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合共生:基层治理现代化的中国之道_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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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合共生:基层治理现代化的中国之道[摘要]在国家治理现代化整体架构中具有基础性地位的基层治理现代化涉及诸多层面与命题,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既要有具体层面的切实做功,更要有宏观层面的理论提炼与把握。其宏观路向的既有学理探讨大多基于西方的国家—社会关系理论分析框架展开,有着“二元对立”思维的深刻烙印和固有缺陷。明确我国基层治理现代化的路向,须锚定中国情境与人民立场,深切体认我国基层治理的独特性,立意为民,超越西方“二元对立”思维与国家—社会关系理论的桎梏,坚持以党的领导为内核、“粘合剂”和驱动力,协同正式与非正式制度、互嵌本地与外来资源、融合内生与外生情感,走向“和合共生”。[关键词]基层治理现代化;和合共生;超越“二元对立”;党政体制一、问题的提出与文献回顾作为人类文明的前沿进化,现代化是“以现代工业、科学和技术革命为推动力,实现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大转变,使工业主义渗透到经济、政治、文化、思想各个领域并引起社会组织与社会行为深刻变革的过程”,[1]是一个“多层面同步转变的过程”。[2]其中,国家治理现代化是衡量一国现代化水平的重要维度。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治理现代化上升至国家战略高度。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首次提出要“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十九届四中全会则专门研究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若干重大问题并作出决定。在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整体架构中,基层治理现代化因为承担了在经济社会变迁中调整利益关系、化解矛盾冲突、构建公序良俗、形成公共价值、维护公共安全之重任,[3]无疑具有基础性地位。为夯实国家治理之基石,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开局之年,党中央国务院出台《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从七个方面作出了要求与部署。基层治理现代化涉及诸多层面与命题,既要有具体层面的切实做功,更要有宏观层面的理论提炼与把握,其中,亟需明确回应的一个重要理论问题是:如何认识中国的基层治理现代化?

关于中国基层治理现代化宏观路向的学理探讨,大多从西方的国家—社会关系理论分析框架展开,存在两种较为明显的思路:第一种强调国家力量的主导。持此种观点的学者认为,在政策制定和政治整合方面国家具有其他主体无可比拟的优势,基层治理的水平和质量取决于国家在其中所承担的角色,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实现需要进一步巩固基层政权,让国家或政府在基层社会变革中居于主导性地位。具体而言,国家应通过协调、引导、鼓励、沟通、动员、整合等功能,将更多的治理资源下沉至基层,发挥出国家助推基层社会治理的能力。第二种偏重社会自治力量的功用。持这一观点的学者认为,中国的基层社会有自治的古老传统。从古代到近现代,基层治理一直遵循“双轨政治”“简约治理”“经纪统治”,乡绅、宗族和地方性半正式官员作为“第三领域”或“中间层”,[4]以自治的形式维持着基层社会秩序。现今我国基层社会虽已发生极大变革,社会结构经过了解构重组,但以血缘、亲缘、地缘为纽带的生活联结体仍然存在,乡土传统依然是当下乡村治理和未来乡村振兴的基因和底色。[5]因此,基层治理的根本在于群众自治,治理有效的实现依赖于基层社会自身的秩序生产能力。[6]

近年来,在反思上述分析框架的同时,有学者敏锐地观察到,党的十八大以来,基层治理中治理过程的“再组织化”程度大幅提升,政党领导、政府负责、多元主体参与的治理结构渐显,并将其概括为“整合式共治”模式。[7]尽管有关中国基层治理现代化路向的理论论争仍在延续,但应协同好国家力量与社会力量以实现相互赋能、合作共治的共识在逐步积聚。循此理路,本文试图以基层治理的中国情境为基石,阐释基层治理的中国逻辑与人民立场,跳出西方“二元对立”思维与理论的窠臼,提出“和合共生”的治理愿景,以期明确契合“中国之治”的基层治理现代化路向。

二、基层治理现代化的前提锚定:中国情境与人民立场

公共行政学家沃尔多(DwightWaldo)曾说:“要理解政治理论,就必须将它们置于其物质环境与意识形态的框架里加以解释”,[8]同样,要明确中国基层治理现代化的路向,应置身于中国场域和情境,深切体认中国基层治理的独特性。此外,“立场是人们观察、认识和处理问题的价值起点,决定着人们行动的方向和目标归属”,[9]党领导下的中国基层治理现代化的路向选择必须立足于人民立场。

