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奔楚,当属信史

周公奔楚,当属信史

在秦汉时期，有一个“周公楚”的传说。《史记蒙训传》、《史记鲁世家》和《王充论衡感受》。徐中舒先生认为此说是有所本的。《左传》昭公七年,曾经记载鲁昭公要去朝见楚王,梦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祖是古代出行时举行的一种祭祀的名称。梓慎认为鲁昭公的父亲襄公适楚时,“梦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实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尝适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适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三月,公如楚。”故徐中舒先生认为:“据子服惠伯之意,襄公曾适楚,故祖以道昭公,以见周公祖以道襄公,亦当以其曾适楚之故,是周公适楚,必为春秋以来相传之旧说,必有若干史实为其素地。”周公奔楚,“当属信史”。对此应如何认识,徐先生认为:“周公奔楚者,或即挟南方诸侯之力以为征服东方之准备。”最近他又认为是“说服楚人不要参加武庚叛乱。”孙次舟先生则与此看法相反,认为周公“居东与奔楚皆非真史”,“而奔楚则完全秦汉间人之妄说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认为周公奔楚实有其事,与周公东征有关,即周公南征徐方、淮夷的又一条进军路线。周公奔楚,即周公伐楚、征楚。俞正燮在《癸己类稿》卷一《周公奔楚义》中以为周公居东与东处商盖(奄)即奔楚。以方位言之,此说实误。怎么能把奄说成是楚呢?不过他在这里已透露出周公奔楚与周公居东商(奄)这一大事有关。秦汉间周公奔楚事,见《史记·蒙恬列传》。该传曰:“及成王治国,有贼臣言周公欲为乱者,公走而奔于楚。”《史记·鲁周公世家》又曰:“及成王用事,人或谮周公,周公奔楚。”《论衡·感类》曰:“古文家以武王崩,周公居摄。管蔡流言,王意狐疑,周公奔楚。”从这些记载看来,周公奔楚实与管、蔡为乱有关。所谓“贼臣”、“人或谮周公”,就是指管、蔡流言于国内,然后串通武庚、奄、淮夷、徐夷进行反叛。周公奔楚难道仅仅是周公为躲避管、蔡的陷害吗?据《尚书·大诰》可知:周公是针锋相对与管、蔡进行斗争,并不是消极地逃避。因此,我认为周公奔楚实为伐楚、征楚。楚应指何地?楚是否参加管、蔡的反叛活动?周公是否征楚?这些问题值得研究。关于楚地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孙海波先生认为:“楚地近于宗周者有二:一为鄂县之潏山。《魏策》‘王季葬于楚山之尾,,皇甫谧曰:‘楚山一名潏山,鄠县之南山也’。二为洛阳之楚。《春秋》‘王子朝奔楚,,即其地,去洛阳四、五十里。二地皆居宗周之东,周公所奔之楚,非潏山即洛阳也。”周公奔楚既然非潏山即为去洛阳四、五十里的楚山,我们不禁要问:周公奔距洛阳四、五十里之楚地,其作用何在?仍然使人不得其解。唐兰先生却认为:“《史记·鲁世家》和《蒙恬传》都说周公因避谗言而奔楚;即使有其事,也应当是卫都的楚邱而非荆楚。”可是,周公所奔之楚,据《左传》《史记》等书所言明明为荆楚之楚。楚在周之南,谓之南国。《左传》成公十六年云:“南国?,射其元王,中厥目”。此南国很明显即指荆楚而言,即昭王时代青铜器《》铭文所说:“从王南征,伐荆楚。”此为周初之荆楚在周南之明证。在商代以前楚之先族是我国黄河流域的古老部落,是传说时代黄帝族的一支。屈原自称为“帝高阳之苗裔”,帝高阳即颛顼帝。《史记·楚世家》曰:“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高阳。”