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戏曲价的演变

明清戏曲戏曲价的演变

从明代到清朝中期，这是戏曲艺术蓬勃发展的时期。研究明清戏曲的发展状况,戏价是一个较少被人注意的问题。所谓戏价,是指职业戏班演出所得到的经济报酬。它由两部分组成,一是雇价,也即戏班演出的要价;一是赏银,即戏班在表演过程中或表演结束后所得到的额外赏赐,一般是赏赐银钱,偶尔也有衣服鞋袜之类的物品。赏银的多少则视乎戏班的档次与主人的身份而定。明清时代,无论是官宦人家的宴请堂会还是乡村的赛社祭祀,大多都是请职业戏班演出。因此,职业戏班的戏价,实际上也影响到戏曲的发展。厘清这一问题,无疑将对明清时期戏曲的发展状况有更清晰和深入的认识。有鉴于此,本文拟对这一问题作一初步探讨。由于清中叶以后出现包银制度,戏价问题复杂化,因此本文主要探讨从明代开始到清代中叶的戏价收入。一、戏价的分化明初至中叶的戏价,文献记载不多,从笔者所掌握的若干材料来看,一直到万历以前,戏价多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万历进士、苏州吴江人陆文衡记载:“苏州素无蓄积而习于侈靡。……万历年间优人演戏一出止一两零八分,渐加至三四两、五六两。今选上班至十二两,若插入女优几人,则有缠头之费,供给必罗水陆,此尤妄耗者也。俗尚如此,末流安可砥柱。”(卷4,P67)由陆文衡的记载中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出,从明初到明中期戏价应该都没有太大波动,大概也就一二两银子的水平。《金瓶梅词话》里的描写也印证了这一点。书中第七十八回一个海盐戏班为西门庆家唱了一下午,得到“二两银子唱钱,酒食管待出门”。值得一提的是“缠头”这个词。古时歌女多以锦缠头,因借“缠头”之名指称赠与她们的财帛。对歌妓女优来说,给她们的雇价或额外的赏赐都可以叫“缠头”,因此后世有时就用缠头来代指戏曲歌舞的报酬。嘉隆时期何良俊的《四友斋丛说》记载:“(林小泉)公余多暇日,好客,喜燕乐,每日有戏子一班,在门上伺候呈应,虽无客亦然。长吴两县轮日给工食银五钱。戏子既乐于祗候,百姓亦不告病。”(卷13,P109)林小泉嘉靖初年任苏州太守,他看戏的代价是每日给一班戏子五钱,因其中还包括了酒食钱,故五钱银还不算纯粹意义上的雇价,但就是这样的价格已令一班戏子十分乐意了,它也不会给县里的百姓造成太大的困扰,应该就是社会上一般的戏价水平。万历以后,戏价出现了明显的分化。部分地区雇价开始上涨,逐渐达致一出戏十几两银的地步。《叶天廖年谱·别记》曾载云:“壬申(1632)五月,正青苗播种之时,……各处设台演戏。郡中最有名之梨园毕集吾邑。北则外场书院前,南则垂虹亭、华严寺,西则西门外,东则荡上。一日斋筵及梨园供给价钱费三四十金不止,总计诸处一日百五六十金矣。”(P206)由这种奢侈的规模来看,一日一台戏的戏价必不会少于十几两银,加上斋筵和其他开销,一处就要三四十金,为演戏而付出的花销太过巨大了。有几个数字可以与此戏价做一个对比。万历年间的油坊手工业者的工资是“一夕作,佣值二铢而赢”(卷7,石门镇彰宪亭碑记),也即一天二分银,这是当时所有手工业者中最高的工资,比丝织业的雇工还高一倍。而当时的米价“以二钱为常”,油坊工人十天的工价才买的起一石米,相较之下江南的戏价的确太高了。明末的天灾人祸也使得这种漫天要价具有市场。明末诸生、长洲人徐树丕《识小录》云:“初,京师有疙胆瘟,因人身必有血块,故名。甲申春吴中盛行,又曰西瓜瘟,其人吐血一口如西瓜状,立刻死。一时巫风遍郡,日夜歌舞祀神。做一台戏,一本费钱四十千,两年戏贱,亦抵中金十四金矣。”(卷4,P87)甲申是崇祯十七年,当时的四十千钱有多少呢?