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都乎寺毛兰吉概拉康殿壁画中的热贡艺术

年都乎寺毛兰吉概拉康殿壁画中的热贡艺术

18世纪中叶和19世纪，这是热贡地区寺庙建设的高峰。随着隆务寺政教合一地方政权的形成,以隆务寺为龙头的众多寺院相继建成,年都乎寺便是其中之一。相对而言,在热贡地区40余座寺院中,年都乎寺无论寺院规模还是名气远不及隆务、扎西其、吾屯等寺显赫,但它在热贡艺术发展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早期热贡艺术噶日风格的传承地,原因在于该寺毛兰吉哇拉康殿和弥勒殿所保存的18世纪壁画是目前所知热贡艺术最早的实物遗存。2010—2011年,笔者先后3次对该寺壁画进行了考察,本文即根据考察材料撰写,分为殿堂历史背景、壁画内容辨识、年代与画师身份考证3个部分。一、都乎寺毛兰吉咯拉康殿年都乎寺全称年都乎噶尔扎西达吉林(),位于青海黄南州同仁县治北2公里处的年都乎村,与吾屯寺、郭麻日寺、尕沙日寺并称为“隆务四寨子寺”,隶属安多第三大寺隆务寺。该寺目前的主要建筑有弥勒殿、经堂、护法殿、咒经院、度母殿和毛兰吉哇拉康殿。由于建寺历史不是很久,该寺的相关史实较为详实、清晰。藏历第十一绕迥火龙年(1665),年都乎土把总官却达杰()在年都乎村山神庙脚下初建1座禅房(),打下寺院基础。此后,基于隆务寺一世夏日仓·噶丹尖措()在隆务各地的传经布道活动,于藏历第12绕迥木猪年(1695),官却达杰之子土把总华青多吉()在禅房的基础上增加经堂、寺院围墙等。随后,隆务寺转世喇嘛旦智钦·阿旺罗藏丹增()与年都乎土把总华青多吉()结下供施善缘并继续扩建寺院,历时25年,初具现在规模。跟大部分热贡地区寺院相似,该寺建成初期为宁玛派寺院,1732年左右,“四寨子”土官王才旺拉夫旦()邀请堪钦·根登嘉措转世喇嘛()到年都乎寺做毛兰传召法会,新建毛兰吉哇拉康殿(),并将寺院改宗为格鲁派,自此历世堪钦转世喇嘛()为该寺主持。毛兰吉哇拉康殿又名“萨曾拉康”()。一殿多名在藏传佛教寺院较为普遍,如释迦殿称“觉康”()或“桑杰拉康”(),集会殿称“措钦”()或“杜康”(),虽然称谓不尽相同,但基本意思相近。年都乎寺毛兰吉哇拉康殿的一殿两名则完全是两个概念,从字面解释“毛兰吉哇拉康”可译为“祈愿(传召)公共殿”,“萨曾拉康”可译为“持地殿”,因此,对该殿殿名的探讨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些该殿历史演变的信息。笔者认为“萨曾拉康”是该殿原名,因为在藏传佛教寺院中萨曾拉康殿具有镇地护寺功能,是寺院的基础性建筑,尤其在热贡地区寺院中有着先于其他殿堂被修建的传统。据《隆务寺志>(藏文版)记载,隆务寺修建之初,首先建成萨曾拉康殿,打下寺院基础。又据《热贡族谱》和《年都乎简志》记载,土把总官却达吉起初在年都乎村山神庙旁建成的禅房是根据两位道教师做过风水测量,在年都乎村的地心上修建的。由此看来此禅房最初即是具有护地功能的地标性建筑。萨曾拉康殿的功能与禅房一致,或许是在禅房的基础上的扩建或重建。至于“毛兰吉哇拉康”一名,笔者认为,跟后期该殿宗教功能的转变有关,具体说跟年都乎寺毛兰传召法会()有密切关系。文献记载,1658年一世夏日仓·噶丹尖措初次到年都乎举行毛兰法会,揭开年都乎村民众正式接受格鲁派教法序幕。