高阳既是黄帝子孙,自然也属于黄帝的一支。大概在进入阶级社会以后由黄河中游向南发展,到帝喾时,这支部落发展迁徙到今河南省中部,即今新郑县一带,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郑,祝融之虚也”。郑玄《诗·桧谱》曰:“桧者古高辛氏火正祝融之墟。国在《禹贡》豫州外方之北,荥波之南,居溱洧之间。祝融氏名黎,其后八姓,惟妘姓桧者处其地焉。”孔颍达《毛诗正义》曰:“郐,祝融之后,复居祝融之墟。”说明祝融及其后人中的一支长时期活动在河南新郑一带。《国语·郑语》也说姓是祝融八姓之一。当时这一。支部落得到帝喾的重视,因此发展很快,向南得到较大的发展,在商代成为商的南乡。所以《诗经·商颂》曰:“挞彼殷武,奋发荆楚,采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这首诗虽然不是商代的作品,但他保留商代的历史传说,说明楚是商的“南乡”,居河南中南部。这时,因为殷商王朝的国家疆域,虽然从文献和田野考古上看,觉得幅员辽阔,’但究其实,其直接控制地区则只是商人所居住的一个大邑商国及其附近地区,即所谓王畿,相当今河南省北部和中部的部分。我们应该区分商文化影响和商王朝直接控制的疆域。因此,这时荆楚居商国南乡,应是指今河南中南部一带,这时楚还不可能达到江汉流域。由于楚的势力居今河南中南部,且有一定发展,威胁着商,所以在殷高宗时才伐其国。这时楚的国力是不弱的,《左传》昭公九年曾记周大夫詹桓伯责让晋国时说:“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也。巴、濮、楚、邓,吾南士也。”武王灭商后,自然殷的南乡,就成为周的南土。大概到成王伐楚之后,熊绎才可能被封于丹阳。丹阳即今湖北秭归东二十里。所以,《史记·楚世家》曰:“熊绎当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氏,居丹阳。”丹阳为什么在今湖北秭归,据《括地志》曰:“归州巴东县东南四里归故城,楚子熊绎之始国也。”盛弘之《荆州记》也说:“秭归县西有杨城,周迴十余里,即熊绎所居。”《括地志》又曰:“熊绎墓在归州秭归县。”《括地志》曰:“秭归县东有丹阳城,周迴八里,熊绎始封也。”在这里应该指出,丹阳之得名,实与丹山有关,而丹山即今巫山。《山海经·海内南经》曰:“丹山在丹阳南,丹阳居属也。”郭璞云:“今建平郡丹阳城秭归县东七里。”按古代地名命名的规律,水北山南曰阳。丹阳与丹山有关,而丹山在何地呢?据《路史·后纪十三》注曰“丹山乃今巫山。”今秭归正在巫山之南,丹阳之名在此处出现绝非偶然。又据晋《太康地记》曰:“秭归有归乡,故夔子国,楚灭之。”此夔即《国语·郑语》所说祝融八姓“芈姓夔”,在县东二十里。由此可知,秭归为楚之先族活动的重要地区,熊绎始封在此地,当属可能。今湖北秭归有楚王城遗址。一些同志认为楚王城在高山之顶,周围遗址面积约有二十万平方米,城址虽然很小,但它反映了中国古代早期城建筑的特点。因此,丹阳应指此地。熊绎以后,楚族以丹阳为基础沿着江汉流域向荆山一带开发,发展成为荆楚,到春秋时成为一个大国。我们明白了楚族最早活动的区域,然后再看成王时,周公东征是否伐楚。成王时青铜器《令簋》曾明白记载周人伐楚一事曰:“惟王于伐楚,伯(即伯懋父)在炎(郯)惟九月,既死霸,作册矢令尊俎于王姜。姜商(赏)令贝十朋,臣十家,鬲百人。”铭文中的伯,即伯懋父,也就是《小臣》的殷八师的伯懋父。徐中舒先生认为:“《令簋》作于成王时代,王往伐楚,或因伐奄牵连涉及。此役成王实与王姜(成王后)偕往。”是成王参加伐楚战争的确实记载。铭文中的炎(郯)与《召尊》中“唯九月才(在)炎召”之炎应是一地。炎在何地?有的同志认为与今山东之奄(曲阜)相近,即山东之郯城。这实属不可能。怎么伐楚会跑到今山东郯城呢?在此应该指出,西周初楚之郯与春秋时的郯应有区别。春秋时代的郯在今山东郯城县西南。