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女性诗歌的启蒙现代性形态

当代中国女性诗歌的启蒙现代性形态

中国现代女性诗歌在与现代男性诗歌同时融合的背景下，填补了一个巨大的历史空白：也就是说，真正书写女性的生活经历，并以其独特的创新和非凡的征服为丰富的视野拓展中国现代诗歌的精神空间和艺术空间。其中八十年代的女性诗歌在当代女性诗歌中又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历史地来看,它对中国女性文学有承前启后、继承与创新的意义。以翟永明、唐亚平、伊蕾、骆晓戈、陆忆敏、张烨、海男等为代表的女诗人不再习惯于用男人的标准和男人创造的程式去写作,她们开始建立起一种对自身性别认同的自觉意识,开始从性别差异中发现自己的价值。当她们尝试从自身经验出发,用“女性意识”去诠释这个世界,她们的作品不仅与男诗人不同,也同以往任何时代的女诗人的作品拉开了距离。法国诗人兰波曾预言:“当妇女身上的重重束缚被解除,当她们能自为自主地生活,当男人们允许她们走自己的路,她也会成为诗人。”当代女性主义诗歌的意义在于,它回到女性自身抒写个体生命体验,确立了不同于男性话语的自己独有的话语方式与表达方式。从过去的歌咏和吟唱走向了自白,从而提升了中国诗歌的深度和广度。对于中国的文学史而言,对八十年代女性诗歌兴起的原因进行一番追溯绝不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一、知识与女性意识的觉醒新时期到来后,文学创作开始向人的本体和文学本体回归。朦胧诗作为新时期文学第一只报春的燕子,它的启蒙价值,在于把个人从宏大的叙事中解放出来,回到一个有理性的社会个体,回到主体性。“这类新诗的主要特征,还是真实——由客体的真实,趋向主体的真实,由被动的反映,倾向主动的创作。从根本上说,它不是朦胧,而是一种审美意识的苏醒,一些领域正在逐渐清晰起来。”这一思想形态在朦胧诗中最醒目的标识便是“表现自我”,这种人的觉醒和个人的理性自觉,成了诗人写作的内在思想基础。“也成了中国当代女性诗歌兴起的切实而巨大的背景。笔者始终认为在‘文革’结束之后的诗歌成就中,除去‘朦胧诗’在反思历史和艺术革新方面的贡献是别的成就无可替代之外,唯一可与之相比的艺术成就,则是女性诗歌创作。”朦胧诗的启蒙现代性形态为中国的女性文学发展扫清了思想障碍。郑敏指出:“1985年前应属于朦胧诗阶段。它最早走出政治化文学语言的统治,给诗带来一次对早期新诗的回归。强调诗人作为一个个体自己情感的抒发。语言摆脱了概念化,拥有丰富亲切的感性色彩,创作的想象力得到解放,在涉及到深刻的思想时,做到语言凝练,意向新颖,表达有力……1985年以后,中国新诗进入争先恐后追逐‘先锋’的阶段”,朦胧诗“表现自我”的主题,人的觉醒和个人的理性自觉,为女诗人写作奠定了内在的思想基础。中国古典女性诗人,她们诗作的内容大多表现的是春闺女怨、独守空房和爱而不得的伤感或是两情相悦、祈求一个才子佳人式的大团圆结局……总的情感需求还是寻找男性的依靠,向传统秩序回归。再综观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女诗人的诗作,女性意识的觉醒最初基本仍围绕、停留在如五四诗人一同讴歌过的爱情、独立自尊等主题上。许多女性,仍在唱着“永远属于你,属于你……”的纯情的吟唱和浪漫主义的抒情,或者沉浸在圣洁安祥的母爱里,此时,最先复苏的是女儿性和母性。如傅天琳的“渐渐地/少女的天真飞走了,渐渐地/我的双臂不能再作飞翔的姿势/一阵深邃的钟声/融入脉动/唤醒我最初的母爱,最初的/母爱带着羞涩与惊慌醒来”(傅天琳《孕》),她以欢悦而又富于深沉的笔触描绘了她孕育小生命的感受,反映了初为人母的那份隐隐的羞涩与惊慌。又如:“别躺在麦秸上,我说,求你了/别把圆圆的麦杆儿压破,我要/用它为你纺织一顶草帽,并把/五月的阳光一起编进去”(唐亚平《别躺在麦秸上》)。