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第十八章明末清初之反专制思想和第十九章-王夫之

明末清初之反专制思想专制之覆辙对明政的总体评价：明代开基，揭示了民族革命大义，成就光复汉土的伟业，是中国历史上的空前创举。然而，明太祖及其佐治大臣虽然颠覆了异族政权，却不知彻底改造积弊已久的专制政体。晚明民生痛苦，与元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明太祖虽然曾经尝试刷新政治，但是明成祖篡位后，他的政策都与明太祖相背离。而此后的继位君主，又多是昏庸淫虐之辈，于是最终又重蹈了元朝的覆辙。明朝政治弊病：一是吏事之弊。忠臣被杀，不得效力；小人乘机幸进；成祖之后，宦官弄权；士大夫私于朋党，误于科举。二是兵制之弊。正德以后，军职泛滥，军饷空虚，士兵没有斗志。三是开矿之弊。开矿利国少而害民多。四是田赋之弊。明代侵占民田，祸害尤甚；贫民租税负担重，贫富差距非常大。总结来说，政乱、民困，内有流寇，外有强虏，明朝灭亡是必然。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君主专制。总结：从明朝的政治思想趋势来看，明初的刘基、方孝孺所代表的民本、民族思想两大潮流，后者因蒙古颠覆失去了其实际意义，前者因为专制的存在仍为空洞的理想。汉族自主政权随着明朝的灭亡而灭亡，明初诸子的努力也化为虚有，西洋教士传入的思想也归为夭折。满洲作为异族重新统制华夏专制政权，中国的政治史相当于倒退了三百多年退回到元世祖灭宋时的局面。因此前代排斥夷狄，批评专制的民本、民族两大思想潮流又重新出现在清朝初叶。黄宗羲著作：《明夷待访录》、《留书》思想主张：1.致用：讲求修身治世的实学，厌恶空疏之心性与躁进之事功2.《明夷待访录》的最高原理出于《孟子》的“贵民”和《礼运》的“天下为公”政治哲学：君民关系：1.立君所以为民。君主有勤劳的义务而无享乐的权利。2.君臣是人民公仆。君主作为需要尽其公天下之心，致万众之福利。3.君主以利民为职分。人君不明君主的职分，不知是伤及百姓，最终也会害了自己。君臣关系：1.反对专制天下“君为臣纲”的传统思想。君尊臣卑，名位虽然有差别，职分都是为了利民。2.臣子辅佐君主，而非奉君。政治主张：1.出于贵民原理，抨击专制之短。辨证世俗流行的两个学说。一是法祖的谬说，二是治人的谬说。拨乱的方法在于废掉专制天下君本位制度来恢复封建天下民本位制度。2.论国体：倾向于封建的分治，折中于封建与郡县二者之间，主张行唐代方镇的制度。3.论官制：注重宰相、胥吏和奄宦三事。他认为古代卿相，辅佐天子治理，君臣职务相同，还可以补救君主政体的缺点，因此他反对罢宰相、任奄宦与胥吏4.论学校（选举）：学校除育人外，还需要监督批评政府，使政府免有过失。学校培养人才的目的途径有：教学和选举。教学的内容应当限于五经、兵法、历算、医、财等有用的科目。推行荐举、辟召、任子、上书、绝学等方法，科举仅为取士八法中的一个，稍加改良，分科取试，内容可以为经、史、诸子、时务。5.论财计：不切实际，不加论述6.论田制、兵制：改革兵制原则为“天下之兵当取之于口，而天下为兵之费当取之于户。”推行兵役，征兵入伍，近似于现代征兵制度。改革田制的原则为仿屯田以行井田，依田额来定赋税。总结：黄宗羲贵民的政治哲学不啻与向专制天下的制度做正面攻击。但是，细看《明夷待访录》中黄宗羲立言，他虽然反对专制但是未能冲破君主政体范围，所以他的思想仍然重蹈孟子覆辙，而没有真正转变。此外，黄宗羲亲历反清复明运动，对于民族大义没有坚定明确地认识。唐甄著作：《衡书》（《潜书》）论学：以致用为归。驳斥汉儒明道不计功的理想和宋儒以精研心性为学说，并认为释老出家，不足以为正学。论治：以养民为主。唐甄认为政治目的是在于养民。秦汉以来的君臣非但没有养民而是实行苛政，于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民乱不是因为民好乱而是君主失养，失养原因在于君臣没有做好本分。官员之所以不为仁政，是因为其无心惠民。探究官不能治的根源在于君主专制政体本身。世袭专制君主政体不容许有良君的出现。评价：辛亥革命推翻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这一空前奇迹不是清初思想家所能预见的。唐甄根据民本来抨击专制，他的识见已让人佩服。不能凭借消极的批评而达到积极的民权思想，是因为时代环境的限制，不是《潜书》的缺点。顾炎武著作：《日知录》、《区言》、《天下郡国利病书》、《亭林文集》思想主张：彻底反对理学，主张学以致用。