据《明神宗实录》卷570记载,万历四十六年时,“南京银一分钱十文”,万历以后虽然更加银贵钱贱,但崇祯时的四十千钱至少还是值二十两银。由这点来看,戏班在瘟疫时期的叫价无异于趁火打劫了。如此高昂的戏价自然也使有识之士啧啧称奇,大为忧虑。徐树丕在《识小录》卷4“吴优”条评论崇祯十四年(1641)的吴中奇事:“吴中几十年来,外观甚美,而中实朽然。至近年奇荒之后,即外观亦不美矣。而优人鲜衣美食,横行里中。人家做一本戏,费至十余金,而诸优尤恨恨嫌少。甚至有乘马者、乘舆者、在戏房索人参汤者,种种恶状。然必有乡绅主人之家,惴惴奉之,得一日无事便为厚奉矣。屠沽儿家以作戏为荣,里巷高致,此辈益肆无忌惮。人言吴儿痴,岂不信然。”(卷4,P85)在明末年年灾荒、衣食难继的情况下吴中居然还为一本戏花费十余金,如此的奢侈风气助长了艺人的蛮横态度。徐树丕的惊叹同时也说明:吴中十几两银的戏价让人目瞪口呆,其他地方的价格必不会高的如此出奇。结合以上几则材料来看,一本戏一二十两的价格基本上只出现在全国经济最繁华、风气极奢侈的江南苏杭一带,而且应该是“上班”即顶级戏班才要的起的价码。因此这一戏价不能说明全国的一般水平。那么明后期的一般戏价到底为多少呢?在山西的洪洞县广胜寺明应王庙中有一《水神庙祭典文碑》,碑文作于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其中记道:“每月初一日一祭:……男乐四名,银一钱六分。”“三月十八日圣诞:……飨赛男女乐二十人,银三两。”“八月十五日:……乐人四名,银二钱四分。”(P332,P333,P337)飨赛男女乐二十人,一日三两银,那么他们每人每天工钱仅得一钱五分多,而吹手、乐人的收入则更少。这就是明后期农村赛社演戏的一般情景,普通戏班艺人的收入是非常寒微的,与豪华的戏班完全不能相比。若说这只是农村赛社,不能代表普遍的戏价水平的话,汤显祖的诗歌《唱二梦》则很能说明问题:“半学侬歌小梵天,宜伶相伴酒中禅。缠头不用通明锦,一夜红氍四百钱。”(卷19,P766)这首诗是汤显祖在江西看宜黄县伶人演出他的《南柯记》、《邯郸记》后所写,说明一般戏班一场夜戏也只要四百钱。从以上种种可以发现,明代后期起,戏价开始出现两极分化的趋势,富庶地区的豪富之家给戏曲名班的报酬动辄就是十几两银,而普通戏班的戏价也就三两银子,大多往往还达不到这个水平。这种趋势有明代深刻的社会原因,它与明后期大大加剧的贫富分化是相呼应的,也或多或少会对戏曲艺术产生影响。雇价由戏班的水准决定有一个大致标准,而赏钱则任凭观众的喜好,但实际上,它涉及到观众的经济状况、等级身份等。关于赏钱,明代最著名的记载来自何良俊的《四友斋丛说》:“许石城言,介老(严嵩)请东桥日,许亦在座。……戏剧盈庭,教坊乐工约有六七十人。东桥曰:‘相别数年,今日正要讲话。’命从人取银五钱赏之。介老父子大为沮丧。后数日介老即请北京六部诸公,亦有教坊乐工与戏子;诸公听命如小生、乐工赏赐各二三两,是日亦请石城在坐,盖所以示意于石城也。”(卷15,P126)就这则材料来看,当时的六部公卿可能出于巴结讨好严嵩的心理给予了巨额赏赐,“各二三两”的赏赐是十分可观的,以表演最少十几人来算,那么每位大人付出的赏钱必已达到二十几两了。对照之下,身为尚书的顾东桥只拿出区区五钱银子打赏,难怪严嵩父子要“大为沮丧”了。但这种赏赐不是常例,一般情况下赏钱必不会如此可观。《金瓶梅词话》第四十二回写西门庆家唱戏,“乔太太和乔大户娘子叫上戏子,赏了两包一两银子”。可见普通的赏钱也就一二两银子,再多可能是为了显示身份或其他目的了。二、乡村基层戏价的现状清代,随着清初经济从战乱到恢复,戏班的戏价也逐渐攀升。明末清初的黄宗羲作有《童王两校书乞诗》:“拍板红牙子夜天,乌啼枯树欲生烟。知音添赍缠头锦,踏破红氍八百钱。”(卷3,P303)而文人笔记记载更为详细。