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教版第二专题《离骚》素材

《离骚》诗题释疑《离骚》是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一首政治抒情长诗，自产生以来受到人们充分的关注。评人论诗，注骚绍骚，代不乏人；论文论著，连篇累牍。鲁迅先生评价说：“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①但关于《离骚》诗题的阐释仍是歧见迭出，见仁见智。成为《离骚》文本解读一桩悬而未决的疑案。“离骚”二字究竟是什么含义？游国恩先生的《离骚纂义》辑录了历史上注骚者十多种解释，历代学者的解释各有其深微细致处，但大多没有做更进一步的分析探讨，献疑存疑，存而不论。历代对这两个字的解释有代表性的不外乎以下几种：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说：“离骚者，犹离忧也”；班固在《离骚赞序》中说：“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王逸在《楚辞章句·离骚经序》中说：“离，别也；骚，愁也”。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又另辟蹊径，以“离骚”为“排解忧愁”之意。据《汉书·扬雄传》记载，扬雄曾模仿《离骚》作《反离骚》，又模仿《九章》各篇作《畔牢愁》。“畔”通“叛”，“牢愁”即“牢骚”。游国恩先生在《离骚纂义》中认为，“离骚”就是《楚辞·大招》里提到的楚国古曲“劳商”，“劳商”与“牢骚”本是双声字，古音可通转，是“一事而异名耳”，认为“离骚”本是楚地的古乐曲名。而且在《楚辞论文集》中又从声韵学角度进一步申说：“‘牢’‘愁’为叠韵字，韦昭解为‘牢骚’……‘牢愁’、‘牢骚’和‘离骚’三个名词在音韵上是双声叠韵的关系，可以互相通转，那么‘离骚’二字可能又有牢骚不平的意思。”更有《李嘉言古典文学论集》中认为“离骚”之“骚”为地名，虽提出了自己的一家之见，终有“匪夷所思”之缺憾。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周易正义》中“论易之三名”时，“一字多义之同时合用”的阐释，对我们训释“离骚”二字很有启发性和理论指导意义。在《管锥编》中，钱钟书先生针对黑格尔说德语中“奥伏赫变”（扬弃），以相反两意融会于一字，鄙薄汉语以为不宜思辨的事例，加以反驳。明确指出，汉字不仅可以一字蕴两义，甚至一字可蕴多义：“一字多意，粗别为二。一曰并行分训，如《论语·子罕》：‘空空如也’，‘空’可训为虚无，亦可训为诚悫，两意不同亦不倍。二曰背出或歧出分训，如‘乱’兼训‘治’，‘废’兼训“置”，《墨子·经》上早曰：‘已：成，亡’。古人所谓反训，两义相违亦相仇。……人理事理，错综交纠：如冰炭相憎、胶漆相爱者；如珠玉辉映、笙磐和谐者；如鸡兔共笼、牛马同槽者，盖无不有。赅众理而约为一字，并行或歧出之分训得以同时合训焉，使不倍者交协，相反者互成。”②因此，《周易》之“易”、《诗经》之“诗”、《论语》之“论”等一字蕴涵三、四义项，理当本然。钱钟书先生说：“《易纬乾凿度》云：‘易一名而含三义，所谓易也，变易也，不易也。’郑玄依此义作《易赞》及《易论》云：‘易一名两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也，不易也’”，③而其中，“《系辞》下揭示易之三名各自的内涵：‘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变易之谓也；又说：‘初率其辞，而揆其方，既有典常’不易与简易之谓也。‘变易’与‘不易’、‘简易’之间的关系是背出分训；‘不易’与‘简易’又是并行分训。”④钱钟书先生又指出，“郑玄在《毛诗正义·诗谱序》中说：‘诗之道放于此乎’；《正义》：‘然则诗有三训；承也，志也，持也。作者承君政之善恶，述己志而作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坠，故一名而三训也。’”③钱钟书先生又举出，皇侃《论语义疏》自序中解释“论语”的“论”字：“舍字制音，呼之为‘伦’。……一云：‘伦’者次也，言此书事义相生，首末相次也；二云：‘伦’者理也，言此书中蕴含万理也；三云：‘伦’者纶也，言此书经纶今古也；四云：‘伦’者轮也，言此书义旨周备，圆转无穷，如车之轮也。”③由此我们重新阐释“离骚”二字的疑惑多解，便涣然冰释了。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说“离骚者，犹离忧也”，班固把“离骚”解释成“遭遇忧愁”，而王逸把“离骚”解释为“别愁”。钱钟书先生把“离骚”解释为“去愁，摆脱忧愁”，还有游国恩先生从声韵角度证实“离骚”即是“牢骚”。这几种独到的见解都存在它们的合理性。司马迁所谓的“离忧”，可能涵盖“遭遇忧愁”和“离愁别绪”二义，班固解为“遭忧”、“王逸”解为“别愁”是分而言之，他们二人的歧见关键就在“离骚”的“离”字的具体读解，“离”字在楚辞文本中，本来就可解释为“罹，遭遇”，又可解释为“离别、离去”。