宗教定义的分化

宗教定义的分化

宗教的定义不仅是宗教科学家研究宗教问题的出发点，也是科学家之间的差异。宗教是什么?见仁见智,研究的立场,既有站在某一宗教之内的,也有站在宗教之外的。就站在宗教之外的立场而言,又有社会学、哲学、现象学、人类学、心理学等不同的研究角度。分歧与争执常使得初学者不知所措。如何理解和看待不同的宗教研究立场,如何在各种宗教定义造成的“不确定”中有所把握并有所“确定”,是宗教学教学中的重要课题。这个问题解决得好,有助于在宗教研究中运用辩证思维,培养文化理解的多元化认识模式;解决不好,则会导致单一性、绝对化的认识模式。在一定意义上,这是一个超出学科、学派,以及具体定义内容的问题。因为它涉及的不是定义本身,而是关于如何看待不同宗教定义的方法问题。在宗教学著作中,专章论述宗教定义的方法问题的不多见。美国社会学家英格(Yinger.J.Milton,1916-)在他的系统性著作《宗教的科学研究》(1970)的第一章“论宗教的定义”里专门就这个问题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他以公认的科学研究的基础———客观立场为出发点,运用不断设问的方式,以确定中的不确定,廓清了在宗教定义过程中所应涉及的基本方面。尽管英格的宗教定义本身很有特色,也是其全部学说的基础,但从我们的角度看,他所阐述的定义方法更引人入胜。人们可能会对他的宗教定义提出商榷,但他提出的思考理路对于以科学精神探索宗教问题是很有启发性的。英格对宗教定义的方法从三个方面展开:客观研究的确定性;宗教定义的确定性;对宗教进行功能性定义的确定性。宗教的研究受到限制经过百多年的探索,对宗教现象可以进行客观研究已经成为许多人的共识。在我们的宗教学教学中,也是采取了这样的立场。然而,这是否就是一个完美的出发点?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开始为宗教多端的变体所迷惑,为多种不同的宗教定义所迷惑,进而对宗教的客观研究究竟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成就提出了质疑。这种质疑出于这样的思考:对宗教的客观研究,是否能够详尽无遗地揭示研究对象的全部意义?英格认为,人们尽管可以客观地研究宗教,但却不可能随心所欲,因为每一种研究都有其局限。(1)在宗教学诞生之前,人们把宗教看做一种神圣的和不可质疑的信仰。那时提出对宗教进行客观研究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观点,确有振聋发聩、解放思想的历史作用。它不但打破了宗教的神秘性,而且以大量的研究成果证明了没有宗教体验的人也是可以研究宗教的。在一段时间里,一些社会科学家和人文学者曾经认为:有关宗教的每一个重要方面,似乎都能够借助客观的研究而得到最终的理解。然而在当代,社会科学家们不再主张有关宗教的每一个重要的方面,对客观的观察来说,都是力所能及的。因为宗教终究只是一个超科学的假设,我们难以借助科学观察得到的结论论证它的每一个方面。就如同,画+画家+欣赏者不等于艺术的全部意义一样。我们对于宗教的分析,即研究者从客观研究中所得出的种种因素,还难以详尽无遗地揭示宗教现象的全部意义。至少就目前来看是如此。这是不是一种无所作为的立场呢?绝对不是。承认对宗教的客观研究目前还不可能揭示宗教现象的全部,这种看似退一步的主张,恰恰为宗教的科学研究提供了一种良好的心态。这实际上为人们提供了研究宗教的宽容的语境——谁也不要指望,对宗教的分析或推论,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适宜于一切人。一般来说,那些致力于研究原始人生活的人类学者们,是在围绕仪式与神话(即围绕作为文化的宗教)的研究基础上建立了宗教理论;而心理学家,则经常与那些彼此隔绝的、存在于人类个体之中的个性和过程(与社会群体背景无关)相联系,发展了围绕个体需要和倾向的宗教理论;社会心理学家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个人的相互作用上并将其看做关键的因素;由于社会学家们的主要兴趣放在社会结构上,所以他们的精力主要地集中在有关宗教组织的理论上;至于历史学家们,通过尽力描述以往的事件,通过对宗教领域中的全部史实和非宗教的背景加以特别的提示,使我们能够在某些程度上,再次体验到它们。