震均《天咫偶闻》云:“顺治初有某御史建言风俗之侈云:一席之费至于一金,一戏之费至于六金。”(卷7,P175)邓之诚《骨董琐记·清初戏酒》云:“《平圃遗稿》云,康熙壬寅,予奉使出都,相知聚会,止清席用单柬。及癸卯还朝,无席不梨园鼓吹,皆全柬矣。……又堂邑张凤翔疏云:每酒一席,费至二两,戏一班,费至七两,宜饰令节省。”(卷8,P233)这一记载足见当时戏价之贵已经引起官方的注意。清初统治者对明后期风行的奢侈风气一直有所警惕。在一些官员看来,一戏之费达到六七金,是奢糜之极,应该禁止的。不过远在北京的官僚也不会想到清初江南的奢侈风气并不逊于明末。如明末清初的吴江人叶绍袁在顺治五年(1648)日记《甲行日注》记到:“平湖郊外,盛作神戏,戏钱十二两一本。国难未纾,居然忘用夷之变。人心亡尽,岂止贾太傅之哭哉!”(卷7,P127)从康熙直到乾隆时期,戏价缓步提升,通常戏班演出少则六七两银,多则达到了一本十几两银的价格,而且这个戏价在全国范围来看都大致相同。但应注意到,这只是一般水平,劣等的戏班戏价远远无法达到这个标准。如乾隆十七年(1752)山西蒲县柏山东岳庙《昭兹来许》碑记载:“爰公募银二百两付之典商,岁生息银三十金,以为献戏之资。至期必聘平郡苏腔,以昭诚敬。……因所托非人,骗银误戏,暂觅本县土戏以应其事。前后搬取戏箱脚价,并定戏献牲等费,约计二十余金。”(P395)除开种种花销后,专门的戏价大概十两出头的样子。现存的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佛山《奉分宪核定正埠租项章程告示碑记》,其中有“九月二十八日华帝诞约用银十两。搭戏台约用银五两七钱六分。演戏一本约用银十四两四钱”(附录)。这些碑刻说明当时在乡村赛社演出时的戏价已经达到了十几两银,就是在大城市中也大致就是这样一个戏价。时人小说也往往涉及戏价描述,如《儒林外史》谈到了乡宦请戏班演戏的情况。第25回写鲍文卿带自己的小戏班到天长县杜老爷家做戏,共40多天,唱了20本戏,除酒食外,“足足赚了一百几十两银子”,也就是说,一本戏大概可以赚到六七两,杜府的老太太还给戏班“每人另外赏他一件棉袄,一双鞋袜”。因为是小戏班,也没有名艺人,所以戏价相对低廉一点,但因连续表演40多天,收入达到了一百几十两银,还是十分可观。当时每石粮食的市价“以百文上下为率”,也就是说一两银子可买八九石米。因此这个小戏班的戏价就可以够一般家庭维持一年的生活了。在《儒林外史》的这段描写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一个迹象,即从清中期开始,戏班演出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一个普通的乡宦之家就可以连续唱40多天戏,那么王公大臣、皇宫之中的戏曲演出只可能更为增多。清代赵翼写有一首绝句:“焰段流传本不经,村侩演作绕梁音。老夫胸有书千卷,翻让僮奴博古今。”其诗题曰:“里俗戏剧余多不知,问之僮仆,转有熟悉者。书以一笑。”(P347)由此可见乡村里俗的僮仆都看戏较多,戏班演出的确是十分普及了。对于民间来说,十几两银的戏价已是较为高昂的了。但对于皇家来说,雇请职业戏班演出的戏价则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天价。这里有一份乾隆二十六年皇太后七旬万寿庆典时承办大臣写的奏案,使我们可以领略一下当时顶级戏班的价格。由于是皇家雇请,这种价格不可能成为常例,不过通过奏折仍然可以见识一下豪华戏班的花销。奏折写道:“臣傅恒、兆惠、阿里衮、三和谨奏,为奏闻用过钱粮数目事。恭照今岁办理皇太后七旬万寿盛典。……其临时扮演彩戏切末等项,工饭零星费用,先经臣等奏明,难以预为估计,统俟办理事竣,详细复核实用数目报销等因各在案。