(一)中国基层治理的独特性

提炼刻画时下我国基层治理的独特性,党的领导与中国传统文化无疑是两大关键所在。

研究中国,必须研究中国共产党,“研究好中国共产党,实际上就抓住了研究中国的核心,就找到了解答当代中国从哪里来、向哪里去的‘钥匙’”。[10]与西方“二元对立”的国家—社会关系观下被萨托利(GiovanniSartori)视为政府与社会间核心中介组织的政党不同,严峻的成长环境使得中国共产党在创建时就带着深重的动员型政党的使命,党的纲领、路线、主张等起着“启蒙”和“唤醒”民众、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作用;同时,她更肩负着整合型政党的重任,[11]需要在内外双重危机中改变国家民族一盘散沙之窘态,将民众组织起来、整合起来。正如习近平所言:“我们党历来有一个好办法,就是组织起来”。[12]建党伊始,党就扎根中国大地,在基层发动、组织民众。早在1922年,中共二大就提出“各农村各工厂各铁路各矿山各兵营各学校等机关,及附近,凡有党员三人至五人均得成立一组”。[13]到1927年时,已形成全国中央委员会、省委员会、市或县委员会、区委员会和支部干事会五级组织,[14]党的基层组织深嵌于群众之中。新中国成立后,党的基层组织进一步覆盖到城乡社会各个领域,“我们的党不只在上层,在各方面领导着我们的国家和各种事业;而且在下层,在各种工厂中、矿山中、农村中、机关和学校中、部队的连队中密切地联系着广大的人民群众”。[15]改革开放后,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党的基层组织通过嵌入与吸纳、组织再造、功能调整等方式不断推进党的组织覆盖和工作覆盖,增强对基层社会的组织力和服务力。据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6月5日,全国建有基层党组织486.4万个,覆盖113268个社区(居委会)、491748个行政村。[16]这一规模宏大、组织严密、纪律严明的体系,被形容为以党为中心由不同层级同心圆组成的金字塔或以党为核心和中轴的“党政体制”。[17]其犹如一张无形的能量网,深深镶嵌在每一寸中国的大地上,延伸到每一个国人的身边,将9500多万党员和14亿多国人链接在一起并高度组织起来。实践一再证明,这一党的组织体系在社会动员、资源整合、政策执行、危机应对等方面有着显著的优势,党的领导是“中国之治”和我国基层治理的核心、“粘合剂”和驱动力。

党的领导力、动员力、整合力的彰显,既与党的性质、组织制度等密切相关,也离不开其身处的中国独特传统文化的影响。渗透于中华民族性格基因中的“集体观”“义务观”和“情理观”等理念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特质。国人以家庭或家族为基本单位,“家庭或家族才是中国人自我认同的主要边界,而个人自我并非利益的中心”,[18]集体利益与个人义务成为中国人思考问题的重要价值取向,正如梁漱溟先生所说:“中国人遇到一件事情,只考虑应不应该,不考虑愿不愿意”。[19]所谓“上下同欲者胜”,正是对集体利益、个人义务的强调而非肆意张扬个人权利、忽视个人对他人对集体对社会对国家的义务的文化传统,使国人能听从党和国家号召,团结一致,开展各种重大行动并取得成功。此外,中国社会是一个被李泽厚先生谓之为“情本体”的社会,与“西洋人是钢铁与石头(硬碰硬)”不同,“中国人是泥与水(混在一起)”。[20]中国人的这种“情”由里及外,表现为对家庭、家族、村庄(或社区、单位)、国家等的“情”,因此,在中国尤其是基层社会中人与人之间交往频繁,基层治理中情感治理有着深厚的文化基础,基层德高望重的权威力量(如乡绅、乡村精英、宗族组长等)在公共事务管理、基层秩序维护、民间纠纷处理、公共资源分配等方面的作用不可忽视,此即人们常言之基层逻辑。

(二)中国基层治理的人民立场

我国是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基层治理中的人民立场就是要将人民利益置于首位,“以人民为中心”,一切为了人民、依靠人民、惠及人民。

