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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立法的法学意义与风险评估

一、取消嫖宿幼女罪,将其纳入刑法专门立法中随着立法已经通过,如何合理地执行刑法已成为中国刑法学术界必须认真研究的重要课题。以199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以下简称《刑法》)第360条第2款规定的嫖宿幼女罪为例,随着近年来“陕西略阳奸淫幼女案”、1“贵州习水嫖宿幼女案”、2“云南富源嫖宿女生案”、3“浙江永康嫖宿女生案”4和“河南永城嫖宿女生案”5等案件的不断发生,社会各界对嫖宿幼女罪的存废等问题产生了激烈的争论。有学者指出,由于民众对嫖宿幼女罪的认同度不高,再加上嫖宿幼女罪的设立给刑法学界解释该罪和司法实务部门认定该罪带来不少困难,因此治本之策在于取消嫖宿幼女罪。6与此同时,也有不少社会人士呼吁,必须无条件地保护幼女,废除嫖宿幼女罪,将其并入强奸罪。7另据媒体最新报道,由于嫖宿幼女罪适用的效果极差,因此该罪名有望在2013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九)》中被废除。8嫖宿幼女罪将来很可能被废除的现象非常值得研究。1997年《刑法》除在第360条第2款规定嫖宿幼女罪外,还在第236条第2款规定了强奸罪,并把奸淫幼女行为纳入其中。这样,嫖宿幼女行为是否属于奸淫幼女行为在我国刑法学界已经陷入“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纷争状态。应否废除嫖缩幼女罪以及能否从解释论上为该罪在司法实践中正确实施提供理论诠释不是笔者关注的焦点问题。笔者关心的问题是导致出现嫖宿幼女罪有可能被废除这一结果的原因何在。在立法学上,我们曾长期把立法的科学性、民主性、适时性和合宪性作为立法的任务,9而风险评估等后果考察范畴并未引起法学界的足够重视。针对上述刑事立法失误,我们亟须作理性反思:为何新罪名设定后不久就会因受到多方的质疑而陷入尴尬的境地?笔者认为,之所以会出现嫖宿幼女罪的存废之争,是因为立法者在增设该罪的过程中未对设立该罪的后果进行必要的考察,从而导致对增设该罪的风险缺乏足够的认知。由此可见,在刑事立法的过程中增设一道“后果考察”程序已成为我国现代刑事立法走向科学化的必要条件。二、路径一:确立以后果考察为标准的“虐待动物罪”,应当注重对社会后果的考察从法学意义上讲,后果考察10是指以法社会学的方法对某种立法或司法及其产生的社会影响进行客观评估,以保证立法或司法之合理性或降低立法、司法之风险的过程。从渊源上讲,后果考察理论源自政治学领域,后来才被运用到法学领域。后果考察适用于所有的实践行为,刑事立法活动概莫能外。一般而言,后果考察根据“有益性”标准来衡量立法的合理性,即刑事立法要被证明是有益和公平的,除此之外,还要评估刑事立法的负面效果。因为如果立法者一味地追求刑事立法的有益性而没有看到立法所引起的负面效果,那么这样的刑事立法将会变得非常危险。在立法的过程中坚持后果考察理论会导致以结果为价值取向的立法,即立法者会把刑事立法所带来的社会影响作为一项主要指标进行考量,在有数种立法可能性之选项时,立法者总是选择社会影响较为有利的选项,而不是相反。11其实,这样做完全符合人类的基本理性。因为法律必须服务于社会,而后果考察总是要与社会现实密切关联。可以说,与后果考察脱节的刑事立法很容易成为具文,而与社会现实脱节的后果考察则很容易滑向市侩。与其他社会活动一样,显然刑事立法始终承载着推动制度文明发展、实现社会主流价值和满足经济、社会、政治等发展的重要使命,但如果刑事立法的实质取向出现走政策主义路线的倾向,那么就有可能滑向一切取决于立法者恣意的泥潭。如何控制这种风险呢?一般而言,立法者对来自社会的需求信息不能“照单全收”,而是需要在分析、甄别的基础上以更为客观的标准来限制自己的恣意,以在法的稳定性与灵活性、法的安全性与正义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而要找到这个平衡点就必须进行后果考察。