年都乎寺建成后,在夏日仓·根登程列拉杰和堪钦·根登嘉措的主持下,定期举行“毛兰法会”,法会期间该殿院落内10余间厢房用作法会办公用房和作息场所。久而久之,该村僧俗习惯性的将该殿称为毛兰吉哇拉康,原来的萨曾拉康殿名便逐渐淡出历史。毛兰吉哇拉康殿地处寺院西南角,坐西朝东,建筑面积仅40平米(进深5.2米,面阔8.4米),规模很小,且形制简单。本世纪初对屋顶进行了维修,其他保持原样。从门头外延辅作、门框雕饰和平綦顶看,与瞿昙寺部分殿堂近似,为典型的汉式建筑,土墙木构梁架,歇山顶。由于土廓围绕和常年不对外开放,该殿很少被外人顾及。这也是该殿内壁画保存完好的主要原因。1、殿壁绘画壁画主要分布在殿堂内外四壁。由于风蚀和人为破坏,殿堂外壁9铺壁画漫漶不清,尤其是门外两侧壁画已荡然无存。根据殿内悬挂的《毛兰吉哇拉康简介》介绍,门外两侧壁画应是阿米玛沁和阿米夏琼两位山神像。殿内壁画保存完整,布局跟外壁完全对称,只是后壁正中位置由于弥勒塑像遮盖,可观8铺壁画。为了叙述方便将其编号如下:门两侧(1、8)为怖畏金刚和骑羊具誓善金刚;南壁(2、3),北壁(6、7)为释迦牟尼本生传;后壁弥勒塑像两侧(4、5)为狮子吼佛和宗喀巴传。除了壁画(1、8)幅面为230×240cm外,其余都是240×270cm。(图1)壁画(1),位于殿门右侧,主尊为34臂双身怖畏金刚(),主尊上部正中上师位置绘文殊菩萨,左右分别绘那嘎日夏()和金刚萨埵双身(),下部绘3尊护法神,中间为6臂大黑天(),左右分别为阎罗护法()和吉祥天女()。画面背景为释迦牟尼十二行传故事。藏密认为怖畏金刚是文殊菩萨化显的忿怒相,是无上瑜伽部父续的主尊,与密集金刚、胜乐金刚组成格鲁派特别敬奉的3大本尊。其身形多变,通常是2臂、4臂、18臂和34臂等。在热贡地区寺院壁画中,一般以9头34臂怖畏金刚身形为主,这铺壁画也不例外。主尊身形为9头,34臂,16足,身色蓝黑,怀抱明妃。居中的头为牛形,黑色,表示降服阎罗;再上为红色怒相头形,表示降服夜叉;最上为黄色文殊本相。右面3头从前往后依次为黄、蓝、红忿怒相。左面3头依次为红、白、灰忿怒相。34臂手中各持不同法器,其中主要2手置胸前,右手持钺刀,左手持嘎巴拉碗。16条腿脚下踩世间各种生灵。其中,右腿前屈踩人和走兽,左腿踩人和飞禽,表示消尽世间秽土的各种魔障。从主尊造型来看跟后期大威德造型并无二致,倒是极具写实感的火焰状发髻跟热贡艺术后期图案化处理有很大的反差。此外,这铺壁画中将那嘎日夏()安排在怖畏金刚伴神体系,这在一般怖畏金刚造像组合中较少见。嘎日夏为消除龙害之神,据说由莲花生大师传给赤松德赞而发展起来,司职镇慑龙与地祇诸害,主要身形有文殊那嘎日夏和明王那嘎日夏。根据佛经的说法,住在南瞻部洲外海地下7层之处的怖畏金刚曾镇慑并收服了龙与地祇诸害。主尊头部上方绘文殊菩萨。大威德金刚是文殊菩萨化显的忿怒相,故在大威德金刚造像组合中普遍将文殊菩萨或文殊菩萨化身的宗喀巴大师安排在上师位置。笔者困惑的是在这幅壁画中文殊菩萨的坐姿为弥勒菩萨特有的半蹲式坐姿,这在图像学上不符合文殊菩萨造像规范。佛经记述,作为文殊菩萨化身的宗喀巴大师涅槃后往生弥勒净土——兜率宫,成为弥勒座前的菩萨。由此,笔者推测,此处的上师像有可能是宗喀巴往生兜率宫的菩萨相而非文殊菩萨。与一般大威德造像组合不同的是,这幅壁画在布局上以佛传故事填充大面积背景,使狰狞、恐怖的护法造像多了几份祥和与宁静的世俗氛围。依次绘有驯服大象、降服魔众、三十三天给母说法、灵鹫山说法等佛传故事。与另一侧具誓善金刚壁画的佛转故事构成了完整的十二行传故事。