因此,尽管每一种研究都可能是客观的,但任何一种客观研究的立场又都是建立在特定的角度和特定的层次上的,因而每一种研究都有所为又有所不为,由此人们所建立的宗教定义,也自然在表明其确定性的同时,也带有某种不确定性。如果我们承认每一种客观研究都有它的局限性和相对性,那么,对客观研究的确定性的质疑就转变为如何把握各种各样的宗教定义的问题。定义:概念与意义英格指出,使宗教定义复杂化的原因固然来自宗教本身的复杂及研究者文化背景的差别,同样也常常来自研究者们对自己的宗教定义的执著。执著促使人们将探讨引向深入,但也容易成为人们互相理解的屏障。宗教研究者常常可以看到这样一种现象:具有特定信仰的信徒认为,对宗教的定义应该描述了宗教所体现的绝对真理。所以,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某个宗教对某种目的是十分有益的,而对另一目的来说可能毫无价值。然而在另一些人看来,这是不言而喻的真理,因为从原始宗教到现代的各种宗教,具有显然不同的功能。在科学研究的领域,特别在人文学科的研究领域,由于一些人把世界现象划分为截然不同的种类,并错把他们附加给事物的称号当作这些事物本身,并加以绝对化,从而使得研究者之间产生了联系和对话的困难。在一定意义上,这些定义的差异,并非来自研究对象本身,而常常来自人们的认识立场。比如,对宗教组织的研究,社会学所关心的主要是“作为人们相互作用的运转系统”。而人类学则留心于这些信仰群体的文化。尽管,这些结论会形成不同的学科理论,但这些学术的理论模型和研究对象的差别是极为有限的。如果人们能够通过交换意见,互相理解,达到这样的一种认识,即“从那些前提出发,我知道这个人是如何给宗教下定义的了”,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然而在许多情况下,对定义的争论常常影响了人们对定义所代表的事物本身的关注。相对于许多现象是难以截然分开的客观事实来说,定义肯定显得有点武断。如果我们能够像自然科学家一样,把研究对象看做是一个流动的连续统一体,定义只是划分不同阶段或不同作用的标志,那么,宗教就并非是被某一个定义所规定的“宗教”,而是一个由多个不同定义所连接的连续的统一体。对宗教的定义只是研究者的出发点,而不是人们认识宗教现象的惟一框架。宗教研究不能没有定义,因为有了定义,人们才知道研究对象的内涵和外延,才知道从哪个层面和哪个角度跟随研究者。与此同时,人们心里一定要清醒:既不因有了定义,宗教学的研究对象本身有所改变;也不因有了一个权威的框架,其他人就不能另起炉灶。这就是英格所说的,从谁都可以选择任何标准这一点来看,定义有这样一些特点:定义只是一种手段;定义必须有某种程度的武断,即,定义在一个确定的区域里,会把重点放在相似性上,而在此之外,则又把重点放在了不同性上,因而它只是强调了事物的某个方面。同时,定义是抽象的,也就是说,定义是过分简单化的。当我们论述宗教这个相当复杂、涉及极广的对象时,我们必须摒弃那种偏见———认为有一种定义可以对一切都是“正确的”和令人满意的。由植物学家、伐木人或艺术家所给出的“树”的定义,也许会相距甚远,然而每个定义对各种专门的兴趣来说,又都是适当的。这种多样性,在宗教定义问题上,同样适用。英格指出,承认多样定义的适用性,并不等于忽略研究者定义的准确性。比如,用泰勒(E.B.Tylor)的话来说,宗教就是“信仰精灵的存在”。这类定义具有轮廓鲜明,合情合理,而又易于应用的优点。它们确定了宗教信仰与实践的种类,但并没有对其进行评价。由此出发,人们可以对“精灵”,以及存在于各类社会活动中的宗教活动与组织进行分类,这类定义必然十分重视作为不同历史存在的宗教之间的区别,着眼于把宗教作为文化系统来研究。各种宗教的学说、仪式典礼、宗教经典、典型的组织结构等等,都要加以描述和比较。这种定义认为如此这般就说明了“宗教是什么”这个问题,而那些具体的特定模式,则揭示了什么是佛教、犹太教及其他各种宗教。但是,那些把宗教看做是人类特有的行为的学者更注意宗教“真正地”或“根本地”是什么,注意揭示宗教的功能,并准备发现其信仰与实践是否发挥着同样的作用。英格区分了两类比较有价值的对宗教的定义。第一种方法注重研究传统的制度化宗教,将被信徒和研究者都确定为属于“宗教”的教义学说、仪式及固定机构当做研究对象,研究它们的变化及其对其他人类活动的影响,英格称之为“教会的社会学”,因为这种立场方法只把目光限于宗教的传统表现方式,而忽略了宗教的根源和基础,从而忽略了许多宗教现象。