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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到现实:“16字方针”的意义阐释(上)

[摘要]:

以“系统了解、分析研究、批判吸收、自主创造”为内容的“16字方针”是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新闻学者针对西方传播学引入中国而提出的第一个具有本土意义的“研究规范”。在接近30年的传播学研究实践中,“16字方针”仅被当作一种历史的存在,其深层的动因并未得到发掘和研究。本文试图从历史与现实相互关联且不断展开变化的视角出发,通过对“16字方针”意义的阐释和分析,揭示我国传播学的发展方向及研究对象等问题,期望能对我国传播学的学术建设活动给予具体的推动。

一、研究问题的语境与方法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学界特别关注两个问题:一个是学术的自主性,一个是批判性,而后者也被看作是一个与学术自主性相关联的问题。[1]有关这两个问题的讨论为中国社会科学的主体性建设提供了契机。可以说,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学界也从反思的层面增加了对学术自主性的理解和“社会科学本土化”问题的讨论。从80、90年代开始至今,由于发现来自西方的理论与观念不能很有效地贴近中国的历史与现实,以及警惕对“西方中心主义”的依赖等思潮的影响,传播学和我国社会科学领域的其他外来学科一样,在学术立场上基本达成了本土化的共识,并不断地强调自主性的问题。所谓自主性是指,研究要从自己的问题出发,通过贴近本土历史与现实的研究,呈现出自己所看到的传播、社会与文化的特征,进行与自身问题和经验最贴近的传播学知识生产,如理论与方法的创新等。

1982年传播学研究刚刚创立,学术自主性的问题就在以“系统了解、分析研究、批判吸收、自主创造”为内容的“16字方针”中明确提出来了。尽管这一事实并未引起人们注意,但其主要内容已经为我国传播学研究追求本土特色的未来发展预设了一个方向,也为与西方不对等关系中的学术研究确定了重要的方针或标准。显然,这种自主性的要求不仅从一开始便代表着我国传播学研究与西方的一种关系、态度和立场,而且最初就以提出“方针”的形式表达了要改变自己处境的强烈意愿。从这个历史意义上说,学术自主性的问题无疑会成为我国传播研究在学术方向上的一个总的问题。然而,长期以来,我们并未在意把这个从开始就存在的问题进一步问题化了,对其“本土化的形式主义命题”似乎也缺乏足够的反思。

近年来,传播学者曾有过对该学科在中国大陆发展的一些必要的思考,力图运用一种批判性的思维,来认识和反省我国传播研究自身所存在的问题,除了学者个人的努力之外,几次全国性的传播学研讨会也都尝试过反思传播学研究的主题。概括学界有代表性的反思所涉及的主要问题有如下几个方面:对传播学本土化的反思;对传播学科建设与发展方向的反思;对传播学研究领域如何科学划分与研究对象界定的反思;对传播学引进与翻译出版工作的反思,对传播学教育结构的反思等。然而,当自主性和本土化问题在大陆传播学领域有过一些讨论和实践的时候,我国思想界已经有人注意到本土化问题正在被悬置起来的变化。具体表现是:对本土化的立场、关注的范围做了质疑和具体的限定等方面。即新的研究倾向和问题意识已经在学界被提了出来。近几年来,人们注意到《台湾社会研究季刊》这本重要的学界刊物已对“本土化”问题有了特殊的理解与实践。在反对形式化的本土化命题之后,该刊物的学术自主性建设不在口号上,而在于倡导和推动对台湾社会的基础研究,即“从社会现实出发,从历史-结构的角度,对我们的社会进行深入而全面的调查研究。”另一种更具深刻含义的观点是,“我们都意识到不能在自己所谓的文化领域或国族里自足地面对本土的问题,就是不能在本土的框架里面简单地处理本土的问题。”而且正如孙歌指出一样,在追求主体性方面的微妙的转换在形态上并没有明确的区别,而是具体地反映在所讨论的问题方面。