今已事竣,所有承应彩戏:大班十一班,每班雇价二百两,计二千二百两;中班五班,每班雇价一百五十两;计银七百五十两,小班四班,每班雇价一百两,计银四百两。……自八月初一起,至十一月十五日,演习承应彩戏共二十次,每次用饭食银一百五十一两五钱,计银三千三十两,往返运用行头车脚用银八百十六两三钱七分,戏班粘补行头,添办切末银三千六百九两四钱九分。”(前言,P16)这里所提到的戏价有两点需要说明:一是承应皇太后寿诞表演的大小各戏班人数都远远多于民间一般戏班的人数,而且此时的一个戏班很可能是民间多个职业戏班中的佼佼者组织起来临时形成的优秀戏班;二是民间的戏价一般是指完整演出一本戏的价格,而这里所提到的戏价则是皇太后寿诞庆贺期间多天持续演出的总报酬,因其时间与强度都大于民间一台戏的演出,故而其价格远高于一般的雇价。但纵使综合考虑了上述两点,这些戏价与种种花销仍算是昂贵的。从这里也可看出,从清中叶开始,奢侈的演剧风气自上而下开始蔓延。清代戏班演出的赏银也和雇价一样有一个上涨的过程。邓之诚《骨董琐记》中提到康熙时的情况:“梨园封赏,初止青蚨一二百,今则千文以为常矣,大老至有纹银一两者。”(卷8,P233)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大老”应该还只是一般的官僚或富室,王公贵族顶级的赏赐决不止一两纹银。清王应奎《柳南随笔》写道:“康熙丁卯、戊辰间,京师梨园子弟以内聚班为第一。时钱塘洪太学昉思著《长生殿》传奇初成,授内聚班演之。圣祖览之称善,赐优人白金二十两,且向诸亲王及阁部大臣,凡有宴会,必演此剧,而缠头之赏,其数悉如御赐,先后所获不赀。”(卷6,P111)当时高官贵族们的赏赐已经达到了二十两了。《歧路灯》第九十五回评论开封戏子要是到京城去表演,可以比在开封得到更多收入:“他们这班戏子,却有两三个挑儿,如杏娃儿、天生官、金铃儿,又年轻,又生的好看。要引到京上,每日挣打彩钱,一天可分五七十两。那小毛皮袄、亮纱袍子是不用说的。”(P593)《歧路灯》写于乾隆时期,由此看来当时京城一般的赏银应是不超过十两银子。清代北京城是在天子脚下,其地的物价、花销等都比在其他地方要多。因而当时全国大多数地方的演剧赏银可能要低于北京的标准。在当时戏班雇价大致稳定的情况下,由民间演戏总支出增加的记录来看,也可以支持上述观点。如清嘉庆七年(1802)高平谷头济渎庙《增补庙宇神池改作歌舞台碑记》后有“出入银钱总录”:“共入银钱六百九十九两六钱九厘”,“共出银钱六百九十一两一钱一分九厘”,其中“酬神演戏一百零三两六钱零六厘”(附录)。山西蒲县柏山东岳庙的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用垂永久》碑也记载“议请封首三十人募银二百两,置租三十三千,每年除纳贡而外,得租三十千以备戏资本,诚盛事也。……前后共计有公项钱五十千。每岁加戏一天”(P435)。随着民间经济实力的增长,演戏的机会与时间也随之增加,那么戏班的收入也会有所提高。到清后期,戏价的发展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出现包银等制度,这里就不赘述了。值得一提的是,一段时间内戏价可能维持稳定,但一个戏班的戏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歧路灯》第二十一回有一段对话很能说明问题:“夏逢若道:‘那个戏看得么?那是绣春老班子,原是按察司皂头张春山供的。如今嫌他们老了,又招了一把儿伶俐孩子,请人教他,还没有串成的,叫绣春小班。这老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