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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精英与政治精英的博弈试论演说家与雅典民主政治的互动

在以“主权为民”为特征的古希腊城市社会,各种公共机构和公职的出现表现出了他们的意愿和建议。这是公民参与公共生活的重要方式和手段。那些具有演说才能,对公众富有影响力,在城邦政治生活中能够发挥重大作用的公民则往往被时人和后人称为演说家(rhetor,orator)。这些所谓的“演说家”是古希腊城邦社会中的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他们不仅活跃于公民大会、陪审法庭、节庆典礼,而且常常担任城邦要职,身体力行,用行动来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和目标。从古希腊历史上看,演说雄辩之风在荷马时代已显露端倪,古风时代蔚然兴起,古典时代成为政坛时尚,直到公元前4世纪末希腊城邦失去独立地位之后才逐渐衰落。可以说,与城邦制度的发展进程相始终。就演说家本身而言,自古风时代以来,大致经历了具有演说才能的政治家、具有政治才能的演说家和以演说为生的职业演说家几个发展阶段。但不论演说者的身份如何变化,他们都是城邦制度的产儿,没有古希腊这种特殊的实行直接民主制的城邦制度,没有如此开放、自由、平等的公民社会空间,演说家这类以己一技之长、主动投身于城邦政治生活的社会精英分子就无从产生,也不可能生存。演说家与希腊城邦制度之间显然有一种必然的联系。对于这种关系,西方学者近年来从不同的角度都有所涉及,并提出了一些颇有代表性和启发性的观点。如M.I.芬利论述了雅典的人民领袖、政治家和演说家三者身份的一致性;P.哈丁从演说术的角度探讨了雅典民主政治的特点;J.奥伯以雅典演说家的演说词为基础,分析了雅典民主政治中民众与精英的关系。近年国内也有学者开始从不同的角度对演说术、演说家和希腊城邦制度的关系进行探讨1。但就古希腊演说家和城邦民主政治之间特殊的依存关系而论,似仍有进一步探究的必要。雅典是古希腊城邦中实行民主政治的典范,其民主政治不论在设计理念上,还是在运行程序上,到希腊古典时代,都达到了古代社会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而这一时期也是演说家在雅典最为活跃的时期,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后世所称之的“阿提卡十大演说家”2。因此,本文主要以这一时期的雅典城邦为例展开讨论。一演说家的兴起演说家大批出现,并在社会政治生活中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并非古代诸文明中的通例,只是希腊罗马城邦时代一种特有的历史现象。那么它为什么会首先发生在古希腊,尤其是集中出现在雅典城邦呢?这首先与以雅典为代表,以“主权在民”、“直接参与”为原则的城邦民主制度密切相关。希腊的城邦制度形成于古风时期。早在荷马时代,希腊各部落及其联盟就形成了全体战士参加的民众大会和氏族贵族参加的部落首领议事会制度。在荷马看来,要想成为一个英雄,不仅要能够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要能在会议上发表滔滔演讲3。像奈斯托耳(Nestor)、奥德修斯(Odysseus)、墨奈劳斯(Menelaos)以及阿伽门农(Agamemnon)等所谓的英雄都具有出色的演说才能4。进入古风时期,作为“公民集体”(communityorbodyofcitizens)5意义上的希腊城邦(πολιs)开始出现。梭伦(Solon)被视为古希腊民主政治之父,他的改革(公元前594年)的核心内容之一就是确立公民的主体地位。他扩大了公民大会的立法权,并颁布解负令使许多雅典人摆脱了奴役地位,重新获得公民权,从而使“具有投票权的平民们成为政体的主宰”6。他还设立了全体公民都可通过抽签方式参加的陪审法庭。