伴随着我国传播研究的不断深化与文献成果日益增多,伴随着与全球化运动关系的密切发展,伴随着新媒介技术带给人类社会的巨大变革,也伴随着社会科学界反对完全使用西方的视角进行本土问题研究的叙述,这使得与学术自主性相关联的本土化的学术环境、标准、认同、准则等,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更大的挑战。无论是对中国古代传播思想的挖掘与整理,还是要建立一套有中国特色的传播学理论与方法,也都使得“本土化”的要求和实践与西方的传播学资源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而复杂了。与此同时,研究实践也不断地表明,脱离对西方传播学的研究,我国传播学尚无法获得自足发展的足够力量。在这种知识生产背景变得越来越复杂的情况下,隐含在本土化要求与主体性背后的紧张关系也在明显加剧。这些问题都直接关系到对传播学研究的发展方向与确定研究问题重要性的判断方面。然而,要看清这些问题,就无法脱离与此相关联的自主性和本土化问题在传播学界生产的环境,就非常有必要回到历史的起点中去,找到新的可资借鉴的历史事实不可。

在一般意义上,“16字方针”不过是历史的存在,或者一个历史的客观事实罢了。而且这个事实也只有现在认识的那么多,并无挖掘的必要。在我看来,以何种方式进入历史,可能与从历史关联中得到的收获是完全不同的。我采取站在现在与未来的立场,通过与历史不断展开的相遇中,从过去里面发现新的事实。按照我们最熟悉的一个观点,历史还是一种思想,可以用来对现状进行反思的媒介。这也是说,对历史的选择也依托于我们的现实感。因为现实里面包含着过去和未来。历史作为人对未来的企盼和对现状反思的资源,会将某种启示和认识的机会摆在人的面前。对于我们,这种历史与现实联系的必然性与深刻性也就在于,借助于构成历史的那些复杂的要素与结构关系的探寻,我们可以进行必要的自我认识与对现实问题的深入思考。

传播学研究在中国发展近30年来,“16字方针”从未被当作一个问题,也从未形成过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然而,回到传播研究在中国的历史源头,发掘新的历史事实,有助于磨练我们对现实问题的敏感性。因此,我在这里不仅把“16字方针”作为一个问题,也尝试着将其推展,作为我国传播学研究历程中进行自我认识的一种媒介或方法。在以下论述中,我把“16字方针”的作用和意义当成一个研究假设,以“研究规范”或“范式”概念作为认识的通道,目的在于尽可能地提取“16字方针”的研究要素,使之不仅易于分析与辨识,而且从历史的经验与叙述中,我们可能还会看到一个曾经回应并解决本土问题的研究范式的形成及其认识现实研究的意义所在。

在中国人眼里,“方针”具有辨别方向和道理的含义,也是“指导事业向前发展的纲领”。“规范”的概念则有法度、准则、标准的意味,也指用来效法的典范。从字面上看,“16字方针”含有对学术研究的基本规定性,可以用“研究规范”来概括。“研究规范”这个概念又与西方的“范式”概念有一些相合之处。“范式”已经是西方的一个经典性概念,20世纪流行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中,用来探讨科学的本质与科学革命的结构问题。这个概念是20世纪60年代由美国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提出来的。他认为,“范式”的作用在于回应问题与解答问题,并表达研究群体内部的某种共同的世界观。他说:“我所谓的范式通常是指那些公认的科学成就,它们在一段时间里为实践共同体提供典型的问题和解答。”[10]在某些地方,我试图借用“范式”的概念来重新审视“16字方针”的学术价值,是因为范式更符合分析“16字方针”在预设、回应和解答问题中所体现出来的“科学含义”和作用。而我在另一层意义上更愿意使用“研究规范”这个概念,因为它能在规定性的层面更好地体现该方针的价值意义。交替使用这两个概念都会紧紧围绕对“16字方针”的意义进行分析。因为交替使用的目的在于,从这两个概念与“16字方针”关联的异同中,可能会让我们发现不被人注意到的新的事实。在这篇文章中,无论“范式”还是“研究规范”,主要是指一个研究群体的思想原则和实践准则,具有为该研究群体提供认识论和方法论的作用,也是构成常规研究的核心假设或理论的基础。

