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特卡特作品中的华人形象

布莱特卡特作品中的华人形象

中国移民来到美国文学，可以追溯到19世纪60年代。当时，美国西部的作家，如布莱特哈特、奎因约翰逊、艾姆布洛斯韦尔斯和斯科特霍斯模开始将中国移民写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然而，布莱特哈特无疑是他背后最重要的一位。一、阿辛:热情高涨哈特最早接触到华人是在19世纪50年代的加州,1854年哈特从东部来到西部,1856年独自离开家门,在加州各地闯荡,这段人生经历使他有机会直接接触到华人移民。华人给哈特留下的最初印象是神秘莫测,尤其使他疑惑的是华人对待笑的态度和方式,在《中国佬约翰》里这样写道“他们(中国人)很少笑,偶有的笑声中充满的却是一种不凡和嘲讽,而且他们笑起来是那么的不自然,丝毫找不出笑的理由。”220《异教徒李顽》中的华商霍辛是哈特塑造的华人形象中最神秘莫测的,只见他身着“一件深蓝色丝质衬衫,冬日里身披一件阿斯特拉罕羔羊皮制的短夹克,一条蓝色缎锦制成的裤子”,双眼“又黑又亮,眼皮与脸部成15°角倾斜着;鼻子挺直而小巧;嘴巴不大;牙齿雪白而干净”,整个看来霍辛就是一位“庄重、严肃、英俊的绅士。”262更令人诧异的是,霍辛不仅能说一口标准的英文,法语讲得也十分流利,家中的常客都是当地名流———联邦法院的法官、报社的编辑、政府高官还有名商巨贾,与几乎成为华人移民代名词的贫困劳苦的华人苦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中国社会,哈特笔下的霍辛必然会受到西方历史文化语境,尤其是欧美传教士、商人和外交官的影响,尽管如此霍辛的塑造也传达出了一定的历史真实,因为自19世纪中期以来,远渡重洋来到美国的华人,尽管多数都是下层劳工,但是也有商人、外交官和留学生,因为受到的限制相对较少(1882年的《排华法案》就没有将其列入其中),所以他们的境遇比一般劳工要好,社会地位也相对较高,有些甚至逐渐被美国主流社会所接受。除了霍辛之外,随着哈特文学创作的深入,华人身上的神秘莫测也体现在了不同作品中的不同华人形象上,像《四邑》中的四邑,1877年哈特和马克·吐温合写的《阿辛》里的阿辛,《加布里埃尔·康若伊》中的华仆阿峰等。华人的神秘莫测同西方中国著作的流播有密切的关联,也和东方文化中固有的神秘主义因素,尤其是来自于中国民间的神秘文化有关,另一方面也是“乡土作家”哈特对美国西部独具特色的地方和种族文化一种有意识的文学加工。二、霍姆有待的人生和财产对华人身上的许多优点哈特表示出了真诚的赞赏,最让他津津乐道的是华人对雇主的忠诚,《加拿大城的佳丽》中的华仆在关键时刻为逃难在外的克里希的父亲传递消息,并帮助克里希最终找到了失踪已久的父亲,终使得真相大白于天下。《费德顿故事》中霍瑟里克先生的家仆阿峰,千方百计打听女主人和养女的下落,历经磨难来到她们的栖身之处,给身处困境中的母女俩带来了莫大的精神安慰。另外,哈特笔下的华人大多都心灵手巧,《异教徒李顽》中的李顽经常为寡妇的女儿制作许多精巧的玩具,除此之外,他们还坚韧友善,从不寻衅滋事,即使是在遭到迫害时,也不会轻易诉诸武力,而且诚实、守信、勤劳、讲卫生,对雇主的私事总是守口如瓶。三、幽默风格的运用虽然哈特对华人的许多优点和所遭受到的歧视和迫害表现出了赞赏与同情,对白人的种族言行也颇多嘲讽,但许多时候他总是借助叙述上的幽默诙谐和情节安排上的正反结合,模糊着自己的看法和态度,并且试图在纷繁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中找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同他对作家的定位有直接关联。