顾炎武与黄宗羲思想的根本态度差别：黄宗羲受王学影响，顾炎武并朱陆也隐加抨击。所以两家同为反对道学，但是顾炎武反对更加彻底。两者都生于明清之际，处在相同的历史环境中，所以他们的政论大体相近。然而黄宗羲申民本攻击君主专制，顾炎武力求矫正过度集权的弊端，而不取贵民学说。政治主张：1.反对专制集权。顾炎武认为封建制度是古代圣人公天下的方法，然而时势不同，封国制度消灭，至秦朝变为郡县制度，郡县制度也有较大的缺点。郡县制的缺陷在于封建制度已废而中央集权。顾炎武主张三个方法使地方官吏分天子权力来各治其事。一是遵守令长的秩序并给予生财治人辟属权力；二是慎令长之选而奖以世官之任；三是罢监司而设郡守与巡方御史。2.以县为地方政府单位，为避免县令过度集权，在一县之内行分权制度。3.对地方政治与农村生活尤为重视4.提倡宗法制和封驳制。5.专制的缺点不仅是因为过度集权也有繁琐的法制的原因。6.论政重视正风俗、养人才这两个事务。反对明代科举，认为败坏人材。科举所培养的生员，从四个方面为祸乡邑：一是乱政，二是困民，三是结门户，四是坏人材。从三个方面提出建议补救措施：一是行推荐之法来另辟出身之路，则人材可兴。二是在生员之外，立“保身家”的爵位，听民得买，则士流不杂。三是改良科举，限名额，重实学，则生员不滥。评价总结：黄宗羲申民本重舆论，顾炎武则反对明朝士风的嚣张并想要痛加抑制，这也是两人不同的一大方面。黄宗羲重视士人，想令天下政事的是非都决断于京师郡县学校的公论之中，然而顾炎武痛斥生员想要加以缩减废除，他的主张可以说与黄宗羲相背离。然而其实两家的不同并不大，黄宗羲注重于理想中学校的功用，顾炎武致意于事实上生员的缺点，并不是两家对社士大夫在政治上的地位有根本上不同的见解。王夫之制度论1.制度原理：一是法制随时代演变，二是一代法制自成一整个体系。2.法制随时代演变：王夫之反对宋明理学称赞三代之治，用封建井田制度等作为后世楷模的学说。他认为势理相随，变而益进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必然趋势。从封建制郡县制来看，封建制度演变为郡县制度是势理的必然演变，也是政治的进步。3.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观点的不同：黄宗羲欲复方镇，顾炎武想寓封建于郡县之中，只有王夫之认为郡县制度是中国政治演变的必然结果。黄宗羲和顾炎武明确宋明专制的缺陷，想要用封建分权来矫正集权。王夫之立论就不专对一时一代的得失而着眼于政治进化的客观事实。前者是改造家的主张，后者则近于科学家与历史家的案语，王夫之的学术成就可以说在黄宗羲和顾炎武之上。4.王夫之反对一切守旧复古的政策，认为制度应该适时应世。大体倾向于重视历史演变，反对人为因革。5.一代法制自成一整个体系：一代之法自成系统，不容割取片段而可以施行见效。举选举、井田、兵农三者要务来说选举是封建天下政治体系中不可分之一体，决不能在郡县制中实行，井田赋税也不可重新实施在封建制度废弃后的郡县制度中。世人想要实行限田政策只知道民间贫富悬殊，为不公平之大患，不知郡县天下法度的根本精神是自私，是不平等，限田以均公为目的，所以两者不能相合。三代至春秋战事形式决定兵农不可分，而战国以后战术已精，杀伐渐烈，当兵者需要专门训练与特殊的性格，绝非一般农民可以胜任，于是兵农两分，不可复合。民族思想种族的自存自固是自然界普遍的规律。政治组织的基本作用，在于保类卫群。纪群为人类的天性，立君是为了保卫群体，坚持一族的政权，必由本族的君主自掌，而绝不容许异族僭位。换句话说，一切国家，都是民族国家，一切异族的政权都背离纪群的含义。从黄帝建国至两汉，都是民族自主政权，合于卫群保类的宗旨、所以两汉以前的君主就民族大义作为标准来衡量，实际上是天下为公。然而从秦开始中夏开始衰微。秦二世早亡，刘氏代兴，沉沦的祸事，才得以暂免。然而到了宋朝的自私忘种的弊政，最终收获其恶果。秦宋之所以招致恶果，纯粹是因为他们缺乏远大的民族眼光，而只图一家一人的享受。王夫之的民族观抛弃了传统思想中以文化为标准的民族观而注重种族的界限，可与近代民族主义想印证。中国不容夷狄侵犯，含义有两个方面：一是中国疆土不可侵犯，二是中国文化不容侵犯。王夫之虽然不以文化区分种姓，然而他的论华夷畛域则随处明示贵华贱夷的态度。这不仅是本着群类自保的意义，也是因为他认为中国文化高尚优美，远非外族可及。文化有兴亡起伏的迹象。今日中国文化虽美，然而推原邃古的时候，逆想摧残之后，也有沦撕隐灭的可能。文明不一定永存一地，中国也有退为夷狄禽兽的可能。希望君臣上下共本保类卫群的宗旨，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