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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粮价的动态分析

近年来,有许多关于粮食价格变迁的讨论。我看到了关于江南、西南部、岭南、福建、陕西、直隶、湖南和甘肃市场的讨论(见《最终书目》)。在这里,我们综合评价。市场整合(Marketintegration)或称一体化,是指一个区域乃至一国的市场由贸易网络连接,形成供求比较平衡的状况。整合状况,一般是用区域内各地价格变动的同步性来检测,同步性强,表示市场组织较佳,保持供求平衡的有效性较大。反之,反是。也可用各地价格变动对平均值的离散程度来检测,离散程度愈小,表示市场愈整合。用数学方法研究市场的整合,需要有能够组成一定时间系列的价格数据,在清前期,只有粮价记录较多,可充此任。又因粮价有较大季节差,研究者大都是用督抚陈报的域内各府州的逐月粮价单,以及雨雪粮价折、粮价细册(很少见)为基本数据。也因此,研究较详的是在粮价单比较完整的18世纪,尤其是乾隆朝。关于清代粮价陈报制度和这种官方报告的可信性,已有不少专门论著,我不置言。需说明的是,第一,用数学方法进行这种研究,舍此之外,罕有其他系统的数据可用。第二,粮价单等的可信性常因时因地而不同,使用时应有检验。第三,物价资料,本来不能直接反映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化,数学方法分析的结果,即使所用数据可信,也要与记述性史料和定性分析核对,才能结论。全汉升是最早系统地研究清代粮价的老一辈学者,他的一些论点一直指导着后人的研究。他并未正式提出市场整合的概念,但实际上是这一研究领域的开拓者。全汉升和克劳斯在《清中叶的米市场和贸易》一书中考察了1713—1719年苏州米价的季节变化,发现其变动幅度竟比1913—1919年上海米价的季节变动还小。经反复论证,他们认为苏州李煦的奏报不实,有些月份甚至是有意不实。不过,经过改算,仍然认为康熙末季苏州米市场的组织和效率颇为完善,不亚于20世纪初的上海市场(全汉升、克劳斯1975,页28)。18世纪早期江南的粮价比较平稳。全汉升等认为这有市场机制较完善、运输较便、政府平价措施(仓储制度等)比较有效多种因素,而更重要的因素是米粮的长距离贩运(这时期江南米粮的短距离运销并不活跃)。他们认为一个“良好的”市场应有四项标志,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在长距离运销的商路上有合理的价格差。据考察,1723—1735年,以米市中心苏州的米价为100,则长江线上,安庆、南昌为72,集散港汉口为78,产区长沙为72,重庆为51。南运线上,杭州为109,福州为114。核以各埠间的水运距离,大体相符(同上,页42-43)。王业键是研究清代粮价的杰出的学者,著述甚多。他在研究苏州粮价中指出,1684—1788百年间官方报告(包括李煦奏折)的米价与萧山来氏家谱所载逐年的米价(田仲一成整理)比较,线性增长率只差万分之三,应属可信。而在1789—1800年十余年间,官方报告的跌价与来氏记载迥异,因怀疑苏州府的粮价单不实。不过,江苏省其他府州的报单亦不少与苏州府有类同趋势,因而只好存疑。及至19世纪,则苏州府报单与郑光祖、柯悟迟的常熟记载和海关所记上海市价,基本相符,当属可用(王业键1992,页49)。早在1984年,王业键即从若干城市(代表几个大区)粮价的长期趋势研究中,看出全国性的同步化,从而对流行的封建割据论和施坚雅(G.W.Skinner)的大区孤立性(autarkic)理论提出挑战(王业键1984)。其后,王业键在一篇论文中,以1738—1789年苏州、杭州、广州、汉阳、淮安(代表华北)米价的变动为依据,发现有可观程度的同步性或连动性。任何两地的相关系数均为正数,多数在0.6或以上;尤其苏州与各地的相关最为显著,反映其在大范围米市场的中心地位(王业键1989)。再后,王业键选择了15个城市(代表15个省)1738—1740年的米价进行研究。其中以长江三角州米价最高,每石约1.5两;安徽、福建、广东次之,每石1两或稍多;最低是四川、湖广、广西,均不足1两。北方食米多从南方运去,米价极高,陕西1.8两,直隶、山东达2两或以上。他又比较了1909年这些城市的米价,发现由于运输改进、市场扩大和人口密度变迁,地区间米的价格差缩小了。在南方,最高价与最低价由18世纪前期的2比1降为1909年的1.5比1;加入北方,由3比1降为2.3比1。