在他看来作家不应是参与者和干扰者而应是旁观者和记录者,其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根据自己的观察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如实地用文学的方式记录下来,所以在哈特的作品里找不到“多少对人或是对人性的精确地描绘”,也找不到“象征性的深度,对人类情况正确的评论,自我感情的流露和真正有影响力的见解”,有的只是“一种幽默、弥漫、奔放,还有清新和自然。”哈特的幽默或是作品的主调,但多数是核心情节之外的衬托或调节,其背后往往隐含着华人所独有的东西,因与周围美国社会的巨大反差而产生强烈的喜剧效果,虽然这种手法是当时许多西部作家所惯用的,也是西部独特的幽默文化的反应,却使得本应尖锐的批判瞬间失去了锋芒,而作者对华人的同情和批判立场也变得模糊不清,让哈特一夜成名的《诚实詹姆斯的大实话》(《异教徒中国佬》)就是一个极为典型的例子。哈特创作该诗的初衷是讽刺当时加州北部的爱尔兰劳工中颇为盛行的对华人劳工的种族歧视,但是在幽默氛围衬托下的讽刺顿时显得软弱无力,晦暗不明,加上哈特在诗里使用了像“各种阴险古怪的方式”“各种愚蠢的把戏”和“我们被这群廉价的中国劳工给毁了”等许多符合当时愈演愈烈的排华浪潮的说法,因此该诗不但没有博得美国民众对华人劳工艰难处境的同情,反而强化了美国人对他们的刻板认识,诗里的“阿辛”和“异教徒中国佬”甚至成了美国人对所有华人的代称,而且绝大多数仿作都是站在种族主义立场上攻击和诽谤华人的。除了叙事风格上的幽默诙谐,故事情节安排上的正反结合也模糊着哈特的立场和态度,所谓的正反结合指的是对华人的赞赏和嘲讽、同情和挖苦、庇护和迫害,总是和谐地共存于他的作品中,哈特总是站在各种人物和情节冲突的中间点上,不露声色地静观情节的起承转合和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像《四邑》中既有白人借税收对华人大加排挤,又有以四邑为首的华人集体偷税漏税,既有白人矿工仗势欺压,又有四邑智胜白人。《加拿大城佳丽》和《费德顿故事》中既有华仆在主人身陷困境时仍忠心耿耿,又有白人对华人的奚落和指责;《华人新怒》中既有白人的排华叫嚣和拖欠华人洗衣费,又有华人异教徒式的荒诞和野蛮。这种情节安排手法不仅出现在哈特的华人作品中,也是他小说创作中常用的手法,威廉·F·吴认为这反映了哈特在文学创作上的某种困境,一方面他对华人怀有赞赏和同情之心,但是作为一个“西部乡土文学”作家,对当时西部社会中愈演愈烈的排华和反华浪潮又不能视而不见,因此这种双重结构一再出现在他的作品中18。四、图域的杂性表现通过对华人移民生活经历的观察,哈特以文学方式较为真实地记录了19世纪中期华人在美国西部(尤其是加州)的移民史和奋斗史。不管是华人与白人的和睦相处,还是白人对华人的百般排挤和迫害,在哈特的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与此同时,围绕着华人移民问题哈特还将西部社会中出身不同阶层和有着不同社会背景的各色人等都纳入了自己的文学世界中,有贪婪粗鲁的白人矿工,有偏执的爱尔兰劳工,有傲慢自大的地方名流,有居心叵测的白人政客,还有以攻击华人为乐的街头少年,更有在华人身处危难时主动伸出援手的中产阶级,也有与华人相处融洽的美国儿童。作为“文学化了的历史”,它们不仅还原了19世纪中期华人在西部移民的历史真实,更为重要的是哈特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赞赏和同情,以及对种族偏见和迫害的批评和嘲讽,一定程度上软化了美国人的种族主义立场,有助于引导他们理性地处理种族问题。