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选读之五·东山

1、与诗同行之诗经豳风东山1东山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疃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2反战主题根据毛诗序，此诗乃以周公东征为背景。周公东征，平定武庚及管叔、蔡叔的叛乱，奠定了

2、西周王朝数百年治平的基础，应是功不可没。但毕竟这是一场应该能够避免的、周民族的内部战争，它完全缘于某些人的个人野心。战争的直接后果是给当时社会经济带来巨大破坏。这场战争带给诗人一个重大领悟，这就是对战争的破坏本质的认知，并由此凸显出周文化作为农业文化对和平的渴望。这一文化理念在东山一诗中体现为它的反战主题。3全曲的主旋律首章。“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它作为全诗的重章部分而反复出现，其作用十分重要：从音乐的角度看，它构成全曲的主旋律，强化了音乐回旋往复之美；从写作的角度说，它不仅交代了全诗的背景，奠定了诗歌的情感基调，还显示了作品艺术构思的线索。4悲哀心境“东山”是我多年来

3、征战的地点。自从我来到东山之后，无时无刻不盼望早日结束征战，回归故里。对时间长短的感受，与我们对在这段时间里所行之事的态度密切相关。在这过去的三年里，我征战在外，不仅与故乡亲人音讯悬隔，而且看到战争带来的太多的灾难，自己也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因此那种对回归故乡的渴望也就特别强烈、深切，这种渴望本身就是对战争的抗议。如今我终于等到了战争的结束，终于踏上回归故乡的道路，然而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内心充满了悲哀这当然不是因为天气的恶劣、道路的泥泞，不过这“零雨其濛”的天气倒是我悲哀心境的真实写照！ 5冷雨诗歌以久役归来的战士的口吻（“我”）来作叙写，这就很容易创造读者与“我”合一、使读者深受感染

4、的艺术效果。全诗所叙正是我在回乡途中的心理活动所忆、所见、所想；而那一路上伴随着我、淋湿我的身体更淋湿我的心的冷雨则淋湿了全篇，为全诗奠定了阴郁悲哀的基调。细雨霏霏，道路泥泞。我陷入回忆，忆起这场刚刚结束的战争。 6我心西悲“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几天前，我们突然接到通知，说战争已经结束，我们可以回家了！这一天我们盼望已久，多少回希望又复失望。现在美梦成真，我竟然悲哀起来。“悲”字真实、准确而又深刻地揭示出“我”作为一名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挣扎滚爬过来的戍卒此刻的心境！故乡在东山的西面。在过去征战岁月中，他亲历过太多无辜而惨烈的死亡，自己也随时可能战死，故而他可以把对故乡、对亲人的思念与担忧深深

5、地埋在心底，因为他无能为力。现在，他能生还，固然可喜；但这种喜悦很快就被对亲人、对故乡的担忧所取代，他深知不仅是战争的直接参与者深受战争之害，对于农业社会来说，它所造成的危害是全面而深刻的人口的锐减、瘟疫的流行、田园的荒芜、农村经济的毁灭等等，需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心灵的伤痛与经济的破坏才可能缓慢地恢复。7回忆在延续回忆在延续。“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在获知战争已经结束后，戍卒们又燃起生活的希望，于是缝制衣裳，做好回乡的准备。此时最大的安慰并非与亲人团聚的盼望，因为想到回乡，更多的是忐忑不安；此刻最大的安慰是再也无须口含那该死的“行枚”去行军了，它曾经令无数士卒吃尽苦头。他的思绪由此向前流动

6、，过去征战岁月的情景呈现眼前：“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8最可怕的记忆在“我”的心目中，长期野外征战的生活与野蚕在旷野中挣扎爬行、自生自灭的情景何其相似。最可怕的记忆是夜晚，疲劳、饥饿、寒冷、孤独、恐惧、悲伤、绝望和无助感逼压着每一位士卒，大家缩成一团，挤在战车之下打着盹，彼此并不交谈，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将随时独自面对死神，这是他们既定而无法逃避的宿命。在这种情形下，一切谈论都将变成“闲聊”，而“闲聊”则会亵渎生与死仪式式的转换的肃穆。如果说此刻他们还有什么愿望的话，也许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张温暖的床让他们安歇。 9感伤和思念屋子的主人或死亡？或逃亡？我关上门，来到室外，这时

