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绍兴印山越王允常大墓发掘简报

浙江绍兴印山越王允常大墓发掘简报

从秦汉到秦汉，分布在中国南方的古越人分散在许多附近的水域。他们秉承先民的许多生活习性,形成了特色鲜明、内涵丰富的百越文化。作为古人原始宗教信仰之一的神木(巨木)崇拜,在一些越人之中也得到流传。由于有关古越人神木(巨木)崇拜的文献记载比较少见,因此后世的有关研究文章很少提及这个问题。近几十年来,随着考古发掘新资料的公布,古越人的神木崇拜现象通过文物考古的资料逐渐再现于世人面前。在中国古代文献中,有关古越人神木(巨木)崇拜的记载确实较为罕见或者模糊。目前可以检索的似仅有《越绝书》和《吴越春秋》等古籍的几条记载。其一,《越绝书》卷八,越绝外传记地传第十说:“木客大冢者,勾践父允常冢也。初徙琅琊,使楼船卒二千八百人,伐松柏以为桴,故曰木客,去县十五里。一曰勾践伐善材,文刻以献于吴,故曰木客。”其二,《吴越春秋》卷九,勾践阴谋外传记载文种献计于勾践曰:“吴王好起宫室,用工不辍,王选名山神材,奉而献之,以费其财……越王乃使木工三千余人,入山伐木。一年,师无所幸,作士思归,皆有怨怼之心,而歌木客之吟。”同卷又载:“一夜,天生神木一双,大二十围,长五十寻。阳为文梓,阴为楩楠,巧工施校,制以规绳,雕治圆转,刻削磨砻,分以丹青,错画文章,婴以白璧,镂以黄金。状类龙蛇,文采生光。乃使大夫种献之吴王。”在这两本专门记述先秦时期于越和勾吴两地越人历史状况的著名古籍中,可以见到当时吴越人称深山巨木为神木、神材、善材等,其崇拜现象可见一斑。值得重视的是,发掘于1996年至1998年间的浙江绍兴印山越王允常大墓,出土了一具举世罕见的独木大棺。据考古报告称,印山大墓位于越国故都绍兴的印山,依山凿岩挖坑而建,周围隍壕,墓上封土,内填青膏泥、木炭等物,为一座极具特色的长墓道甲字形竖穴岩坑木室墓。这座规模巨大的越国王陵,不但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同时也以独特的墓室结构,向后人展示了越文化奇异的内涵,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墓主允常的墓室和大棺。据介绍,墓室用巨大的枋木构建而成,规模宏大,形制特殊。墓室平面呈长条形,横断面呈等腰三角形。整体呈“人字坡”形,外长34.8米,宽6.7米,内长33.4米,内底宽4.78—4.88米,室内平面面积达160平方米。墓主允常的大棺东西向顺置于中室,系用一巨型圆木一剖为二,再经掏挖而成。独木棺长6.05米,宽1.12米,棺内深0.4米。这种结构独特的墓室和举世罕见的独木大棺,在中国南方百越民族埋葬习俗中并不多见。笔者认为,绍兴印山越王允常大墓出土的这具独木大棺,应是古代越人神木崇拜的重要物证之一,其理由如下。1.王者葬于独木大棺中,其身份反衬了巨木在古代越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据印山大墓考古发掘报告考证,该墓为越王勾践之父允常之墓。作为越国的最高统治者,允常死后被安葬于由一棵巨大的树木制成的独木大棺中,这种葬具的选择并非无意识的。恰恰相反,它可能象征或代表着越王与神木的沟通,从更深一层意义上反映了越人对神木的崇拜之情。众所周知,古人事死如事生,葬具的选择在埋葬习俗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作为一国之主,葬于由神圣的巨木制成的独木大棺中,显示了死者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巨木的神威在这里也得到很好的展示,越人对神木的崇拜由此亦可见一斑。