值得一提的是在任《大陆月刊》主编期间(1868-1871),在他的积极鼓励和支持下许多客观介绍中国人和中国文化的文章得以发表,像A.W.卢米斯和查理·沃考特·布鲁克斯的系列文章。这些努力在排华浪潮日益高涨的19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弥足珍贵的,也是美国思想文化中人道主义和自我反思传统的延续,这些都共同构成了哈特笔下华人形象中值得永久珍视的文学和思想遗产。然而,其中反复使用的“套语”和“陈词滥调”,又强化了美国大众对华人的刻板认识甚至是固有偏见,深刻影响了几代美国人对华人的看法。在华人形象塑造过程中,哈特总是把神秘与真切、调侃与尊敬、排挤与帮助、迫害与同情、轻视与赞扬、厚重和轻快、隐晦和明晰并置其中,这或可作为中美交流的特殊年代自身复杂性的一种体现。其实任何美国作家在面对华人时,其认知和评价都不可能是纯粹单一的,都会如哈特笔下的华人形象那样,体现出错综复杂和自相矛盾的特点,因为扎根于复杂社会和历史现实中的华人认知,其形成是多方面因素———历史的、现实的、集体的和个人的———共同作用的结果,而这些因素以及彼此之间固有的嬗变、冲突和融合都必然影响到个体认知。在文本分析的基础上对哈特笔下的华人形象做符合人性的、全面而细致的综合和分析,不仅有助于从不同角度重新认识和梳理中美之间的碰撞和沟通,而且对于未来两国间交流的健康深入发展也大有裨益。在哈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华人的神秘莫测依旧出现在他的作品中,所不同的是,在这篇名叫《三藩的不羁岁月》文章中,他把目光投向了旧金山的“唐人街”,这在美国文学史上也是一次较早的尝试71。西部矿区是华人在美最早的聚居区,随着贵金属资源的枯竭和歧视性税收政策压迫加剧,许多华人纷纷走出矿区,涌入城市安家。最早的“唐人街”主要出现在西部几个沿海城市中,其中以旧金山的“唐人街”历史最长、规模最大。早在1850年前后,一些华人移民便开始在旧金山的朴次茅斯广场经营商店、旅馆,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旧金山的“唐人街”随着移民数量的增多和社会环境的变迁也逐步扩大。哈特在文中回忆道,当时华人住的房子都是木制的,里面还有砖石砌成的隔间。在华人同伴的带领下,他走进了一条小巷,里面有一间不足6m2的小屋,门口的石凳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但神情痛苦的华人,只见他“两眼呆滞,出神地盯着地面,嘴半张着,一看就是一个鸦片鬼,双手无力地搭在身上,就像一个柳条筐。他的指甲长达七八英尺,由一些竹制的薄木条支撑着。这根本都不是人的指甲了,而是弯曲的刺,活像一双巨大无比的爪子。”148在哈特的眼里,尽管“唐人街”身处白人世界,却顽固地坚持着极为野蛮和残酷的规律和法则,倔强地抵制着外部世界的任何干扰和影响,这使得它在美国大众眼里显得更加突兀和神秘,与主流美国社会的关系也日益疏远,逐渐成为不敢涉足的社会“禁区”。哈特这一文学尝试对后世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随着自然主义开始取代纯粹的劳工问题成为华人形象塑造的主要理念,哈特笔下“唐人街”的神秘莫测在自然主义的放大和甚嚣尘上的排华浪潮的鼓噪下,逐渐演变成对极端种族主义的宣扬和对华人及华人文化的全盘否定,而兴起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黑幕揭发运动”更是将怀疑和恐惧的目光频频投向“唐人街”,视作揭露罪恶、伸张正义的最佳选择,而许多美国传教士也从宗教救赎的角度书写着他们对深居“唐人街”堕落而不自知的华人的警醒和期许,进入20世纪后的“唐人街”文学叙事,则体现出了鲜明的幻想和多元化的特点。