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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

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人类学起源于文学和人类学的关系,然后是文学人类学的概念的提出,以及文学人类学理论的研究和批评实践。它的可持续发展和进步表明了它的生命力和广阔的前景。要而言之,中国文学人类学是从破除既定的宏大文学理论体系的“元话语”与“普遍性”、重视具体研究和重释传统经典开始的,在理论创新和批评实践方面均取得重要成就。它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既通过另辟蹊径而获得不同凡响的学术成果,又有独异于“普遍性”文学理论体系之外的属于自己的元话语。在今天倡导文学的当代人类学转型中,怎样既保持文学人类学的独异姿态,又能引领文学的“当代”人类学转型,而不落入追求宏大理论体系和试图涵盖普遍的窠臼,是值得思考的现实问题。“文学的人类学当代转型”的提倡,在笔者看来,它表明中国文学人类学已经从先前的专注研究实践,开始关注理论建设,从特立独行,到关心普遍,从边缘试图进入中心。同时,“文学的人类学当代转型”的命题,将两个无法回避的关键词凸显出来,一是“文学”,二是“当代”,在正视这两者的基础上才能言其“转型”。文学的人类学当代转型意义重大,其难题也不可小觑,需要认真思考,其中关于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是需要首先总结、反思和探讨的。笔者不揣浅陋,对此提出一些浅见,以求教于方家。一、“元话语”的内涵话语,是通过语言对知识的生产和表述,德里达、福柯、巴赫金等对话语及其衍生涵义都有过论述。中国语境对话语的理解在文学理论中解释为:“话语是特定社会语境中人与人之间从事沟通的具体言语行为,即一定的说话人与受话人之间在特定社会语境中通过文本而展开的沟通活动,包括说话人、受话人、文本、沟通、语境等要素”。本文所说的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是借用语言学中元话语的概念。关于元话语的含义,据语言学家的研究①1,其要点如下:其一,元话语是有关基本命题信息的内容以外的话语。元话语不同于元理论,是引导读者去组织、分类、解释、评价和反映“篇章”所传达的信息的一套机制、手段。其二,元话语可以表达作者对话语的观点。在组织篇章的过程中,通过使用元话语,作者可以把单调的、零散的篇章,组成相互关联的、读者所喜爱的篇章,把自己的态度、观点融入到篇章之中。其三,元话语可以预测和影响读者的态度。元话语可把篇章跟语境联系起来,表达作者的人际意义,提高篇章的可信度和读者的阅读兴趣,并起到吸引读者参与的作用。其四,元话语属于功能的范畴,有些标点、句子排列的次序等都可列入元话语的范畴。综合语言学中“元话语”的范畴,将其借用于文学人类学领域,也就意味着,首先,将“文学人类学”的研究视为类似于语言学中对“篇章”的组织、分类、解释和评价,也就是说话人以什么为出发点和怎样言说文学人类学的话语,其核心是“我们试图发现什么”?其次,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表达说话人的观点和立场,把自己对文学人类学的观点和倾向融入到文学人类学话语和“说话”的过程中,并影响受话人甚至影响“语境”的状况。文学人类学从衍生到演变发展,始终离不开“说话人”对文学人类学元话语的解释,这种解释不可避免地表达其对文学人类学的基本观点和导向。第三,文学人类学元话语具有功能属性,它对“标点、句子”的排列次序,亦即关于文学人类学研究的相关具体问题的“排列次序”,在相当程度上左右着特定时空文学人类学发展的格局。第四,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包含说话人、受话人、文本①2、沟通、语境等要素及其相互关系。通过“文本”展开沟通和影响,推进文学人类学研究的进展。二、文学人类学的当代意义在中国当代,从将文学与人类学联系起来思考,随后提出文学人类学的概念,以至今天将文学人类学作为新兴交叉学科建设并推进其发展,就一直存在着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及其言说。而且,随时间的推移和学科发展,这种元话语也在不断变化。一批有志于谱写文学人类学这一新“篇章”的杰出学者为此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果。叶舒宪、萧兵、李泽厚、乐黛云、方克强、徐新建、彭兆荣等,从各自不同的学术领域、以不同的方式为此作出了贡献,也自觉不自觉地参与了中国文学人类学元话语的建构。