砭厕视卫青与轩中卫子夫解

砭厕视卫青与轩中卫子夫解

孔子说：“吃吧，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其中排在人们最基本需求首位的“饮食”，不光是吃喝，还应包括吃喝的另一半“拉撒”，庄子说“道在屎溺”，即与此理一致。饮食屎溺是日常生活中的大事，但屎溺难登大雅之堂，故而古人常以“如厕”“更衣”代之。汉代画像石上留下很多宴饮图，却很难找到屎溺的场面。汉人的如厕屎溺绝大部分是蹲坑方式，但也有坐厕方式，出土的坐厕便器时有所见。不过对于坐厕式的登溷之事，史书所载往往语焉不详，考古资料的发现又是见物不见人。如厕习惯和方式不但是汉代生活史研究的重要内容，往往也与帝国统治者们的日常政治活动相联系。一、“银行”的“银行”是“坐帐”《汉书·汲黯传》记载汉武帝见卫青的场面：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视之。丞相弘宴见，上或时不冠。至如见黯，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关于武帝“踞厕”视卫青，如淳曰：“厕，溷也。”孟康曰：“厕，床边侧也。”师古曰：“如说是也。”刘奉世曰：“厕，当从孟说。古者见大臣则御坐为起。然则踞厕者，轻之也。”判断汉武帝的“踞厕”，是踞“床边侧”还是踞溷厕，从三人的职守去看可能会更为明了。刘奉世说“古者见大臣则御坐为起”，所谓“大臣”是针对公卿的，公孙弘为丞相，汲黯位列九卿，所以武帝要正冠以示敬重。卫青虽贵为大将军，同时又是侍中，属内臣，而侍中的职责是照顾皇帝的生活起居，包括执虎子、掌清器处理便溺等事。所以武帝在踞厕方便时，看见卫青在身边侍候是很正常，未必有轻视卫青的意味。汉武帝“踞厕”见卫青的场所，后人的理解往往截然对立，要么是在帐内床侧，要么是在室外溷厕，实际上的情况更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汲黯传》言武帝见三人是“宴见”，即在公余时内庭的召见，其召见的地方都是在宫内帷帐中，如文中提及的“武帐”一类。虽然是在帷帐之中，但还是有内外的分别。《汲黯传》说“上尝坐武帐，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帷中”。是武帝平时见汲黯是在内廷的武帐内，由于没有正冠是而赶紧退避到帷幄之中；武帝踞厕见卫青，没有什么避讳，就是在帐内的“帷中”，帷幄内是个人的隐秘之地。所以武帝的“踞厕”视卫青，也是在宫内帷帐之中方便，而不是在溷厕蹲坑。汉家早有室内便溺的习惯，轻慢的刘邦为沛公时曾视儒冠为亵器溲溺其中，就是发生在屋舍之内。《说文》谓“踞，蹲也”，又谓“蹲，踞也”，二字互训。蹲坐，以臀部着地与否分为实坐和虚坐。《正字通·足部》：“踞，据物坐曰踞。”《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孔颖达疏：“踞，谓坐其上也。”《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倨床，《汉书》作“踞床”。踞床即箕坐在床上。踞床应该是垂足而坐于床榻边侧，故二女子能为刘邦洗足。这里踞坐都是实坐。同理，武帝的“踞厕”是弯曲两腿的实坐，或者说两足如箕垂地的蹲坐，踞厕就是“坐厕”，其所踞之“厕”，也应该是类似坐床一样的坐便器，或者可称为“床厕”。