因此,本文试图从历史与现实相互关联的视角出发,借用“研究规范”或“范式”的概念,对这个不断被研究者从历史的角度提及到的,[11]然而却从未被认真研究过的“16字方针”产生的历史语境、回应的重要问题及其对我国传播学研究的现实意义进行初步的探讨。

二、“16字方针”的意义与阐释

20世纪,传播学研究在西方发达国家兴起。随着人类传播技术的快速变革,传播理论在理解生活、社会与他人关系中的运用,传播被越来越多的视之为人类生活的中心。[12]特别是大众传播与媒介的使用依赖在人心中的份量日益加重,各种媒体形式所创造的真实与虚幻越来越难以辨别的环境中,传播带给人类社会的影响更是方方面面的。这使得现实的传播研究变得尤为重要。研究表明,社会问题、法律问题、语意问题、心理问题、媒介问题、政治问题和伦理问题等等都与传播这个核心问题有关,由此,传播也成为许多个学科共同关注的重要课题。在西方传播学创立与起源的历史中,传播研究的出现曾被当作学术界“革命性的发展”。[13]70年代末,西方的传播学由新闻学者引进中国大陆,最早在大陆新闻学的框架内展开研究。传播学作为一门外来学科,在创立之初就面临着一个如何被接受和认识的问题。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主要表现在:传播学如何能在中国扎下根来,通过怎样的研究方式使之转化,进而达到和实现一个看似共同的研究理念,即为我所用,成为能有效认识中国新闻媒介的状况,认识大众媒介的信息传播对社会、文化产生诸方面影响等问题,并能给不同学科带来方法论启示的一门学科。[14]

在寻求开掘这样一条道路的过程中,中国传播学的开创者们最初需要解决与处理的重要问题是非常现实与紧迫的。面对一门新兴的外来学科,当时的研究者需要处理如何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探讨对传播学价值进行判断的边界在哪里,确定传播研究的价值取向,提供未来传播学研究的方法论指导等问题。1982年11月23-25日,经一些新闻学者的积极组织与酝酿,在北京召开了第一次有关西方传播学研究的座谈会。这是当时大陆开始传播学研究所采用的最早符合现代科学观念的学术交流活动,而且第一次使用了“传播学”这个概念来界定这个学科。这一重要的学术事件与事实不仅代表传播学在我国学界登堂入室,也成为我国传播学引进与初创时期的重要标志。[15]在这次会议之后公开发表的一个被称作“16字方针”的研究纲领,便作为这次会议的最终重要成果,在后来的传播学研究中不断地被提及。[16]

如果从传播学引入中国的历史开端处进入问题,那么应该说“16字方针”并非引进者们在当时有意识建构的一个研究规范或范式,而更多的体现为传播学进入中国时顺应历史环境而生成的一个指导性纲领而已。[17]但是这种认识只是为我们揭开了历史真实的表层部分。如果深入其中,借助于研究范式的分析框架,与“16字方针”更直接的意义关联就会慢慢暴露出来,使之构成我们从历史与现实的语境关联中,进行自我认识与反思的一个媒介。因为所谓意义的问题不仅是在观念、思维方式、行为中形成的,也是在与现实勾连的构建中被适当读解的。我暂且认为“16字方针”的历史重要性及其意义主要在于,它主动地回应了当时西方传播学在中国立足时所必须面对的困境与意识形态问题。这些问题概括起来可以有三点:一是确立了正确的政治立场,与意识形态保持一致;二是确立了与西方传播学的关系、对象与传播的发展方向问题;三是预先对西方传播学进行了价值判断和研究方法上的规范。