为了人民是基层治理的逻辑起点。从某种意义上讲,一切基层治理都是政治活动,而所有政治活动均有其遵循的价值理念和价值导向。为人民而生,为广大人民利益而奋斗,是中国共产党的立党之本,因此在党的领导下的我国基层治理的价值理念和价值导向只能是为了人民。在基层治理的具体实践中,人民不再是抽象的整体,而是由一个个有不同需求的具体的人组成的集合体,故而,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满足每个具体的、现实的人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是基层治理实践活动的宗旨。也正因为此,毛泽东曾指出:“一切群众的实际生活问题,都是我们应当注意的问题”。[21]

依靠人民是基层治理的逻辑中介。习近平强调:党的“根基在人民、血脉在人民、力量在人民”。[22]人民群众不仅是历史的剧中人,更是历史的剧作者和历史的创造者。基层治理是为了人民的治理,更是人民的治理。进言之,基层治理的主体是人民,动力是人民,力量也来自人民。建党一百余年来,党在一切为了人民的基础上,坚持一切依靠人民群众,从人民群众中源源不断地汲取智慧和力量,并把党的正确主张变为人民群众的自觉行动,从而取得了革命和建设的伟大业绩。历史表明,牢牢扎根人民、紧紧依靠人民,才能有民心所向、民意所归、民力所聚,才能无往而不胜。[23]这就如列宁所言,“只有当群众知道一切,能够判断一切,并自觉地从事一切的时候,国家才有力量”。[24]基层治理现代化的顺利推进,必须扎根人民、依靠人民,汇民智、聚民力。

惠及人民是基层治理的逻辑终点。因历史传统、文化传承和现实国情等不同,不同国家实现现代化的内涵和外延有着差异,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基本特征是让现代化的成果惠及全体人民。[25]1992年初,邓小平在“南巡谈话”时就明确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26]诚如其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在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社会关系中,广大人民群众作为社会发展主体和客体相统一的根本要素,拥有共享一切社会发展成果的基本权利。[27]基于此,党的十九大报告把“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作为党的使命追求,把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作为国家现代化建设的核心指标。作为我国整体现代化之关键构成的基层治理现代化,人民群众不仅是依靠者,更应该是最终惠及者。

三、基层治理现代化的理论廓清:超越“二元对立”

理论与思维模式往往影响人们的认知与判断。关于中国基层治理现代化宏观路向的现有学理探讨,大多基于西方国家—社会关系理论,其根源于西方“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

“二元对立”是以非此即彼的绝对化理念认识理解问题的一种思维模式。从产生基质来看,其自柏拉图时代就已初露端倪。柏拉图的宇宙观就蕴含着“二元对立”的理念,他认为“造物主神及其所造的自然理念所居的超验世界与现实世界是对立的,人灵魂中和自然理念相对应的理性与身体是对立的”。[28]自柏拉图以降,“二元对立”的理念在西方文化中逐步生根,到主张实体二元论的近代理性主义学派笛卡尔时期,西方文化已表现出鲜明的“二元对立”特质。[29]18世纪左右形成的有着重大影响的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在经济上主张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将国家的力量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在政治上则强调要防范国家对个人权利的渗透。无论是经济思想还是政治主张,二者均是从国家与市场或国家与个人“二元对立”的基本思维出发,得出偏重某一方的经济自由主义和法律自由主义。[30]

从表现形式来看,“二元对立”有“主观与客观”“国家与社会”“结构和行动”等之间的对立。“主观与客观”二元对立理论将“我”与客观世界对立起来,强调斗争,是“在人为地造成社会科学分裂的所有对立之中,最基本、也最具破坏性的”,[31]其他对立如“实质与形式”“本质与现象”“思维与存在”“经验与超验”等都是该理念的衍生物。“国家与社会”二元对立理论以“市民社会先于政治国家”还是“政治国家先于市民社会”为争论的焦点。以洛克(JohnLocke)为代表的学者认为“市民社会先于政治国家”,市民社会对政治国家享有至高的裁判权;[32]而以黑格尔(GeorgWilhelmFriedrichHegel)为代表的学者则认为国家高于市民社会,国家是绝对自在自为的理性东西,在现实中“国家本身倒是最初的东西,在国家内部家庭才发展成为市民社会”。[33]“结构和行动”二元对立理论以社会学著名的“社会唯名论”和“社会唯实论”为理论分歧。以孔德(AugusteComte)、迪尔凯姆(ÉmileDurkheim)、帕森斯(TalcottParsons)等为代表的实证主义者主张“社会唯实论”,即社会结构制约个体行动,社会结构是客观实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以韦伯(MaxWeber)、戈夫曼(ErvingGoffman)、米德(GeorgeHerbertMead)等为代表的微观理论学派则主张“社会唯名论”,即个体有意义的行动构建和维持着整个社会结构,社会仅是一个名称,不具有本体论意义上的实体地位。