叶舒宪将神话-原型批评率先翻译介绍到中国,产生了持续而广泛的影响,之后对中国元典文化和文学作品的人类学阐释,对中国历史文化、文学艺术现象具有世界视野的比较研究,将神话纳入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研究的主张,四重证据法的提出和实践,等等,都为中国文学人类学不断提供具有原创性的要素和学术发展动力。萧兵以新颖的研究视角、独特的研究方法和学术锐气,从对中国古代文学、文化元典、艺术现象、民俗事项等的研究中,为文学人类学提供着中国式的研究范式。李泽厚则是一个在较长的时期影响过当代中国思想文化走向的学者,在诸多影响中,关于人类学本体论的观点和具有原创性的概念,如“文化心理结构”、“人性的历史生成”、“积淀”等,直接或者间接地影响到文学人类学的思想基础。乐黛云是改革开放以来最早具备了国际视野的学者之一,她由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而专注比较文学的理论建设和批评实践,成为中国文学人类学的学术向导,其人类情怀和国际视野,至今对这个学科的发展仍有重要引导作用。方克强是较早直接对文学人类学进行理论研究和批评方法探讨的学者,也是由此切入持续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少数学者之一。徐新建和彭兆荣则以国外的人类学学习背景和正宗的田野作业,为文学人类学提供着专业性的示范;徐新建的创新思维方式和开阔视野,彭兆荣建立中国学派的执著和勇气,使之成为中国文学人类学领域的重要人物。此外,还有一些学者,如王杰对美学人类学的研究,徐杰舜在做着自己研究的同时为文学人类学提供了理论园地,傅道彬对中国古典文学原型的研究等,以及其他学者在文学人类学理论上的探讨和批评实践,都为中国文学人类学作出了贡献,也参与了文学人类学元话语的言说。这些学者的重要贡献还在于培养了一批年轻的文学人类学学者,他们的博士、硕士论文和成果,显示着这个学科的兴旺和前景。值得注意的是,迄今举行过的几次中国文学人类学年会及研讨会,都有新的话语,比如,第一次厦门会议,主题是文化与文本;第二次湘潭会议,主题是文学人类学学科建设;第三次兰州会议,主题是多元文化与民族文学;第四次贵阳会议,主题是神圣与世俗:人类学写作的思考和对话;第五次南宁会议,主题是表述中国文化,涉及民族/民间文学的历史功能与现实境遇、民族志的纪实和想象,等等。即将召开的第六次学术年会则准备研讨关于“重估大传统:文学与历史的新对话”,在青年论坛中将探讨“大小传统”、“学科分制”、“话语交叉”等,都关乎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特别是根据中国文化构成的多元性和复杂性,重新提出“大传统”观念,强调其学术突破意义和多学科知识整合意义;探讨“文学”中的历史信息,探讨作为文学的多民族口传神话与史诗,及其文化认同功能与历史记忆功能;对文学与历史的现代分科制度弊端与后现代整合契机的研究,思考文学人类学如何在人文学科的阐释性与社会科学的实证性之间找到互补和再造的新方法论应用方向,等等,都是文学人类学领域有创意的元话语,标志着研究的新进展和元话语的不断丰富。也正是有这些元话语的创新和不断深入地言说,才保证了中国文学人类学在纷繁复杂的理论语境中,保持和拓展着自己的独特研究领域。换句话说,中国文学人类学的学者在研究实践中,逐步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利用这些元话语,组织、分类、解释、评价和反映文学人类学不断谱写新“篇章”;把“单调的、零散”的篇章,构成相互关联的、读者所喜爱的文学人类学“篇章”,把自己的态度、观点融入到篇章之中。同时把文学人类学的“篇章”跟语境联系起来,表达作者的人际意义,提高“篇章”的可信度和读者的阅读兴趣,并起到吸引读者参与到文学人类学的研究中。如关于《诗经》的文化阐释,关于《山海经》《老子》《庄子》的现代阐释,关于中国神话哲学,关于人类学的理论研究,关于戏剧与仪式的研究,关于中国文学原型研究,关于神话意象研究,关于走廊文化研究,等等,都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果。正如詹姆斯·克利福德所说:“当前的人类学和所有其他人文学科的‘高’(high)理论话语——能权威性地综合本领域的思想主体——还处于一片混乱。目前最有意思、最有激发力的理论著作正是那些指向实践的作品,即对经典问题进行自下而上的再阐述,而这取决于以往高理论中那些被想当然地接受的事实将如何重新表述。”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取得的这些成就,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进一步显现出来。叶舒宪作为首席专家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文学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研究”的立项,就是重要的标志性成果。