1、确立了正确的政治立场问题。传播学有规模地引入中国大陆应该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18]在中国新闻学者的不断引进下,传播学得以传入大陆学界。在传播学引进和评介之初,参与传播学研究的人大都来自是新闻学界的学者与新闻管理的政府部门的官员。[19]这表明,传播学作为一门外来的新学科,不仅在学界,而且在权力部门也受到了重视和关注。我们可以从一些回顾文章中看到,传播学最初由新闻学者引入中国,而且新闻学与政治和意识形态关系密切,当时的新闻学主要还是为宣传报道工作服务的,其研究传统一直是为建立权力与宣传话语而服务的。传播学的引进工作使新闻学者和管理者们意识到这是一门将产生重要影响的新学科,一些来自大众传播学的新概念如传播、信息、受众、大众媒介、效果、反馈等具有改变新闻学这种非科学研究的性质和促进信息社会发展的可能,同时也可以用来作为改善宣传报道研究的概念工具。而且当时学界的目标还包括,中国传播学研究的任务之一就是让宣传部门接受科学的传播学。[20]

毫无疑问,尽管传播学的概念、研究方法和观念等引起了社会关注,对新闻学中非学术话语的研究现状也形成了巨大的冲击,但是当时的社会环境依然以强调阶段斗争为一种自觉的思维定势和学术研究发展的条件。一些人对来自西方的传播学始终抱持怀疑态度,把传播学定位成“资产阶级新闻学”、“资产阶段的意识形态”、“精神污染”、“唯心论”、“伪科学”等。[21]这些影响不仅使得后来传播学的引进工作经历了一波三折,而且也对传播学引进者们形成了很大的政治压力。在这种背景下,以何种态度对待传播学,是取是舍,赞成与反对,已经产生比较直接而尖锐的争论。[22]这些疑虑主要集中在两个问题上,一是传播学来自西方发达国家,美国是传播学的大本营,中国要不要引进传播学?二是传播学会给中国新闻学研究带来什么影响等问题。这表明,坚持政治的正确性主要体现在传播学引进初期就必须要寻找赞成或反对的政治依据,最终使之与主流意识形态保持一致的暗合。因此如何选择政治立场,保持政治上的正确性,这是先于建立传播学研究的一个必要前提。引进者们不得不考虑站在何种立场上来对待这门外来学科,不得不考虑如何使当时非科学的所谓研究转变成一种采纳科学态度与方法研究,甚至成就一种有助于新闻学研究与未来发展的科学话语,这些都成为当时研究者不可回避的与政治相关联的问题。

应该说,引进者们在感受政治正确性的压力与强调意识形态的现实中,已经到了非常自觉的程度,这就是,力求在任何时候都不犯路线与方向性的错误为基准。但是中国改革开放和开始倡导科学的大气候也使得传播学引进者试图摸索出一条既能走发展科学话语的道路,同时又能建立一个既可以不与政治的现实形成紧张对立关系的,又带有科学因素的方针、态度或研究规范。显然,“16字方针”的主要内容符合这些需要,因此能在第一次全国性的传播学研讨会后得到确立,而且最大限度地获得了研究共同体内部的认可,特别是在政治思想上的认可与权力和意识形态部门的认可与支持方面,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表面看来,“16字方针”是一个没有明显政治形态印记的研究纲领或规范。这仍然与当时的研究者始终保持着一种高度的政治感觉有关,也与他们创造了一个能与主流意识形态相一致的学术生长环境有关。在当时的环境中,这种感觉被恰当地转移到一个由科学话语建构的研究规范之中。这使得我们今天还能看到这样一个曾经存在的事实:在政治昌明之时,新闻传播学术与政治可以不是对立的。[23]1982年,传播学的引进者们试图通过更公开地征集问题和召开西方传播学座谈论的形式,使传播学在中国大陆的立足,并能获得来自学界和权力部门的更多支持。这充分表明了新闻与传播学与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密切关系是受到承认的。[24]不难看出,任何学科都无法摆脱政治的影响。相反的倒是需要借助于这种影响。在某种环境中,政治感觉可以成为对寻求科学研究道路与确立科学话语产生保护的“护法者”。如何说保持政治正确性与意识形态不相冲突十分重要,那么这不仅是当时而且也是现在传播学研究者们首要处理和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