这些措施都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政治性演说和诉讼性演说的兴起。实际上,梭伦就是一个演说家7。只不过与众不同的是,他常常以在广场上朗诵诗歌的形式来向公众表达自己的政治意图8。公元前6世纪末,民主派领袖克利斯提尼(Cleisthenes)再次在雅典推行大规模的政治民主化改革。新设立的五百人议事会成为公民大会的常设机构,任何提交公民大会的议案,都必须事先得到议事会的讨论同意。他所创立的“陶片放逐法”每年是否采用,都要经过公民大会的首肯,并且在有6000名以上公民投票时,表决结果才能有效。这些措施都在一定程度上进一步扩大了公民的参政议政权,同时也增加了政治家登场演说、影响民众的机会。从希罗多德的《历史》中可以看到,希波战争中雅典的主战派统帅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公元前524-前460年)、阿里斯泰德(Aristides,约公元前530-前467年)、米泰雅德(Miltiades,公元前554-前489年)等都擅长演说,其中地米斯托克利尤其突出。在战前他能说服雅典人把金钱用于建造海军;在战中他能说服雅典人留在萨拉米斯(Salamis),其演说才能显然发挥了重要作用9。公元前5世纪中期,雅典历史进入了它的黄金时代——伯里克利(Pericles)时代。伯里克利继续推进雅典的政治民主化进程,使其臻于完善。所有男性成年公民都获得了各级官职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公民出席陪审法庭还可以获得津贴。这种用经济手段来保证公民平等的参政权利是一个伟大的创举。这些措施都有助于演说术的发展和新型的演说家的出现。演说术成为城邦中一种最有实用价值的技艺。“不仅那些想在政治上崭露头角的必须具备一定的演说能力,而且那些普通公民也必须如此,以便在法庭上维护自己的权利或驳斥他人的控告”;“新的司法制度,十分有力地促使雅典人的天才向雄辩术方面发展”。10近代著名希腊史家格罗特(G.Grote)的这些分析应该说是十分中肯的。由于演说术在公共事务和私人生活中显得越来越重要,以至于成了一个人能否获得人生的成功或诉讼胜利的决定性因素,也由于演说术的日益专业化,于是,深谙演说术,并以撰写诉状讼词、教授演说术为生的职业演说家也就出现了。“阿提卡十大演说家”的出现,标志着雅典的演说家进入了他们的全盛期。与此同时,雅典的演说家也通过对城邦社会生活和政治活动的积极参与,成为推动城邦政治民主化进程的主力军。首先,他们可能是演说家型的政治家。梭伦、克利斯提尼、伯里克利,都属于这类政治家11。他们往往利用自己的雄辩才能,赢得多数人民的支持,来完成自己的民主改革使命。这类政治家可以伯利克利为例。他是雅典全盛时期的政治领袖,演说才能颇得古代作家的赞誉12,修昔底德(Thucydides)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TheHistoryofPeloponnesianWar)中有4篇演说归于他的名下,其中的《在雅典阵亡将士国葬典礼上的演说》影响深远、传诵至今。修昔底德称赞伯里克利“能够尊重人民的自由,同时又能够控制他们”。所谓“控制”,就是说伯里克利能够利用演说来说服人民按照他的建议行事。“因为他从来没有从不良的动机出发来追求权力,所以他没有逢迎他们的必要。事实上他这样崇高的受人尊敬,以至于他可以对他们发出怒言,可以提出反对他们的意见。”13伯里克利去世之后,雅典政坛再未出现如此具有演说天才并如此深孚众望的政治家。其次,他们可能是政治家型的演说家,伯里克利之后的演说家们,如德谟斯提尼、吕库尔戈斯、许珀里德斯等均可属于这一类14。他们在雅典民主政治体制的框架内,通过建言献策、担任要职、出使外邦、领导抵抗外敌等方式维护城邦的稳定和繁荣。最后,他们也可能是教育家型的演说家。他们在参与城邦政治活动的同时,开办修辞学校,主要传授有关演说、辩论、诉讼等方面的技能与知识。演说家伊索克拉底、伊萨阿斯、吕西阿斯的学生中有的成为新一代的演说家,不断推动着雅典民主政治的发展15。