武帝的“踞厕”到底是踞坐在床上休息，还是踞坐在床厕如厕，可以以石崇的“床厕”为参照。西晋石崇的厕所以豪奢著名，他的厕所实际上是效仿汉武帝“踞厕”之厕。刘寔诣石崇，如厕，见有绛纱帐大床，茵褥甚丽，两婢持锦香囊，寔遽反走，即谓崇曰：“向误入卿室内。”崇曰：“是厕耳。”（《世说新语·汰侈》注引）寔更往向，两守厕婢所进锦囊实筹。良久不得便，行出，谓崇曰：“贫士不得如此厕。”乃如他厕。（《太平御览》卷一八六、七〇四引）刘寔所见石崇家的厕所，是“绛纱帐大床，茵褥甚丽”，只有纱帐、大床和坐垫，可知不是平日常见的蹲厕，屋里没有蹲坑，所以引起刘寔的误解。这种厕所和人们所居内室的坐帐差不多，是在坐帐基础上改造的坐便设施，石崇的这种“大床”就是坐便的便器。刘寔平日蹲便惯了，换到坐床式的厕所就“良久不得便”了，后“乃如他厕”，改回常见的蹲坑才得以解决问题。在石崇家里除了有这种少见的豪华坐床厕外，也有豪华的常见蹲坑式厕所，《裴启语林》下面谈到“石崇厕”应该是此类厕所：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佳丽藻饰，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客多羞不能著。王敦为将军，年少，往，脱故衣，著新衣，气色傲然。需要注意的是，刘寔和王敦去的厕所并非同一类型的厕所。刘寔去的坐帐床厕，只有“两婢持锦香囊”，厕屋比较小，且靠近卧室，所以刘寔误以为是私人寝室。王敦去的“石崇厕”则不然，“常有十余婢侍列”，侍从的婢女众多，厕所专门除臭的“甲煎粉沉香汁之属”也无不毕备，香气浓厚，虽然非常奢华，但还是属于宽敞的蹲坑厕所。进入厕所后宾客们因众多婢女在旁而害羞不能“更衣”，但不会有刘寔那样以为走进主人寝室的疑惑，和“良久不得便”的尴尬。汉武帝“踞厕”视卫青的“厕”，应与石崇这样奢华的“大床厕”的构造相近。明人谢肇淛也将汉武帝“踞厕”之厕与石崇的“绛纱帐大床”厕相对比，说“石崇厕上有绛纱帐，大床茵蓐甚丽，两婢持香囊，则帝王之厕可知。岂比穷措大粪秽狼藉蝇蛆纵横者？而不可屈大将军一见乎？”汉武帝帐中床厕的豪奢，可以从《西京杂记》卷二所载武帝的“四宝宫”得到佐证。四宝宫为“七宝床、杂宝按、厕宝屏风、列宝帐，设于桂宫，时人谓之四宝宫。”桂宫在未央宫之北，武帝时建，本以奢华著名。图1为山东安丘汉墓画像石上两张带屏大床中男主人的一张。床由屏风、床身和床足三部分组成，床身为一长方形状的木板，男主人凭几而坐，身后屏风上悬挂着兵器。床下放置清器的推测，可以从浙江安吉古墓出土的西汉漆木坐便架得到旁证。安吉的古墓葬为战国晚期至西汉初期贵族大墓，出土的坐便架木胎黑漆，由坐板、足及足座三部分透榫接装而成。坐板中空，后宽前窄，形似马蹄，坐板面的内侧经凿削呈臀部状向下凹弧，与现代坐便器之坐板如出一辙。坐便架通高34厘米，通宽39厘米、长58厘米。现收藏于安吉县博物馆（见下页图3）。安吉县博物馆还藏有西汉漆木虎子高16.1厘米，釉陶虎子19.3厘米。后世皇家的坐厕也有类似的设计，可以做一参考。孟森先生《记陶兰泉谈清孝钦时事二则》一文，谈到清朝慈禧太后在列车上有特制的“床厕”。其结构：“床横置，面车窗，以幔围之。床身购诸肆，嫌柱稍高，截其脚而移高其床面。床侧一门，启之即如意桶。如意桶者，便溺器也，底贮黄沙，上注水银，粪落水银中，没入无迹，外施官锦绒缎为套，成一绣墩。”如果说汉武帝平日起居有坐便的习惯，那么他在出行时也会保留这种习惯，这一点是可以从史书上找到相关的证据，武帝甚至有自己的流动厕所——溷轩。