2、确立了与西方传播学的关系、研究对象和发展方向问题。1978年,复旦大学新闻系率先在高年级学生中开设和介绍传播学的选修课。但在学生使用的教学与参考资料及有关传播学的翻译或译名上,还只能以《美国资产阶级新闻学:公共传播学》这种带有“翻译的政治”语言来加以表述或发表。在那种特定的历史、政治与现实关系的语境中,来自美国的“大众传播”一词在早期还曾被译为“群众思想交通”、“公众通讯”等。此后还有就“传播”这个核心概念的译名进行的讨论等。[25]除了可能来自译者对这些名词的有限认识所造成的译名障碍和翻译的断裂处之外,[26]不能排除的还有,翻译的政治对原词本来含义的剥夺问题。尽管在认识论上不可能在本土与外来之间划一条明确的界线,但翻译者还是力求在“在不同的语言之间建立人们假定其存在的对等关系。”[27]这种改变和假设可以解释成是出于“为我所用”和“与我存在着差异”的需要和迫使,也可解释成传播学从引进之初就可能存在着从本体论意义上对真实性问题的质疑。当然,后者不是本文所要涉及的主要问题。从最初的传播译名翻译问题引申想去,在语言的背后确实存在着可以大加修辞的中西关系的问题。

事实是,从“系统了解”开始,这个研究规范就确立了与西方传播学的关系原则,即要在隐含着的对立关系中建设自己的主体性,而且是在强调“西方理论”与“中国现实”这样一种对立关系的模式构造出来的。实质上,从“16字方针”的内容上来看,早期的研究者们从一开始就不缺少主体意识、尽管他们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之所在,即自己对现代传播理论的研究只能是从零开始。[28]如果今天看来,研究他者的目的是为着建设自我和改变自我,或者以他者为媒介来认识自我的行动,那么在当时,人们更多的是使用“借鉴”二字来表达这种与西方既有的、不得已的联系又隐含着对立的被动关系和主体性的表达。如果说借鉴的目的是为着自主创造,那么按照这个方针的设计,以“系统了解”为起点或规范,是可以在一个逐步本土化的脉络里达到“自主创造”的理想目标。

如果再从关系的视角看,“16字方针”可谓最早提出了我国传播研究的主体行为的落脚点问题。从这个方针可以明显看出,它着意于处理的是学界自身的政治立场和明确对一门外来学术的关系与价值取向问题,以求提出传播学研究在中国的安身立命的大问题。这个目标或问题一旦明确了,似乎传播学在中国也就找到了自己的学术发展方向。问题是,我们不能以为有了对“自主创造”的合理想像与逻辑推演,就有足够的理由来实现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传播学研究”了。如果把研究置于一个过于直线性的实现的假想过程之中,那么“本土化”和“自主性”问题就会被弄得非常简单化和不切实际。

事实是,我国80年代进入传播研究的历史之后,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而轻松。在传播研究的实践中,研究者们逐步发现了西方传播学从学科的多元而复杂构成,到各种传播理论与方法对人类传播现象与体验阐释的“博大精深”。“系统了解”不得不长时间被简化和理解为对西方传播学着作的大量引进或拿来就用,不必加以深入思考。[29]由于将“系统了解“变换成易于得到的引进,与西方传播学的关系也就转而变成一种带着工具理性色彩的依附关系。当然,这种现象不仅发生在传播学界,在当时整个中国的社会科学领域也都是较为普遍的。西方传播学成为传播学研究在中国的某种价值判断的尺度。研究者个人的权威性也由此而得到建立。因为当时对学术评价的尺度或标准主要表现在以所知外国的东西多少来衡量的。[30]我想指出的是,从”16字方针“为自己进行定位,以自我为中心,到后来的传播研究实践又不得不以西方来定位,以西方为中心的历史转换是值得进一步思考的。

