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简媜散文中的乡土情怀

-.z鄉土情論簡媜散文中的鄉土情懷學生：語三乙廖隆振8502241指導教授：張春榮教授題綱壹、前言貳、主題內涵一、鄉野情懷之初奏二、羈旅都市邊緣之脫走女子三、殘脂與餿墨四、夢與追尋之起點參、藝術經營一、句法靈動二、虛實相映肆、結論附註參考資料壹、前言民國七十四年，簡媜寫成第一本散文集?水問?，迄今已過十餘載，於洪範書局及九歌書局共出版九本散文集〔註一〕。作者在散文創作上，稟持一貫態度，每一本集子，均有不同的主題意涵，並且嘗試以不同的方向，描寫所見、所聞，這十幾年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作者自幼生長在農村，有著農家純樸豪爽的性格，對於鄉間的人情草木，有著童稚的敏感與好奇，蘭陽雨，不僅滋潤了平疇綠野，更成為作者創作的原力，孕育作者散文創作的田畝，美麗而富饒。本文撰述的目的，旨在探討簡媜散文中，鄉土情懷影響其作品的脈絡，並試圖發掘作品中的生命情感與人文關懷，藉以觀照作者寫作歷程的心境轉變。於是，跟著作者創作的步履，一步步探索其生命的原鄉。貳、主題內涵將近二十年的寫作歲月，簡媜寫出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以女性細膩的筆觸，描寫不同面相，理趣互殊。?水問?是作者大學時代的歲月記錄，?只緣身在此山中?則是作者畢業後，因機緣遇合前往佛光山擔任佛經譯注工作，於其間的心情反芻，?月娘照眠床?是作者對故鄉人事的回顧，?私房書?是浮光掠影中的心情小札，?下午茶?以茶喻人生，舒卷生活的淡品滋味，?夢遊書?描寫身為都市邊緣人的生活體會，?胭脂盆地?探索台北在文明與傳統間的曖昧關係，?女兒紅?則抒寫女性心理的幽微情感，?頑童小蕃茄?記載小姪女的成長經驗並旁議教養的問題，以上各書，除?私房書?外，均有明確的主題與方向。然而，循著作者寫作歷程，我們不難理解，濃厚的鄉土情懷與人文關懷經常是其關注的焦點，並進一步反映在作品中。以下，筆者試分四個階段探討之。一、鄉野情懷之初奏在簡媜的作品裡，筆者將?水問?、?只緣身在此山中?、?月娘照眠床?和?私房書?四書，歸入同一時期的作品。以上四書自民國七十四年?水問?出版至民國七十七年?私房書?付梓，假设包括簡媜的大學生涯〔作者民國六十八年進入台大〕，至少跨越了九年時光，據此，這四本集子應該分屬不同時期〔或不同年代〕的作品，但筆者將其歸於同類作品，在於針對「鄉土情懷」帶給作者的影響，其所呈現出來的風格，於此四本散文作品，實有相近的視角與筆觸。首先，在景物描寫方面，如?水問?中的椰林大道、白千層、杜鵑、天堂鳥、含羞草、黃蟬、相思樹、麵包樹、木棉樹，?月娘照眠床?中的茉草、蕨、竹、含笑、稻浪，乃至於〈有情石〉、〈碗公花〉……等，均有著細微而深刻的描寫，假设不是肇因於作者年少時對草木觀察與瞭解的生活經驗，以及其自身的敏銳感觸，何來如此豐富的想像力與題材.在蘇綾的評析中：是蘭陽平原雨的滋潤，還是她的內心本來就有一口極深的井，所以筆尖流瀉出來的文字，竟是如此清新可喜.……，如果沒有豐沛的生命源泉，是無法灌溉那一畝畝六百格的田地的。簡媜答复我：平原的地形，適宜孕育散文家。〔註二〕景物白描的同時，除了含有作者的情思外，花草器物中更有作者深刻體會與寄託的情感，甚至於是生命的理趣。例如?只緣身在此山中?清晨的「山水」、暗夜的「月」，倚池的「蓮」、奔騰的「天泉」，或是〈竹濤〉、銜泥的「燕」等，均有作者敏銳的心思和與佛理交融的情韻，各有其物我反芻自證。