二、“驰”“实验”说《汉书·外戚传》载武帝祓霸上后过平阳公主家得幸卫子夫事：“既饮，讴者进，帝独说子夫。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还坐驩甚。”对于“轩中得幸”之“轩”，历代注家有着不同的解释。颜师古认为：“轩谓轩车，即今车之施幰者。”何焯《义门读书记》：“案长廊有窗而周回者曰轩，此轩中盖屋也。岂有帝方宴饮时上车更衣者乎？”周寿昌曰：“此轩中，主第旁室中也。”黄生《义府》：“《后汉书·李膺传》‘时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北海郡，赃罪狼藉，郡舍溷轩有奇巧，载之以归。’注：‘溷轩，厕屋也。’本文轩中得幸，即所谓溷轩也。《释名》云‘厕或曰溷，言溷浊也。或曰轩，前有伏，似殿轩也。’师古以轩车解之，不思天子车驾在外庭，岂子夫所得至！又更换衣岂必在车中。盖贵者入厕，出必更衣，如王敦在石崇家入厕之事，可证，故即谓入厕为更衣。《汉书》说此者非一。如《窦婴传》：‘坐乃起更衣，稍稍引去’是也。师古注‘凡久坐者皆起更衣，以其寒暖或变’误矣。《通鉴》：‘隋文帝所宠陈夫人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用《汉书》意也。”杨树达按：“黄说是也。颜、周二说皆误。《论衡·幸偶篇》云‘均之土也，或基殿堂，或涂轩户。’亦是谓厕为轩之证。”以上诸家所言，讨论武帝得幸卫子夫的举动在是轩车还是溷厕，此外还有近于溷厕的旁室之说。显然，黄、杨二氏征引《李膺传》等资料，以汉武帝之“轩中得幸”之轩，作“溷轩”之解，“更衣”即为“入厕”，这是确切的。师古、《正义》轩车之说有据，而黄、杨溷厕之“溷厕”推论亦合情理，那么又孰是孰非？有时史实的真相未必非此即彼的截然对立，折中双方之论，或更为允当！“溷轩”就是溷车或者说厕车，也就说是流动的厕屋。“溷轩”的解释应该回到词的原有本义。武帝得幸子夫的“轩”是轩车还是溷厕，历代注家引经据典详加分辨，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二者确实有很多相近之处。《释名·释宫室》曰“厕或曰溷，言溷浊也。或曰‘轩’，前有伏，似殿轩也。”从外形上看，溷厕与轩车的构造确实近似，都以“轩”为特征，是高敞有围棚或“施幰”有帷幔的车，或有门窗、栏杆的廊屋。而在它们的内部结构上，车上有“伏”，也就是车前的横木扶手“轼”。溷厕内也都有栏杆扶手，类似“殿轩”。再有，二者的顶盖形状也十分相近。图5为南阳杨官寺汉墓出土的陶厕。其溷厕建筑平面呈方形，后部为敞棚，悬山顶，屋顶中央设一透气天窗；前部有围墙做成前院，有长方形门框。在院落与敞棚之间有一道纵界墙，将敞棚与院落分成左右大小两部分，有猪圈和左右两个厕所。秦汉帝王和贵族喜欢出巡，出巡中需要各式用途的轩车侍奉，有主衣车、辒辌车（冷暖卧车，后改为丧车）、安车（坐车）等，当然也不会少了溷轩。这种流动的“溷轩”车载厕所，可以随时解决皇帝的屎溺问题，也会有安全的保障，不会出现如刘邦身临柏人溷厕险些遇刺那样的险境。汉代皇帝的溺器虎子是由侍中掌管，随时调用，并不单是起夜时的小便用器。皇帝随身使用的清洁用具除了虎子、唾壶外，还有作为大便之器的清器。《后汉书·献帝纪》注引《汉官仪》：侍中“分掌乘舆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属”。