这是女性对恋人的爱,有一种天真的小女儿情态,甜美而温馨,表现出恋爱中女性温柔细腻的心思,与她85年后具有明显女性意识的诗歌多有不同。女性意识的初步觉醒是从舒婷开始的,她的《致橡树》、《惠安女子》(“这样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于是,在封面和插图中/你成为风景,成为传奇”)、《神女峰》(“沿着江岸/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正煽动新的背叛/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等诗,对女性的生存处境的揭示与思索,对个人人格独立性的确认和张扬,都能给人一种深刻的领悟和启示。与舒婷不一样,唐亚平则高声呐喊着蔑视一切:“我就是瀑布/在沉睡的梦的边缘截断阴河/变成疯狂的裸女/谁也不敢亲近我谁也不敢占有我/雷霆也不敢逞威狂风也不敢挑逗/云彩也不敢献媚苍鹰也不敢炫耀/我是个悲愤得颠狂的女人/蔑视天空蔑视大海蔑视太阳和月亮/蔑视没有声响的力量和思想/我是高原女人是十万大山骠悍的妻子/我的悲愤是高原的悲愤/我的压抑和痛苦是整个高原的压抑和痛苦”(唐亚平《我就是瀑布》)。这是新时期初唐亚平笔下的女性,此时的女诗人是群体代言的形象,她正在代表高原女人的命运在发言。二、女性意识的缺失和女性诗歌的数量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对文革极左思潮的反思,把妇女从笼罩一切的阶级概念中分离,对“男女都一样”的主流社会性别话语进行了否定。回顾“五四”时的启蒙运动是从争取妇女的平等权利开始的。“女人也是人,也要有独立人格”、“人的意识”成为那一代知识女性的主体意识,但要想男女一样,女性必须以男性价值准则来要求自己,“同男人一样”是五四时期许多知识女性的愿望和选择,是妇女自己也认同的妇女解放目标。解放后,“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成了妇女的豪言壮语。这种实质上仍以男性为准则的“男女平等”在文革中达到了极点。但是妇女这种进步的社会形式与女性意识之间仍存在矛盾,一方面男尊女卑的封建意识顽固地制约着人们的思想,另一方面,在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内,由于过分强调男女平等,结果导致“男女同等”,人为地抹杀了两性之间的生理区别与差异,使得女性的性别认同发生错位,此时文本中的女性形象大多成为“中性人”,或成为“铁姑娘”。因此,文革后一些女性的思想解放便以拒绝做男人、回归女性和赞美女性来表达。“女性意识”因此而成为这时的突出标记。正是经过80年代初的思想启蒙,才为中国的女性文学发展扫清了思想障碍;只有当“人”的尊严被重新确立之后,女性文学或女性主义文学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妇女生活更大程度的非个人化,将会鼓励诗人气质的发展。”当妇女能写诗歌,那是到了“神话传说中的黄金时代”,那时,“妇女们将会获得许久以来一直被剥夺了的东西——闲暇、金钱以及一间她自己的房间。”八十年代初,中国社会基本上处于和平状态,这为中国女性文学包括女性诗歌创造了条件;到了80年代后期,在解除了大一统的政治压力和计划经济束缚的多元文化状态下,更多的年轻女性诗人在一个相对开放的外部环境下才更有可能轻松地折返女性自身。真正具有强烈而自觉的女性意识的诗作正是在80年代中后期才得以大量涌现,以翟永明、唐亚平、伊蕾等为代表的女诗人,展示了与舒婷、傅天琳不同的诗歌风貌,她们的诗作揭示了女性在历史沉重压力下的情绪、心理,以及女性为寻求解放之路在生命深处所做的抗争。继舒婷之后,1984年翟永明以女性立场创作了引起诗坛震撼的组诗《女人》及其序言《黑夜的意识》。