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梅庵忆语》考论

《影梅庵忆语》考论

《银梅庵悼念》是清朝顺治时期董晓万为纪念其死去的妾董晓万写的一篇回忆性散文。文章情致缠绵,婉曲动人,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问世之初就引起轰动,“一时名士吴园次以下,无不赋诗以赠”1。日后也盛传不衰,直到现在还不断再版。可惜的是,由于《忆语》详尽描摹闺房情致,并大胆吐露对董小宛的深深眷恋,写作风格不符合正统哀辞,故没有收入冒襄的文集,因而致使原刻版本年久散佚,翻刻诸本则种类繁多,流变纷乱。笔者不揣浅陋,试对《影梅庵忆语》(以下简称《忆语》)的版本作一梳理。冒襄在《忆语》中提到“余年已四十,须眉如戟”。冒襄生于万历三十九年(1611),董小宛死时(顺治八年,1651),他四十一岁2,可见此文正是于小宛新死未久所作,流传至今,也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然而遍览各类古籍书目,仅得十五种版本,并且大多是收集在丛书中才赖以流传。美国、台湾、香港所藏中文古籍书目中3,也没有发现《忆语》。下面将这些可见版本按时间顺序逐一排列。1.《虞初新志》本康熙三十九年(1700)2.《昭代丛书》杨复吉手稿本乾隆三十八年(1773)道光六年(1826)4.《赐砚堂丛书新编》本道光十年(1830)5.《昭代丛书》(道光本)别集本道光二十九年(1849)6.《影梅庵忆语》不分卷本光绪二十六年(1900)民国3年(1914)11.《说库》本民国4年(1915)12.《如皋冒氏丛书》本民国9年(1920)13.《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本民国24年(1935)14.《影梅庵忆语香畹楼忆语》合刊民国25年(1936)15.《影梅庵忆语》(单行本)民国?年经过考订发现,《忆语》的版本大致形成两个系统:一为《虞初新志》本系统,一为《昭代丛书》(道光本)别集本系统。陈弘绪的《影梅庵忆语题词》记述,“今年春,雉皋冒子辟疆驰其新刻数种见寄,中一帙题曰《影梅庵忆语》,纪其亡姬董小宛事至四十条……”4陈弘绪与冒襄是复社盟友,冒襄驰书以寄,可见当年《忆语》曾经刻印。参校陈焯题词“岁甲午,余归自北,遇辟疆,长于握手道离思,辄讯宛君无恙,辟疆呜咽不能出声,手《影梅庵》一帙见示,读之加酸嘶孤雁,失侣哀鹤”4。陈焯也与冒襄交厚,曾长期客居冒襄处。文中“甲午”是顺治十一年(1654),由此可见,《忆语》刻印的时间最晚不超过顺治十一年,不过现在已经不能见到这一版本。查阅《清人别集总目》,著录冒襄作品有《巢民诗集》六卷、《文集》七卷、《朴巢诗选》一卷、《文选》五卷,《忆语》均未收录其中。现在所能见到《忆语》的最早版本,是张潮辑录在《虞初新志》卷三的版本。张潮,字山来,又字心斋,生于顺治七年(1650),卒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以后。《虞初新志》有张潮康熙癸亥(二十二年,1683)的“自叙”与“凡例”,但跋文却署康熙庚辰(三十九年,1700),故以康熙庚辰刻本为是。《忆语》附在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后,“附冒辟疆影梅庵忆语选十五则”,不足原文的四分之一,且没有杜茶村批语。行款为每半页九行,每行二十字。张明弼字公亮,与冒襄亦为复社盟友,过从甚密。张潮在选文后提到,“予雉皋别业与辟疆相邻,辟疆常为予言宛君事甚悉,复以忆语见示……癸亥秋又以家公亮传来,谆嘱入选。”5此处“癸亥”正是康熙二十二年(1683),即张潮为《虞初新志》作“自叙”与“凡例”的年代。既然冒襄“以忆语见示”,所以,《虞初新志》本可能是根据《忆语》最初刻本翻刻而来。其后可见的便是杨复吉的《昭代丛书》手稿本。杨复吉,字列欧,号慧楼,江苏吴江人。