通过进行后果考察,立法者如果得出不追究行为人刑事责任的益处大于追究行为人刑事责任的益处,或者间接追究行为人刑事责任的益处大于直接追究行为人刑事责任的益处的结论,那么就应该正确对待行为的入罪与出罪及其判断标准,以便合理地进行刑事立法。以我国有的学者主张设立“虐待动物罪”为例,我国是否有必要像英国、德国等西方国家那样增设“虐待动物罪”12就必须注重对立法后果的考察。目前,由于我国民众大多还没有树立起动物福利观念,屠杀动物的现象比较普遍,并且基本上也不被视为残忍,因此我国目前应该对增设“虐待动物罪”说“不”。13当然,对于后果考察理论中“后果”的内涵是什么,目前我国刑法学界尚无人论及。笔者认为,后果考察中的后果既包括法律后果,又包括社会后果。具体而言,它包括立法引起的经济、社会、政治等后果。当然,考察后果并不是说要考量所有的结果,而是需要考量重要或具有决定性的结果。14法律后果是立法者既定的与刑法规范复杂勾连在一起并为刑法规范所涵摄的结果。它强调立法对司法适用或释义学的影响,如数罪并罚对刑法上共犯的影响、是否存在处罚漏洞、是否导致重刑主义、是否违反刑法的谦抑性等。15社会后果既是超越法律规定的影响,又是一种对具体立法效果期待的影响。它是发生在未来的时间和空间并可透过经验意义的方法工具加以观察和描述的未来形态,16并且,它往往以“选择与立法者作出的其他决定最为协调的价值判断”或“尊重(立法者)价值判断的内在协调性”等表述出来。17对于社会后果,已有的立法例和刑法学论著都有所涉及。前者如《德国刑法典》第46条第1项规定:“行为人的责任是量定刑罚的基础。必须考虑刑罚对行为人在社会中的未来生活所期望发生的作用。”18后者如我国学者张明楷教授的观点。张教授指出,有效性应该是我国刑事立法的重要指标,即“刑事立法应当注重犯罪化的有效性,避免无效的犯罪化;合理利用刑罚减免制度,从各个环节上有效地预防和抑止犯罪;善于发挥轻刑的作用,避免无效的重刑化”。19而张教授提出的“对于直接侵害法益、并诱发其他犯罪且容易发现的行为,应当实行犯罪化……对于严重侵害、威胁重大法益的犯罪,实行刑罚处罚的早期化……充分利用刑罚减免制度,从各个环节上有效地预防和抑止犯罪”19等观点无疑是基于后果考察得出的结论。从理论上讲,刑事立法的基本任务是在尽可能长的时期内确定国家的基本法律秩序。为此,刑事立法必须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和不确定性,以适应未来惩治犯罪的需要。但是,这种开放性与不确定性又不能违背罪刑法定原则。那么,在“不明确性”与“明确性”之间,立法者该如何把握呢?这就存在后果考察的问题。由于立足于功利主义的后果考察决定了刑事立法的实体合理性,而立法程序仅能够起到形式意义上的论证作用,因此刑事立法的实践后果有时虽然不是立法者透过刑事立法所追求的,但实际上也会和刑事立法结合在一起并成为如何进行刑事立法的重要参数。如果立法者在进行刑事立法时缺乏必要的后果考察,那么很可能导致刑事立法出现顾此失彼的结果。笔者在此以嫖宿幼女罪为例来说明在进行刑事立法的过程中注重后果考察的重要性。根据1997年《刑法》第360条第2款之规定,嫖宿不满14周岁幼女的,构成嫖宿幼女罪,处5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而1997年《刑法》第236条第2款规定,奸淫不满14周岁幼女的,以强奸罪从重处罚;其中,情节严重的,可以判处死刑。立法者在两个不同的罪名中使用的词语分别是“嫖宿”和“奸淫”。那么,增设嫖宿幼女罪是否具有必要性呢?从后果考察的角度看,设立该罪的消极后果是显而易见的:(1)设立该罪在客观上给被害幼女贴上了卖淫女的标签,从而给被害幼女造成双重侵害,即在被害幼女性被侵犯的基础上又对其人格进行了侮辱。因为司法实务部门在认定该罪时一般都以被害人是否卖淫女为根据,并将被害人的行为视为破坏社会管理秩序的行为,这明显带有人格侮辱的倾向。