我们还可以看到,“16字方针”中所有的研究规范都有一个出发点,那就是它们都是针对西方传播学进入中国而设立的。“系统了解、分析研究、批判吸收、自主创造”这一组逻辑性很强的表达式或规范一直通向了与西方保持对立关系的尽头。尽管中国有着几千年蕴积的传播思想的资源,但现代人类传播研究的主流思想及理论的优势似乎并不在中国这里。从一开始,我国传播学研究者就深谙其间的不对等关系。但是仍然通过“分析研究”和“批判吸收”表达了本土与西方的对立和一种虚空的自主性的强调。这当然与意识形态的对立与排他性等问题有关。问题是,选择自主性并不需要建立虚假的对立关系。我认为,这样的研究规范只是建立在中西的差异和对立之间,其实还可以建立在视野更为开阔的人类传播知识的共同生产与寻求未来交流的空间之中。

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传播学研究开始关注对话问题并提出中西关系可以建立在不同观点与理论进行不断对话的基础之上。这种假设认为,研究关系如果被置于对话研究的视野中,那么这种认识的目光可能会影响我们看待差异的方式。[31]从交流本身而言,对话的平等性在“和而不同”层面的倡导下,开启了一个新的认识论,其关系比较适用于处理差异较明显的意识形态的问题,甚至还可以是我们在对西方传播学研究过程中的一个新的可以选择的关系尝试。[32]事实上,在认识的过程中,差异总是不可避免的存在与发生。差异在以对话为愿望的交流者面前,并不一定会造成关系的对立和僵化。相反,差异还可以保持关系者之间的紧张感和必要的张力,真正有助于新的理论与思想方法的自主创造,在这种对话关系创造的可能性中,具有差异者还可能走向真正的互动与相互的部分融合。

[注释]

[1]邓正来:“中国学者必须强调学术自主性”2007年,中国学术论坛http:///。贺照田:《当代中国的知识感觉和观念感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50-254页。魏敦友:在西南政法大学“西南法学论坛”上的讲演,2006-11-9,重庆。

贺照田:“社会科学本土化与学术自主性”,《当代中国的知识感觉和观念感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51页。

参见胡翼青的《学科危机与范式革命》,张国良、陈力丹、黄旦、戴元光、邵培仁、丁末等人的研究。2001年,由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和新闻学院共同举办的“首届中国传播学论坛”,2007年。由中国传播学会、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和江西师范大学联合主办的“反思与前瞻:2007传播学高峰研讨会”。2007年12月,由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与深圳大学传播学院联合主办的“30而立:中国传播学研究之未来”研讨会等。

笔者总结自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大事记”课题组编写的《传播学研究在中国的历史建构与实践》初稿,2007。

贺照田:“社会科学本土化与学术自主性”,《当代中国的知识感觉和观念感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52-253页。

孙歌:《主体弥散的空间》,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75页。

陈世敏主编:中国大陆新闻传播研究——“一九九三中文传播研究暨教学研讨会”论文汇编,国立政治大学传播学院研究中心印行,1995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世界新闻研究室:创立中国式新闻传播学促进新闻改革的深入发展,新闻学刊,1986年第5期。孙旭培:“传播学研究中国化的探索”,《新闻记者》。另:《华夏传播论》,人民出版社,1997年。戴元光:论传播学的中国化,兰州大学学报,1991年第4期。邵培仁:“论传播学研究的中国特色”,《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3期,“传播学本土化研究的回顾与前瞻”,杭州师范学院学报,1999年第4期。潇湘:传播学本土化的选择、现状及未来发展,新闻与传播研究,1995年第4期

柯林武德:《历史的观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0、258、260页。

拉瑞•劳丹:《进步及其问题》,刘新民译,华厦出版社,1999年,第73页。

[10]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11]苑子熙:我国传播学研究情况,新闻学会通讯,1986年第3期。徐耀魁:试论中国传播学研究的发展方向,新闻学刊,1986年第5期,P23-26明安香:新闻学向传播学的历史性发展,新闻与传播研究,1994年第1期。李启:传播学与中国,国际新闻界,1997年第3期,第48页。孙旭培:我国传播学研究向何处去。陈力丹:《近十年中国新闻传播研究的基本情况》,2001年。李彬:反思:传播研究本土化的困惑,现代传播,1995年第6期。廖圣清:“面向世界、服务中国、继往开来、争创一流___首届中国传播学论坛综述“,《新闻大学》,2004年,春季号,第24页。胡翼青:《传播学:学科危机与规范革命》2004年。龙耘:“传播学在中国20年”,《现代传播》,2000年,第3期,第16页。此处为一些有代表性的观点,还有十几篇文章中也提及到了“16字方针”,视角大都是相同的,在此恕不一一列举。