壁画(8),位于殿门左侧,主尊为骑羊具誓善金刚()。在藏传佛教宁玛派教义里具誓善金刚是一位高等级的世间护法神,法力甚至比白哈尔神还要高。其身形主要有骑狮和骑羊2种,在藏区其他寺院一般以骑狮具誓善金刚为多。由于具誓善金刚是莲花生大师降伏并成为护法神的,故在这幅壁画中将宁玛派祖师莲花生的形象放在主要上师的位置。壁画中具誓善金刚骑一只犄角相交的褐色公山羊,肤色深蓝,生有1面3眼,呲牙裂口,发须如同火焰。右手挥骷髅金刚杵,左手持白色念珠,身穿虎皮镶边法衣,戴黑色帽子,形象极为恐怖。主尊左侧的伴神黑铁匠护法()实质上是他的化身,故身形与他极为相似,所不同的是右手中的骷髅金刚杵变为铁锤,左手持虎皮箭囊,法帽为桔红色。在藏传佛教中具誓善金刚及其化身黑铁匠护法不仅是护佑佛法的高等级世间神灵,而且还是财神。主尊右侧为骑狮具誓善金刚。画面背景由密集而充满情调的佛传故事场景烘托画面效果,与另一幅大威德壁画构成形式上的统一和内容上的一致。佛传内容为兜率宫降生、白象入胎、树下诞生、七步生莲、迎接入宫、龙王沐浴、婚配赛艺、出游四门、削发出家等。壁画(2、3、6、7),位于南北两壁。4铺壁画虽然自成单元,但都是以释迦牟尼为主尊,连环式描绘佛陀前生所行善业功德的本生故事为内容,每铺壁画安排7—9品不等本生故事,形成一组完整的34品本生故事。其中能明确辨识的有28品。除了主尊和背景内容一致以外,四铺壁画下端各绘有一位财神,分别为增禄天母()、白赞巴拉()、黄赞巴拉()、黑赞巴拉()。在《安多政教史》<年都乎简志》等藏文献中,将这4铺壁画的主题笼统地称为如意藤(),但通过笔者考察,4铺壁画中的本生故事(),跟德格印经院木刻板《三十四品本生》完全一致,并非按《如意藤经》108品本生故事绘制。虽然《如意藤经》和《三十四品本生传》都是讲述释迦牟尼前世的因缘故事,但在各单元名称和具体故事情节上有着较大的差异。壁画(4)位于后壁左侧,主题为释迦牟尼说法(《年都乎简志》中称为狮子吼佛),主尊释迦牟尼头顶华盖,五官小巧,肤色通润,袒露右臂,两手结说法印,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主尊上方左右分别绘无量光佛净土和药师佛净土,下方左右分别绘比丘相八大弟子和三世佛、五方佛,其中将三世佛和五方佛巧妙地安置在佛龛式的两层佛殿中。主尊宝座下方环式安排菩萨相八大弟子和比丘相八大弟子。作者在这幅画中以高超的技法将佛陀的“三十二相”、“八十随好”体征表现得淋漓尽致。壁画(5)为宗喀巴传(),主尊身态端庄大方,五官小巧集中,面容和蔼。衣襟线条刚劲有力,莲花瓣肥硕、艳丽。背景绿树成荫,祥云缭绕,充满着田园风情。2、殿顶平綦顶绘画除了以上8幅壁画外,该殿天顶平綦格绘画也别具一格。殿顶2根木梁将天顶平綦一分为三,中间1组以进深3层的藻井为中心,第1层为藻井内层,绘密集金刚坛城,第2层绘善誓八塔(),第1层和第2层立面绘有大明皇帝和土把总王拉夫旦()像。第2层和外层平綦立面绘十六罗汉()。外层平綦层绘莲花生八好()和药师八如来()。其他2组平綦格绘如来佛35众()。整个吊顶错落有致,小巧精炼,堪称小型佛殿内顶装饰的经典。(图2)。根据天顶平面示意图,平綦格具体图像辨识参见下表:笔者考察发现,毛兰吉哇拉康藻井式天顶与瞿昙寺瞿昙殿天顶形制一脉相承,平綦格中的绘画也是单尊诸佛和菩萨像,这在青海清代寺院中仅此一例。三、噶日班智达罗藏希发挥艺术功能的考察毛兰吉哇拉康殿建成于1732年左右的史实并无疑义,除了殿脊曾在本世纪初做过修缮外,殿壁、殿门及殿顶平綦保持原貌,壁画和平綦绘画也无重绘痕迹。