《汉书·地理志》东海郡有郯故国。西周之郯(炎),吴其昌先生认为:“应在成周之南”。吴先生在这里并未明确指出何地,但却指出炎应在成周之南,这是可贵的。我认为炎(郯)即在今河南许、郏一带。《史记·陈涉世家》曾记载:“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史记·索隐》曰:“恐郯当作郏。”《正义》曰“郏即春秋时郏地,楚郏敖葬之,今汝州郏城县是。”因此地与匽(今河南郾城)相邻,当为楚地,因楚先世曾在此活动。《诗经·商颂》曰:“挞彼殷武,奋发荆楚。”“居国南乡”,应是楚在殷周之际活动在今许、郏一带之明证。而荆楚之名,亦因此地有荆山,草木丛生而得之。在今河南与禹县、郏县相邻,还有荆山。《明一统志》卷二十六曰:荆山在禹州城西北五十里。《嘉庆一统志》曰“《通典》阳翟有荆山出玉,齐武帝于此采玉。”今平顶山市南也是荆山,形似馒头,原属郏县。由于这一带当时是未开垦的区域,所以商时称为“圣田”。甲骨卜辞中有“”(《粹》1221),“”(《前》7、3、2)。字从臼,从用,从土,表示双手取土,而“用”是盛土物。丁山释为“皇,篆作。坚,篆作,当是《说文》土部所谓,扫除也。从土,弁声,读若粪,宇初文。《淮南·本经》:‘粪田而种谷。’《孟子·滕文公上》:‘凶年粪其田而不足。粪田者,除田之秽也。”张政烺先生释为裒。“裒田即开荒”。郭沫若先生认为“从収从土,当即圣字。《说文》云:‘汝颍之间谓致力于地曰圣,从又土,读若兔鹿窟。从又与从収同意。”从这里可知,汝颍一带是商的南乡。在商时,这是一片未开垦的荒地,所以直到春秋时期许郏一带还是待开垦之地。这应是楚人最初活动的区域。因为在这一地区草莽丛生,所以称为荆楚。楚字在《诗经》屡见。闻一多《古典新义》曰:“楚与薪刍并举。”又曰:“楚有草木二种。木类之楚,人尽知之,草类之楚,盖知之者寡。《仪礼·士丧礼·注》:‘楚,荆也。,《疏》曰:‘荆,本是草之名’。斯说得之。以后荆楚连称作为部族名,因楚人最早活动在此区域之故。所以《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楚国的右尹子革答覆灵王时说“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轚王事”。由于今禹县、许昌、郏县一带为楚人活动区域,所以《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当时右尹子革的一段话中,还念念不忘想向郑国讨回许这个地方,楚王自述云:“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许是古代昆吾的领地,楚灵王想要讨回这块地方,除了许亦是祝融集团的一分子楚的“皇伯父”昆吾的故土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芈姓的根据地,就在许的范围之内。由此可知许郏一带当为楚地,成王伐楚实为此地无疑。值得注意的是,周公为什么要伐楚,楚人是否参加管蔡的叛乱活动呢?《逸周书·作雒篇》曰:“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东、徐、奄及楚盈以略。”可知熊族之楚是叛乱国成员之一。所以孙海波先生认为铜器上的楚(伯),即《逸周书·作雒萹》所谓“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可知熊族之楚应是叛乱国成员之一。所以孙海波先生认为,铜器上的楚(伯),即《逸周书·作雒解》的熊盈,《史记·楚世家》之熊绎。“熊绎与熊盈,音本相近,通假自属能。”这个意见是可信的。因此,《诗经·宫》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就是一个有力的说明。1962年长安张家坡出土西周铜器群中有一件《盂簋》,此器郭沫若先生断定为成王时器。