另外,有的学者主张以被害人是否同意作为区分嫖宿幼女罪与强奸罪的界限20也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因为幼女属于无行为能力或限制行为能力的人,其不具有自主地进行性行为的能力,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同意或不同意的问题。(2)设立该罪会导致司法实务部门在适用罪名时难以操作。因为从刑法的规定看,嫖宿幼女罪与强奸罪的法定刑在不同的情况下存在很大的差异:从法定最低刑看,强奸罪为3年有期徒刑,嫖宿幼女罪为5年有期徒刑,嫖宿幼女罪的法定刑重于强奸罪的法定型;从法定最高刑看,强奸罪为死刑,而嫖宿幼女罪为15年有期徒刑,显然,强奸罪的法定刑要重于嫖宿幼女罪的法定刑。这样就可能出现双重后果:一是在情节非严重的情况下,对行为人嫖宿幼女行为的处罚可能要重于对强奸行为的处罚;二是在情节严重的情况下,对行为人强奸行为的处罚又可能重于对嫖宿幼女行为的处罚。这就导致司法实务部门在发生嫖宿幼女的案件后究竟是以强奸罪定罪处罚还是以嫖宿幼女罪定罪处罚产生困难。例如,在“四川宜宾嫖宿幼女案”21中,被告人卢玉敏被判处强奸罪,而在“云南富源嫖宿幼女案”、“贵州习水嫖宿幼女案”、“陕西略阳奸淫幼女案”中,各被告人均被判处嫖宿幼女罪。显然,对相同的行为按不同的罪名定罪处罚既破坏了法律实施的统一性,又破坏了法律的严肃性和权威性。由此可见,如何在立法中确保所立之法为善法是当代立法者的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而我国目前比较盛行的激情立法和案例立法则是制造恶法的重要途径。前者指媒体一呼吁立法立法者就马上跟进,而后者则是指因社会生活中发生了特定的典型案例立法者不作普遍性考察就进行特别立法。其实,两者都是基于信息不对称而进行的压力型立法。有学者对此情形作了精辟的分析:“在信息的视角下,如果立法者的信息能力不能有效应对现代法律规制活动的知识挑战,那么将无法抵御媒体话语的过度渗透,导致立法与媒体之间的关联过于紧密,形成一旦媒体热议、立法积极跟进的压力型立法现象。法律制度是具有恒常性的规则,而压力型立法往往失却应有的冷静、客观、慎重与全面,展现出背离理性立法的内在机理的决策特点,引发一系列既不公平、也无效率的再分配效应。”22就此而言,收集信息是进行后果考察的重要措施,信息不对称往往导致刑事立法出现顾此失彼的结果。以危险驾驶罪为例,立法者只把“醉酒驾驶”和“情节严重的追逐竞驶”行为规定为犯罪,就是因为我国发生了张明宝、黎景全、孙伟铭等人醉酒驾驶造成人员严重伤亡、财产损失案以及胡斌飙车致人死亡案,民意与媒体相结合影响了立法者的立法选择。遗憾的是,由于立法者没有作相应的后果考察,因此吸食毒品驾驶、超载行驶等行为并没有被纳入危险驾驶罪之范围。23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吸食毒品驾驶、超载行驶行为不可能构成犯罪。因为1997年《刑法》还规定了“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来规制上述行为。不过,这样立法有可能带来刑法意义上的处罚不公:一方面醉酒驾驶构成危险驾驶罪,而超载行驶等行为则可能构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24从而使两者之间形成重刑与轻刑上的差异;另一方面,如果司法者在超载行驶者造成重大交通事故时再以交通肇事罪或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等罪处理,那么就相当于以非罪的立场放任了超载行驶行为的发生,从而又与醉酒驾驶构成危险驾驶罪之间形成罪与非罪上的差异。三、刑事立法的应然特性:“自然”抑或“应当”随着功利主义取代契约主义成为当代刑法学的基本立场,刑事立法的合理性须通过对其带来的“好处”与“坏处”进行评价来体现,当刑事立法带来的“好处”大于其可能带来的“坏处”时,这种立法往往被认为是合理的。为此,我们需要将立法后果之组合式([Z1,Z2,……Zn]K)的应然特性要求显现出来,并在“优胜劣汰”中做出最优选择。25后果考察理论适用于刑事立法的具体路径主要体现在以下5个方面。1.