就发生学而言,思维方式归根结底是社会实践的产物,然而某种思维模式一旦确立起来将会反过来影响甚至支配人们的社会实践活动。[34]西方“二元对立”思维在社会实践中有着固有的局限:首先,此种非此即彼的对立思维是生成对抗冲突等问题的根源,如在人与自然关系中主张“人类中心主义”“征服自然”“统治奴役自然”,导致生态破坏,各种灾害频发;在社会关系中施行“强者法则”,无视社会弱势群体,导致社会歧视、社会排斥和社会贫困等问题;在国家关系中奉行零和博弈,唯我独尊,造成霸权主义和种族主义等危害。其次,这种“非此即彼”的对立思维是个人主义过度膨胀,引发治理困境的根源。与对集体利益和个人义务的强调相反,个人主义以“个我”为中心,不关切他者、集体、国家,倾向于把所有的矛盾纠纷都推向非对即错的程式中,由此形成过度对抗,[35]无法调和国家—社会、主体—客体之间的矛盾,造成政府动员无力甚至国家认同危机等治理困境。

故而,在二十世纪末,西方社会掀起超越“二元对立”思维的浪潮,如吉登斯(AnthonyGiddens)提出的“结构化理论”、布迪厄(PierreBourdieu)的“实践理论”和米格代尔(JoelS.Migdal)的“社会中的国家”等。然而,由于西方文化固有的缺陷,这些理论实际上又再现了同样的逻辑,又刷新了固有的对立。[36]因此,在选择我国基层治理现代化路向时,应深刻认识到西方“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基质与内在局限,摆脱其束缚与影响。

四、基层治理现代化的中国路向:走向“和合共生”

现代化研究的知名学者强调,现代化作为社会变化的一种进程,需要高度重视社会内部的文化传统。[37]中华文化“以意欲调和、持中为其根本精神”,[38]我国的基层治理现代化应跳出“二元对立”思维下国家—社会关系中一方防范、制约另一方的理论窠臼,立基于中国情境与人民立场,走向“和合共生”(见图1)。

和,谐也(《广雅》)、相应也(《说文》),最初指吹打的乐器声音相和,后来引申为“和谐”“调和”“中和”等,如“乐和则谐,政和则平”(《国语.周语》);合,口也,最开始指的是器皿闭合的样态,一盖一底为一合(《说文》),后来则引申为“融洽”“匹配”“适合”等意,如合则成体(《庄子.达生》),天作之合(《诗.大雅.大明》)。追溯词源,“和”“合”二字最早记载于甲骨文和金文中,是单独使用的,并未成词。“和合”二字连用,最早记载于《国语.郑语》:“商契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即商鞅能将“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教加以整合融通,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其后“和合”一词使用较为普遍。和合是“自然、社会、人际、心灵、文明中诸多形相和无形相的相互冲突、融合,与在冲突、融合的动态变易中诸多形相和无形相和合为新结构方式、新事物、新生命的总和”。[39]换言之,“和合”,即是对立面的相互渗透和统一,这种统一是处于一种最佳状态的统一,对立的双方并没有离开对方而突出自己。[40]“共生”则意味着万事万物共同生存,共同发展,“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荀子.天论》)。“和合共生”即在承认和尊重事务多样性的基础上,通过调和、融通,不同事务相互依存、相互补充、相互促进,达成一个和谐统一的状态,所谓“万事万物因有和合之属性而成共生并存之状态”。[41]具体到基层治理中的“和合共生”,就是在基层治理实践中,融合国家、社会各方力量,汇聚基层内外各种有形无形资源,实现互补互促、共生共荣。