他的结论是:在17世纪大部分时间里,中国市场的整合程度要高于欧洲,但是,到18世纪中叶,欧洲经济的一体化已超过中国了(王业键1992,页53—54)。研究清代粮价的著名学者岸本美绪对上述研究方法曾提出质疑。她说,(1)一地粮价的季节变动受该地所处地位的影响,不一定反映周围大市场的统一状况。(2)长距离贸易有如“两刃剑”,有稳定粮价作用,亦有相反作用。(3)数千公里的长江米粮贸易,却伴随着相邻农村之间流通不畅;上述对“全国性市场”的论证,只是“点和线”粮价的连动性,能否代表包括农村的“面”的市场呢(岸本美绪1987,页91、92)?粮价季节变化看似简单,而影响变化的因素甚多。陈春声发现乾隆年间广州府米价的季节变动小于1930年代广州市米价的季节变动,一如全汉升所见苏州与上海之例。但经对各种因素详加分析,尚不能得出清中叶广州米市场在保证供应上比1930年代更为有效的结论(陈春声1992,页137)。在北方,因小麦和杂粮收获期交错,粮价季节差较小。李明珠用回归分析法考察了直隶省小麦、小米、高粱的季节差价,这是一种精密的分析方法,但也发现一些难解之谜。她指出,可能季节变动的模式在每个地方都有差异(李明珠1992,页86)。因而,后来的研究者一般不把季节差价的大小作为市场整合的标志。长距离贸易一向为人重视。我在研究明清市场时也特别强调它促进经济发展的作用(吴承明1985,页221—222、255)。不过,从粮价上反证长距离贸易的效果则须慎重。王国斌认为,粮食长距离贸易在南方作用显著,在北方则不然,运销路线常不互相连系。如在山西,这种运销导致南部价高,不能与北部平衡(王国斌1983,页85以下)。方行考察,湖南米谷运销江南,从康熙到嘉庆,几个时期两地米价分别为30比100、35比100、58比100、70比100。差价逐步缩小,可找到改进运输条件、减少中转环节的实例,但主要原因是湖南人口增加、粮价上升速度快于江南(方行1989)。这就很难说是市场整合了。至于“点线”和“面”问题,岸本为文时尚未及见如下节所介绍的那些研究大区域市场的著作,但她已见到王业键对福建和威尔金森对陕西的研究。王业键根据各府州米价的相关分析,发现18世纪福建全省并存着三个相对独立的市场圈(王业键1986)。威尔金森用20世纪最初十年的粮价细册,考察了米、麦、粟、豆的价格变动,发现除西安附近外,陕西省各地的粮食市场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威尔金森1980)。反观后来濮德培对甘肃粮食市场的研究,却认为有高度整合性,并且从18到19世纪,有加强之势(濮德培1992)。在清代,陕甘属同一大行政区,两省间有粮食贸易,而甘肃被认为是比较落后的。上述情况,令人诧异。二灾荒年a的变动用复杂的数学方法从粮价变动中研究市场整合兴于八十年代晚期,大约以李中清的《国家与中国西南经济》为早,惟该书迄未正式出版,已发表各家论著大都在九十年代。用粮价变动研究市场整合,理论上应先分析出粮价长期变动、季节波动、灾荒、社会动乱、政府和社团平粜措施等因素,找出单纯由于粮食贸易造成粮价变动的数值。这可用回归分析法,一般公式是:P为某月价格,K为常数,a为年份T的系数,b为除一月份(基期)外月份M的变数,d为灾荒、动乱年C的系数。用此公式可找出由于人口和货币量造成的物价长期变动对价格的影响a,季节变动的影响b,灾害年的影响d,其余非贸易影响只有依靠文献记载。其实灾害也是靠文献,即记有灾害之年C=1,无灾害年C=0。以李明珠所作回归分析为例:1738—1910年,直隶16个府州,长期趋势对小麦、小米、高粱价格的影响分别是每年每石增加银0.0059两、0.0061两、0.0045两。季节变动,是计出各月对一月份价格增或减的银数。值得注意的是,灾害作用大于长期趋势和季节变动的作用。李明珠把波及50个以上县的水患作为涝年,涉及25个县以上的干旱作为旱年,173年中共有54个灾年,它们对三种粮食价格的影响分别是增加银0.06两、0.06两、0.01两(李明珠1992,页84)。研究中,缺报月份或年份常用插入法补足。年平均价亦有用12个月算术平均者,长期趋势的影响亦可用相连两年的价格差消除之,以求简易。惟灾荒尤其战乱须注意,因为它们常使大范围以至全区域粮价同时陡涨,造成同步性甚强的假象。政府干预,实际难以计量。研究市场整合,一般有四种方法:(1)价格相关分析;(2)价格差相关分析;(3)价格方差相关分析。三者皆分析价格中变动的同步性,同步性愈强,市场愈整合。