其中“亵器”与“虎子”并语，“亵器”显然就是清器。虎子和清器不像唾壶，可以任何场合使用，特别是在出行时候需要有躲人眼目和避风雨的空间，总不能让侍中随身抱持，必然要放在轩车或专门的“溷轩”中。《西京杂记》卷四说：“汉朝以玉为虎子，以为便器，使侍中执之行幸以从。”汉代侍中的执掌，与《周礼》中的“玉府”职责相近。《周礼·天官·玉府》：“掌王之燕衣服，衽席床笫，凡亵器。”郑玄注引郑司农云：‘衽席，单席也。亵器，清器、虎子之属。’”孙诒让《正义》：“盖汉时名厕为清，故谓受粪之器为清器。清器即行清，谓以木为函，可移徙者，通谓之厕。”既然武帝能够在轩中“得幸”子夫，那么此溷轩应该是比较宽敞、可坐可卧的车；而且又“子夫侍尚衣”，最有可能的是在舒适和车厢掩蔽的皇家主衣车基础上改造而成。汉代的衣车，是一种前面开门后面用帷幕遮蔽的车子，以贵族妇女所乘为主，可卧息，也兼载衣服。《汉书·霍光传》：昌邑王“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即是此车。汉代軿车、辎车、葱（窗）灵车，与衣车规制相近，也都可称为衣车。东汉贪官羊元群的“郡舍溷轩”可以用车载之以归，说明溷轩的大小正可放在轩车上，可以行住两用，溷轩的结构与轩车比较相近。平时放在郡舍，是固定的；迁徙时则移到车上，可以流动。羊元群将此轩车和溷厕二者的功能结合起来加以改造，这可能就是溷轩的“奇巧”所在。溷轩是流动的厕所，道路行进不稳，溷轩上的便器不会是蹲式的坑厕，必然为坐便，而且轩车上有靠背和扶手，与溷厕结构相近，可使坐便者保持着平衡和稳定状态。在溷轩上溲便，其平稳性是首先要考虑的，只有坐式便器才能与行进的轩车相适应。汉武帝轩中得幸子夫之“轩”厕的内部构造，以羊元群的溷轩和武帝宫中床厕为参照，可由此解构和推知：轩厕上的坐便器，应该与武帝宫帷帐中的床厕有着相同的构造，将床式坐便架缩小而置于轩车上，是小号的和可移动的床厕。三、坐诊的两种类型在汉家不只武帝本人，其叔父梁孝王家族也有坐便的习惯，但与汉武帝在宫内帐中使用床厕不同，是专门的坐便型厕所。河南永城保安山二号墓的墓主被认为是梁孝王刘武的王后李氏。徐州北郊驮篮山西汉大墓应为早期封于彭城的楚王夫妇墓，两墓不仅有常见的前堂、后室、耳室，还有单独的厕间和沐浴室。厕间设施考究，由精细打磨的青石板组合而成，有蹲坑、踏板、靠背、扶栏、握手及下水道组成，其中踏板和靠背均为磨光的青石板。发掘者认为这是蹲坑厕所。值得注意的是，保安山二号墓坐便的靴型踏坐通高36厘米已发现的汉代坐便器都比较低矮，由此可以判断，其与后世马桶上的坐姿不同。人们坐在低矮的坐便器上，不是垂足而坐，而是箕坐。不论是在溷轩、室内床厕还是在溷厕，汉人坐便的姿势是箕踞而便溺。汉人平日席地而坐的箕坐与坐便时的踞厕，坐姿相近但却有些微区别。箕坐是两腿张开，或屈膝，平放双足；踞厕，也是双腿形如簸箕，但小腿稍有弯曲而斜下垂足。秦汉住宅中的厕所，按照学界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建在居室或帐内中的厕所、与猪圈修建在一起的厕所、作为房屋结构附属部分的厕所。箕踞而坐在古代被视为无礼之态，因箕坐人两足张开形似簸箕前伸，容易暴露下体，是不雅之举，此外还应与箕踞也是坐便之态有关。再回到本文探讨的主题，史书所载的汉武帝“踞厕”视卫青，就是箕踞坐便的姿势，这也与榆林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