乾隆壬辰(三十七年,1772)进士,但以后“鄙衣蔬食,泊然自安”6,张潮所辑《昭代丛书》甲、乙、丙集有康熙三十六年(1697)张氏诒清堂刊本,没有收入《忆语》。杨复吉继张潮之后,又辑《昭代丛书》新编、续编、广编、埤编、别编,书成后虽无力付梓,所幸手稿本得以保存至今。《忆语》收在新编,录有全文。新编例言有“经始于癸巳季夏,告成于丙申新秋”7,“癸巳”为乾隆三十八年(1773),“丙申”为乾隆四十一年(1776);而且《忆语》后有杨复吉所撰跋文,后署“癸巳秋日”,可见杨复吉是在乾隆三十八年编辑《忆语》。《忆语》文中夹有杜茶村批语。杜茶村即杜濬,与冒襄交好,曾受冒襄之托,为其评定《朴巢诗选》、《文选》8。杨复吉手稿本中,“火肉久者无油”一段在“取五月桃汁西瓜汁”一段之后,与《虞初新志》本相异,不过以后诸本都从手稿本(《影梅庵传奇》本除外)。然后是《影梅庵传奇》附《忆语》一卷本,道光丙戌茗雪山房刻本。“丙戌”为道光六年(1826)。这一版本也是在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后,附有《忆语》十五则,行款为每半页九行,每行二十二字。选文与《虞初新志》本相同,都是起于“壬午晴和晦日”,终于“此尤异色异味也”。可以断定是翻刻《虞初新志》本。因为二者不仅起止相同,而且都把“火肉久者无油”一段置于“取五月桃汁西瓜汁”一段之前。虽在文字上有个别出入,如“鹅梨蜜脾之气”,“革沉香纹”,《虞初新志》是“荷鹅梨蜜脾之气”,“革沉横纹”,也只是翻刻过程中出现的讹误。再以后便是收入《赐砚堂丛书新编》丁集的版本。《赐砚堂丛书新编》是道光十年(1830)长洲顾氏刻本,共四集四十一种。《忆语》收在丁集卷一九,行款为每半页九行,每行二十五字。文后仅附有杨复吉的《影梅庵忆语跋》,署为“癸巳秋日松陵杨复吉识”9。有杜茶村批语。然而,杨复吉手稿本中跋后只署“癸巳秋日”、叙后也称“吴江杨复吉”,《赐砚堂丛书》本合二为一,并把“吴江”改为“松陵”。从文字上看,大致与杨复吉手稿本属于同一系统,不过校对粗疏,误字错句很多。其后是收入《昭代丛书》(道光本)别集的版本,是道光吴江沈氏世楷堂刊本。行款为每半页九行,每行二十字,文中有杜茶村批语。沈懋德序言后署“道光二十九年岁次己酉仲春三月吴江沈懋德翠岭氏识”,可见别集是道光二十九年(1849)刊刻。据作者自序来看,别集六十篇文章原来都是收录在张潮或杨复吉所编之中,因沈懋德把“数十种无埤于勤征考订者悉芟之,而补以近人有用之书”,同时又为了保留原书风貌及作者意愿,遂把抽取出的六十篇汇成别集。增删之后,《忆语》的附录比杨复吉手稿本增加了很多,有王世禄《宣清读影梅庵忆语赋》,龚鼎孳《贺新郎》一首,以及查为仁《莲坡诗话》一则,最后才是杨复吉《影梅庵忆语跋》,后题“癸巳秋日震泽杨复吉识”。查《吴江县志》,“旧吴江县,后梁吴县南地,而古之松陵平望地也。松陵之名,始见于《吴越春秋》,所谓‘越攻吴,兵入于江阳松陵’是也……(雍正)四年遂分吴江西偏地置震泽县,其东偏地仍为吴江县。”10可见《赐砚堂丛书》本采用吴江古称,《昭代丛书》(道光本)以后诸本都用“震泽”。龚鼎孳与冒襄为同时人,“余与辟疆三十年忘形交,其二子毂梁、青若又从游吾门十余年。”11王士禄则稍晚,是顺治九年(1652)进士,与冒襄子侄辈交往甚密,查为仁则更晚,是康熙五十三年(1714)举人,只能听“复斋谈冒氏掌故最详”12。沈懋德能收集到顺治、康熙各朝的《忆语》题词,可见当时《忆语》广泛流传,只是现在难以见到这些版本。通过对以上五种版本内容的校对,可以发现,前四个版本大致属于同一系统,与《昭代丛书》本明显不同。例如,前四个版本文中都是“凡古今女子”、“片芥”、“谢庄月赋”等,而《昭代丛书》本则为“凡古人女子”、“芥片”、“谢希逸月赋”。并且,《影梅庵传奇》本翻刻《虞初新志》本,《赐砚堂丛书》本很可能承传杨复吉手稿本,因其例言中提到,“赖松陵杨慧楼先生有《昭代丛书》之辑文,孙箫客襟兄复辑壬编,得假枕秘二十余种……”13。杨复吉手稿本与《虞初新志》本在文字上的一致,说明乾隆年间还能得到比较接近原貌的《忆语》版本。