二公民需要为自己服务虽然民主政治(δημηκρατια)的本质是人民的统治(populargovernment),从梭伦到伯里克利的历代政治改革家都致力于人民权利的扩大和推动公民的直接参政。但有一点却是这些政治家所必须面对的,就是公民权利的平等、机会的均等并不等于政治素质和参政能力的平等。管理城邦需要个人才能与专门知识,一些职务并非所有公民都能胜任。然而,听凭运气安排的抽签制、频繁的轮换制、极为有限的任期制(惟十将军可连选连任)都有可能使才能平庸的公民偶尔当选16。因此,为了保证决策的正确、公正、合理,公开的讨论是投票前必不可少的程序。演说家们的重要作用在此时显得尤为重要。尽管理论上每个公民都有发言权17,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演说家却因其出类拔萃的辩才和对城邦内外事务的了解而拥有了“特殊话语权”。事实上,关于城邦事务的辩论大多是在演说家之间进行的。他们一般自认为是公民的代言人。雅典普通公民大部分是文盲,受过教育的占少数,多数人并不具备在公众场合发表长篇大论的能力,能言善辩的个别公民就成了所谓的“演说家”。在伊索克拉底看来,能够最大限度地把分布于他人头脑中的的种种想法收集起来,然后用最好的形式表达出来的人,就是最成功的演说家18。德谟斯提尼则讲的更直率,他认为演说家的价值不在于他的演说风格或声音的有力,而在于他是民众政策的支持者,与他的国家有着共同的朋友和敌人19。在他看来,表达公民的意愿似乎是演说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演说家们也常常以人民的建议者和指导者自居。城邦需要精通公共管理的人才,公民需要熟悉诉讼事务的专家。演说家热心城邦公私事务,自然就成为向公民们提供政策建议的最佳人选。德谟斯提尼在一篇演说中特别呼吁公民要注意倾听演说家的建议:“雅典人哪,我希望,在当前正在讨论的诸多事务中,如果能够弄清什么将是我们最好的政策时,你们就应当把它看作一笔巨大的财富而接受下来。如此,你们就应该热情地倾听那些给你们提供建议的人们。这不仅因为当有人来向你们提出一个深思熟虑的计划,你们会听取并接受,而且因为不止一个的演说家们会当场受到鼓舞激励,提出许多适当的建议,而这,我认为,也是你们的一份幸运。所以,在诸多建议中做出最佳的选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20但要公民听取建议的前提是演说家们必须提出最好的建议,必须要为城邦负责;演说家应该专注于人民的事务,否则便是失职。有的演说家可能会在某个时期成了城邦的实际领导人,在民众享有崇高的威望。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他的建议如果与大部分民众的意见相左,遭到公民大会的抵制,他仍可以坚持己见,继续劝说民众,甚至对公民进行适度的批评。伯里克利、德谟斯提尼、吕库尔戈斯都曾一度是享有这种“地位”的演说家。此外,公民大会议事时留给演说家的时间并不多,相关决议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一般在天黑之前要进行投票表决21,因此有机会向民众进行演说的只能是少数人。每当这种时刻,那些被民众所信任的一位或几位演说家就有可能成为城邦事务的实际领导者。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演说家的上述所谓“权利”和“地位”都是临时性的,是一种“情势需要时由公民授权、代表公民行事的一种非宪法机制”22,因此受到雅典民主监督机制的严格制约。其一,演说家虽然有时可以左右、影响公民大会的决定,但他们的成功与否,最终仍然取决于公民大会的投票结果。并且,演说家要为自己的建议、提案负责。在奉行简单多数票决制的希腊城邦中,有一条公认的原则:人民永远没有错。人民可能会为某一决定而后悔,甚至为它平反,但责任不在民众,而在提议者。