可以佐证这一观点的有福建和江西两地先秦时期的崖棺葬具。二三十年前,福建和江西等地的考古学者分别在武夷山两麓的临江崖洞中清理发掘出数十具形制特殊的崖棺。它们之中有船形、圆筒形、扁圆形等,其中尤以福建崇安的“武夷山船棺”最为著名。这类崖棺的主要特点就是皆以巨大的楠木等树木刳制而成。如1978年9月发掘清理的崇安白岩船棺,棺如船形,全长4.89米,宽0.55米,高0.73米,分底盖两部分,作上下套合。虽然该棺棺盖作半圆形如篷状,棺底如梭形,前后起翘,整体如船状而称“船棺”,但上下套合之后,仍如一独木巨棺呈现在世人面前。又如江西贵溪1980年清理发掘的一批崖棺,多为巨木刳制而成的独木棺,其中一大棺为整根楠木刳制而成,长3.90米,宽1米,盖呈屋顶形,为仿屋式独木大棺。从这些考古资料中,我们不难发现,先秦时期居住在中国南方的部分古越人,其葬具都有以巨木刳制成独木棺的做法。从民族学和宗教学的角度分析,这种做法是有其深刻含义的。从有关报告测定的数据看,浙江绍兴印山大墓的独木大棺长6.05米,宽1.12米,福建崇安武夷山的白岩船棺长4.89米,宽0.55米,江西贵溪崖棺中较大者不乏长4米左右者,这其中仍以绍兴印山的独木大棺为最。先秦时期古越人的木作手工艺水平已较成熟,如果他们要将一些中等大小的木材制成精致的棺椁,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他们要舍此而不辞辛劳地去选择那些罕见的千年巨木再费尽力气刳制成棺呢?笔者认为这是因为古代越人对这些神木巨树的崇拜。研究者也比较一致地认为安葬于武夷山两麓数十米高的悬崖峭壁中的崖棺,死者的身份地位是比较高的,其中不乏氏族首领之类的人物。把王者首领葬于神木之躯以通达于神灵,在当时越人心目中可能是神圣之举,其神木崇拜在葬具的选择上得到充分的流露。2.越王允常之冢为何被称为“木客大冢”?这里也有许多未解之谜让人颇费思量。从有关文献资料的记载分析,笔者以为有关“木客”的含义可以有两种不同的理解。其一,“木客”即为伐木工人。《越绝书》说:“初徙琅琊,使楼船卒二千八百人,伐松柏以为桴,故曰木客。”《吴越春秋》和《水经注》说勾践使二千余人入山伐木久不得归,工人忧怨思归而歌木客之吟等记述,可以为证。其二,木客为地名。《越绝书》卷八载:“木客大冢者,勾践父允常冢也……去县十五里。”《吴越春秋》卷十则载:“越王使人如木客山,取元(允)常之丧,欲徙葬琅琊。”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四十,浙江水载:“浙江又迳越王允常冢北,冢在木客村。谚云:‘勾践使工人伐荣盾,欲以献吴,久不得归,工人忧思,作木客吟,后人因此名地。”此外,当地明清方志屡有记木客者。如明万历十五年《绍兴府志·祠祀志》载:“山阴越王允常墓,在木客山。”同书山川志载:“木客山在府城西南二十七里。”清嘉庆《山阴县志》所记相同。据有关考古学者介绍,在绍兴印山允常大墓的北侧,至今还有一个叫做里木栅的村庄。当地乡老回忆,古代木栅村就叫做木客村,而印山即称为木客山。这与《水经注》和明清方志地图的有关记载也很吻合。关于木客作为地名存在的年代,从现有资料分析,可能在春秋越国末期以后才存在。《越绝书》卷八除记载“去县十五里”的木客大冢外,还分别记载了“若耶大冢”和“独山大冢”的位置。“若耶大冢者,勾践所徙先君镡冢也,去县二十五里。”镡为勾践祖父,若耶当即该书常提到的若耶溪。