在我国,推动基层治理现代化走向“和合共生”,既有历史的积淀,又有现实的条件。首先,走向“和合共生”有着深厚的文化土壤。《尚书.皋陶谟》提出“和衷共济”,孔子提倡“和而不同”“天人合一”,《管子》中提到“畜之以道,则民和;养之以德,则民合。和合故能习”,《中庸》认为“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如此等等。“和合共生”的理念早已渗透至中华文化的基因中,成为国人治理国家与社会的基本理念。其次,走向“和合共生”有着坚实的制度与组织基础。如前所述,在上百年的革命与建设进程中,中国共产党构建了融党于国家、政府,与国家、政府权力高度结合的“党政体制”,无论是在权力结构还是运作机制方面,党与国、党与政均紧密相融。与此同时,党的各级组织遍布全国,延伸至每个村庄、社区,党的近亿计的党员分布于村民、居民群体中且社会身份与政治身份合一。在党的融通、粘合下,国家与基层社会生息相通。再次,走向“和合共生”有着共同目标的驱动。时下中国,国家肩负着维护社会稳定、推进国家现代化,实现国家富强和民族复兴之重任;社会民众的直接目标则是实现美好生活,这无疑需要安宁、和谐的社会环境和现代化的生活条件;而党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因此,在基层治理层面,无论是党、国家还是社会,均力求推进基层治理的现代化、实现广大人民的美好生活、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三者目标相通互融。

“和合共生”与中央在《意见》中提出的“党组织统一领导、政府依法履责、各类组织积极协同、群众广泛参与”和“共建共治共享”的目标与原则内在相契。在全力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中,应坚持以党的领导为内核、“粘合剂”和驱动力,协同正式与非正式制度、互嵌本地与外来资源、融合内生与外生情感,走向“和合共生”。

其一,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的协同。正式制度是由国家机关制定的各类成文性规范,包括法律法规、政策规章等;非正式制度是共同体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和社会交往过程中所形成的约定俗成的准则,包括风俗习惯、村规民约、宗教礼法等。[42]学者周雪光曾指出,我国传统的帝国治理逻辑中蕴含着非正式制度与正式制度两种机制,而且两种制度互为依存、并行运作,同时发挥作用,并能在一定的条件和时点下相互转化;[43]学者黄宗智在谈到新中国成立前我国乡村治理时亦曾言,中国的乡村治理采取的是“半放任”形式,即允许地方准官员(地方宗族、乡绅)利用乡规民约进行小地方治理。[44]也就是说,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相互协同的基层治理方式在我国有着长期而深厚的基础。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国家理性的早熟,我国在权力技术和基础设施并不发达的时期就建成了一个超大规模的国家,受制于治理资源和治理能力,国家政权无法直接触及基层,正式制度对基层社会的影响甚微,这便为村规民约、风俗习惯等非正式制度预留了较大的空间,[45]由其担负维护基层社会稳定的责任,即“皇权不下县,县下皆宗族,宗族皆自治”;另一方面是由数千年来所形成的乡土社会的基本特征(血缘宗族、差序格局、无为政治、乡绅统治等)决定的。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基层治理不断朝着制度化、规范化的方向演进,国家通过法律制度将基层治理纳入国家政权建设的轨道。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非正式制度在基层治理中的消解。事实上,在当下我国社会变迁中,基层社会结构虽然也在进行着解构重组,但乡村社会的实质内核依然是基于一定亲缘、血缘和姻缘的联结体,血缘宗族、人情关系、宗教礼法、乡规民约、风俗习惯等非正式制度在基层社会所彰显出的特有作用难以被正式制度彻底替代。换言之,在基层治理中,因其自身的运作逻辑,有时采取正式制度进行调节可能会“适得其反”,而依靠乡村社会约定俗成的伦理、风俗、人情、习惯等更容易达到治理效果。正所谓基层群众的信任是在长期的生活经验中形成的,乡村熟人社会的稳定性使村民业已形成的信任变得坚不可摧,群众并不诉诸于制度来稳固这种信任。[46]可见,非正式制度在基层社会尤其是乡村社会仍有着广阔的空间。在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中,国家权力在规范基层社会的同时,应重视非正式制度的地位和特殊作用,促进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互补共生、协同作为。