面对这样的政治生态环境,德谟斯提尼甚至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政治家们的生活太危险,动辄招人批评攻击,每天都受到被审判和厄运的威胁23。即使是拥有雅典“第一公民”之称的伯里克利,也曾因伯罗奔尼撒战争初期雅典的失利被公民大会罚款和免职24。其二,公民对演说家普遍抱有警惕心理。公元前5世纪末期以后,由于修辞术涉嫌“诡辩”受到多方批评,演说家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受到怀疑和猜忌。在雅典甚至出现了一种颇为有趣的现象:演说家甲频频呼吁或警告公民们注意演说家乙的雄辩。如,埃斯客涅斯呼吁陪审员们注意德谟斯提尼的诡辩:“正如你们在体育竞赛中看到拳击手为了荣誉地位相互攻击一样,你们陪审员也必须为了城邦的利益与他整天做斗争以取得辩论的胜利,不要让他逃脱违法的控告,听他讲演时要察言观色,看看他到底说些什么,注意把他赶回到关于违法的讨论中,要警惕他演说中的迂回曲折。”25演说家将民众对于他们自己这一类人以及演说术的不信任心理当作了互相攻击的武器,从反面证明了这种“信任缺失”心理的普遍存在。由于害怕受到怀疑,演说家们经常假装谦虚地称自己“不会演说”、“没有能力演说”等等26。这种气氛无疑使演说家心有余悸,在发表演说时不得不三思而行。其三,雅典在长期实践过程中,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备的权力监督机制,不仅适用于国家公职人员,也适用于向人民提出建议和指导的演说家。其中最有效的是“陶片放逐法”(Ostracism)和违法法案指控制度(grapheparanomon)。前者的目的是防范那些“权高位重者”,最初施用于那些与此前雅典僭主庇士特拉图(Pisistratus)沾亲带故的朋友,后来则是“被用来除去其他看起来过于强大的人”27,防止他们对稳定的城邦体制造成危害。地米斯托克利、阿里斯泰德、客蒙28等政治家,狄纳尔科斯等演说家都曾被此法所放逐。后者对演说家的制约更为有力。此法规定任何公民都要在一年内为自己的提案负责,而不论该法案已经五百人议事会,或公民大会,或其他立法机关审查批准与否。如有其他公民在此期限内发现此法案与现行法律法规相抵触,或不适用,均可向陪审法庭提起诉讼,追究提议者(rhetor,即演说家)的责任。如果控告属实,该法案不仅要被撤销,提议者也会因欺骗和误导人民而受到惩罚。例如,公元前406年公民大会通过的处决6位将军的冤案不久即获平反,但提出动议的卡里克塞诺斯(Callixeinus)等人则获罪受到监禁。尽管一个偶然的事件使他逃脱了审判,但却因此成为千夫所指,饥饿而死29。同时,为了防止违法法案指控制度成为党派政治斗争的工具,违法法案指控还规定指控者若缺乏证据而未获得1/5审判员赞成票,则被课以罚金并剥夺再次提出违法法案指控的权利30。公元前330年,埃斯客涅斯就因控告克泰西丰未能获得法定的赞成票而遭放逐31。这项法律无疑大大增加了演说家在提出法案时的风险成本,是对他们滥用提案权的一种制约。三演说家:希腊民主派的保护者作为城邦主体中颇有影响的重要组成部分,演说家在城邦生活的各方面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也自然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实际上,在雅典,演说家自兴起之日起就一直招致民主政治反对派的非议和批评。特别是公元前5世纪后期和公元前4世纪,本来是“人民领袖”(popularleader,即活跃于民众大会上的演说家和提议者)之意的“δημαγωγοs”竟然在那个时代某些古典作家的话语中变成了具有贬义的“暴民领袖”(leaderofmob),一些演说家型政治家和政治家型演说家因此获得了“煽动家”、“蛊惑者”(demagogue)的恶名32。但无论对演说家扮演的社会角色如何评价,从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到马其顿人征服期间,雅典民主制度本身及其运行基本上处于稳定的状态,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33。