[12]斯蒂芬.李特约翰:《人类传播理论》,史安斌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理查德.韦斯特,林恩.特纳,《传播理论导引:分析与应用》,刘海龙译,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

[13]斯蒂芬•李特约翰:《人类传播理论》,史安斌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5页。

[14]徐耀魁:“传播学的发展”,《》,第64页。郭庆光:“传播学的研究对象与基本问题”,《国际新闻界》,1998年,3期,第54页。龙耘:“传播学在中国20年”,《现代传播》,2000年,3期,第16页。等。

[15]20世纪80年代初,时任《人民日报》副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所所长安岗先生出访美国,对传播学研究有了部分了解。当时以上海和北京为传播学的引进中心。位于北京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所世界新闻室聚集了一批当时开创中国传播学的研究力量。在新闻所领导的支持下,研究者倡议召开全国第一次西方传播学研究座谈会。会前,张黎与徐耀魁负责座谈会的组织与协调工作,经与戴邦和钱辛波副所长反复商议,确定了提出“16字方针”的初步想法,拿到座谈会上进行讨论并获得认同。16字首先是在1982年底的《报纸动态》上发表,内部刊物,徐耀魁老师以“世新”为笔名,撰写了有16字方针的会议综述。刘海龙:“译者前言”,《传播理论导引:分析与应用》,中国人民大学,2007年。

[16]王怡红:“一个传播学本土研究范式的考量___以“16字方针”为例”,《中国传媒报告》,2008年,第1期。在这篇文章中对“16字方针”的历史有更为详细地研究。

[17]在编写传播学在中国《大事记》的过程中,笔者访问了几位前辈学者,.他们谈到“16字方针”只是当时会议的一个成果。经过会前的酝酿和会上的讨论,主要反映一种政治态度和对未来研究方向的一种纲领性指导。

[18]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传播学研究室“大事记”课题组:“传播学研究在中国的历史建构与实践”初稿,2007。

[19]参阅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传播学室“大事记”课题组提交给江西“2007传播学高端研讨”的初稿:“传播学研究在中国的历史建构与实践”。李启。“传播学与中国”。《国际新闻界》。1997年第3期。

[20]“与时俱进创造发明——十三年来我国新闻与传播学发展状况概述”。《新闻世界》。http://

[21]史新。“新闻界座谈西方传播学”。《新闻业务》。第一期。张黎。“我对传播研究的新看法”。第二次传播学研讨会论文。打印稿。。龙耘。“传播学在中国20年”。

[22]张黎。“我对传播研究的新看法”。第二次传播学研讨会论文。打印稿。。龙耘。“传播学在中国20年”。

[23]孙歌:“政治学研究的方法论探讨”。

[24]吴予敏:“传播学知识论三题”,《深圳大学学报》,2001年11月,第6期,第46页。

[25]刘力群:“‘传播’译作‘信息交流’为妥___关于英文‘communication’一词的汉译问题”,1984年,3月,油印稿。

[26]刘海龙:“译者前言”,理查德.韦斯特,林恩.特纳,《传播理论导引:分析与应用》,刘海龙译,2007年。

[27]刘禾:“跨文化研究的语言问题”,转引自《语言与翻译的政治》,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223页。

[28]余也鲁:郑学檬主编:《从零开始首届海峡两岸中国传统文化中传的探索座谈会论文集》,厦门大学出版社,1994年。这本书的书名寓意深刻。既有对海峡两岸首次合作的意味,也有传播学研究在大陆从头开始的意味。

[29]胡翼青:论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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