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文人画家重光《秋林画意图》考论

清初文人画家重光《秋林画意图》考论

明清时期，许多明朝的追随者隐藏在山林中，爱上书法，为明代留下了许多独特而独特的书法。随着清王朝的政治巩固与社会逐渐安定,有的遗民则通过科举考试,获取功名,步入仕途。当进入康熙盛世时,这些有着官宦经历的明代遗民,则成了清朝文人书画主流中的骨干人物。笪重光,就是其中的一位。笪重光(1623-1692年),字在辛,号江上外史、郁冈扫叶道人等,江苏句容。清顺治九年(1652年),三十岁的笪重光考中进士。顺治十二年(1655年),考选为御史。因其刚正清廉、敢于直言,后奉派至江西任巡按御史,监察吏治官风。因上疏弹劾江西分巡湖东道佥事李嘉猷贪污一事,而触动其在朝中靠山权贵明珠。在此黑白颠倒、惨遭打击的险恶环境下,笪重光被革职归里,晚年隐居于茅山、王洲山修经炼道,并改名为傅光。笪重光在艺术界是位诗、书、画俱精的全才人物。史籍评其诗,是“清刚隽上,如其人”;论其书法,是“出入苏(东坡)、米(襄阳),得纵逸之致”,与康熙朝著名书法家姜宸英、汪士、何焯并称书坛“四大家”;论其绘画,是“山水、兰竹俱佳”,尤擅山水。同时,他又是著名的书画鉴赏家,以致社会评价其是“书画名重一时”,有《书筏》、《画筌》传世。今与读者依次来赏读这位“名重一时”艺术家的绘画与书法。笪重光《秋林画意图》(图1),纸本,设色,纵103厘米,横38.5厘米。画面上,湖塘之水域,将山色分为远、近景。近景之中,疏林散落,青松苍润,枫树叶由黄枯至红透的转变之中。水域之上,有一只硕大的木船停泊,船舱之中,有人透过窗口凝目于四周的山野与水域,展现出人与自然界的宁静、和谐的气韵;远景为群峰耸立,相间地行行野林草木铺设,令峰峦层次分明。细览全图,心旷神怡,诚如笪重光《画筌》所云,此画之韵境是“无猿鹤而恍闻其声,有湍濑而莫睹其迹。近睇钩皴,潦草无从摹榻,远览形容,生动堪试留连。浓淡叠交,而层层相映……”画右上有画家行草七言四句诗,诗云:不向苏堤即白堤,轻舟随意六桥西。秋林画□无人爱,邀得山僧共品题。后署“己丑秋日画并题。江上外史笪重光写”。下钤“润州笪重光印”白文印。题诗首句第二字右钤“不求形似”小长印。此印的钤用,说明了笪重光的绘画风格,也点明此幅乃写意山水画。印中的“润州”,即今江苏镇江市,笪氏家乡句容,时属润州,故有“润州笪重光之称”。“己丑”年,为顺治六年(1649年),可知,此是他中进士之前二十七岁时的作品。透过此诗,可知此幅是对杭州西湖风景的写意画,因为“苏堤”、“白堤”、“六桥”,均是西湖风景区的著名景点。诗中“秋林画□无人爱,邀得山僧共品题”句,一是表示画家对自己画作的谦虚,同时可揣摩出笪重光与儒僧的密切关系。这幅画的题诗,朗朗上口,生动有趣,不失为“清刚隽上,如其人”的佳作;其间米襄阳笔意的行草书法亦清润隽秀,纵逸潇洒。第二幅画作《楚江烟雨图》(图2),纸本,原本画面纵75.5厘米,横27.5厘米。现存幅面是由原本画面及后人的题诗、跋语三部分组成,现对此三部分分别赏析。此画笔法一改《秋林画意图》清润隽秀,变为苍劲豪逸的大笔涂抹渲染,说明它们是不同年龄阶段的作品。浓郁烟雨中,江边的树木与临江村落的房屋、芦草,均在风雨笼罩下;远方群峰屹立,主峰高耸,显得气势雄远。山山没骨,而融成一片,气韵相通,可看出画家施笔的高妙处。画右上方,有作者行草七言四句题画诗:一峰西去一峰南,谁写青山作画看。最是断云烟雨后,人家都在墨痕间。款落“右题米襄阳楚江烟雨图。甲子冬日江上戏笔”。下钤“笪”字圆印、“江上外史”方印。诗的题首右侧,钤“鹤笑斋”印。从此落款可知《楚江烟雨图》,乃是摹北宋米襄阳(芾)的同名写意画,只是新题了诗。“江上戏笔”,也指笪重光本人。“楚江”乃今湖北省及其以东的长江泛称。“甲子”年,当是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乃知此画为笪重光六十二岁摹米襄阳之作。“最是断云烟雨后,人家都在墨痕间”两句,既是对画景的辅佐解说,寓意笪重光遭打击的“烟雨”虽过,权贵明珠也暂时罢官,但遭打击的“人家”冤案,并未平反解脱,“烟雨”所害的“墨痕”依在。这里是借景生情,寄托自己的悲愤情怀。画面之上方,有后人的行书题诗:荐取香光一瓣香,无人爱处点山光。谁知尺幅溟蒙影,中长烟波万丈长。后署“吾乡江上先生书格超逸,国朝能书之家罕出其上,其画亦颇似其书。文治”。钤“文章太守”朱文印。