而这一时段恰恰是不同政治派别的演说家们主导雅典政局的时期。因此,他们与雅典民主制度之间到底存在着一种怎样的互动关系,值得做进一步的分析。首先,从主观上看,绝大部分演说家都是民主制度的支持者。其一,他们积极维护公民的民主权利。雅典民主政治自建立之日起,便一直面临贵族寡头制复辟的威胁,从客蒙到克里底亚(Critias)34,贵族派和寡头派领袖从来没有放弃过这方面的努力。雅典公民大会对于寡头政治倾向一向保持着强烈的警惕性。如果某人被控告或被判决为“寡头”或者“企图颠覆民主制度”,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轻则罚款、放逐,重则处死。公元前411年和前404年,由于战争造成的混乱和斯巴达的支持,寡头政变两度成功,民众受到残酷的迫害。这时,使寡头派有所顾忌的就是那些能够站出来保护人民的“将军、舰队司令”和“民主派的领袖”(theleadersofthepopularparty)。其中就包括捍卫民主政体的演说家。也正由于这个原因,他们一直被寡头派视为心腹之患,意欲除之而后快。公元前404年,民主派演说家克勒奥丰(Cleophon)就被寡头派以晚上没在军营住宿的莫须有罪名处以死刑,而真正的原因是克勒奥丰发表演说反对接受斯巴达拆毁雅典长墙的要求35。但寡头统治毕竟是短命的,公元前411年的“四百人政体”和公元前404年的“三十僭主”的迅速被推翻都与演说家型的政治家有关,像掌握雅典海军的民主派领袖色拉绪布鲁斯(Thrasybulus)就在这两次斗争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在推翻第一次寡头政变时,他所统帅的海军是民主派的中坚力量和坚强后盾。在第二次寡头政变时,他和另一位民主派领袖阿基努斯(Archinus)带领流亡的民众从边境上的斐勒(Phyle)据点返回,建立了温和的民主政体36,恢复了公民平等参政的权力。由此可见,演说家往往是公民权力的维护者,因为一旦公民失去了直接参政的权利,演说家也就失去了赖以存在活动的基础。其二,他们坚决捍卫城邦的政治独立和雅典民主政体。演说家是民主政治制度的孪生物和受益者,很自然,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城邦制度的捍卫者。如前所述,在城邦面临危机的关键时刻,演说家往往挺身而出,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或是在公民大会上控告那些妄图推翻民主政治的贵族寡头派领袖;或为城邦出谋划策,应对战争的来临;或充当外交使节,周旋于各邦之间。以德谟斯提尼为例,在长达30年之久的政治生涯中,抗击马其顿始终是他演说的主旋律。他频频呼吁雅典人警惕来自北方的威胁,劝说雅典人不要耽于声色之乐,应把观剧基金(Theoric)用于军事建设,还主张雅典团结希腊各邦甚至波斯共同抵抗马其顿。他以身作则,将自己财产的大部分捐献给城邦,发展海军。即使在喀罗尼亚(Charonea)战败之后,德谟斯提尼仍然没有气馁,他千方百计地寻求各种可以恢复雅典民主与自由的机会。但因大势已去,最后愤而服毒自杀(公元前322年),做了雅典民主政治的殉葬品37。再以伊索克拉底为例。他从不当众发表演说,“他的演说与其说是为了演说,还不如说是为了阅读”38,他所写的演说词对雅典的公众舆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也为我们认识、分析公元前4世纪的许多重要的政治问题“提供了极有价值的资料”39。在他的演说词中,伊索克拉底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多次称颂希腊人尤其是雅典人的光荣历史,呼吁希腊人团结起来,停止内争,一致对抗波斯。在对待马其顿的问题上,伊索克拉底的政策取向与德谟斯提尼正好相反,他认为雅典只有与马其顿合作,把战争带到亚洲,把财富带回希腊,才能解决雅典城邦目前面临的困境40。