“独山大冢者,勾践自治以为冢,徙琅琊,冢不成,去县九里。”在这些记载中,若耶、独山都应是地名,因此“木客大冢”之木客也当是此后已经存在的地名无疑。那么,木客为什么会成为地名出现于这些早期古籍中呢?这就引发了第三个要讨论的问题。越王允常大冢之所以在后世被名为“木客大冢”,大冢所在地之所以被名为木客山和木客村,这都应与允常大冢墓中举世罕见的独木大棺关系密切。在原始宗教十分浓厚的社会氛围中,越人将巨木尊为神木加以顶礼膜拜的现象并非不可能存在。在一番祭祀后将巨木制成葬具让越王允常安葬于巨大的神木之中,以通达于上天神灵,这也是允常墓出土如此巨大独木棺的可能解释。由于这个巨大的神木被时人称为“木客”,接着才会有“木客大冢”的名称。早先的这座小山随之才可能被称为木客山和木客村。可以佐证这一说法的有《越绝书》卷八的一条记载。该书在记载“木客”一说来自伐木工人之后又说:“一曰勾践伐善材,文刻以献于吴,故曰木客。”关于勾践派人伐名山巨材献媚于吴王建宫室以耗其资的活动,在《吴越春秋》中有更详细的记述。该书称为“天生神木一双,大二十围,长五十寻”,越王“阳为文梓,阴为楩楠……乃使大夫种献之吴王”。这一“神木”在《越绝书》中如上述被称为“木客”。可能有人会问,若耶大溪与独山大冢分别以若耶溪和独山命名,何以木客大冢不因木客山命名?我想以山川溪流所在地为大冢之名在当时确实存在,但除此之外,我们也不能排除以其他有代表性的物体命名大冢的可能性。若耶大冢以名声显赫的古若耶溪命名,足为后人所记。勾践自筑的独山大冢实为空冢,其以山命名也在常理之中。笔者以为木客大冢之称,可能是允常独木大棺入葬后才得名的。其理由如下:一、木客山离越国都城会稽(今绍兴)不过二十余里,这里纵有参天大树和原始森林,伐木工人也不至于一年难归故里而望断秋水做木客吟。因此,从地理位置来看,当时勾践派遣伐木工人进深山老林伐木之山不应在今之印山即古称之木客山。二、如果木客仅是指越国的伐木工人,那么越王允常之冢称为木客大冢,堂堂的越国之君允常岂不也成了伐木之“木客”?这显然于理是解释不通的。因此,只有当这具举世罕见的独木大棺葬允常于此山之后,“木客大冢”之称才有可能出现并逐渐为后人所熟知。此山才有可能因之被称为木客山,山麓之村庄才有可能被称为木客村并且一直延续至明清时期。以此类推,武夷山两麓先秦时期古越人船棺等巨木刳成的大棺,在选材方面除了在表层意义上的选用楠木等质地坚硬防虫防蛀的良木之外,其选用千年神木为棺安葬氏族首领,以祈求其以“神舟”通达于上天神灵的深层思想涵义应当为我们所认识而不应受到忽略。古代越人的神木崇拜现象在于越地区还有其他文物可以佐证。如1982年在绍兴出土的越国306号战国墓,出土物中有一件铜屋模型,屋顶树有一图腾柱,柱上饰有云雷纹等图案。此屋的性质属于祭祀场所,应是当时越人原始宗教祭祀活动的缩影。在现实生活中,越人的这个图腾柱不可能用铜铸造,其惟一的选择势必是以巨木为之,越人的神木崇拜在这里也可以找到明显的历史痕迹。古代越人的神木崇拜在舟船的制作使用方面,也有一些可以探讨的内容,一是越人的巨型独木舟,二是古代铜鼓纹饰所见的越人水上祭祀之舟。这些舟船的制作和使用,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也包含了越人神木崇拜的内涵。近几十年来,在福建、江苏等古越人活动的区域分别出土了几具庞大的独木舟。如1970年在福建连江近海出土的一具独木舟,长7.10米,为整根樟木刳凿而成,两侧较薄,底部较厚,舟中仅留一人之坐垫。这样巨大的樟树,据推测起码有二千年的树龄。独木舟的年代测定为西汉前期,属闽越国时代。