“文治”,即王文治(字禹卿,号梦楼),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进士,殿试第三名探花,擅文、工诗、尤善书。其书法,与清代书坛大家梁同书、刘墉、翁方纲齐名。王氏评笪氏书法是“书格超逸,国朝(清代)能书之家罕出其上”,论其绘画是“其画颇似其书”,言下之意,同样是能画之家“罕出其上”也。且将此幅画与书法,视为明代董其昌笔下“一瓣香”,在“无人爱处”的山野民间闪出光芒。董其昌,号香光居士。“谁知尺幅溟蒙影,中有烟波万丈长”,既是说此画面,深寓则是为冤屈中的笪重光未得到平反而打抱不平,愿望想使这位书画界“罕出其上”的艺术家,从“溟蒙”的“烟波”笼罩中解脱出来。此真是用心良苦也!原本画面右侧,于装裱时在另纸上留有写法秀丽的长跋文:笪江上摹米襄阳《楚江烟雨图》,为扬州马氏小玲珑山馆故物。嗣归王氏所学何事斋,辗转为前湖北督军陈嘉谟所搜罗,民十五北伐粤军入鄂,陈氏盖藏星散,此幅为余友詹君启庚所得,其时适在十九路军也,詹君返粤,余以重值易之。笪江上画笔胎息宋、元,大气磅礴,于画理阐微抉奥总集大成。先奉政公藏有《画筌》初稿墨迹,字仿苏长公,此幅则画、字并仿米颠。昔在欧阳惜公家见有山水图,似是行乐,惜图中人物面目已创改,款字亦仿米法也。此幅烟雨迷蒙,以石师笔法摹拟襄阳,诚如梦楼太史所题“尺幅迷蒙”、“烟波万丈”,从来画家无此魄力,可宝可宝。己卯春日作客濠镜,读画自遣,偶忆及题此。款署“龙泉砚室主番禺陶原埏剑秋甫”。下钤“彭泽后人”、“龙泉研室”二方印,又于跋文首句右侧钤“五柳家风”长形印。钤此三印表明:跋文者为晋代陶渊明的后人。跋文详述笪重光《楚江烟雨图》在清及民国间的收藏转移过程:从“小玲珑山馆”、“王氏所学何事斋”,经“前湖北督军陈嘉谟”,至“詹启庚”,再至跋文者“陶原埏”手中。“小玲珑山馆”,为扬州清代著名儒商马曰(字秋玉,号谷)、马曰璐(字佩兮,号南斋)兄弟,因经营盐业,长期寓居扬州,广结著名文人、救助寒士,于雍正年间建筑此馆;“王氏所学何事斋”,指王文治的书斋,“梦楼太史”,亦乃王文治;跋文者陶原埏,字剑秋,“龙泉砚室”乃其斋号,时为著名鉴藏家。文中“作客濠镜”之“濠镜”,乃今澳门市的旧称。跋文并对笪重光一生画作及此幅《楚江烟雨图》,作了提纲挈领式赞许,论其画室“胎息宋、元,大气磅礴”,是“于画理阐微抉奥总集大成”者;道《楚江烟雨图》是“尺幅迷蒙、烟波万丈,从来画家无此魄力”的妙作。画体本图、画家的题画诗及后人王文治的题诗与陶原埏的跋文,共同将《楚江烟雨图》这幅摹拟写意画的价值,推向了品位的巅峰。原本画面又钤有七方鉴藏印,如此繁美鉴藏印,更为此画增添异彩。笪重光精诗擅书,下面我们就来赏析他的《行书五言诗》(图3),纸本,纵57厘米,横24厘米。所书为五言八句诗章:临池小结构,景象绝清凉。荇叶牵风态,荷花出水妆。吟边流翡翠,酒次集鸳鸯。门外黄尘积,逍遥正不妨。款署“余尝谓山居不可无水,与二酉先生兴趣相合,不意古人已先得我心。重光”。下钤“江上”朱文印、“笪重光印”白文印,诗首右上又钤“松子阁”朱文印。这首诗稍加吟读,即可知诗是对“小结构”居室环境意韵的描绘,亦可视为笪重光遭打击弃官之后自筑“临池”小居室的记述。池中的水荇施展绿叶,又有荷莲艳开红花。红绿相间,赏心悦目;临边吟读,犹如流水般的翡翠;饮酒之时,池上又有鸳鸯群集。天上、地下与人和谐融洽的自然生态环境,真可谓令人陶醉,让人遐思。“门外黄尘积,逍遥正不妨”,既是对“小结构”环境的概述,更寓意世间的贪官及权贵,他们如“黄尘”般地邪恶肆虐,再也影响不到“小结构”内的“逍遥”生活。借景抒情,正是笪重光遭打击、弃官之后心态的坦露。“绝清凉”三字,表面上是对“小结构”清凉境界的表达,实际上,正是比喻笪重光刚正直言性格,在隐居之时,依然绝对保持着这种“清凉”品行。山居临水的现象,唐家诗中多有描述,在今天长江以南的山区所遗存的明、清民居实体中,依然可以见到。这种普通的构屋环境选择,笪重光却专门与人讨论,还发出“不意古人已先得我心”的感叹,这里面也深蕴着笪重光的一种道德理念:为官还是布衣,都要保持为国为民刚直敢言的良心,而且这也是对古人贤良品德的一种继承。完全可理解为:这是篇高清雅逸的诗情画意、底蕴深邃的妙作!笪重光书法,一生宗法苏(东坡)、米(襄阳),苏、米皆居“宋四大家”之列,笪氏书作中,多显米氏笔法。细观笪氏的这幅书作,及上述两幅画的题诗之书,大可揣摩出米氏的笔法。笪氏这些书法,显得清劲流宕,筋雄古毅,纵逸放达而又端庄稳重,正表达出米氏法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