(4)离散性相关分析。这是分析各地价格离开平均值的程度,离散愈小,市场愈整合。(一)南北方与广东、供给对价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只要有价格系列,就可得出两地的相关系数。把一个区域内各地的相关系数制成矩阵图,从中可查知任何二地的相关程度。如陈春声用1750—1769年广东全省13个府州和广西东部5个府的米价进行研究,并以相关系数在0.9以上为强相关,0.8以上为较强相关,不足0.8为弱相关。列矩阵后,可知广东每个府州都与两个以上的府州有强或较强相关(海南岛除外),意味着一个全省统一的米市场存在。其中,潮州府缺粮,而与福建的泉州米价有近0.9的相关系数,反映由福建运米来。广西米运广东,而梧州、柳州等府与广东各府的相关系数都未超过0.8,盖因广西米运粤是在5—11月,如用5—11月平均价计算,则梧州与广州间相关系数升为0.8387了(陈春声1992,页138—142)。侯杨方研究1930年代长江中下游的米市场。他根据B.H.米罗诺夫等理论,认为两地价格相关系数大于0.7即具有“决定性”作用。依此,他所选定的长江中下游11个城市已形成一个整合的米市场。从他所作矩阵图看,上海与杭州、硖石、无锡、南京、九江、汉口、靖港(长沙)的价格相关系数都在0.9以上,而与邻近的芜湖只为0.87;这是因为上海人不喜食安徽籼米,芜湖米运上海不多,海关统计可见。又上海与南昌间只有0.77,则因江西米不是集中南昌运上海,而是经由九江。又洋米进口,仰光、西贡与上海、杭州、镇江、汉口之价格相关系数均在0.7以上,以至0.9;但是,曼谷与这些地方的相关系数均为负数,是不可解(侯杨方1996)。(二)西南云贵米价分析这是用相连两年的价格差来作相关分析,亦构成矩阵图,与上法无异。在粮价上升不是很剧烈的场合,使用价格差可基本上排除价格长期趋势的影响,这是此法最大好处。同时,它会使相关系数降低。如上述陈春声的研究,两广18个府州之间有11对强相关,改用价格差后,就只有广州与韶州、广州与肇庆、广州与罗定、罗定与高州4对强相关了。李中清研究西南(云贵)米市场,他以0.75以上为强相关,用价格计,35个州府之间有85对强相关;改用价格差后,就只有19对强相关了。如前所说,灾害会造成相关假象。李中清研究的是1748—1802年西南米价,其中1768—1772年5年是战乱与灾荒相继,如除去这5年来计算,则19对强相关大部消失,只剩下以丽江为中心的4对和昆明与惩江、黎平与石阡2对了。在云南,东川矿区赖外地输入米粮,但东川米价与各府州的相关系数都不大;有的还是负数,也许是矿区粮价管理较严之故(李中清1987,附录G)。无论是价格相关分析或价格差相关分析都有其局限性,需有记述性材料来解释或补充。又不可避免偶然性,我曾见一苏州米价分析,相关最密切者竟是济南。两法相比,我以为价格差分析比较合理;四法之中,也以此法较实用,其他方法,皆有在这点或那点上夸大市场整合之嫌。(三)米市场的整合这是韦尔(DavidWeir)在1984年论文中研究18—19世纪法国市场提出的一种方法,李中清在他的著作中予以介绍,遂为各家取用。这种方法可以测算一个区域整个市场价格变动同步性的程度,亦即整个市场整合的程度。方差即系列数据标准差的平方。如a地粮价变动的方差为Va,一个区域n个地方的方差的平均数为,n个地方平均价格变动的方差为V,那么,就可表现整个区域价格变动的情况。其理论是,如n个地方价格的变动是完全(100%)同步的,则n个地方平均价格的方差V必等于n个地方各个方差的平均数,即。事实上各地价格的变动不会完全同步,总是小于1。依此理论,设定下列公式,求得方差相关系数P,它可表示整个区域(n个地方)市场整合的程度,P值愈大,整合程度愈高(李中清1987,附录F)。李中清用此法测定西南米市场18世纪的价格方差相关系数如表一(同上,表6—4)。表见西南市场的整合性是逐步提高的,1778年后之陡降,据说是1768—1772年战乱后,管理市场实行官价的结果。整个时期,西南市场的方差相关系数为0.39。这个值是相当高的,因为韦尔研究18—19世纪法国的市场,这个相关值是0.38。连同价格相关分析和价格差相关分析,李中清认为到18世纪,西南已发展出一个大的米市场,“取得意想不到的高度整合”。不过,他是把贸易、气侯、战争作为促进市场整合的主要因素(同上,页182)。这也是一种研究方法。如据濮德培研究,甘肃粮市场的整合即是由乾隆征服新疆开始的,大量军运开辟的运道,由商人继承下来(濮德培1992,页124)。