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世》与《张大的哲学》的比较

《艰难时世》与《张大的哲学》的比较

关于中国的传统，老园丁出生在一个关于斯，因为他知道周围世界的冰冷和腐败。到了英国之后,对于这个世界就更加了然了。从小羊圈胡同走到泰晤士河边,老舍跨越的不仅仅是万里海途,而且是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中国的文人历来都背负着历史给予他们沉重的使命,尤其像老舍从小就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从而形成了一种中国知识分子那种特有的使命意识,他是带着一种民族的忧患感来到英国的。他来伦敦是为寻求富民强国之真理,进而研讨中华民族之所以贫弱的原因。在伦敦写的长篇小说,就是放在老舍自己背负着的使命下的祭品。“《老张的哲学》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正是旅居伦敦时所作。在集中阅读英语作品,尤其是狄更斯的小说之后,老舍产生了创作冲动。老舍曾在《我怎样写〈老张的哲学〉》中提到:“小说中是些图画,记忆中也是些图画,为什么不可以把自己的图画用文字画下来呢?我想拿笔了。”但国内涉及《老张的哲学》影响研究的著述总引用:“我刚读了NicholasNickleby(《尼考拉斯·尼柯尔贝》)和PickwickPapers(《匹克威克外传》)等杂乱无章的作品,更足以使我大胆放野;写就好,管它什么。这就决定了那想起便使我害羞的《老张的哲学》的形式。”作为证据,将以上两部小说作为《老张的哲学》的主要渊源。的确,这两部小说与《老张的哲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有许多文章论述它们对《老张的哲学》的影响,这里就不再一一赘述。但老舍在写作《老张的哲学》时对狄更斯其他作品也有借鉴,对于这一点我们绝不可否认。任何仔细阅读过《艰难时世》的读者都不会否认两部小说之间有着许许多多的对应关系。本文着重谈论的是《艰难时世》中狄更斯愤怒痛斥的以葛擂硬和庞得贝为代表的曼彻斯特派的功利主义哲学对于老张的“钱本位而三位一体”的哲学模式的形成的影响关系。从而可以发现老舍早期的小说创作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借用狄更斯的模式进行的。《艰难时世》开卷头两章便描写事实教育即功利主义教育。凡是一切符合事实的是功利主义教育家所允许的,凡是一切不符合事实的幻想都是功利主义教育家所不允许的。事实教育的优等生毕周给马下的定义:“四足动物。草食类。四十颗牙齿,其中二十四颗臼齿,四颗犬牙,十二颗门牙。春天换毛,在沼泽的地方还会换蹄子。蹄子很硬,但……”由于充满数字和事实而得到事实教育家们的称赞。而二十号女生(他们用来称呼马戏团驯马师的女儿———笔者注)的回答由于出自幻想而不是事实,受到他们的指责。开篇就指出了功利主义哲学的实质。狄更斯在1857年7月写给卡莱尔的信中说:“我的书,我希望它将迫使某些人去思考一下我们时代所犯的可怕的错误,这种可怕的错误在于广泛传播某些政治经济学原理的虚伪解释,这种解释使人忘却了抽象的数字和死板的公式后面的活生生的人们,以及他们的苦难和他们的利益。这种错误就是在劳资相互关系上顽固执行‘曼彻斯特派’政策。”葛擂硬哲学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什么都得出钱买。不通过买卖关系,谁也决不应该给谁什么东西或者给谁帮忙。感谢之事应该废除,由于感谢而产生的德行是不应该有的。人从生到死步步生活都得是一种柜台上的买卖关系。如果我们不是这样地登上天堂的话,那么天堂也就不是为政治经济学所支配的地方,那儿也就没有我们的事了。葛擂硬的理论,实质上无非是对于穿上了抽象的公式和法则外衣的、现金统治的露骨而厚颜无耻的确认而已。无怪乎金钱对于葛擂硬就是衡量一切价值的尺度。那些生来注定过穷苦日子的人们,按照他的看法,只能“怨自己”。而《老张的哲学》开篇就写“老张的哲学是‘钱本位而三位一体’的。他的宗教是三种:回,耶,佛;职业是三种:兵,学,商;言语是三种:官话,奉天话,山东话。他的……三种;甚至于洗澡平生也只有三次。洗澡固然是件小事,可是为了解老张的行为与思想,倒有说明的必要。”“营商,为钱;当兵,为钱;办学堂,也为钱!同时教书营商又当兵,则财通四海利达三江矣!此之谓‘三位一体’;此之谓‘钱本位而三位一体’。依此,说话三种,信教三样,洗澡三次,……莫不根据于‘三位一体’的哲学理想而实施。“实际上点出了老张是一位视金钱比上帝更重要的悭吝的人,他的一切滑稽可笑,不近情理的行为,皆出自他信奉的”钱本位而三位一体“的哲学思想。就象《艰难时世》愤怒地痛斥的是曼彻斯特派代表者们———葛擂硬和庞得贝的“数字和事实的哲学”一样。