7、我才注意到本应平整的场院原来早已成为野兽出没的场所，地面布满野鹿的脚印。夜幕降临，萤火虫提着绿色的小灯笼成群结队、悄声无息地飞来飞去。由于萤火虫发出绿色冷光，且多出没于荒冢丛杂之处，古人便往往把萤火看作鬼火，认为每一点萤火都是一个死者的灵魂。然而在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畏惧，这倒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无神论者，而是因为首先，对于一位曾无数次亲历生死的老兵来说，死亡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其次，我深知这些化身为萤火的灵魂，都是些善良的人民。他们本该拥有美好的人生，是战争毁灭了一切。此时此刻，我的心充满了悲哀、感伤和思念（“怀”）。10一个缩影这是无数为战争所毁灭的村庄的一个缩影。这里，诗歌正是通过归途

8、所见来揭示战争对农村经济、对和平家园的毁灭，籍此凸显反战主题。11白日梦境飞返故园三章途中所见的乡村的毁灭，加剧了我对故乡和亲人的担忧。于是归心似箭的我，身体虽依然跋涉于泥泞之途，心却早已飞返故园。作品为我们描述了一个逼真的白日梦境: 故乡的天空阴沉沉的，雨虽未下，空气中已弥漫浓浓的雨意。蚂蚁是天生的气象学家，它们已经在它们居住的洞穴周围筑起拦洪大堤；鹳鸟作为水鸟，天性爱水，它看见蚁垤后，便高兴地鸣叫。 12白日梦境相拥而泣然而室内我的妻子，听到鹳鸟的叫声，却不由得发出长长的叹息。在这叹息声中，包含多少思念、苦楚、无奈！我轻轻地推开窑洞的门，轻轻地呼唤着妻子的小名，告诉她我回来了。妻子毫无表情

9、地看着我，问：你是谁？真的是你吗？你是人还是鬼？你真的回来哪？然后是夫妻相拥而泣。平静之后，妻子发现家里又脏又乱，便让我休息一会，自己连忙打扫起来（“洒扫穹窒”）。 13白日梦境愧疚我没有去帮忙。我环顾四周，这是我阔别已久、熟悉而又陌生的家，这个家曾给我欢乐和希望；然而现在似乎一切都已改变，所谓家徒四壁，除了在一个角落有一堆柴火、柴火上有一个苦瓜之外，别无长物。物质上贫穷还是其次，妻子内心的悲苦才真正叫人难以面对。此刻，我内心涌起对妻子强烈的愧疚“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在长达三年的经济贫困和生离死别、刻骨铭心的思念中，妻子是如何忍受那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煎熬！14鸳梦重温梦是愿望的达成（弗洛伊德）

10、。三年来不曾失去的梦想妻子还活着，我与妻子能够团聚，鸳梦重温，一切从头开始现在，在白日梦中竟然变成鲜活的现实，这多么奇妙而又令人安慰！然而这毕竟只是梦境，梦境的美好凸显出现实的悲凉和士卒内心的哀伤，籍此表现反战主题。15苦难的心灵需要欢乐来慰籍四章好梦易醒，我从白日梦中跌回现实“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心有不甘，这苦难的旅程需要美梦来安慰。虽说好梦难续，可我以对美梦的虔诚接续上那中断梦境。在经过三年生离死别之后，夫妇再次相会，真有宛如隔世之感。悲哀与喜悦交织在心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们没有去谈论这三年的艰辛与思念，因为他们不愿再去碰触那已经结痂的心灵伤口，苦难的心灵需要欢乐来慰籍。于是他

11、们共同回忆起三年前他们曾拥有过的一段美好时光吉祥热闹的婚礼。 16那是一个美丽的春天那是一个美丽的春天，仓庚鸟（黄莺儿）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欢快地飞翔、嬉闹、鸣唱，色彩艳丽的羽毛反射着七彩阳光，空气中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新郎和新娘更是满怀着喜悦和盼望，他们将在亲人和邻人的祝福中结成百年之好。迎亲的仪仗队庞大而华丽。母亲对女儿的出嫁既高兴又恋恋不舍，她亲手将女儿婚纱上的绶带打了一个吉祥如意的结，结进母亲对女儿的祝福。婚礼在热闹而繁多的仪式中进行，在众来宾的道贺、祝福中，我的新娘如天仙般美丽、灿烂17是谁夺去了我们的青春突然一阵惊惧袭上我的心头，使我从深度的白日梦中滑出至梦境的浅层：多年未见，她还像当初那样美丽吗？是谁夺去了我们的青春？是谁毁灭了我们曾经拥有的幸福？是战争！我在白日梦中不仅与妻子相见，还与妻子重温当初的鸳梦，反映出我对和平安宁的生活的无限向往。这种向往也就是对战争的无声而强烈的批判。 18艺术成就作品在艺术上给人留下突出印象的，至少有三点：首先，作品成功地塑造了一个热爱和平、厌弃战争、对战争的破坏性本质有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