甚至於像?月娘照眠床.碗公花?：「很早的時候，曾問過自己，如果是花，願意是哪一種花.剛開始，總希望是最美麗的。後來，我希望是一株香氣襲人的花，香得讓人神魂顛倒。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之後，我只想不要被插在花瓶裡就可以了。」〔簡媜?月娘照眠床.碗公花?〕作者最後的期望是「不要被插在花瓶裡」。生命與其絢爛而虛幻，不如秉持自性，讓生命，兀自開、兀自落，作者在感物之餘，自有一番融會體悟。這種本於鄉野情懷，發抒為文，進一步深化內蘊的情感，是其作品的一大特色。其次，在人文關懷上，更可看出作者鄉野質樸的個性與豐沛的情感。?水問?中〈夏之絕句〉記載童年捕蟬的趣事；〈兩朵童樨〉描寫作者在車上看到一對姊妹的故事，那個只剩下半截右手的姊姊細心照顧妹妹的真情至性，以及妹妹的體貼相擁、窩心一笑，何啻是人間真性情的流露.?月娘照眠床?中的「瘋女人」、〈麗花〉，以及〈要迎你，緩緩泉流〉中對妹妹的關愛，在〈銀針掉地〉中想起阿嬤……等等，均有濃厚的情感。而?私房書?中也散見作者戀舊的心情。「想念老家那口灶，冬封的時候，丟幾束柴草，大鼎裡悶紅肉蕃薯，暖暖的地瓜煙一撲撲地冒，很篤實的溫情。唉！我也到了靠記憶取暖的年紀嗎.」〔第五札.24〕「不知道為何想起這些，記憶也像一條無所不容的溪河嗎.季節風之後，翻出沈澱著的光影情事。」〔第三札.56〕於是，由情感出發，進一步推敲生命的道理，在?水問.漫卷心情?裡，作者對籠中的小黃絲雀而生「大自然不會只顧讓花朵綻放，草木生長。而忘了讓音樂流傳。我總認為，假设能澄心淨耳聽，萬籟俱寂亦是韻。」之人生領悟。而在?只緣身在此山中?更有許多生命的哲理。看著一條露天菜市醒來，才知道做女人的幸福。」、「紅磚綠瓦的時代不再了，老先生老太太們的心事我們也不可能去親歷，但，他們認真守護過的時空卻延續成今日我們的立足之地；……舊與新嬗遞的傷痕不重要了，老與少不相識的鴻溝夷平了。(簡媜?只緣身在此山中.已飲閻浮提一切河水?)簡媜心中的世界，不是燈紅酒綠、繽紛豔麗的都市，而是簡單、純樸的鄉間綠野，人們過著單純的日子，領受生命的喜怒哀樂，人生順逆，冥冥中自有命定。民風純樸的平原、人善親和的農家，吃苦耐勞的村人……全是作者入山自證的籌碼，去換那生命底處的慈悲和關懷，於是?只緣身在此山中?裡的「梅覺」、「小養女」、〈卻忘所來徑〉的她，以及「慈濟」等都是這一類型的人。這種對人的關懷，成了作者寫作當中最重要的課題，其感情的細膩與深刻，與作者成長環境，息息相關。最後，在創作意圖上，簡媜在?月娘照眠床?序中：「『月娘照眠床』，在捕捉一個已消逝的生命空間，這個空間在我童年時期曾與之錯肩而過。」於是，這部「鄉音的捕捉」之作，無疑是作者對過去所生長的土地與人情的一番總結，由其行文中夾雜大量的俚語方言，更可看出作者對家鄉的情感，是何等的深厚，也足見鄉土的人文風情，對簡媜的影響，亦是何等深遠。楊明在其訪問中寫著：那時，她正整理過去生活的一些感觸，她濃厚的鄉土生活經驗使她開始提筆寫一篇關於鄉村的散文「有情石」，就是這篇散文，得到了第一屆全國學生文學獎。〔註三〕而在?私房書?中，作者猶不能忘情於故鄉事物：「也許，我要再寫一本『月娘照眠床』續集，回台北的火車上假眠不寐，腦海裡翻騰著鄉景情事，那些父老，那些鄉親，……」〔第四札.14〕諸如這些篇章的心情寫照，不論撰寫的目的是懷舊，抑或感今.其背景均有一样的特質：故鄉情、田野意，並且，其作品本身也都有一样的特性：念舊、惜舊。