老舍也是因为对自己周围的世界的清醒认识和冷静分析之后,批判了老张们的:“为我”、“害人”或者说“害人”乃“为我”的这种极端丑恶的人生哲学。老舍从青少年时代起就追求社会的公平、真诚、和谐与光明,他最容不得自私,虚伪与偏狭。老舍生于清末,长于民国,虽然一开始呼吸到了一点点共和的气息,但是,他在一步踏进社会的时候,他发现,在他周围是一团黑暗,共和之风根本吹不走固有的腐败气味。老舍当小学校长时他的那点真诚好比暗夜中一点微弱的星光;他的那点热心于社会教育的天真,好比荒野中的一根嫩芽,他周围的荒草野棘总想吞噬了他。老舍已深感他周围的旧势力的冷酷与朽腐,所以来到了英国,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有了更新的感受后,再回过头来看原来生活在其中的那个环境里的人和事,就更加了然了。当老舍把他的认识、感受以及爱与憎诉诸笔墨时,便诞生了一个典型———老张。从他们所奉行的哲学来看,老张实际上就是葛擂硬诞生在异域的子孙。《老张的哲学》中写到老张:“红红的一张脸,微点着几粒黑痣;按《麻衣相法》主多才多艺。两道眉毛连成一气黑丛丛遮着两个小猪眼睛。一只短而粗的鼻子,鼻孔微微向上掀着,好似柳条上倒挂的名蝉。一张薄嘴,下嘴唇向上翻着,以便包着年久失修渐形垂落的大门牙,因此不留神看,最容易错认成一个夹馅烧饼。左脸高仰,右耳几乎扛在肩头,以表示着师位的严肃。”“眉毛粗黑应显英武,但是联成一气,便有凶邪之气生焉。眼不论大小,有神儿就好,可老张之眼小而似猪眼就不甚雅观;鼻如倒蝉,足见其鼻梁粗而鼻翼小而圆,比例失调,不和谐,就显得别扭;嘴似烧饼,一副贪馋之相。头部老向左上方仰起,其青皮之神态便毕肖了。查老张一生之行状,因钱迷心窍,专事鼠窃狗偷之下劣勾当,这倒与其面貌相吻合:貌如其人,用在老张身上算是说对了。”在这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那张夹馅烧饼嘴。凭他这张嘴,可以逼学生家长送礼,勒索学生的早点钱;靠他这张嘴,敲诈与他交往过的一切人;用他这张嘴,堂而皇之厚颜无耻地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动辄就到孙八处混吃,而且“照沙漠中的骆驼贮水般”,不吃到顶到嗓子眼不罢休。他的这张嘴最能反映他信奉的钱本位哲学,钱是他的一切,钱是他的命。小猪眼睛、倒蝉鼻和夹馅烧饼嘴,这样丑陋的外表扛着一颗厚颜无耻的心。而从外表来描绘讽刺性形象是狄更斯的惯例。从外表来描绘葛擂硬的讽刺性的形象,那就是说,从他跟焦煤镇这个城市形象不可分割的联系来描绘他,而葛擂硬正是这个镇上的哲学家。对葛擂硬的外貌描写:“……讲话的人每说完一句话,便用他那正方形的食指在那位教师的袖子上横划一下,来加强他的语气。讲话的人那四四方方象一堵墙壁般的额头也在帮助他加强语气,而他的双眉就是那堵墙的墙根,他的眼睛找到了藏身之所,那就是两个为墙所遮蔽着的、宽绰深暗的窟窿。讲话的人那无转弯余地的、枯燥的、专横的声音,也在帮助他加强语气。讲话的人的头发同样地的在帮助他加强语气,一根根竖立在他那秃头的边缘,好象一排枞树,挡住了风,使它不致吹到那光溜溜的脑袋上来,而那秃头的外表布满了小疙瘩,象葡萄干馅儿饼上的硬皮,这颗脑袋似乎也没有足够的地方来储藏那些生硬的事实。讲话的人的顽强姿态,四四方方的外衣,四四方方的两腿,四四方方的肩膀,———不仅如此,甚至象顽强的事实一般,练就来紧紧掐住他喉咙的那条领带———这一切都在帮助他加强语气。”狄更斯把葛擂硬的一切都写成直线条的:他的面孔,身材,衣服浑身上下以及周围的一切。他的数字和事实的哲学也就通过这些直线条体现出来了。事实上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对于这点崇尚数字与事实的葛擂硬比谁都清楚。走曲线,与他的哲学将会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是他坚决不能允许的。直线条的特征也落在狄更斯所描写的整个焦煤镇上,这儿就是葛擂硬的活动场所。这种直线条,据狄更斯的艺术解释,乃是控制着全镇和所有居民的“事实哲学”的一种反映。“焦煤镇除了单纯的、有实际用处的东西而外,是没有其他的东西的。如果某一个教派的信徒们要在那儿建筑一个教堂,他们就会同样地把它造成一个以敬神为名的红砖堆栈,只是有些时候(只有特别讲究的教堂才有这种情形)在教堂顶上装一个鸟笼式的东西,把钟挂在里面。……监狱可能就是医院,医院可能就是监狱,而镇公所说不定就是那二者中的一个,或者既是监狱又是医院……这个镇在精神方面四处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事实、事实、事实。……从产科医院到坟墓,全是事实,唯有不能够用数字来说明或证明的,或者不能在最便宜的市价中买进、又在最贵的市价中卖出的东西,才永远不是,也永远绝不应该是事实。