第二种立场则对宗教持一种开放的视野,试图抓住宗教的本质,结合宗教的核心、功能来考察宗教现象。英格认为第二种立场方法更能在不断变动的人类生活中把握宗教,认为宗教在现代社会中呈现出多元化和世俗化的趋势,宗教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确定“宗教是什么”已经变得很困难,只有从分析“宗教做什么”着手,研究宗教的核心功能及其相关条件,才能更好地了解宗教。作为一个社会学者,英格更欣赏功能角度的定义。然而,功能定义是否就完美无缺了呢?英格以怀疑的科学精神再次指出了这种研究可能遭遇的困难。宗教定义的不确定性质疑1:我们依赖谁的宗教理念归纳宗教的功能?必须避免这个宗教定义只是专门地依赖于某人自己的宗教经验,或与自己相近的文化。定义者必须认识到,现代科学的日趋专业化,赋予他一种观察宗教的新见解,这种新见解与在那些尚未高度分化的社会里所形成的见解迥然不同。在那些社会里,宗教的因素,可能特别明显地渗透于生活的一切方面。于是,把生活于科技高度发达社会中的学者的理念与宗教文化因子相对深刻的社会中人们的理念联系起来,或许是最困难的一件事。因为人们在自己的定义里总会自觉不自觉地进入一种价值判断的境界。质疑2与质疑1相对应:哪些人的宗教实践可以提供进行描述的基础?普通的社会成员从特定的程度、以特定的能力所实践的宗教,同专家们的、艺术名流的,以及某些杰出人物的宗教是大不相同的。神秘经验的坚固性、强度、容量,以及宗教其他方面的程度,都不是平分秋色的。所以不论情况如何,我们必须搞清楚,我们所要涉及的究竟是规范的体系,还是虔诚的宗教人物的生活,抑或是一般社会成员的信仰和实践。质疑3:即使人们比较充分地照顾了前两个方面,谨慎地对宗教做出了定义,也并不能保证是天衣无缝的。比如,某个信仰与实践的系统,并未履行宗教学者赖以定义的那些功能,人们就可能确认这个系统不能真正地算做宗教。但是,以一个社会文化系统是否实现了某些功能来界定宗教,是不准确的。由于个体的、社会的等等原因,某个系统可能没有实现它的功能,但它可能真的是宗教,是信仰某种神灵的。所以,对实现宗教功能的过程的研究就比研究其功能是否已经实现更为必要,因为它揭示了宗教在为人类履行确定的功能时所做的努力。这既不意味着宗教在履行其功能时总是成功的,也不意味凡履行功能不成功的系统便都不是宗教。人们不应期待着这些功能能够件件落实。可以肯定地说,各种各样的功能,不可能总是在单个的宗教系统里统统被发现。与其设定宗教的具体功能,不如把宗教看做一种有组织的努力,它在发挥满足人们最根本需要的功能。然而要解决或归纳这个问题,又会形成另一个问题。每一种履行确定功能的努力,无论它们——信仰的内容、信仰或入教的人数、历史连续性的程度——之间的区别有多么广泛,是否都可称做宗教?即以功能反推宗教,或以功能来界定宗教会不会使所有具有某些功能的社会系统都被选择上,都被看做宗教呢?质疑4:如何避免具有某些宗教性功能的社会系统被选择?在英格看来,宗教是履行各种功能的努力,但却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努力。在研究宗教时,必须把宗教和其他类型的努力区别开来。英格认为下述系统特别容易与宗教的信仰系统相混淆:献身于××事业的个人信仰体系,以及巫术、道德和科学等。宗教的功能与这些社会文化系统在实践方面有很强的交融性。这就提醒人们要保持一种警觉:对宗教进行功能性的科学比较,必定会置身于种种相似点的范围之内。人们在研究自己较感兴趣的问题时,既要使某种专门的理论研究保持在高度抽象的水平上,又要在接触到具体作用时,充分考虑到各种社会文化系统间的相互影响。使宗教定义实现确定性的过程(清晰明了),实际上是个不断清除不确定性(障碍)的过程,也是使其指称范围缩小的过程。一个外延大而内涵小的定义,可能具有更容易把握,确定程度较高的特点,但与此同时,有可能对宗教与相关社会文化系统的交融方面有所抑制;一个外延小而内涵大的定义,虽可能具有更大的包容性,但确定性降低了,在研究过程中也难以把握。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什么样的宗教定义,都可以作为一个既有确定性也有不确定性的启示。所以,任何研究者都必须牢记:观念地或文化地构想出来的“应该是什么”的宗教,同根植于社会与个人之中的“实际上是什么”的宗教,是有区别的,即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