如果我们要总结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史,“元话语”将是最具价值和意义的内容之一。经过近三十年的探索,笔者认为中国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可以进行阶段性的总结和凝练提升,一些元话语内涵值得肯定和坚守:从大的方面说,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借用人类学的元话语或者说人类学的“大道理”,直接运用于文学领域,如人类、民族、族群、田野、地方性、历史、文化、象征、心理、仪式、解释、进化、功能,以及表层与深层、历史与结构、共性与特殊性等概念范畴,使之成为从人类学视角切入文学领地并与之融合的最重要的话语。在研究实践方面,中国的文学人类学也有自己的路径:一是反对脱离实际的宏大元理论体系而面向批评实践,反对“高理论”而进行具体的阐释;二是反对虚妄的“普遍性”和本质主义,重视个别性和异质性、特殊性和多样性,从而打破一般的“文学理论”元话语体系。与其他文学理论现象和批评派别不同的是,文学人类学是与强大的既定的文学理论体系相对而存在的,带有某种异类的特点。这一特点,是它的独立性根基所在。具体来说,在人类历史文化和精神现象发生重大变化的背景和后现代主义语境下,反思近百年社会和人文学科的发展,破除西方中心主义,树立人类意识;破除僵死狭窄的学科体系,建立开放的文学人类学学科体系;破除我族中心主义,树立多民族文学观念;破除虚妄的本质主义,树立重视边缘、重视解释和过程的观念;破除文字文本主义,重视口传文学、活态文学和地方性知识,扩大文学的疆域,实践四重证据法。还有,新近重点关注的重新理解大传统和小传统,倡导文学人类学的当代转向,从人类学反思和重释思想史等,都是非常重要的值得坚守和推进的文学人类学元话语。三、文学人类学的内在关联性在充分肯定中国文学人类学元话语的意义的同时,我们也需要对文学人类学的元话语进行反思和重新审视,坚守已取得的成果,检视存在的问题,以利创新发展。笔者个人认为,当前中国文学人类学元话语中,需要对两个关键词重新进行思考。第一个关键词是“文学”,即如何重新解释文学人类学的“文学”,进而思考什么是“文学性”?这看起来不可思议,文学人类学不可能不谈文学?但实际上,在笔者看来,文学人类学理论上的关键问题正在于我们的元话语中对“人类”与“文学”都还缺乏认真、深入的思考,二者的关系也就常常语焉不详。当然,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也是众说纷纭的问题。但是,难说清楚并不是不能说或者不值得说。关于“人类”,或许有赖于人类学家作出新的解释,而对于“文学”的理解,文学人类学研究者则不应该回避,在元话语中应该重新解释什么是“文学”。文学人类学能够有效地破除现代以来形成的以西方的划分标准对文学的定义,从而扩大文学的版图,其价值不可否定。现在的问题是,文学人类学在跨学科、破除狭隘的“文学”定义之后,依然存在着对文学的理解问题,或可说,我们需要思考的是跨界之后关于“文学”的新界定。目前,有志于文学人类学研究的青年学者越来越多,对其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但是同时,他们感到文学人类学的理论、方法、概念范畴很多,术语很多,视角很多,研究对象很多,却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文学人类学,或者是不是“文学”研究。当然,固守狭义的文字文本的文学肯定不是文学人类学视域中的文学,但是,任何学科,包括新兴交叉学科,都有其基本的学科规定性和属于自己的研究对象、目的和特质,文学人类学也不例外。文学与神话学、历史学、哲学(美学)、宗教学、心理学、艺术学、民俗学、文化学甚至考古学等都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它甚至可以回答或者辐射到这些领域自身不能够回答的问题,用人文精神和方式弥补“科学”论证的不足。尽管如此,文学人类学依然有自己的研究领域和主要目的,“人类”与“文学”其所以构成关系,其中必有它的内在关联性,文学人类学的理论应该探讨这种关联性并作为逻辑起点。其中可以切入思考的逻辑起点之一,就是人类自有精神活动以后,就有了精神家园的安顿和心灵情感的抚慰的要求,就有试图解释世界与自身的欲望,这种世世代代不可逾越的类似精神“本能”的要求及其不断变化的表达方式,决定了人类的想象、虚拟、表现、模仿等具体的表达“欲望”及方式的产生和变化,或用口传语言,或用文字语言,或用图像语言,或用“物的叙事”,或用电子音像,等等,这些或许就是“文学”的产生发展过程和基本的存在形态,其成果就是文学文本。它的核心是人类的精神情感和心灵慰藉的不断置换变形,是穿越时空的生命韵律的变奏。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性”就是人类与文学之间最直接的关联性。文学人类学应该是开放的、包容的,同时又是有其基本规定性的,我们思考文学人类学意义上的“文学”问题,也是为了这个学科自身的发展,为了不退回到狭隘的“文学”老路,为此,我们必须对文学人类学视域中新的“文学”概念做出解释。