解释为“遭遇”，作为内证，屈原作品《离骚》中有“时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山鬼》中有“思公子兮独离忧”，《思美人》中有“独历年而离愍兮”等句。作为旁证又有《诗经·王风·免爰》中的“有免爰爰，雉离于罗”。解释为“离别”，《离骚》中有“余既不难夫离别兮”、“判独离而不服”、“纷总总其离合兮”，《大司命》中有“将以遗兮离居”、“孰离合兮可为”，《少司命》中有“悲莫悲兮生别离”，《国殇》中有“首身离兮心不惩”。钱钟书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离训遭遇，亦训分畔，就《离骚》是一篇言之，‘进不入以离尤兮’，用前训；‘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何离心之可同兮’，‘飘风屯其相离’，‘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皆用后训。”⑤据此看来，“离”一字而三训：班固的“遭遇忧愁”，释“离”为“罹，遭遇”；王逸的“别愁”，释“离”为“离别”；钱钟书先生的“与愁告别”，释“离”为“告别”。三者之间的关系是“遭遇”与“离别”、“告别”之间背出分训，同时合训；而“离别”与“告别”前者可作名词解释，后者可作动词解，它们之间是并行分训，同时合训。汉字是属于表意文字，“意”的虚拟性、不确定性和无限延展性，就造成了以语言为媒介的诗必然出现言不尽意的艺术虚白。诗又是心灵的艺术。中国诗歌重在表现，诗美是复合的美，主客的对立统一，情景的契合交融，表情达意的时空跳跃性，情感的混合转换构成了诗的复合性特质。给后人的解读带来模糊性的多义和更多宽解的余地。中国诗学素有“诗无达诂”之见解，《离骚》的解读也不免进入这个思维系统。“离骚”二字歧见迭出就是这一见解的注脚。作品的创作源起，固然是具体的，是具体社会存在矛盾关系的折射。但读者的理解，并不能限制它的或然性和历时性的发展。常言道“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钱钟书先生也认为：“语出双关，文蕴两意，乃诙谐之惯事，固词章所优为，义理亦有之。”{6}对一首诗的主题的把握，我们既要从作为情感媒介的语言出发，而又不能完全拘泥于语言，像《离骚》这样的经得起时间空间考验的艺术精品，其中必然有咀嚼不尽的内涵和旨趣。我们还要立足孟子的诗学观念“以意逆志”，但决不可以文害辞，以辞害志。落实到文本就完全可以认识到《离骚》这种诗题歧见迭出的合理内涵。我们理解它为“遭遇忧愁”，是因为《离骚》是诗人理想与现实矛盾冲突的心灵折射，屈原“忠而被谤，信而见疑”，忧愤满怀，沉冤莫辩，所以要借助诗的语言倾诉人生遭际、幽愤，把他心灵的痛苦大白于天下，所以也就有了“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的表达。颜师古也说屈原的《离骚》是“遭忧而作此辞”。{7}我们理解它为“别愁”，是因为诗文一开头诗人就向我们揭示了与楚王同宗共祖的血脉联系，他的一生必将生于斯，长于斯，献身于斯，与楚国同呼吸共命运。而他被谗放逐，必将经历君臣乖隔，去国怀土的离别愁苦，始终沉浸在不别不能，别又不能的痛苦矛盾纠葛之中，“一篇之中三致辞意焉”。李陈玉所言极是，“若离之为解，有隔离、别离、与时乖离三义。盖君臣之交，原自同心，而谗人间之，遂使疏远。相望而不相见，是谓隔离，此《离骚》中有‘何离人之可同’语。一去永不相见，孤身无赐环之日，主上无宣室之望，是谓别离，此《离骚》中有‘余既不难夫离别’之语。若夫君子小人枘凿不相入，薰莸不共器，是谓乖离，此《离骚》中有‘判独离而不服’之语，就骚解骚方知作者当日命篇本意。”{7}我们理解它为“告别忧愁”。钱钟书先生已给我们做出了详尽的阐释：“忧思难解而以为迁地可逃者，世人心理之大顺，亦词章抒情的常事，而屈子此作，其巍然首出者也。”{5}然而，“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一切避愁之路，莫非迎愁之径”{8}，西方诗家谚语有：“驱骑疾逃，愁居马尻”{8}，正道出了屈原“告别忧愁”不得的窘境窘况。钱钟书先生分析说，“不难夫离别，及全篇三致意者，故乱总撮其要”曰：“‘又何怀乎故都’，‘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驷玉虬以乘鷖兮，溘埃风余上征’；‘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骚’而欲‘离’也。‘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骚’，而欲‘离’不能也。弃置而复依恋，无可忍而又不忍，欲去还留，难留而亦不易去。即身离故都而去矣，一息尚存，此心安放？江湖魏阙，哀郢怀沙。‘骚’终未‘离’，而愁将焉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