“零容忍政策”:盗窃罪刑事政策的价值与归后果考察在犯罪构成最终涵摄范围的确定方面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以盗窃罪为例,1997年《刑法》把盗窃罪界定为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行为或者多次盗窃的行为。从立法效果看,盗窃罪案发率高且因犯罪成本低而极易形成惯犯,此外,该罪的行为人虽然以盗窃财物为目标,但总是带来人身伤害,因此如何实现刑罚一般预防的目的就变得非常困难。正是因为对盗窃罪的适用后果进行了充分的论证,立法者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八)》中又把携带凶器盗窃、入户盗窃、扒窃等行为纳入盗窃罪的犯罪圈,从而扩大了该罪的涵摄范围。在此须指出的是,在对后果进行权衡的过程中,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又依赖于对犯罪是采用“定量模式”还是采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模式”的后果主义论辩。1997年《刑法》对盗窃罪基本上是采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犯罪认定模式。虽然这种犯罪认定模式保持了刑法的谦抑性,但却不利于合理组织对盗窃罪的反应。因为无序、违法和犯罪三者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必然联系,刑事立法可以对行为人产生强烈的暗示性和诱导性。换言之,如果刑事立法容忍轻微的犯罪行为,那么就有可能产生“犯罪升级”效应。长此以往,违法行为就会逐步升级为犯罪,也正因如此,目前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刑法并没有将“数额较大”作为成立盗窃罪的条件。26基于对这一后果的考察,笔者赞同立法者把非数额型盗窃行为纳入犯罪圈。从理论上讲,基于正义的考量与基于便利或公共政策的考量往往存在冲突,27在对法律规则进行论证时,可以利用后果考察理论去检验某种规则的合理性。就此而言,对盗窃罪这一最常发的犯罪采取“零容忍政策”虽然存在违反正义的可能性,但却是一个很好的刑事政策选择。与犯罪构成涵摄范围密切相关的问题是立法者对个罪采用何种具体的犯罪模式问题。犯罪模式主要有一元化犯罪模式与二元化犯罪模式之分。二元化犯罪模式是相对一元化犯罪模式(有罪必罚)而言的,28是一种以犯罪化保障非犯罪化实现的犯罪模式。例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七)》对1997年《刑法》第201条规定的偷税罪的修正体现的就是二元化的犯罪模式,即“有第1款行为,经税务机关依法下达追缴通知后,补缴应纳税款,缴纳滞纳金,已受行政处罚的,不予追究刑事责任;但是,5年内因逃避缴纳税款受过刑事处罚或者被税务机关给予2次以上行政处罚的除外”。在这里,因“补缴应纳税款,缴纳滞纳金,并且接受行政处罚”而导致的非犯罪化是一个向度,而因“不补缴应纳税款,或不缴纳滞纳金,或不接受行政处罚”而导致的犯罪化则是另一向度,这是一种“行政处罚优先的非犯罪化”和“刑罚处罚保障的犯罪化”并存的犯罪模式。29立法者将1997年《刑法》第201条规定的偷税罪修正为二元化犯罪模式30就是基于以下几种后果考察得出的结论:(1)对偷税罪这种主要以公司、企业为主体的犯罪采用一元化犯罪模式,会出现“关押一个老板,也关闭一个企业,造成大量人员失业”的结果;(2)对偷税罪采用一元化犯罪模式,会因为被告人被处罚而造成国家税收方面的重大损失;(3)对偷税罪采用二元化犯罪模式并不会导致偷税犯罪现象激增。因为该条还同时规定,行为人5年内因逃避缴纳税款受过刑事处罚或者被税务机关给予2次以上行政处罚的,不适用二元化犯罪模式。采用二元化犯罪模式不仅以犯罪化为后盾保障行为人积极履行义务或弥补被害人损失从而有利于实现恢复正义,而且在行为人积极履行义务或弥补被害人损失后不以犯罪处理又有利于保持刑法的谦抑性,因而具有双重价值。