二、羈旅都市邊緣之脫走女子簡媜在?私房書?中有一段話：「從事創作可能有三階石梯，第一階是對自然之流動與鄉園初情的禮讚，從中窺得一介生命如何醒轉；第二階，不得不放眼當代，體會歷史、省思社會**，與民族之脈搏互動；第三階覺悟到終究必須沈埋於時間，成為歷史塵土，此時心境不免微冷，假设還能寫下去，除非恆在夜空，仰望遙遠不可及的一顆熠星。」〔第二札.1〕在走過奔放的年輕歲月，思考過人生的性命往向，回顧過去的歲月後，是該走出作者所謂的第一層石階。於是，筆者將?下午茶?和?夢遊書?視為簡媜創作歷程中，鄉土情懷影響的第二個寫作時期，這個時期，假设由簡媜對創作歷程的方向看，正是由第一個石階邁向第二個石階的「過渡期」。?下午茶?，原書出版於民國七十八年，由作者與友人自辦的大雁發行，時至民國八十三年，洪範再次增補刊印。本書主題一反過去的幾本著作，以茶喻人生，從另外一個方向重新詮釋人生的理趣。全書除第二輯「一碟流星」為洪範版自媒體邀稿中納入的作品外，第一輯「下午茶」局部分為「器之卷」、「茗之卷」和「韻之卷」三卷，利用散寫的方式，茶情人意，從中體會出人生的滋味。在序言裡，簡媜依舊懷有濃厚的鄉土情懷：「當然，我還是可以回想到幾樁跟茶有關的往事---既是往事，自然是童稚時代的上古史了。」而另一段山上茶園的回憶是：「她說，那一片就是茶園！那時，太陽蒸蒸，我覺得整片山坡都在起伏、企圖翻身，冒著白煙。我一定被她的山神給震懾了，那綠的波浪溫柔且靜好，在夏日蟬嘶中，像一首充滿回音的山地歌謠。」像這樣浪漫的體會，享受在大自然的禮讚之中，是多麼幸福的事，即使作者自詡「我還是沒喝到茶」！如簡媜所說，「文章裡的茶具都是器而不器。」與其說是品茶，不如說是品味人生。她在〈茶則〉中有著深刻的人生體會：「繫著紅絲結的那把茶則，經他的手澤撫摸，沁著微汗，古樸的竹身又有抽芽的模樣，則面刀雕的幾個字：『茶，則也』，那字也活了，對他訴說喝茶的一生，其實是在濃淡冷暖中喝自己的規矩而已。他朝則腹吹口氣，將浮塵吹還空中。守了一輩子規矩，冷暖濃淡是自知的，臨老了，還求什麼呢.只想與共嚐湯藥的老妻喝一會兒茶，靜默地在冬天的陽光裡想一兩件喝茶的往事，或是什麼往事也想不起了，那就喝眼前的茶，一樣用無所怨悔的泡法。」〔簡媜?下午茶.茶則?〕人生人生，不就是求一個「安」字嗎.淡品人生況味，回歸農村無怨無悔的心情，無求亦無悔恨，就是順著日子，喝茶、工作、喝茶，將朦頓還給紅塵，讓自己，保有單純的念頭、單純的生活，不也是人生的另一番境界.〈茶頭與杯頭〉說的是杯頭誠心對待茶頭的故事，單純、無怨無悔，又帶點癡傻勁兒，活脫脫像個農村誠樸的大男孩，認真對待朋友，一份真切的情誼，令人感動。其他，像〈茉莉花茶〉一章，也是以種菜農家的生活片段為背景，敘述女主角「茉莉」的純真，樂天。〈麵茶〉的故事中，「她一直獨來獨往，也許，她的心事都向秧苗說了吧！」、「也許，她也把心事說給狗兒聽了。」訴說著一個在外孤女的故事，一段農家的悲情隱痛，讀來也是令人歎惋側目。其他篇章如〈白毫烏龍〉、〈鐵觀音〉、〈不知春〉、〈晚茶〉、〈神水〉、〈奉茶〉……等，皆是以農家背景為題，一樁樁故事，令人格外親切，也格外感動，這就是鄉土情懷之所以貼近我們心靈的地方，如一座溫床，每個人徜徉在這樣的情懷裡，許多童年的記憶深了，赤子的真切，童稚單純的感情，全都回到心上。不論記憶是甜是苦，也無所謂了。?夢遊書?於民國八十年由大雁印行，民國八十三年洪範再刊。書中的序言有一段是這麼寫的：「此次分『都會邊界』、『深坑老街』、『憂鬱對話』、『夢遊書』四條理路整編，稍微看到一個都會的邊緣人、記誦歌詞卻找不到鄉曲的人、走入群體無法交談的人、終於回歸內在作繭的人，多年來在四處盪鞦韆的姿態。」