不少作者也注意到气候这一因素。陈春声用上述公式研究1750—1769年岭南区(广东13府州和广西东部5府)米市场,得出方差相关系数值为0.63(陈春声1992,页143)。马立博对1738—1769年两广区25府州米价的分析,得出方差相关系数值为0.67(马立博1992,页1040)。这些值都远高于18世纪的法国,令人惊异。侯杨方对长江中下游11个城市的研究,方差相关系数值为0.53,也不低,不过他所研究的是1930年代。侯杨方认为陈春声、马立博是用清代陈报的粮价单,本身未必可靠,又所用为年平均价,可能使方差相关值夸天了(侯杨方1994。他本人所用为月平均价,来自商业统计)。方差相关分析法是一种复杂的数学方法,但其所用n个地方平均价格(V的基数)和n个地方各方差的平均数()都过于笼统,把特殊混入一般,n愈大,愈失真,我以为不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又用这个方法如不作因素分析,更会产生误解。如李中清的分析即表一,一眼就看出1768—1777的十年份相关值特高,显然是受1768—1772年的战争和灾荒的影响。于是他把这五年去掉,重新计算,则整个时期内,云南的相关值由0.57降为0.40;贵州由0.20降为0.08,几乎没有市场整合了。西南合计由0.39降为0.19,也不能说高度整合了。(四)离散差统计的提出者?统计学上有多种离散差,一般是用标准差,即一个系列数与平均值的差额,一般也是用最小平方法求得,用0至1的值表出。研究粮价的离散程度用标准差系数,分式如下。陈春声研究广东省米价标准差系数,按20年分期列入表二。表见该系数逐渐降低,即离中程度趋小,市场趋于整合(陈春声1992,页178)。濮德培用上述公式研究甘肃11个府的小米价格变动,得出逐年的标准差系数(濮德培1992,页124)。我将它按20年平均列入表三。表见其离差程度逐步下降,反映市场整合提高。用离散差或离中差检验一个数据系列的变化,在统计学中常用。上二例中,标准差系数变化之大、下降之速,却令人惊异。它能代表市场整合的进展吗?果真如此趋势,到20世纪,市场就完全整合了。据陈春声研究,尽管广东省米价的离散程度减小甚速(表二),各府州之间的差价却是愈来愈大的。全省米价最高的嘉应州与最低的高州府相比,18世纪四十年代相差约50%,六十年代相差约58%,八十年代相差77%,而九十年代达102%。他的解释是省内余粮区与缺粮区的经济发展更加不平衡了(陈春声1993)。但从省内贸易的观点看,是与市场离散程度日益缩小的概念相矛盾的。濮德培的研究即表三,数据较少,而在数据较多的1741—1760年,所计算准差系数显然与1759—1760年的大灾害有关。据他所作回归分析,这次大灾害使全省小米价每石增2.10两,而在运粮要道兰州增2.82两,凉州增3.64两,安西增2.55两(濮德培1992,页117)。有鉴于灾害的重要性,李明珠在对直隶省粮价作离散分析时将常年与灾年分开,发现无论是小麦、小米或高粱,灾年的平均标准差系数都小于常年的标准差系数。她认为这是“反直观”的。经检查,是因为灾年平均值增加大,而标准差增加没有那样大(李明珠1992,页96)。这一点,恰恰暴露了这种离散差相关分析法未必能真实反映市场的整合程度。三湖南米市场的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我在一篇关于方法论的文章中曾说过:“经济计量学方法应用于经济史,其范围是有限制的,在这个范围内,应该主要用它验证已有的定性分析,而不宜用它建立新的理论。”(吴承明1992)用粮价变动研究市场整合尤其是这样。因为价格本来不是市场发展的直接指标,并且,市场性质决定价格行为,而不是相反。用粮价变动研究市场整合的著作,都先对本地区粮食的生产、供需、流通渠道以及粮价的长期趋势、季节变化作一番考察,然后进行市场整合的分析,这是好的。不过,有些研究者在进入上述各种相关分析后,往往迳直循着数理逻辑前进,作出判断,这样虽可提出一些新的观点,但未免实证不足,故应慎重。这里我将王国斌、濮德培研究18世纪湖南米市场的作法略作介绍,或有益于读者。他们提出对市场要作两种分析,即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两者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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