2.法条竞合的概念当存在法条竞合时会否影响罪名的选择是进行刑事立法时必须考虑的问题。一般而言,法条竞合是指一个行为同时符合数个法条规定的犯罪构成要件,但从数个法条之间的逻辑关系看,只能适用其中一个法条,排除适用其他法条的情形。31刑法学界对于法条竞合是遵循“特别法优于普通法”的原则还是遵循“重法优于轻法”的原则以及法条竞合是否包括想象竞合等问题一直存在激烈地争论。笔者在此须说明的是,虽然关于法条竞合的争论在理论上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但对司法实践而言基本上毫无价值,因为刑法学界对此问题的看法分歧过大,以致司法实务部门不敢也无法采纳法条竞合理论。32就此而言,立法者在进行刑事立法时必须充分考虑新设罪名与相关罪名会否构成法条竞合关系。如果构成法条竞合关系,那么立法者必须根据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要求,充分考虑这种法条竞合关系对法官处理个案会否带来轻刑主义或重刑主义的影响。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八)》增设的危险驾驶罪为例,立法者在设立该罪之初就充分考虑到其与交通肇事罪、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间的法条竞合关系,因而作出了“有前款行为,同时构成其他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之规定。相反,由于立法者在增设嫖宿幼女罪之初并没有从后果考察的层面去分析该罪与强奸罪之间的法条竞合关系及其适用原则,因此引发诸多争议,也导致民众对立法和司法产生信任危机。3.评价性概念的概念由于刑法规范的语言表达涉及犯罪圈的划定,因此其是立法者在进行刑事立法时必须慎重考虑的问题。目前,我国刑法学界关于刑法规范表达的不同理论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概念之争。美国有学者指出,当立法者使用一个外延过于宽泛、内涵没有精确界定的概念,并且未对其包含的不同意思加以区分时,混淆就产生了,大多数争论皆源于此。33从结构看,刑法规范的语言由概念组成,而法律意义上的概念又有描述性概念与评价性概念之分。前者指经由纯粹的感官知觉就能够正确运用的概念,无需对其进行价值上的评价;而后者则是指那些表达评价的概念,它们都不是描述性的。评价性概念也被称为规范的概念,如违反公序良俗、违反诚实信用、猥亵等。34当代法学及司法裁判的特色在于它们“几乎完全是在处理评价的事”,价值导向是其主要的思考方式,借助“概念”的界定,可以阐明“价值导向”思考的特征。35然而,评价性概念从其本质上讲是不可能明确的,并且对于各自运用的评价性概念而言,被评价的事实是必要的组成部分,因而它往往与刑法规范的不明确之间画上等号,这也是引发司法实务中产生“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现象的重要原因。一般而言,在将评价性概念运用到某个具体事实时,关键在于穷尽这个事实,并去斟酌所有支持或反对这个评价的事实,不然就有片面之嫌。当然,立法者要努力地把评价性概念所包含的行为类型作预先处理,其所运用的方法就是通过描述的要素来定义评价性概念。34其中,刑法规范语言表达的第一个要求是明确性。以1997年《刑法》第236条规定的强奸罪为例,该条运用的概念包括“强奸妇女”和“奸淫幼女”。那么,这两个概念与1997年《刑法》第360条规定所运用的“嫖宿幼女”概念之间的界限如何区分就成为司法实务部门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当两个法官在争论对嫖宿幼女行为是否应该按照强奸罪处罚时,其实他们是在争论“奸淫幼女”概念是否涵摄“嫖宿幼女”概念。因为他们所讨论的事实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他们对刑法中规定的评价性概念的理解不同。