她說「我不忌諱承認，自己是個住世卻無法入世，身在鬧紛紛現實世界心在獨活寂地的人。」我們不妨如此說，這個時期的簡媜，是一個在都市邊緣遊走的女子，背負著家鄉的眷戀與情懷，在面對現實殘缺的世界時，心靈上正面臨著調適的矛盾期，她反省的是該用什麼面目对待現實殘缺.該用什麼態度，繼續筆耕手耘.該寫些什麼.是已逝的年輕歲月.抑或繼續緬懷鄉土風情.〈臺北小盆地〉中，作者一開始便說她在臺北小盆地中已經流浪了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時光，到底給了她什麼體悟與感受呢.她憶起舊時的家鄉說「貧窮卻娟秀的小村賦予我生命的第一度肯定，潛育我的性情、人格與尊嚴，啟蒙我去追求美、愛。」可見簡媜尚未忘情，也未寄情，忘卻舊時家園的美善印象，寄情今時今日的灰黑陰影，她所能承受的，無非是「從作家的眼光觀察臺北」，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記述臺北小盆地的眾生相。〈發燒夜〉寫夜市地攤主顧於議價買賣上相往廝殺的情況，然而，最後在喧囂俱寂後，最能觸動人心的仍然是星夜裡的蛙鳴。〈榕樹的早晨〉中，和賣盆景的老伯共織純樸、善良的溫情，「好似無意間動了一點真情」。而〈砌牆派〉、〈賴公〉、〈水昆兄〉、〈疑心病者〉等篇則以幽默的方式，訴說了幾則都市文明的怪現狀：房子在有限的空間裡拼命的改裝孳增、鐵窗包裹著獸性的人類、取之於大自然卻又危害之的人們、吝嗇、混水摸魚、猜疑……，對照純樸的田園風情，成為當世自誇文化進步者的最大諷刺.〈叫賣聲中〉讓人重溫小販沿街叫賣的熟悉情狀、〈粉圓女人〉讓人回味老闆娘可掬的笑容。這些篇章，在「都會邊緣」的局部裡，作者冷眼覷視都市的怪現象，卻又含情脈脈的懷念起鄉土純樸美夢，簡媜的心情，尚在矛盾之中徘徊。「深坑老街」輯記錄作者家居小鎮的風情，買「白茶樹」、山坡上的「空屋」，到處是小鎮溫情，作者由都市回到了鄉村，彷彿回到生命的原鄉，令人眷顧與嚮往。至於「憂鬱對話」中，作者更用了許多陌生的寫作題材，以暗喻的手法，深刻描寫文明人的苦悶心境，如：〈傳真一隻蟑螂〉是對現代文明產物的刺諷，〈苦悶文件〉在面對生活的無奈後，最後仍以「夕陽照在一小塊水田的美麗倒影」作為解讀生活苦悶的密碼，〈寂寞像一隻蚊子〉、〈背起一隻黑貓〉寫人們百無聊賴的困惑。至是，安適的生活與踏實的情感依賴，又在何處.最後，在〈鹿回頭〉中，故事主角「阿米姊姊」和小男孩之間誠心的對待與關懷，以及情感的真切流露，那種源自土地根性的真摯情懷，才是觸動人心的琴弦，才是撫慰人心的溫枕，從鹿回頭中，我們都在尋找八荒九垓中失落的真情，而真情又在哪裡.在黃昏時飛回屋脊的鴿子，在山林裡逃獵的小鹿、頻頻回頭的眸中。由「下午茶」和「夢遊書」之名來看，前者可視為都市生活的象徵，後者則暗示出一種模糊未定的情緒，於是，此二書在有意無意間似乎傳達了一種漸入都市紅塵卻又思索未定的情感，因此，在嘗試關心都市眾生相之餘，又不免頻頻回顧往事，以為心靈的寄託。從?下午茶?淡品人生，到?夢遊書?漸入紅塵，簡媜筆鋒一轉，探向都市情懷，開始走出自身的醒悟自適，一個活在都市邊緣的脫走女子，在創作的探索上，稟著真切的性情，散放對人情的關懷與熱愛，簡媜，已經從自然與鄉土的第一石階，慢慢走向與社會互動的境況，她的下一本散文?胭脂盆地?將有其對社會人群更深的關懷。三、殘脂與餿墨?胭脂盆地?出版於民國八十三年。民國八十二年，與友人合辦的大雁書局劃下了一抹殘霞，在現代散文的異化現象中〔註四〕，純文學作品的曲高和寡，是可以預料的。