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大学

【美文欣赏】大学【美文欣赏】大学大学在小村对面，经过一片田畈、山坡和水塘。清晨，塘梢上聚集着洗衣服的女人，“啪啪”的棒衣声在一排排的青砖灰瓦间飘来荡去。水塘上方有一道沟，几根松木搭一只木桥，方便往来行人。半个世纪以前这里是安徽师范大学的一个分校，后来大学搬走了，留下“大学”这个地名。大学里有小店，有操场，有房子，很热闹，放电影、唱戏或城里来的慰问演出，得到消息的村民早早吃过晚饭，肩上扛一把木椅，赶过来占位置。大学离城太远，好几个单位来了又走。后来，大学又改成了养老院，大客车运来很多老人。还运来了一车姑娘，个个腰间挎一只小巧的皮包，下车后，你推我搡，跳着脚，怕泥弄脏了皮鞋，嘻笑打闹，用手打着凉棚遮挡在额前，嘴里说：“晒死了。”手在裤脚上拍拍打打。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远远地站着朝城里来的人看。城里人是不跟乡下人打交道的，他们只在买鸡蛋时，拎着竹篓到村子里去问，平时不出门。那一车的姑娘住在右手边最后一排屋子里，在走廊的沿柱上拉起一根铁丝，上面晒着花花绿绿的女人内裤和胸罩。城里姑娘是来做服务员的，给那些住进养老院的老人充开水打饭，其实大部分老人都是能自己动手的，根本用不了她们服务。空闲时间，她们要么织手套织围巾，或者几个人坐在一起嗑瓜子。在离青瓦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装垃圾的阳沟，每天都有新鲜的瓜子壳和西瓜皮什么的，一小堆一小堆用牛皮纸兜着。夏秋季节阳沟里长出向日葵和瓜藤来。阳沟里也会长出一株株的蓖麻，像一把伞，又高又大，到了秋天上面结出一串串的刺球，人不小心蹭到上面，刺球粘到裤腿，引起一阵尖叫。放学路上使坏的男同学将刺球丢进女同学头发丝里，再用手一捏，得半天才能取出来，而且是龇牙咧嘴地喊痛。蓖麻在皖南随处可见，田埂、园坝、阳沟、墙角、屋檐，甚至灶屋里的水缸下面也会冒出一株来。久未穿的布鞋放在阴暗处，取出来时，里面也长出一株来，拿到太阳底下磕磕打打，嘴里絮叨：“活见鬼了!”

大学里有两排青瓦房。我上学时走右边，上小店走左边，两条路都经过长满蓖麻的山坡，腿总不听使唤，非得冲上去招惹它们。跟我一道的花狗身上扒满了小刺球，像铠甲一样，跑动起来乱颤，没人替它弄下来，它就从秋天一直背到冬天。那些栖居在干净屋子里的城里姑娘偶尔来村里，择脚走，不招惹刺球，却招惹狗，吓得一动不动，冲菜园里干活的母亲叫喊：“大姐，狗要咬人!”母亲一声唤，狗被叫转来。母亲将家里准备好的鸡蛋拿出来交给城里姑娘，有十个鸡蛋是不收钱送给她们吃的。她们也不白要母亲的鸡蛋，不再穿的衣服带过来送给母亲。母亲择好一点的改给妹妹穿，剩下的拆了等到了十冬腊月，在锅里煮了米糊，再把门板从门框上取下来，搬到屋外用条凳支起来，将拆的布沾上米糊在门板上一块一块抹在一起，做成布壳，纳鞋底。

第一次，城里姑娘看见我背着书包过来，冲我叫嚷：“过来过来，你叫什么名字?”我不过去，向前走去。下一次时，她看见我过来，走到路上叉开两腿伸开双臂拦住我，说：“不准走，你叫什么名字?”我想逃，却被她牢牢拽住，将我带到她住的房间，拿出糖塞进我手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孩子?”闻风而来的其他姑娘，捏着我的脸说：“眼睛真大!像牛颖的弟弟!”她们说：“叫姐姐，才有糖吃。”我是不会屈服的。

青瓦房后面有一片梨树，到了春天时，梨树长出新叶，开出的梨花一簇一簇，梨花落后结出一把一把细小的梨子来。看护梨园的老头姓沈，因个子矮，别人都叫他矮老头。矮老头手里整天离不开一根拐棍，那拐棍不是用来拄的，而是用来追撵偷梨人的武器。不仅有人偷梨，还有人偷梨丫，站在树下伸出双手往上跳，勾着梨丫使劲摇晃，梨丫是脆的，断裂开来。梨丫偷回家晒干了可以当柴烧。有的人贪心，偷了一根梨丫拖到一旁，再来偷第二根。矮老头听到动静老远吼开了，快速赶过来，不等人到近前，手中的拐棍飞出去。矮老头嗓门大，面目凶狠，不讨人喜欢。有人趁矮老头离开屋，将他晒在窗台上的鞋子拿到塘边丢进水里。矮老头手里握着拐棍一边诅咒，一边向水塘边追撵过来，跑得太快，气从嘴里出来时哼哼作响。

矮老头喜欢到村里找祖母说话，管祖母叫大姐，他的儿子管祖母叫大妈。其实他儿子比我大不了几岁。矮老头让他儿子端着一碗辣椒酱送给祖母，从他家到祖母的屋子，一里多路，上坡、下坡，满满的一碗辣椒酱，不泼洒出一滴来。等辣椒酱送过来时，祖母会将辣椒酱换到自己家的碗里，将碗清洗了，再取出一些自家腌的白菜，用竹篓装着让矮老头的儿子带回去。

左排最里面的屋子是小店，光线很暗，一截柜台用玻璃罩着，里面放着火柴、烟、烛、针、线之类的日用品。开小店的老李，五十多岁，头上没有什么头发了，说是人聪明才不长头发，其实是头发落了。老李最爱跟人聊天，有人到店里来，一聊就是半天。老李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我去打酒时，老李的女儿用腿挡住她家的大狼狗，不让它靠近我。我打酒买火柴，老李的女儿将我送过木桥。没过多久，老李长得好看的女儿就不见了，也许是嫁人了。又没过多久，老李也不见了，一家人去了孙埠。老李走后，不久最边缘的那排屋子被拆了。

矮老头一家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没人知道。他走的时候也没来跟任何人打招呼，因此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我记得他经常站在来村子的路口，看见我会主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