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地客观地认识两极分化

历史地客观地认识两极分化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历了较长的增长时期，平均年增长率达到10.1%。但是，从1998年开始呈现出了“通货紧缩”的势头。为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长率，国家实施了一系列积极的财政政策，但各种经济数据显示，通货紧缩态势并未得到根本好转。为了扭转这一态势，人们对此进行了很多研究和探索。其中，有学者注意到，经济高速增长时，中国的两极分化程度也有所加深，特别是近几年来，中国的基尼系数急剧上升。就此，他们提出两极分化已成为阻碍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相应地，控制两极分化是支持经济增长的必要手段（韦森，2003；张鲜堂，2003）。本文所关注的问题是这类判断的合理性与现实性。一假定两极分化确实构成了经济增长的阻力性因素，那么其影响途径是什么呢？在一般的文献中，稳定等间接因素往往会成为分析的对象，本文所关注的则是直接的经济因素。后者被一致认为是边际消费倾向的变化。其逻辑建立在著名的“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的基础之上：随着两极分化程度的加剧，收入分配更多的向富人倾斜，而富人的边际消费倾向较低，结果，经济增量中可用于消费的部分下降，从而导致总需求的增长率下降。特别是当经济存量向富人倾斜时，总需求可能会绝对下降。因此，为促进经济增长，必须调整收入分配，使之向穷人倾斜，以增加社会总需求。其主要方式是增加对高收入阶层的税收，并通过转移支付等方式提高低收入阶层的收入。值得一提的是，此法并非新论，其鼻祖应当是大名鼎鼎的“剑桥增长方程”。实证分析也支持这一判断，杨天宇的回归结果表明，收入分配差距的扩大确实引起了居民消费率的下降，从模型系数看，收入分配差距的扩大又明显比收入增长对消费率的下降作用大（杨天宇，2001）。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全部。上述判断的缺陷在于，片面强调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基本上忽视了对投资需求的影响。理由可能是，从长期来看，投资总需求最终必须转化为消费需求。但是，投资一方面会通过投资乘数的作用在短期内刺激经济增长，从而导致收入的增加，消费需求相应增加；另一方面，投资本身导致社会生产的模式日益发生深远的变化，分工的深度与广度日益加深，消费需求也在这一变化的拉动下不断发生着变化（比如对各种服务业的需求可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因此，从长期来看，投资与消费是同一的。在经济增长驱动力的认定上，应当肯定消费需求与投资需求二者对经济增长的驱动作用，而不能厚此薄彼，通过抑制投资需求的方式来支持消费需求的增长。“杀富济贫”的方法实际上正有这一特点。一般而言，收入分配取决于要素的价格与数量。社会资源的分配决定要素数量的分配状态，而要素价格则取决于要素的稀缺程度，要素的稀缺程度又决定于社会的发展水平。“杀富济贫”式的方法或者通过剥夺等行政手段改变资源的分配状态，或者通过税收等方式改变要素的相对价格。前者已为我们的历史否定，而后者在本质上否定了要素稀缺性的客观存在。比如在经济增长的某一阶段，资本处于稀缺状态，因此市场的资本价格会较高，劳动力的价格相对较低，结果社会呈现了两极分化的局面。此时，如果政府出于平均的目的进行干预（例如增加资本税），势必会改变要素的相对价格。价格的变化导致二者的供求关系相应变化，其中资本的供给会相对减少，而劳动力的供给会进一步增加，要素供求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受资本瓶颈的制约，经济陷入低水平循环。事实上，从目前来看，恰恰是投资需求不足成为中国经济增长的阻力。1980年、1995年、1997年中国的储蓄率分别为35%、42%、45%，而同期投资率却分别为35%、40%、35%（世界银行，1997），国内储蓄同实际投资之间的差距随着经济的增长而逐渐扩大已是不争的事实（作者在《通货紧缩恶性循环的机理分析》一文中分析了其原因，此处不再重复）。如果政府出于“控制两极分化”的目的，降低资本的实际价格，我们的分析显示，这有可能加剧通货紧缩的局面。“利益扩散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上述结论。刘易斯认为：任何试图在穷人与富人间进行收入再分配的努力，都可能因为抑制经济增长和减少就业机会而对穷人造成更大的伤害（Lewis，1954）。虽然由于支持该理论的经验证据较为混乱，“利益扩散理论”在后期受到了诸多质疑，但是它至少提供了一种不同于“剑桥增长方程”的分析思路。这种思路表明，收入分配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路径是复杂的，而不限于“边际消费倾向”。因此，以“边际消费倾向”为逻辑基础的判断如果不是有害的，至少是片面的。二事实上，两极分化程度与经济增长阶段之间存在较强的对应关系。