然而，結束大雁，回到案首的簡媜，更專注於散文創作，深入思考人我之間的分際，進而覓出創作的新方向。她自己曾說：也因為步入中年之後，對生命產生新的體察，使我不再像二十多歲時，視文學為個人鋒芒的展現。有了這層省悟，我对待文學比以前純淨、沈穩，只管潛心鍛鍊文藝。勾勒寫作圖譜，……〔註五〕於是，?胭脂盆地?誕生了。簡媜謙稱這是一部「紀錄一個尚未根治飄泊宿疾的中年靈魂『我』在名為『台北』城市裡的見習生涯。」同時，在這一篇序言裡，她也明白指出她的對象不是所謂的「流年大事」，反而是「長年處於基層的小市民生活圈」，他們是如此「任勞任怨地活著，被決定著。」於是，這部作品，無疑是社會末枝人群的代言人。同樣有著生活的無奈與困頓，同樣也需要靠著神祇廟宇來撫慰心靈的缺憾，循著舊例，我們發現，過去簡媜筆下的村婦、農民，也和都市的小市民、小販卒有著類似的生活情境。農村生活的困境他們也有，生活在都市中的弱勢族群，同樣也有生活的不安，兩者都需要靠心靈來救贖，因此，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簡媜的鄉土情懷，悄悄地從鄉村走入都市，作者從尋覓舊時的回憶，走進當下的市集，她對人群的關懷，也從古老的鄉土記憶中，奔進市井小民的身上，這樣的簡媜，正立於她所說的第二個石階。「賴活宣言」這個局部，簡媜運用大量的比喻手法，生動諷刺現代社會的一些現象。如〈賴活宣言〉中，「在我陷入嚴重疏離狀態時，他嘮嘮叨叨說了些銀行貸款、保母費、牌照稅、保險費……之類的混帳名詞，……有一句話把我拉回現實，他說：『我的人生剩什麼.混吃、賴活、等死，就這回事！』」文中的敘述者感受到都市生活的困頓與無力感，但，日子還是要過，所以，只好陶侃自己就這麼繼續「賴」下去、「混」下去。〈給孔子的一封信〉中，一個尋常主婦寫了一封信寄給孔子，主婦略帶點樸拙的口吻，提出當前一些教育的問題，這是一篇幽默的諷刺小品。第二局部「畸零生活索引」，簡媜將筆觸指向作家〔食字獸〕的夢想、現代化商品對生活產生的負面制約、塞車記事、餐廳中講求效率的店員面相、上班族群的出走梦想、因捷運而消失的樹群，作者描寫的事物彼此間毫無直接的關連，唯一共通之處就是生活中瑣碎而又無力改變的困頓，與賴活宣言併在一起，共同刻畫出一種糾結著無奈與無力感的頹廢，瀰漫著都市生活的低落與不得不樂觀的悲觀情調，令人不禁揣想，難道這就是現代都市人悲情的生活枷鎖嗎.在簡媜筆下，這些無言的哭訴卻又變得荒謬、近乎不合理的可笑，但這確實是我們的生活模式，於是，生活只能像簡媜所說的，「我把你以及妳落宿的深山野村存放在自己的記憶倉庫，如同無法佔領大人世界的孩童到曠野挖一個土穴寄放他的秘密」〔簡媜〈流金草叢〉〕，我們也只能收藏美好的鄉野情懷。「銀髮檔案」、「大踏步的流浪漢」這兩個局部，敘述許許多多的尋常人物，如老祖母的日暮情懷，她一路看著我們成長，卻也一路離我們越來越遠，最後只剩下她自己獨活寂地，等待年華老去的悲涼。簡媜記載所見所聞的人情世故，及許多「不可理喻又不得不承受的面相」；其他如〈子夜鈴〉中的母子情懷，更藏著作者深情的一面，當夜半鈴聲響起之時，合是該躬身歡迎慈祥的靈魂，以待那幽冥中的情深意重。此外，〈遲來的名字〉中那個切石工人阿喜，〈面紙〉中那張友人歷盡滄桑的臉孔，都是多麼令人憐憫，彷彿這些人就在我們周遭似的，感同身受；〈阿美跟她的牙刷〉中受雇於洗衣店的阿美，擁著自己小小的興奮、喜悅與滿足，乃至於〈計程車包廂〉中所提及的「運匠」、女駕駛人及拾獲物品的司機，作者在本書的後半部份，以這些日常生活中和我們貼近的人物，或細微、或扼要地將他們活現在我們面前。?