可以说,伊索克拉底与德谟斯提尼在主观上都想挽救雅典城邦,挽救民主制度,只是选择的方式不同而已。但是,历史的发展并不以历史人物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我们在关注大多数演说家具有维护民主政治主观愿望的同时,也要注意到,由于演说活动本身的特殊性,演说家在客观上也对雅典的民主政治产生了一定的消解作用。首先是对城邦理性精神的消解。理性是雅典城邦精神的灵魂。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前,雅典城邦的对内对外政策大多还是比较谨慎且具有长远眼光的。但是,在战争期间,尤其是稳健睿智的伯里克利去世后,这种情况开始发生变化。例如,在密提林(Mytilene)叛乱平定之后,雅典公民大会在如何处置密提林城邦的问题上发生激烈争论,结果在演说家克里昂(Cleon)的鼓动下,公民大会做出了一个极不理智的报复性决定:将密提林城邦男女老幼全部处死。虽然这一决定被醒悟过来的雅典人及时纠正,但演说家的负面煽动作用由此可见一斑41。如果说雅典人在密提林事件中还存有理智的话,那么后来与弥罗斯(Melos)人辩论时所体现出来的霸道、残忍、贪婪则完全背离了城邦的理性精神42。这种蜕变和演说家不无关系。演说本来就是一种说服的艺术43。虽然亚里士多德将演说分为议事、法庭和展示性三类:“议事演说意在劝说或劝阻”,“法庭演说或是控告或是辩护”,“展示性演说或是赞颂或是谴责”44,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要使听众接受自己的观点。而演说家若要达到说服的目的,就必须讲究策略,投其所好。克里昂、亚西比德的煽动之所以能够一时得逞就是利用雅典民众极端的偏执和狂妄心理。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Socrates)将修辞学或演说术讽喻(eironeia)为“烹调术”(cookery)或“奉承术”(flattery)45,看来并非无端攻击。亚里士多德曾提到一个叫德谟克拉底(Demokratees)人“把演说家比做自己吞下了食物却用唾沫摸湿婴儿嘴唇的奶妈”46,也是讽刺演说家对民众极近哄骗之能事。个别有远见的演说家也注意到了这种哗众取宠、阿谀迎合之风的根源和危害。德谟斯提尼提请人民分清两种截然不同的演说家和政治家。他说,过去那些著名的政治家演说家,如阿里斯泰德(Aristides)、尼西阿斯(Nicias)、与其同名的德谟斯提尼(公元前?—前413年)和伯里克利等,在演说时,首先考虑的是城邦的利益,而非获取民众的欢心,而现在的演说家们,则首先考虑的是你们想听什么,想要什么,怎样才能使你们满意,为了获取一时的支持而将不惜牺牲城邦的利益47。他还指出,在这些演说家兼政客们的奉承、煽动和哄骗下,民众在集会上变得危险、固执,只想听好话,但在战争准备上却粗心大意,让人瞧不起,从而使城邦处于最严重的危险之中48。虽然同为演说家的德谟斯提尼此处难免有攻击他人之嫌,但他提到的演说流弊却绝非危言耸听。城邦理智的丧失,演说家确实应负一定的责任。其次是对城邦公民精神的消解。公民作为“政治动物”,他们的命运是与城邦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公民作为个体,享有权利,也履行义务。公民的个体利益必须服从城邦的整体利益。在希波战争时期,雅典公民舍小家保大家,放弃田园庐舍,全体登船转移,到海上与波斯决战,就是这种爱国主义的集中体现。但在伯里克利之后,情况开始发生变化。公民们所关心的已经不是城邦的整体利益,而是他们自己的一己私利。在远征西西里前的辩论中,面对尼西阿斯的苦苦劝阻,雅典公民大会表现出了一种可怕的狂热与偏执。他们在厄基斯泰(Egesta)人重金的诱惑下,试图通过远征西西里获取个人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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