与此同时,哈特对他们在西部坎坷的生活经历也给予了持续关注和同情,可以说19世纪中期以后华人在西部不同时期的主要经历在他的作品中几乎都有反映。1848年西部“淘金热”使得金矿采掘业成为华人最早从事的行业,自此华人也日益受到白人的排挤,不仅面临着重税的盘剥,还有被没收财产的危险。《四邑》中的四邑正是因此才背上了沉重的税负,然而精明的他却利用美国人的种族偏见成功地骗过了白人税官。由于受到本土矿工的排挤,当时的华人矿工只能在废弃的尾矿中淘金,面对蛮横和贪婪的白人矿工,他暗度陈仓巧运矿砂,使白人矿工血本无归。哈特在这篇小说里以调侃和诙谐的语气把暴力排华到来之前,西部矿区本土和华人矿工之间的明争暗斗呈现了出来,轻松幽默的气氛中暗含了对本土矿工的讥讽。1855年之后,西部矿区针对华人的暴力事件逐渐增多,几乎每天都有无辜华人死于白人的暴力之下。1867年之后更是和西部政党政治和工会组织结合在一起,成为一种有组织的集体行为。这段华人血泪史在《特立尼达德的三个流浪汉》中得以充分展现。主人公李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因为是华人,许多学校都拒绝接纳他。危难之时一个白人主编向他伸出了援手,将其安排到印刷厂里做工。此时李迪做的一条龙形风筝给他带来了灾祸,就在一个叫迪肯的人试图将风筝从天上拽下来的时候,因为小腿被勾住而被带到了半空中,这使得全镇居民再也无法容忍李迪的继续存在。极度惊恐的李迪只身逃入孤岛,遇到了一个叫吉姆的印第安人和他的黑狗,这就是小说里的“三个流浪汉”。耐人寻味的是,“黄色”“褐色”和“黑色”正好暗合了华人、印第安人和黑人三个弱小种族的肤色。故事的最后,藏身孤岛的李迪在饥饿的折磨和小镇白人的围追堵截下丧命,而就在同一天吉姆和他的黑狗也被枪杀。面对这样的结局,小镇居民帕克·斯金纳却认为,“这是白人的国家,当盎格鲁萨克森人来到这里时,那些黑鬼、黄皮肤的中国人还有印第安人就得统统滚开!他们根本不配拥有这一切!把他们赶出去就是我们的天职!”138在这个关于流浪和逃亡的故事背后,触目所及的尽是文明外衣掩盖下的暴力、血腥和杀戮,从故事的人物设计、情节安排以及象征手法的运用上来看,哈特对无端遭到白人迫害和攻击而无辜殒命的华人表达出了强烈地同情,这也使得该小说和《异教徒李顽》成为哈特所有华人作品中对白人的种族主义批判最为激烈的两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哈特笔下儿童却总能跟华人和睦相处,他们之间的交流往往发自纯真的内心世界,远离种族偏见,这也体现了哈特在种族问题上的乐观态度,像《异教徒李顽》中的李顽经常陪着女主人家的小女孩上学,《特立尼达德岛上的三个流浪汉》中的白人小男孩鲍勃,怀着强烈的好奇只身闯进李迪和吉姆藏身的孤岛,结果三个人却成了好朋友。《海盗岛女王》中的华仆李顽和4个白人孩子相处得也十分融洽,而且李顽还用自己的辫子救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命。《鲁伯特的圣诞礼物:一个小士兵的故事》中的华仆方唐也和睦地和白人孩子们一起听故事。在哈特看来,美国人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使信仰异教的华人皈依基督教,给他们黑暗的精神世界带来光明,歧视和暴力只能适得其反。对于这样的安排,威廉·F·吴认为“哈特将不同种族间的和谐共处的希望寄托在加州的下一代身上,希望他们不会再像他这一代人那样因分歧而遭受伤害。”16其实这还和哈特对儿童的特殊观察和体会有密切关系,曾做过教师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