胭脂盆地?，略帶幽默、略帶悲情，將生活寫入我們的心中，本書是作者自?下午茶?和?夢遊書?後，走入社群的代表作品，她以悲憫的筆觸，諷刺都市生活的困頓與迷惑，關懷一般群眾的生活與情感，作者從以往旁觀的角度，走入人群中，這樣的簡媜，更與和我們貼近。四、夢與追尋之起點從?水問?、?只緣身在此山中?……，到?夢遊書?、?胭脂盆地?，簡媜的心路歷程，從早期自我懷想與對過去的眷顧，到第二個時期在都市邊緣進退抉擇，及第三期關懷社群，筆者歸納三個結論：首先，簡媜筆下的人物，從早期農村形象到晚期的都市民眾，都不是一些「偉大」的人，這裡沒有董事長、總經理、更沒有企業家，沒有商業鋸子，也沒有政治人物，出現在簡媜的散文中都是一些平凡女子、為生活打拼的小販卒、辛苦工人、遲暮老人，或是生活在我們周遭的鄰居，這種描寫對象的選擇，和簡媜的鄉土性格有著密切的關係，農地裡的人，村邊的鄰居，就是這些人，純樸、自然，他們可以為了一些小事而滿足感動，他們沒有宏大的志願，只求日子過得平安順利，一家人溫飽無虞，即使生活中也有著不安與傷痛，但本質上這些人大多是任勞任怨的。早期簡媜筆下的婦女形象也是以此居多，至於後來添入都市的題材，依然具有這些特性，唯一不同的是，生活壓力更加沈重，生活目標益顯迷惑，這難道不是社會化的影響嗎.夾雜著功利主義和權力至上的觀念，社會進步對市井小民來講，只不過是報導中的假象，因為實際生活中的他們，並不見得過得好。簡媜知道，也感受到這些人的苦境，於是，她寫出他們的故事。第二，除了人物形象之外，簡媜筆下的故事，經常透露出對鄉村純樸生活的嚮往，如?胭脂盆地.流金草叢?中，「也許有一天，我不必再蹲在倉庫裡舔食記憶，在流螢點燈的溪谷，晚春的油桐花還是開得那麼閃亮，水聲依舊喧嘩，掩飾一個傷心人的歌哭。」作者在字裡行間，有意無意地透露出自然鄉土之情，這也是作品中共同的性質。最後，是人文精神的轉化，簡媜過去所關心的對象，從自我的扣問與省思，到對鄉音舊回憶的眷顧，這種關懷的情感，源自作者本身的鄉土背景與生活體驗，後來，他關心生活周圍的朋友，這在?只緣身在此山中?書裡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後來，簡媜這種關懷的感情，漸漸轉入社群之中，先是冷眼对待世界的動靜，然後置身其中，關懷生活周遭所知聞的人事物，這種鄉土情懷的轉移〔並不是消失〕，成了作者創作的動力與寫作的題材，也使她的作品走出過去的格局，往大愛的方向邁進，關懷社會，體貼人群，同時也使作品更見深度與廣度。?胭脂盆地?一書，在民國八十四年，榮獲國家文藝獎，也必然給予作者這方面的肯定。民國八十五年，?女兒紅?由洪範發行，簡媜在關心社會面相後，筆鋒再度翻轉，由現實的表象世界，轉而探索女性的內心世界，並且在寫作手法方面，更摻入小說的寫法，增添許多心理層面的描寫，這可說是簡媜文學創作上的另一種嘗試。?頑童小蕃茄?，民國八十六年，由九歌印行，正如作者所說，這本書記錄「小頑童」的成長歷程，但是，在背後更深一層的意義則是在文化的傳承與衝突中，一個單親又多親〔擁有許多長輩的關愛〕的兒童，在教育與文化方面，如何調適的問題。從都市眾生相中走出，進而探討女性心理層面的幽微之情，以及關心孩子與其所揭櫫的文化思考面，簡媜的散文裡，是不是已經捐棄了鄉土情懷.我想不是的。如血溶於水般的，簡媜的鄉土情懷，那份真誠的情感、對生命的熱愛與堅持，對人的關懷與體貼，沈潛到生命的底層，化為一股活泉，不斷地滋養著她的心靈，以及其創作的質地。