阿门。”通过这漫画式的手法,刻画了一个讽刺形象。从外表与他们所奉行的哲学的关系来看:老张与葛擂硬是血脉相连的。《艰难时世》中,葛擂硬要求女儿露意莎把婚姻这个问题当作一个明确的“事实”来考虑,正如她对其他问题一贯用这态度考虑一样。因为他自己就是用他那惯用的“数字与事实”的哲学来对待的。他承认从年龄来看,一个二十,一个五十,是有些不相称;但从财产和地位来说是非常门当户对的。再参考他从英格兰与威尔士搜集来的婚姻统计数据,发现双方年龄不相称的婚姻占大部分,而且年龄较大的一方通常是男性,占四分之三强。于是就可以得出一个“事实”的结论:简直没什么不相称。就这样无爱的“爱情老是以‘制造’的方式表现出来。衣服在制造了,首饰在制造了,婚礼用的糕饼和手套也都在制造了,聘礼单子也制造出来了,一大堆的‘事实’聚拢起来,为了对这个婚约表示适当的敬意。自始至终,这件事就全是‘事实’。”这样“事实”的婚姻,正如狄更斯自述:“我的讽刺是针对那些只看见数字和平均数而不见其他的人们而发的,是针对现时代那些最坏、最大罪恶的体现者而发的,那些人在将来很长时间内会做比我一生所能做的(假如我想去做的话)还更多的坏事,去损害政治经济学的真正有用的真理。”对功利主义哲学以及与之相呼应的法律、婚姻、道德等方面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而在《老张的哲学》中,老舍也成功地构建了类似的作为买卖的婚姻。李静为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叔叔,决定放弃自己的所爱,答应给老张做妾。而老张在进行自己这桩婚姻买卖的同时,也在诱惑孙八买妾,逼迫龙树古卖女抵债。而且答应,如果孙八抱了空窝,受了骗,就把自己的新媳妇给他。皮厚心黑,既有老办法又有新招数,得机会就捞一把,受挫折就耍无赖的老张自然不会把新媳妇白白地拱手相让,这可能是他计划中的另一买卖。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招数和计划中。他还计划着孙八承包所有的喜宴花费。他甚至计划着因为马惊把新娘摔下来,与车行打官司而顺手又发一笔小财。实际上他纳妾是一连带的买卖,让他的“钱本位”哲学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在强烈的资本主义意识的冲击下,老舍的第一个反应是对民族性的反思,实际上是对中国当时落后、愚昧、保守的封建意识的批判,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要铲除像大烟瘾一样的有毒文化。不论是在老牌的帝国主义英国还是封建主义的中国,婚姻就是一张买卖关系的契约,都具有买卖的性质。中英两位姑娘为家人而走上婚姻的祭坛的做法也是一致的。从这一点来看葛擂硬和老张也是一脉相承的。葛擂硬是身兼数职———五金批发商人,学校校长,国会议员———的焦煤镇显贵。无论是经商还是办学抑或从政,都是直接或间接为了实现他的事实即功利主义哲学。他自己承认,他是一个“专讲实际的人”。他为人处事都从这条原则出发:二加二等于四,不等于更多。他的口袋里经常装着尺子、天平和乘法表,随时准备对任何事物量一量,称一称。他认为,万事万物,归根到底,无非是“一个数字问题,一个简单的算术问题”。他告诫别人说:“我要求的是:事实。除了事实,其他什么也不要教给这些男孩子和女孩子。只有事实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培植,一切都该连根拔掉。”他断言:“要训练有理性的动物的头脑,就得用事实:任何别的东西对他们都全无用处。”所以他主张完全抛弃“幻想”这个词儿,要和幻想割断一切联系。用“事实”原则来教育和熏陶他的五个孩子和学校的孩子。把他们当初当成“事实”的储蓄罐,准备把无数法定加仑的事实灌进去,直灌到溢出来为止。而这种教育在他的儿子汤姆和女儿露意莎身上开了花。就是因为一直处于他的这种闷罐子教育之下,他的儿子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促使姐姐接受庞得贝的求婚;他的女儿才会为了包庇弟弟的偷窃行为,接受了那桩葛擂硬引以为豪的“事实”婚姻。老张也是集兵、学、商于一身的二郎镇重要人物。他本着这种三位一体的职业来实现他的“钱本位而三位一体”的哲学。老张的拿手好戏是以不同的名义贩卖妇女。为抢李静姑娘,把李静姑娘的叔父逼死了,狠如虎狼。放高利贷,逼人卖女抵债,直至逼死人命。他办学校逼学生家长送礼;勒索学生早点钱;让穷学生李应自掏腰包买大块冰迎接学务大人;派学生家长认捐大为夸张了的款待费用。相比而言,老张比葛擂硬更厚颜无耻,更令人嗤之以鼻。从他们身份和地位来看:老张就是进化了的葛擂硬。由于《老张的哲学》与《艰难时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