与幼女性交是事实,至于是以嫖宿的方式与幼女性交还是以暴力、胁迫、欺骗、引诱等方式与幼女性交都指向与幼女性交的事实。因此,立法者为了表明这一事实而分别采用“嫖宿幼女”、“奸淫幼女”的概念纯属不恰当。就立法语言的使用而言,立法者适用概念是否正确的标准是实践效果。由此决定立法者在作立法语言选择时必须从实践效果出发,有效论证评价性概念的运用会否带来司法操作上的困难。刑法规范语言表达的第二个要求是周延性。在此仍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八)》增设的危险驾驶罪为例予以说明。立法者设立该罪的目的在于预防危害交通安全的驾驶行为,从后果考察看,危害交通安全的驾驶行为除追逐竞驶、醉酒驾驶外,还包括吸食毒品驾驶、无执照驾驶、无视信号驾驶等不能安全驾驶机动车而驾驶的行为。既然增设该罪保护的法益是交通安全,那么所有不能安全驾驶交通工具的行为都应当被法律评价为危害交通安全的行为。然而,立法者对这一常识性的法理并不理会,而是只将“追逐竞驶”和“醉酒驾驶”入罪。由此可见,这一刑法规范的语言表达存在重大缺陷。4.设立法者不得设立互斥性构成要件从逻辑上讲,一个概念与另一个否定其内涵要素的概念之间一定是互斥的“异质关系”,亦称“排他关系”、“替代关系”、“对立关系”、“择一关系”等。这种异质关系一般是通过“A”与“非A”的形式出现,或者说,符合其中一个概念的事实绝不可能同时又符合另一个与之互斥的概念,反之亦然。36刑法中的故意与过失、异种数罪与同种数罪、犯罪既遂与犯罪未遂、违背职务的行为与不违背职务的行为等都属于互斥性概念。我国现行刑法中就有不少犯罪的构成要件之间存在互斥关系,如过失致人死亡罪与故意杀人罪、失火罪与放火罪等。立法者如果想让两个含有共同不法要素的构成要件变成互斥性的,那么就必须在其中的一个构成要件中加入一个额外的要素,并且这个额外的要素与另外一个构成要件中的某个构成要素在语意上不相容,亦即其中一个构成要件含有“A”要素,另一个构成要件则必须含有“非A”要素。符合此构成要件的行为不可能同时又符合另一个不相容的构成要件。36从后果考察看,设立互斥性构成要件表面上可以避免处理法条竞合的麻烦,但也有可能导致如下不必要的处罚漏洞:(1)人民法院无法确证互斥要素的前提性事实,如受贿罪中的有无利用职务之便、强奸罪中的有无违背妇女意志、致人死亡究竟是过于自信的过失还是间接故意等问题一直是司法实务部门颇感棘手的问题;(2)当行为人对互斥要素前提事实产生错误认识时,往往存在明显的认定不能问题;(3)在数人参与犯罪并且发生共犯逾越时,如何区分两罪之间的界限也存在困难。37笔者认为,立法者在进行刑事立法时应该尽量避免设立互斥性构成要件,如果确实需要设立,那么也必须从后果考察出发,论证其可能导致的风险,并采用有效的办法予以化解。例如,刑法学界和司法实务界对于如何合理区分过于自信的过失与间接故意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其实,对于这一问题我们可以另辟蹊径去解决,如将故意杀人罪的最低法定刑(非情节较轻的,最低法定刑为10年)与过失致人死亡罪的最高法定刑(非情节较轻的,最高法定刑为7年)之间进行对接,就可以化解其中的部分纷争。因为通过进行后果考察可以发现,虽然我们不能根据量刑反过来定罪,但我们应该认识到相对于定罪而言被告人更关心的是自己被判多少年刑。5.不追究刑事责任可能导致后果考察。在法律是否追究行为人的刑事责任与刑事立法密切相关。如果刑事立法规定,在法定情况下不追究行为人的刑事责任,那么就意味着行为人的行为不构成犯罪。刑事立法以一般预防为主,而如何实现这一立法目的则需要我们作后果考察。以“对行贿者应否追究刑事责任”这一刑法学界争论很久的问题为例,如果我们坚持后果考察理论,那么就会发现不追究行贿者的刑事责任更加有利于预防贿赂犯罪的发生。但是,从司法实践看,贿赂犯罪属于对向犯,犯罪的实施往往具有秘密性,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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