库茨涅茨通过对资本主义的长期观察，得出了著名的“库茨涅茨倒U曲线”。该曲线显示：一个国家在进入现代经济增长（工业化）阶段以前，居民收入差距相当小，进入现代经济增长阶段以后，居民收入差距逐渐扩大，而进入现代经济增长（工业化）完成或接近完成的阶段之后，居民收入差距开始逐渐缩小。同时，时间序列的经验研究基本上支持这一结论（曾国安、罗国强，2002）。这就意味着，两极分化作为收入分配的结果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承认两极分化的客观性，并不意味着两极分化是所有经济增长阶段的普遍规律。相反，库兹涅茨倒U曲线表明，两极分化程度在经济增长的后期有缩小的趋势。因此，我们应以经济增长所体现的效率原则指导现实的经济生活，在经济增长中逐渐缩小收入差距。一些学者对上述判断表示怀疑，其理论依据是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马克思首先考察了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对资本有机构成的影响，指出资本有机构成提高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必然趋势。（1）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等量劳动所推动的生产资料量相对减少，资本技术构成提高。（2）资本技术构成反映在资本的价值构成上，资本价值的不变组成部分相对增加，即资本有机构成提高。（3）资本家为获得超额剩余价值，总会努力提高劳动生产率，因而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从而使资本的可变组成部分同不变组成部分相比越来越小。马克思接着指出，资本有机构成的不断提高使得资本对劳动力的需求相对减少，劳动力对资本供给却伴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绝对增加了。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力量对比不断向着有利于资本的一方倾斜。随着劳动生产率的不断提高，工人所得到的工资在新创造的价值中所占的比重在下降，而资本家榨取的剩余价值的比重却在不断提高。因此，资本主义的积累过程，在资产阶级一方是财富的积累，而在无产阶级一方是贫困的积累。马克思的分析并不完全建立在逻辑推导上，他同时指出，“资本的不变部分比可变部分日益相对增长这一规律，在每一步上都由商品价格的比较分析所证实”。美国加工工业在1889～1939年50年间资本有机构成变化的情况证实了马克思的分析：1889年c∶v为4.44∶1，1909年上升为6.31∶1，1939年则为6.48∶1。与此相对应，同期美国的基尼系数值也不断上升。但是正如库兹涅茨描述的那样，上述趋势在后期发生了改变。假定“倒U曲线”近似地描述了现实的经济生活，可以认定，马克思的逻辑推导在经济增长阶段的前期部分是有效的，问题出在后期部分。那么马克思的资本有机构成理论能否不加改造地适用于经济增长后期？如果不能，其机理是什么？事实上，对此进行解释的文献已汗牛充栋，但遗憾的是，这类解释一般放弃了劳动价值论，给人的印象是劳动价值论无力解释这一悖论。本文试图改变这一印象，即在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解释上述悖论。事实上，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的判断是建立在资本技术构成不断提高的基础之上，而后者又建立在单个劳动力可控生产资料数量不断提高的基础之上。如果生产模式不变的话，如果劳动力仅局限于直接生产工人的话，上述判断是正确的。问题是，这些因素恰恰都发生了变化，比如生产的迂回性增加、技术管理人员的出现等等。这些因素使得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的趋势发生了变化。随着社会总资本规模不断增加，生产的复杂程度也相应增加，原有的简单化生产模式被相继破坏，新的生产模式逐渐建立。新的生产模式直接增加了对技术与管理等手段的需求，为满足这部分需求，部分劳动力增加了人力资本投资（接受教育、“干中学”等），结果，这部分劳动力价值上升。劳动力价值上升，必然要求补偿，如果不能得到补偿，劳动力就会不断减少人力资本投资，最终回归原价值，对其需求无法得到满足。这就产生了提高工资的必要性。再来看可能性。随着人力资本投资的增加，劳动力的复杂程度也相应增加，简单劳动不断上升为复杂劳动，在相同劳动时间创造的价值也相应增加，工人提高工资的可能性具备了。因此，工人工资总额（可变资本）随着社会总资本的增加而增加。上述分析仅表明可变资本与社会总资本的正相关关系，并不反映资本有机构成的变化。不过，上述分析过程显示，资本有机构成的变化取决于人力资本投资与物质资本投资的比例关系的变化。特别是，如果人力资本投资增长速度较快的话，那么资本有机构成就有可能下降。许多数据表明，在经济增长的后期阶段，人力资本的增长速度远高于物质资本的增长速度。如果说前一阶段经济增长的特征是外延式的扩大再生产，那么后一阶段的特征则是内涵式的扩大再生产，而后者恰恰是人力资本的增长推动的。因此，我们的初步结论是：在经济增长的后期阶段，资本有机构成是下降的。