其二,本地资源与外来资源的互嵌。治理资源是指可以用来实现社会治理的一切资源,是解释和衡量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关键性变量。[47]对于治理资源的类型,学者们根据不同的标准将其进行了不同的划分,如传统治理资源和现代治理资源、内源性治理资源和外源性治理资源、正式治理资源和非正式治理资源等,这些划分都不同程度地包含于本地资源和外来资源之中。本地资源是基层本身所固有的资源,包括本地与生俱来的自然资源、长久延续的社会文化资源等。其中,自然资源是由基层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的,我国地域辽阔,不同地区自然资源禀赋差异很大;社会文化资源是一个地区世代延续的礼仪风俗、社会互动方式、独特的生活情形和文化价值取向等,具有一定的地域性。我国正处于社会大变革时期,传统社会结构和文化价值沉淀下的社会文化资源也受到了现代化的冲击,但其仍然是基层治理需要唤醒的重要资源。外来资源是指来自于基层社会以外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资源,主要包括以经济资源为主要特征的配置性资源(allocatedresources)和以政治资源为主要特征的权威性资源(authoritativeresources)。[48]外来资源流向基层,通过与本地资源聚合转换、互嵌共融,可以活化本地治理资源,“生成类似于化学聚合反应的效应”,[49]共同促进基层治理现代化。

在新时代基层治理实践中,本地资源和外来资源可通过以下方式实现互嵌融合:一是人力资源的融合。在基层治理尤其是中西部农村基层治理中,最为关键的是人才,外来人才嵌入到本地,可引领、激活本地人力资源,进而提高本地治理水平。近些年的驻村“第一书记”就是典型实例,其作为一种治理嵌入,不仅可以带去政策、资金、技术等有形资源,也可以输入理念、思想、文化等无形资源,有力解决基层治理中最为困难的“人”的问题,发挥“催化剂”的作用。二是权力资源的合作。权力资源是指国家权力和村庄自治权威或权力。国家权力主要以基层党政部门为载体,是基层党政部门和基层干部在治理中所具有的权力,此外也包括随国家政策而嵌入基层社会的特殊权力,譬如驻村工作队所拥有的治理权力。国家权力可以支配较多资源,但是国家政策的执行、国家资源的下放须经本地权威才能延伸至家家户户,外来国家权力需要与本地互动才能充分发挥治理效能。从深层逻辑来看,我国基层社会,尤其是乡村社会,虽然已经不再是一个完全以传统规则为行为准则的社会,但同样也不是一个完全依照现代公共规则行事的现代社会,故而需要权力资源的合作。三是物质资源的协同。物质资源既包含外来输入的资金、设备等,也包括本地固有的自然资源。外来与本地物质资源的有机结合,既可直接增强基层治理的物质基础,亦有可能唤醒本地物质资源,甚至形成特色产业,推动基层治理的发展。

其三,内生情感与外生情感的共融。在“情本体”文化的熏陶下,中国人重情义,民众对国家的预设不单单是权利与利益,更是道德化的情感维系对象。[50]基层治理直面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因而情感治理更是无法绕开。何谓基层情感治理?有学者认为是在基层治理中,基层社会共同体成员以及基层干部、社会工作者、驻村工作队、外来企业等共同体以外的其他相关人员运用情感策略,通过满足情感需求,促进正向情感再生来构建共同体的情感联结,协调基层各种社会关系的行为和过程。其中,基层社会共同体成员之间所形成的情感是内生情感,具有持久性、稳定性和自发性,一旦形成不易改变;由基层共同体以外的人员注入的情感是外生情感,相对容易淡化。[51]在基层治理中,内生情感与外生情感应共融共生,相互增益,持续为基层治理现代化提供内生动力。有学者早就注意到在基层治理中外生情感与内生情感相得益彰的关系,并以实例为据,论证了这一治理方式的有效性。[52]其实,如前所述,中国共产党向来重视基层群众工作,以“走群众路线”作为党的根本工作路线和生命线,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情感治理早已融入骨髓,在新时代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中自应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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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列宁选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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