铜器铭文中有“无雯”,当是东国许国头目。将此器与“班簋”、“令簋”结合起来考察,也可说明成王东征,曾用兵许郏一带,伐楚是可能的。再从地理上考察为什么周公东征淮夷,不从洛阳直接东向征伐淮夷呢?那是因为古代黄河下游与现在黄河下游的地理环境有所不同。当时在洛阳以东,有众多的湖泊,在今荥阳有荥泽,今中牟有圃田泽,今开封有逢泽,今商邱有孟诸泽。由于这些湖泊罗列,东西交通很不方便,所以当时周公征淮夷、徐夷,只有伐荆楚之后,才能顺颍水而下伐淮夷、徐夷。因此,《尚书·多方》说,成王、周公在灭了管叔所煽动的殷遗民叛乱之后,“东伐淮夷,践奄(郾)”。《书·正义》解释说:“奄,东方之国,近鲁之地”。我认为这里所说鲁应是周公东征以前的鲁,其地望当在今河南鲁山县。古鲁国当为周公最初的封地。奄(即郾)与匽相通假,其地在今河南郾城。东伐淮夷,必经郾城。郾城又与鲁山为邻不远、只有伐楚、践奄(郾),才能顺颍水伐淮夷,所以伐淮夷必须伐楚、践奄(郾)。《史记·鲁周公世家》又说:“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兴师东伐。”又曰:“淮夷、徐戎亦并兴反。”《尚书·大诰·序》曰:“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史记·齐世家》曰:“管、蔡作乱,淮夷畔(叛)周。”《逸周书·作雒篇》曰:“武王崩,周公立,相成王,二年作师旅,有七国,俘维九邑”。(按《汉书·地理志》维作淮夷。《后汉书·东夷传》:“康王之时,肃慎复至。后徐夷谮号,乃率九夷以伐宗周”。所谓九邑就是九夷。据孙治让《墨子间诂》考证,泛指淮泗间各部族,亦即淮夷。)熊盈与淮夷相邻,淮夷活动在今淮水流域,由楚及淮,路线是便捷的,因此,这时周公只有伐楚才能灭淮夷,然后北上灭徐。徐。《逸周书·作雒篇》曰:“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略。”《尚书·费誓》云:“淮夷、徐夷并兴。”《史记·鲁周公世家》言:“淮夷、徐夷亦并兴反”。《集解》引孔安国曰:“淮浦之夷,徐州之戎,并起为寇。”此徐戎、徐夷即西周时期的徐国。《诗经·大雅·常武》曰:“率彼淮浦,省此徐土。”“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又曰:“濯征徐国”,“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方即国,徐方即徐国。《史记·鲁周公世家》曰:“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集解》引徐广曰:“徐州在鲁东,今薛县。”《索隐》:“按《说文》:‘,邾之下邑,在鲁东。’”又《郡国志》曰:“鲁国薛县,六国时曰徐州。”又《纪年》云:“梁惠王三十一年,下邳迁于薛,故名曰徐州。”以后,徐州的历史《后汉书·东夷传》记载最详,曰:“康王之时,肃慎复至,后徐夷僭号,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穆王畏其方炽,乃分东方诸侯命徐偃王主之。偃王处潢池东,后得地方五百里,行仁义,陆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穆王后得骥驿之乘,乃使造父御以告楚,今伐徐,一日而至。于是楚文王大举兵而灭之。偃王仁而无权,不忍斗其民,故致以败,乃北走彭城武原县东山下。百姓随之者以万数,因名其山为徐山。”今江苏徐州市之名,实与徐夷曾在此活动有关。从以上记载可知徐夷的最早活动区域应在今江苏泗洪一带。高适《东征赋》也说:“宿徐县之回津,惟偃王之旧城。”》史记·周本纪·正义》引《括地志》曰:“泗(水)州徐城县北三十里古徐国,即淮夷也”。《元和郡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