从学理上说,这也是应有之义。这里的关键问题也许不仅仅在于对“文学”的不同理解,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试图要发现什么?”因为,试图发现什么往往决定着发现的指向。窃以为,概而言之,文学人类学试图“从人类发现文学”,“从文学发现人类”,二者并行不悖,相辅相成。“从人类发现文学”,就是从“人类”的视域着眼,试图重新发现文学对人类意味着什么?人类为什么需要文学?从而为重新调整文学与人类的关系提供借鉴。“从文学发现人类”,就是试图从文学的视角切入,去更多地发现文学活动作为人类的精神“本能”和人类存在的确证所显现的人类世界的森罗万象,特别是人类的情感领域和心灵世界及其表达,从而揭示其他学科不能解释的人类现象。前者向内深入,抵达文学与人性关系的堂奥,对文学进行人类学还原,重新解释人与文学的合理价值维度,从而使文学真正成为人的文学;后者向外辐射,呈现人类想象本能和表现欲望的对象化成果,展示文学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曾经发挥的作用和探究可能进一步发挥的作用。而这两种向度都离不开文学性这一轴心和特质。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人类学不是研究对象和研究范围的概念,有“文学人类学”之称,就需要在其元话语中重新探讨和正面回应“什么是文学”。第二个关键词是“当代”,就是思考文学人类学的当代价值问题。以往文学人类学对于原始文化现象、传统文化典籍、古代文学艺术等研究可以说成绩斐然,而对于当代文学,特别是对全球化、电子化、市场化背景下人类与文学的关系及其表达的研究尚显不足。不足的原因之一,就是在文学人类学元话语中对当代性重视不够,或者说,在文学人类学元话语的“标点、句子”的排列次序中,当代文学与当代人类的关系还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当然,人类学或者文学人类学研究的当代性价值,并不完全由具体研究对象来决定。研究人类的远古历史和文化,研究少数族群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等,既是为了说明过去,了解地方性知识和多元民族,更是为了面对现实和未来,探讨人类普遍面临的问题,在研究远古历史中有对现实的担当。因此,当代性的缺失并不只是因为研究了远古和少数族群。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能够同时重视而不忽略研究当代人类生活和当代文学实践。“人类学家理想的作用是判断与预测。他的作用是根据分析的结果来说明实际情况,如果某些结果符合人们的愿望,则应提出应当采取什么措施,以及采取这些措施以后,可能会出现什么情况。”“社会人类学研究对象并不仅仅是异族人民,它研究一切人类社会……社会人类学不仅仅研究‘他们’,也研究‘我们’”168。文学人类学应该充分关注正在变化中的人类文学,意识到文学人类学在当代勃兴的现实基础和时代氛围。比如,借助于网络等现代科技手段,各种希图超越现实的想象性作品的涌现,文学创作中出现大量的科幻、网游、穿越、玄幻、诡异、言情、仙侠等为内容的作品,已波及影视等艺术领域,人类似乎进入了新的“神话时代”。再如,“全球”意识的增强和“全球化”焦虑的影响,导致文学领域出现了一些看似矛盾实则统一的现象,构成新的文学景观和各种关系:强化世界性与重视地方性,追求人类性与超越民族性,重释普世与坚守本土,重视边缘与深入民间,等等。当代人类文学已经和正在发生着重大的变化,这些变化非常需要文学人类学来阐释。从中国文学人类学的发展史来看,其优点在于它没有纠缠于对“高”理论话语的探讨,而是“对经典问题进行自下而上的再阐述”,对以往高理论中那些被想当然地接受的事实重新表述。这种重新表述的成功,为中国文学人类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文学与人类关系在全球化和科技迅猛发展的背景下的巨大变化,人类精神困境对文学提出的新的要求更加凸显,文学借助于现代传媒以更为多样的方式表达人类的情感,文学现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复杂,文学实践呼吁新的研究理论和范式,文学人类学在这种情势下,除了对经典著作阐释之外,还需要对当代那些指向实践的作品进行人类学视域的研究。而国外研究者也已意识到,“人类学家的兴趣不只是怀旧,不只是研究残存的古代习俗和远离文明的人类社会制度,他们也不只是想缅怀人类历史的远古时代”152。文学人类学作为新时期产生的新兴学科,已经有将近三十年的历史,在当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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