马克思依据经济增长的前期数据，认为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惟一反映在单个劳动力可控生产资料数量的变化上，这显然是不确切的。可能更有意义的是，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扩大了劳动分工的广度与深度。斯密认为，分工是经济增长的源泉，而投资是提高迂回生产过程中分工水平的工具（AdamSmith，1776）。同时，工业收入份额上升的过程，就是一个社会由自给自足向高水平分工转化的过程（Lewis，1955）。因此，与劳动生产率提高相伴随的经济增长，首先促进了分工水平的提高，而不是资本技术构成的变化。随着分工水平的提高，愈来愈多的工人被卷入分工。其例证是近年来第三产业的迅猛发展。如果说资本积累一方面制造着相对剩余劳动力的话，那么，在另一方面，它们也制造着吸收他们的手段。一个明显的例子是，近年来资本主义国家就业率一直比较稳定，并没有显著降低。上述分析表明，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与由此产生的相对剩余人口不断增加的规律，并不是一个具有一般性的规律，它仅适用于粗放的、以外延扩大式再生产为特征的经济增长类型，而这恰恰是经济增长前期的主要增长模式。马克思因此正确地预言了这一阶段的趋势。但是，当经济增长转向内涵式扩大再生产时，劳动复杂性的增加、分工水平的提高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此时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与由此产生的相对剩余人口不断增加的规律就不再适用了。现在，我们可以引入一些关于经济增长与社会两极分化程度之间关系的判断。（1）经济增长与社会两极分化程度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关系，它依赖于经济增长方式的选择。如果要改变两极分化，不仅要做大饼子（经济增长），还需要考虑做大的方式（选择合适的经济增长模式）。（2）经济增长方式的选择取决于要素的相对稀缺性，由此决定经济增长的方式是客观存在的。（3）经济增长方式一般体现为，在经济发展的初期以外延式扩大再生产为特征，而在后期以内涵式扩大再生产为特征，因此，收入分配差距在经济增长的后期有缩小的趋势。（4）在经济发展的初期，政府如果以“降低社会两极分化程度”为目标，势必要改变经济增长方式，从而否定要素相对稀缺性的客观性，造成资源误置。三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具有（1）较大规模的公有资产，因此物质资本的分布相对平均；（2）较强的调控能力，其中包含对个人收入的调控。二者应当有利于形成居民收入相对平均的预期。然而，事实却与我们的预期相悖。改革开放以来，在居民收入普遍大幅度提高的同时，基尼系数也日渐扩大，特别是1985年以来，其上，升速度创下了世界纪录，到2000年全国的系数值为0.417（朱之鑫，2002），而有的专家测算，中国居民个人收入的基尼系数到2000年已高达0.458（周景彤，2001）。这一数字不仅超过了0.4的国际警戒线，也超过了高收入国家20世纪90年代0.338的平均水平。中国居民收入两极分化的态势已经形成，并且两极分化的程度甚至要高于大多数发达国家。如何解释这一悖论呢？我们的分析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中国的经济增长一直具有外延式扩大再生产的特征，而发达国家的模式已向内涵式扩大再生产转化，这是中国两极分化程度较高的根本原因。而增长方式的差异又是所处经济增长阶段（从而要素的相对稀缺性）不同的必然结果，因此中国两极分化程度较高具有一定的必然性。我们的分析同样表明，随着中国经济改革的深入，经济增长方式的变化必定会逐渐降低两极分化程度。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必要将目前出现的“两极分化”现象视为洪水猛兽，而应以客观的态度接受它，以发展的眼光认识它。需要说明的是，上述结论是建立在纯生产性因素导致两极分化的假设之上。如果假设条件发生变化了，结论也需相应地做出调整。比如说，俄罗斯实施了“休克疗法”之后，社会两极分化程度急剧上升，其激烈程度很难用生产性因素来解释。资料显示，在俄罗斯的私有化过程中，基本上处于“霍布斯自然状态”的公有资产得不到应有的保护，其归属一般仅取决于实力的强弱（例如与官僚勾结的程度）。在这种条件下，各种强势群体快速地积累了财富，而相对弱势群体事实上被剥夺。因此，与其说俄罗斯的两极分化是生产性因素市场化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制度变革过程中财产再分配的结果。这种再分配破坏了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使得各种生产性要素的配置偏离了帕累托标准，伤害了诚实劳动者的积极主动性，滋生了不公平感和不满情绪。种种因素使得俄罗斯的GDP下降了大约50%。当然，这种再分配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