江苏武进奄城出土的两具独木舟,长度也在3—4米左右,也是以整棵巨木刳凿而成,其树龄都在千年以上,在古人眼中被尊为神木而加以顶礼膜拜是很自然的事。在其自然枯倒或在人们的祭祀之后加以砍伐刳凿成独木舟,其神性遂被引申运用到舟船之上。在古代越人的心目中,以神木制作的舟船自然就具有了神性。另一方面,在中国南方以及东南亚各国出土的数以千计的古代铜鼓,在鼓腰等处分别饰有舟船及羽人祭祀等图案,学术界称之为“船纹鼓”。据初步统计,这类鼓的数量约占铜鼓总数的十分之一左右。其出现的年代上限在先秦战国,下限至西汉末期,部分变体船纹铜鼓约始于东汉直至南朝方才消失。从族属看,基本为中国南方古代百越民族所有。这些铜鼓的纹样,基本上都是一只独木舟,上载三到七人作操桨划船状。其中或有饰羽羽人,或有旗幡、鼓乐等物,研究者多认为此类舟船为古代越濮人的水上祭祀船。他们或祭祀水神,或在江上行舟娱神赛神,需要指出的是,不管是这一时期的铜鼓还是铜筒、淳于等越式器物中发现的船纹,还是此后出现的龙舟,其船体结构基本上都是单薄轻的小舟船,风格大体类似于独木刳制的独木舟。这些舟船的制作木材一般而言都是巨木大树,其中用意,如上所述,不外于更具神性神力,以厌水中之蛟龙虫害等恶神。古代百越地区神木崇拜的事例在台湾等地也有实例可证。如著名的阿里山神木,树龄达二三千年。几千年来,当地的高山族先民对之顶礼膜拜,虔诚异常,在大树脚下,不知有过多少次如痴如狂的祭祀和祷告。1999年12月,当笔者有幸在阿里山目睹这棵古老的神木的时候,这棵苍老的大红桧木在高耸云天几千年之后,终因枝体枯竭而倒地。在其庞大的躯体边上,每天还有络绎不绝的游客流连忘返,争相瞻仰其神姿。在阿里山神木的周围,千年以上的神木还比比皆是,如三代木、夫妻树等等,都被当地人尊为神木加以保护和祭祀。古代越人的神木崇拜遗俗在中国南方及其后裔民族中长期而广泛地流传。福建、江浙、广东、广西等地的树神、树王崇拜习俗俯拾皆是。福建的光泽、福州、古田、霞浦、厦门、漳州、长汀等地普遍流传树神崇拜的有关习俗,古籍方志对此有不少详细的记载。如明《玉田识略》载:“闽古田有乔松,松下祠神曰林九姑……祷者云集,灵应如响。”清施鸿保《闽杂记》卷五光泽樟树神条载:“光泽县署大堂庭中左右两樟树,皆数百年植也。平时鸟雀不集,唯官清廉则有两白鹤来巢伏子。官将去任,则先数日携其雏去。据老吏言,道光时唯郭兆荣任中见之。”清光绪《长汀县志》卷三十三柏树神条载:“福建汀州试院堂前有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民国二十五年《漳浦县志》卷二十一榕树王庙条载:“榕树王庙,在县署川堂后西,偏发逆陷城,县印藏于榕树上,前令英峻祝之,克复后印果在,塑像建庙焉。”由于民间许多附会和传说,使各地树神崇拜现象广泛而多样。福建各地民间称各种树神为“樟公”、“老榕公”、“众公妈”等等,平时有事或逢其生日,民间都要举行各种祭祀活动,或烧香供祭,或立庙塑像供人祈拜。还有许多人让小孩拜大树为“干爹”、“干娘”。民间认为这样可保小孩平安生长,消灾避难。福州自古多榕,榕树神崇拜在当地也很常见。民间认为古榕多有神灵,人们必须敬重之,如在树下小便等,往往会招来灾祸。每逢榕树生日,民众就齐集树下,烧香祭拜。福州南门的澳尾港附近有古榕四棵,乡人附会说古榕夜间往往会显灵发光照路,使人在黑暗中免遭跌倒或掉进河塘的厄运,因此乡人尊之为照天君。每逢农历七月十九还举行隆重的照天君诞辰祭典,周边居民乃至邻县民众齐集树下神龛和树神塑像前烧香礼拜,香火旺盛。浙江临安、余杭等地也有许多树神崇拜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