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江南官田述略

明代江南官田述略

明代江南官地的问题是当时江南经济和政治的重要课题。有明一代,朝野上下为之长期争吵不休。进入清代以来,人们也有种种议论。最近几年,这个问题更加引起中外史学界的重视,从各个方面对它做了进一步的研究。本文着重就明代江南官田的由来、种类和科则,略述管见。不妥之处,敬希指正。明代的土地占有形态,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民田,一种是官田。“官田之名,见于《周礼》。……自汉至唐不闻云官田,至宋而其说始详。其时官田输租,民田输赋。官租之额,浮于民赋。甚至置民田以为官田,田不改旧,而租加至数倍,此官田之为民累也”。“官田之得名,莫能推求所始。或指为近世抄没之田,或以为贾似道所买之田。偶见李忠定公奏议中,已有东南官田之说。元丰间,检正中书五房公事毕仲衍投进中书备对,所述四京十八路田税数目,已见官田,则西北并有之”。对于明代以前的官田历史,说得比较清楚的是明清之际的顾炎武。他说:。“官田,自汉以来有之”。汉时,有“世传在官之田”、“没入在官之田”、“职官俸禄之田”、“营军之田”;宋时,有“宣和以后历年开垦之围田、湖田”、“建炎以后籍没之田及景定中所买之公田”;元代,有“官田”、“赐与勋戚大臣之田”、“僧道之田”。从官田的作用和影响来看,江南官田的形成基本上是从宋代开始的,并且主要是封建朝廷通过籍没和收买民田而建立起来的。建炎元年,籍蔡京、王黼等庄,以为官田。开禧三年,诛韩侂冑,次年置“安边所”,“凡侂胄与其他权倖没入之田,及围田、湖田之在官者,皆隶焉”。宋亡之后,元朝统治者将宋皇室、诸王、公主等江南所遗下的大片官田加以籍没,并把其中的一大部分赏赐臣下,仅在平江所赐即多达四十余万亩。赵翼说:“大概明祖所籍伪吴勋戚之田,即元代所赐臣下之田;而元代之赐田,即南宋之入官田、内府庄田及贾似道创议所买之公田也”。至张士诚据吴之日,其所署平章、太尉皆出于负贩小人,无不志在良田美宅,一时买献之产遍于平江,从而使江南官田多而益多。以上宋元两代的江南官田,到明王朝建立前后,皆被朱元璋所明代江南官田的另一个重要来源,是明朝建国前后新籍没的所谓“抄没官田”,主要有:“明祖所籍伪吴勋戚之田”;一部分江南富民大地主的私田;“因兵燹后遗下土田无主者”。《明史·周沈传》曰:“初太祖平吴,尽籍其功臣子弟庄田入官。后恶富民豪并,坐罪没入田者,皆谓之官田。”从上述江南官田的形成和发展,可以清楚地看出,第一,官田的建立与封建朝廷的政权力量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是君主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政治产物。它的每一个发展过程,不仅反映了封建地主阶级内部争夺地租的利害冲突,而且也反映了封建国家对广大农民的政治压迫和经济掠夺。南宋的“公田法”,表面上是朝廷出钱收买民田以为官田,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暴力掠夺。当时“浙西田亩有直千缗者,似道均以四十缗买之,数稍多,予银绢;又多,予度牒告身。吏又恣为操切。浙中大扰”。除廖邦杰在常州“害民尤甚”外,包恢在平江为了收买民田,竟然“以肉刑从事”。二多官斗、营田、署田明代官田的种类很多。《明史·食货志·田制》所开列的类目,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在这些类目中,有的是按其来源划分的,如宋元时入官田地、还官田、没官田、断入官田等;有的则是按其使用范围和用途性质划分的,如学田、皇庄、牧马草场、牧地、诸王及公主等庄田、百官职田、屯田等。官田的科则基本上就是依据这些不同种类制定的。江南官田的种类及其科则亦大体如此。但是,从税粮负担的角度和对江南经济、政治的影响来看,从明朝廷与江南富民大地主的矛盾斗争的焦点来看,最主要、最大量的普通官田,即“宋元官田”和“抄没官田”两大类。由于材料阙如,我们已经无法详细考订明代江南官田的各种名目与科则,只能选择若干府县的情况予以比较说明。(一)苏州府。自宋元以降,始终是官田数量多的地方。宋代,其官田已分为十四类,科则也颇为悬绝;公田(充淮郡军食用度者),每亩起科上自一石五斗,下至七斗一升四合;围田(傍江民户围水浅处成田),亩租四斗或三斗;沙田(民户经理江湖沙涨地为田),亩科三斗或二斗;成田(民户用工本垦耕草地为田),每亩纳粮二斗,营田(民用工本耕种,多官空闲田土),每亩起租或四斗、三斗、二斗;职田(给文武官以助养廉之地,民户交佃起租)上自每亩八斗、七斗,下止六斗三合五勺,凡十三等;常平田(系断没入官之田);义役田(乡民出助保正差役者);社仓田(官买民田,岁储以备凶荒者);局官租田;养济局田;居养院田(以上皆为济养鳏寡孤独老幼残疾者);囚粮田(官拨断没田,租以充囚食者);没官田(乃断没各项田土),所科田租高下有差,高者不逾一石五斗,下者仅二斗而已。入明之后,官田的种类和科则都发生了新的变化。江南苏、松、常、嘉、湖等地,租额最重。明初,苏州府的官田主要有四类:宋元官田,凡十一则,上自七斗三升,下止一升。功臣还官田,二十三则以上,上起一石六斗三升,下止五升。开垦田,凡二则,或七斗三升,或四斗。