在林素芬的專訪中：散文簡媜也好，小說簡媜亦罷，無論他們以何種面貌出現，本質中的三種力量都不會消失。「第一種就是鄉土的力量，指的是我所成長的故鄉，那種農村背景的鄉土。」「第二種就是女性的力量，如?女兒紅?、?夢遊書?、?胭脂盆地?等都有很多是關於女性的。」「第三種就是**的力量，除了?只緣身在此山中?外，其他作品雖然很少直接去講，但那個精神仍是有延續的。」這三種力量，從過去到現在，不停地在簡媜的作品中盤旋、交織、甚至於未來也將會持續下去。〔註六〕因此，秉持著關愛紅塵的心，簡媜站在文學創作的第二個石階上，是否也正凝視著另一個石階.只要有夢，生命永遠不會絕望，只要內心蘊著一股湧泉，生命永遠不會枯竭，相信，敦厚樸實的簡媜，將會繼續在方畝田中，耘出金黃燦爛的良田美穗。參、藝術經營在簡媜的散文中，保持一貫風格的是豐富而多變的修辭技巧，但是在駕御這些修辭技巧的背後，除了作者本身深厚的文學基礎之外，還包含了作者以其深刻的生活體驗和細微的觀察力，透過意象的具體呈現，使其在這些作品中，依然表現出不同的風貌，加上每部作品有意而為的不同主題，更使作品在字裡行間，除了透露作者的旨趣之外，同時表現出文學創作的可試探性。下文試就散文的句法和結構，討論簡媜散文的特質。一、句法靈動相較於其他女性作家，如張曉風、蘇偉貞等人，簡媜的作品裡，創新詞彙的部份比較少，但是，我們在閱讀她的散文時，並不覺得行文呆板而平淡，此端賴簡媜在語句方面的靈活掌握。其中包括了語詞和句法的活用。作者擅長運用「動詞」，透過擬人、疊字疊詞、比喻、排比等修辭技巧，揉合「古典詞語」，並適時加以轉換語詞詞性，使得字詞和句法的運用，呈現出多變的風格。例如：我的心有種「淚」不出的難過，…〔簡媜?只緣身在此山中.忘卻所來徑?〕「夠」夜了，我們互道晚安，…〔簡媜?只緣身在此山中.忘卻所來徑?〕你看到陽光一個大巴掌推傾山壁，把霧收清楚了。金黃色的手印子留在山的臉上，半邊醒半邊睡。河岸的野薑花大把大把地「香」開來，…〔簡媜?下午茶.陽光手印?〕上面幾個例子，作者將名詞、副詞或形容詞轉為動詞，既可使句子產生特殊的感受，又可使動作的意象更為顯著，於此再搭配其他的描寫方法，如比喻、擬人等，造成形象的律動感，彷彿動作是一個一個「跳」出來似的，充滿著活潑的趣味。再看以下的例句：共同奔流的日夜，多麼值得記憶，也曾為落日「執鏡」，見「她」羞落「一江霞色」。也曾為弦月執鉤，幫她網一江的星斗，也曾……〔簡媜?水問.心靈之河?〕一掌抓破關著雨水的布幕，踢崩囚禁暴風的雲峰…〔簡媜?月娘照眠床.大水?〕午後，西北雨剛剛下過，曬穀場冒著蒸蒸暑氣，……，我隨手操起牆腳的竹棍子，狠狠瞪著雞看，「哼哼」地悶響，…〔簡媜?月娘照眠床.桑椹紫衣?〕簡媜利用句子的相對性、造成語意的錯落美、加上擬人、比喻、誇飾等多種不同組合的複合句型，形成鮮明活潑的句子，使其作品馳遐於字句之外，縱意象於物象之中，或風趣、或情韻綿緲、或刻畫入微、或氣勢縱橫，動靜皆宜，收放隨心。其中語詞詞性的轉換，使文字的運用，更具張力，在文學的試探性方面，提供文學創作者不同的思考方向。二、虛實相映在作品結構方面，簡媜的散文結合了如同詩一般的意象，喜歡以景物的細寫來營造氣氛，襯托題旨。這樣的作法，一方面拓展了作品的廣度與向度，另一方面也造成作品和讀者之間的一種美感──一種距離的美感，這種美感，使作者的散文，保存了思考空間，如：回到屋子，她把凌亂的家具重新擦拭、擺置，讓空屋有了秩序，不卑不亢地。累的時候，就坐在窗檯邊，風鈴仍舊掛著，她隨手去撥弄，時間是清脆的、親切的、如同一段童話。