女诗人发出了诗歌史上从未有过的对女性精神性别重建的呼声,由此,“女性诗歌”这个名称正式登堂入室。唐亚平写于1985年的《黑色沙漠》组诗的发表引起了比较强烈的震撼,几乎是同时,伊蕾的组诗《情舞》和《独身女人的卧室》的发表,更是掀起了诗坛的轩然大波。这些诗作以女性特殊的潜意识为主要内容。翟永明、唐亚平、伊蕾、林珂等女性诗人对黑暗的钟爱是和她们的现代女性观相一致的。新时期“女性诗歌”的崛起,不如说是新一代女性诗人的崛起,更不如说是真正地投入了思想解放中的女性现代意识的崛起。三、性蒙醉与性禁忌的女性当事人改革开放后西方种种思潮得以引进,特别是西方性别理论,尤其是女性主义(女权主义)理论大量被引进国内;随着弗吉尼亚·伍尔夫、美国“自白派”诗歌的代表人物西尔维亚·普拉斯等欧美女性作家在大陆的广泛介绍和西方女权主义思想的传播,中国女性开始了新的觉醒。是女权运动唤起了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而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又必然促使女性诗歌的崛起,郑敏就曾非常明确地指出:“女性作为独立自我的发展既是女权运动的重要课题,也是女诗人成为出色的诗人的关键。”女诗人将目光投向女性自身,更多地关注自身的命运和生命体验,并且试图建立女性自己的话语世界。在这一方面,女性诗人充当了探索的前驱。其次,“弗洛伊德”热是中国80年代的一个特定的文化现象。因为他的学说中不少东西更接近人性,因而更容易引起普通人的兴趣。在80年代的改革开放大潮中,弗洛伊德著作的再次出版发行,对经历了多年“性蒙昧”和“性禁忌”的中国男女青年来说,无疑是一个福音。当人为的禁锢被打破时,广大读者便以异常喜悦的心情欢迎这位熟悉的陌生人。一些作家过去不敢触及“性”这个禁区,此时因为弗洛伊德学说的再度进入中国而倍感鼓舞,他的“泛性论”、“潜意识”、“情结说”等为许多作家广泛接受并影响了他们的写作。在女诗人的诗作中,具体表现为大量的性意识、性欲望的觉醒与挣扎。“性”是女诗人们突破禁忌的主要能指,含有一种悲壮的意味,隐含了她们对自由的争取,以及对女性压抑已久的内在激情的表达渴望,反映了对性欲关系中女性总处于被支配地位的叙事传统的原则性挑战。翟永明将性事写得朦胧含蓄:“海浪拍打我/好象产婆在拍打我的脊背,就这样/世界闯进了我的身体/使我惊慌,使我迷惑,使我感到某种程度的狂喜”。这里有性的暗示,也有美的感觉。“我目睹了世界/因此,我创造黑夜使人类幸免于难。”(《世界》)这些诗句赋予前面的性的暗示以庄严的历史感,女人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创造世界。唐亚平则以穿透性的语言坦露女人情欲的骚动,“女人在某一辉煌的瞬间隐入失明的宇宙/是谁伸出手来指引没有天空的出路/那支手瘦骨嶙峋/要把女性的浑圆捏成棱角/覆手为云翻手为雨……在女人乳房上烙下烧焦的指纹/……/转手为乾扭手为坤”(唐亚平《黑色洞穴》)将男女性事写得如此直白,绝无掩饰之处。伊蕾的《独身女人的卧室》坦率地表达了身为“独身女人”的性的压抑与渴求。“四肢很长,身材窈窕/臀部紧凑,肩膀斜削/碗状的乳房轻轻颤动/每一块肌肉都充满激情”(《土尔其浴室》)这是鼓荡起来的生命之火,也是生命潜流的涌动,更是无意识的冲撞,源于人的天性的渴望,直接坦白地裸露了女性的情欲心理。这样的女性诗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性描写、性表现、性意识,打开了女人所有的性心理之门和通往肉体快感秘密经验的历险之路。而大胆展露女性的感受和体验,尤其是女性隐秘领域里向不为人知的感受和体验,向来都是女性主义者的立场,展露女性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