抄没田(原额)凡六则,上自七斗三升,下至四斗;抄没田(今科)凡二十八则,上自五斗五升,下止三升。(二)松江府。在明代江南地区,这个府的官田在官民田总额中所占的比例最高,约为85%左右。官田的种类不清楚,估计和苏州的情况不会有多大不同。科则数同样很多,至嘉靖时仍有近千则。租额亦甚为畸重,绝大部分是亩税五升至五斗以上,一部分是三升、六斗、七斗,最高者亩税四石以上。全府官田地三百二十四万八千八百三十四亩,应征税粮七十四万八千七百五十二石,(三)应天府溧阳县和杭州府余杭县。明朝初年,应天府溧阳县官田地的名称和科则,又是一种情形。“官田之则凡二十有五,曰江淮,曰江浙,曰桑府还官,曰王起岩,曰廖永忠,曰陈桓,曰官职,曰府学,曰州学,曰县学,曰蒙古学,曰天门、明道、江东、南轩四书院,曰镇南王田,曰太监,曰善农,曰开佃,曰公田,曰圣寿寺,曰改科,曰没官,曰薛凤,曰改科官田。官地之则,凡二十有一,……其名率与田同”。以上四个府县的情况,可以说是各有特点。苏州府各类官田及其科则都比较明确,有助于从中了解各种官田的税粮轻重。松江府虽然缺乏各类官田的具体科则,但是由于有应征地亩和应征税粮数,这样便能从中全面了解全府官田地的实际负担。溧阳和余杭两地,尽管没有列出各种官田地的科则轻重,但可以由它们的名称看出明代官田的来龙去脉,以及各种势力对官田的占有情况和官田的用途。此外,一常州府江阴县在嘉靖十六年以前,官田自五升一合至四斗一升七合以上,凡一百七十八则。官田租重,是造成明代“江南重赋”的重要因素之一。这种重赋,一方面保障了明王朝的财赋收入,另一方面则由此加剧了地主阶级的内部斗争,加速了农民的贫困化,使广大官田佃户不得不以欠税、逃亡等各种形式进行反抗斗争,严重地威胁着明朝廷在江南的统治。从而迫使封建政府从一开始就多次裁减官田重额,明中叶以后又逐步进行以减轻官田重税负担为中心的赋税改良运动,简化科则,降低租额,直至最终将官田与民田的科则各自均为一则,用“论田加耗”、“论粮加耗”、“按田定则”等各种办法,均平官田和民田之间的税粮差别。通过这些改良,至嘉靖初年各地官田的重租额都有所减轻:苏州府长州县凡三则,最重者亩税三斗七升六合;吴县二则,上至三斗四升四合;昆山三则,其重者三斗三升五合;吴江县三则,高者三斗九升六合;常熟县四则,重者三斗二升;太仓州三则,重者亩科二斗九升;嘉定县以土稍瘠,科则不等,重者不过二斗八升。三各类官田的租额综上所述,可以得出如下初步认识:第一,官田种类和科则的区分基本上都是由来源决定的。由于来源不同,便有“宋元官田”、“抄没官田”。“开垦田”等各种名目之分,此可谓“类以源分”;而科则的轻重,则又是根据种类不同制定的,种类的多样性决定了科则的差异性。此可谓“则以类定”。第二,种类繁多导致了科则细碎。我们看到,明代江南官田的科则之所以如此细碎,有的数百则,有的上千则,主要是由于种类繁多。种类多,科则必然多,租额必然高低悬殊。而科则多所引起的危害是什么呢?时人有言:“田苦则多,赋苦名多”。第三,官租重于民粮。江南田亩的税粮负担,远在南宋时期,已经是官田重于民田,以致“佃不堪命”。第四,宋元官田的税粮是构成明代江南官粮的主体,是关系到王朝政府的经济命脉的根本问题。明代从江南地区所榨取的税粮,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官田的地租收入,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而在江南各类官田中,数量最多的是“宋元时入官田地”(即“宋元官田”)和明太祖立国前后新籍没入官的“抄没官田”。开垦田等所占有的数量减少。如前所述,洪武十二年以前,苏州府有各类官田计四万六千七百余顷,其中宋元官田和抄没官田两项共四万六千五百多顷,占全府官田总额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这两类官田,从根本上说都是重租官田。然而,就两者相较,哪一类的租额更重?在江南官粮中的作用更为重要呢?对于这个问题,自明清迄今一直有不同见解。在明清时代,一种认为:在江南重租官田中,租额最重的是“抄没官田”。《明太祖实录》卷八十九(洪武七年五月癸已条)、叶盛《水东日记》卷四《苏松依私租额起科》、赵用贤《议平江南粮役疏》,以及谈迁《国榷》卷二十一和《明史·食货二》等,都是持这种观点的,说是国初抄没之田皆“依私租起科”,“民病自此而生”。而说得最为明确的是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二十四《江南十二无锡县志·田赋》篇,其言曰:“国初粮额,抄没田最重,官田(按:指宋元官田)次之,站田又次之,民田最轻”。另一种则大相径庭,以为在明代江南租额最重的是宋元官田。黄印说:在各类田土税粮中,“大抵官买田至重,籍没田次之,民田极轻。”我们认为,笼统地说在明代江南重额官田中,税粮最重、与江南重赋关系最为密切的是抄没官田,是不符合实际的。根据有三:其一,从各类官田的数量看。明朝建国前后籍没田土的斗争有两次高潮,第一次是平吴时籍没张士诚子弟庄田,第二次是消灭张士诚之后迄洪武十二年之前,因“恶富民豪并”,将其田土籍没入官。其后,虽有一没、再没之事,但比起这两次规模就少得多了。当时籍没田土最多的是苏州、松江等府。如前所述,苏州府抄没官田的数量只有一万六千六百余顷。约占全府官田总额四万六千七百余顷的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