她覺得該休息了，往藤椅上躺著，叮鈴、叮鈴鈴、叮鈴鈴叮……時間的健蹄馱著她，開始了生命過程裡令人難以闊步的夢遊，她把這個世界的重量都託付給那一顆小小的黑石及那個孩童。自己卻無憂無慮地遠行著。有一天，世界來不及叫她。〔簡媜?只緣身在此山中.醒石?〕原本凌亂的屋子，整頓安好，坐在窗檯，靜靜地…等待時間，等待時間的停顿，任由時間引領著她，離去，沒有人聲，只有時間的代言人──風聲響著，叮鈴、叮鈴。……。我的衣服也晾在其中，……。走過的街道、停駐的咖啡小店、等待的人、交換的耳語都被清水漂淨了，以致於我遙望自己的衣服，記不得沾染過喜悅抑是悲哀.悲喜故事通過我的身上，有時跟我曾來過沒什麼差別。生命的奧妙也在此，極盡心力去撫觸的青春與繁華，通過後卻只剩模糊的幻影。連幻影也不易保存，暖陽又靜靜將衣衫烘乾。〔簡媜?夢遊書.牧神的便條紙?〕簡媜以晾衣比喻人生的喜怒哀樂，將喜怒哀樂的遞嬗，具體呈現在讀者眼前，衣服象徵人世事，歲月如同清水，將往事一一滌靜，曾經有過的痕跡，再也找不回了……他徘徊在飾品專櫃好一會兒，五分頭，斜背一只塑膠布旅行背包，雙手插口袋，中等身材結結實實的，很年輕，「像」一支剛撕開紙袋抽出的西米露冰棒，冒著絲絲冷煙。〔簡媜?胭脂盆地.臨時決定?〕此例在簡媜的作品中，可以算是一個常模，她經常於一段描述之後，再「比喻」成另外一種事物或動作，以加深讀者的印象，如本例中，簡媜以「剛抽出的冰棒」比喻「年輕的他的意象」，用具體的事物來比喻抽象的主體，正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時而用具體的事物活現抽象的客體，時而用抽象的感受來深化具體的直觀印象，虛實交映，雋永有味。綜而觀之，簡媜的散文，或活潑靈動，或情韻綿綿，其優秀的描寫技巧與優美的用字遣詞，展現文學創作的彈性，以及語言文字的可試探性，惟其不按牌理出牌的章法，或許多少有鋌而走險的成分，(例如詞性混淆的問題)，但也唯有以此「開拓」的魄力，才能替文學創作闢出嶄新的園地。肆、結論簡媜，在文學創作中，十幾個年頭，晃眼即過，在其清麗、優美的文字中，筆者試就「鄉土情懷」為主題，探討簡媜作品背後的人文精神與情感抒發，跟著作者的成長歷程，從大學生活、上山問佛、對鄉音的回顧、對生活的領會、到對現代人的關懷，進而「體貼女兒心、強褓稚兒情」，簡媜，將其「鄉土情懷」，一步步地推向社群、關心生活周遭的人事物，這種溫良、敦厚、體貼、悲憫的情懷，深深打動每顆讀者的心。走在文字前端，簡媜以她敏銳的心思，一步步在創作的路上開拓新的視野，秉持著拓荒的精神，也讓我們看到一張張漂亮的成績單。一個對生命堅持的人，一個在文學創作上孜孜不息的作家，簡媜，蘭陽平原灌溉了她的生命，她，豐富了我們的生命、感動我們的心靈。附註註一：簡媜的著作尚有林白?一斛珠?〔民76〕、時報文化?七個季節?〔民76〕、漢藝色研?浮在空中的魚群?〔民77〕、漢藝色研?空靈?〔民80〕等書，惟本文探討的主題，僅針對?水問?、?只緣身在此山中?、?月娘照眠床?、?私房書?、?下午茶?、?夢遊書?、?胭脂盆地?、?女兒紅?及?頑童小蕃茄?等書。註二：蘇綾〈簡媜和她的「山」「水」〉〔民75.12〕，文訊27，p205。註三：楊明〈讓水繼續流－訪談簡媜〉〔民76.11〕，明道文藝140，p7。註四：鄭明娳?現代散文現象論?〔民81.8〕，台北：大安，第一版第一印。註五：簡媜〈宛如身在秋林－三十歲之後〉〔民82.3〕，普門雜誌162，p82。註六：林素芬〈母親，就是一種住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