根据藏传佛教寺院殿堂修建过程中建筑与壁画基本同时的传统,毛兰吉哇拉康殿壁画的年代应该在1732年该殿建成之际绘制。根据《年都乎简志》中的说法,毛兰吉哇拉康殿壁画作者应是17世纪末至18世纪中叶的热贡著名画师噶日班智达·罗藏希饶()。关于他的身世和艺术活动,文献记载不尽相同,维巴·木盘达瓦著作<根登达智大师传>()中说他出生于热贡曲玛村,生年不详,十三绕迥木蛇年(1764)去世。《年都乎简志》中说他出生于热贡年都乎村。对此,当代本地学者也做了一些考证,基本认同出生曲玛村的观点。笔者进一步认为,噶日班智达·罗藏希饶虽然出生于曲玛村,但其艺术活动遍及热贡、循化、尖扎等地大小寺院,尤其在年都乎寺居住时间最久,并在年都乎僧俗中培养了不少弟子。从年都乎画师将其尊为师祖的情况看,其出生于年都乎的说法,完全是年都乎画师的附会之说。至于他的艺术传承和活动,根据《更登达智传》和《阿琼嘉央罗哲嘉措传>,大致有如下记载:噶日画师(噶日班智达·罗藏希饶)最初师从何人,在哪里学画,无历史记载。阿琼仁宝且(阿琼嘉央罗智嘉措)初建叶雄寺大殿的时候他负责绘制了殿内大量壁画。叶雄寺始建于1696年,由此得知从那时候起他便是一个出色的画师。曾几次徒步前往拉毛德钦寺和塔尔寺临摹唐卡粉本,阿琼仁宝且看到他如此勤奋刻苦,遂将其收为徒弟。1717年,阿琼仁宝且完成著作<坛城大明镜》,书中所有插图由噶日画师完成。当拉卜楞寺主持转世喇嘛嘉木样·协贝多杰看到他画的坛城画后,大加赞赏,特请他为其绘制坛城。另外,在隆务寺、拉毛德钦寺和文都寺中也绘制过多幅壁画。对其画风,阿琼仁宝且曾言到:之前从未见过以这种奇特画风绘制三宝的。另外在《年都乎简志》里又有这样一段记载:“噶日班智达·罗藏西绕是赛加瓦()十世,生于年都乎村果达家族(),他和噶日画师尼玛一起在曼塘派乃合画师()座前学习并掌握了娴熟的技艺,先后在隆务寺、叶雄寺绘制了大量的壁画,并著有嘉央罗哲传《本生福德如意录》。对自己的成就,他在著作中写到:‘古有画圣曼拉东珠,而今惟我造诣高……’。据说,热贡高僧维巴·牟盘达瓦()结合他的画稿写了一部论著。自他之后,年都乎画师的声名鹊起。”噶日班智达·罗藏希饶的绘画风格被后人称为“噶日”()风格,先后出现了维唐,华丹()、才让东珠()、扎西加()、华旦加柔()⑦等蜚声热贡画坛的画师。其中,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维唐·华丹、才让东珠师徒更将其风格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现存年都乎寺弥勒殿的16尊者巨幅壁画据说就是他们师徒二人所绘。从艺术水准来看维唐·华丹师徒绘制的弥勒殿壁画要远远胜于毛兰吉哇拉康的壁画。由于篇幅所限,对此我们在以后的文章中再进行探讨。总之,噶日班智达·罗藏西饶开创了年都乎乃至热贡画坛一个新的时代,对热贡艺术迈向成熟和全面繁盛做出了重要贡献。热贡艺术的形成期虽然部分热贡寺院志书和热贡族谱中将热贡艺术的源头追述到13世纪或更早的11世纪,但这一记述多少有后世热贡艺人为了提升自己的艺术传承的声望而刻意附会的成分。从实物遗存和文献记述来看,热贡地区艺人队伍的形成当在17世纪中叶至18世纪初,而热贡艺术流派的形成则晚到19世纪中叶以后。年都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