到沈懋德辑录别集时,虽然对文字做了不少改动,但道光年间原来版本散佚殆尽,所以《昭代丛书》(道光本)别集本就成了以后诸本的翻刻依据。根据版本时间顺序,再以后是《忆语》不分卷本。卷首有题词,分别是宋既庭《读巢民先生影梅庵忆语感赋四绝》、冯恺章《题巢民老年道兄影梅庵忆语次芝麓宗伯韵·调寄贺新凉》、陈弘绪《影梅庵忆语题词》;然后有陈文述《董小宛像》、张明弼《董小宛传》、冒襄《亡妾董小宛哀辞》并序,接下来才是正文。正文首页署“如皋冒襄辟疆著番禺沈宗畴孝耕刊”,没有刊刻年代。附录有王世禄的《宣清·读影梅庵忆语赋》、龚鼎孳的《贺新郎》词,又附录顾贞观的《和龚芝翁题影梅庵词》、《莲坡诗话》(一则),杨复吉《影梅庵忆语跋》,最后是李明睿、陈焯、高世泰的《书影梅庵忆语后》。陈弘绪与冒襄是复社盟友,李明睿是明天启二年进士,并且是谭元春、吴伟业的座师,高世泰是崇祯十年进士。陈焯是清顺治九年进士,宋既庭名实颖,顺治十七年举人,顾贞观是康熙十一年举人,陈文述是嘉庆五年举人。题词作者遍及顺治、康熙、乾隆、嘉庆朝,更可证明《忆语》在嘉庆以前流传非常广泛。这一版本行款为每半页九行,每行二十字。另外,“其细心专力,即我辈好学人鲜及也”一段后原有杜茶村的批语,移至下一段“而姬之嗜好真且至矣”后;“姬断断非人世凡女子也”一段后批语,被移至前一段“而姬之惊悸瘁屠至矣尽矣”后。《忆语》不分卷本与《昭代丛书》(道光本)比较,只是在文字上更正了“为余曰”、“但令静毕场事后”两处明显误字,改为“谓”、“俟”,其余与《昭代丛书》完全相同,错字如“在坐”都照搬,甚至连行款、字数也完全一样。虽然增加了许多题词序跋,但确实是翻刻《昭代丛书》(道光本)别集本。然后是《拜鸳楼校刻四种》本,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番禺沈氏刻本。其中《忆语》正文的行款、字数、内容以及附录,与《忆语》不分卷本完全相同。文前署“如皋冒襄辟疆著番禺沈宗畸太侔刊”,并且下面题有“江都吴仲梦兰童闰补罗同校”。由此推断不分卷本是《拜鸳楼校刻四种》的底本,不过不分卷本竟然把刊刻者的名字刻错,刻为“沈宗畴”,后者校正了这个明显的错误。此后是收入《香艳小品》的《忆语》本,为清宣统元年(1909)番禺沈氏石印本,行款为每半页十一行,每行二十四字。批语的移位也与《拜鸳楼校刻四种》本相同。其实《香艳小品》只是沈宗畸翻印《拜鸳楼校刻四种》,又加上“冒氏小品四种”,并补了一些附录重印而成,与《拜鸳楼校刻四种》属同一版本系统。时间相差无几,又出现了收入《香艳丛书》第三集卷一的《忆语》版本。丛书初版由上海国学扶轮社排印线装,清宣统中出版第一辑(1909—1911年)。书前有虫天子(张廷华)序,序后有“宣统元年十二月八日虫天子序于国学扶轮社”。文后仅附有杨复吉的《影梅庵忆语跋》。在《昭代丛书》(道光本)与杨复吉手稿本相异的地方,它基本遵从前者。与前面各本都异,编者自铸新词之处:“但令静俟毕场事后”,“金桂月三五之辰”,“吾辈好学人鲜及也”,“凡痛骨之所适”。《拜鸳楼校刻四种》本中移位的两段批语,它又遵从《昭代丛书》复原。可以推知编者可能参考了前面提到的几个版本,有所取舍而成,但总体说来还是承接《昭代丛书》(道光本)的。此后,是民国3年广益书局本,这是较早的铅印本,从文字看,仍然沿袭《昭代丛书》(道光本)。紧接着,又出现了收入《说库》的版本,民国4年(1915)出版,上海文明书局石印本,民国王文濡辑。《说库》为巾箱本,每半页十四行,每行三十二字。王文濡与《香艳丛书》的编辑者虫天子张廷华,同为浙江吴兴人,他也是《香艳丛书》的实际编撰者。凡上文提到《香艳丛书》自铸新词之处,《说库》都遵从,而且文后亦仅附录杨复吉的《影梅庵忆语跋》,可能是翻刻《香艳丛书》本。再以后便是收入《如皋冒氏丛书》的版本,为冒广生所辑,清光绪至民国间如皋冒氏刊本,其中《忆语》为民国9年(1920)刊印。先有陈弘绪、陈焯、高世泰的影梅庵忆语题词;然后是正文,文后附有冒襄《亡妾董小宛哀辞》,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行款为每半页十行,每行二十四字。《忆语》文字上遵循《昭代丛书》(道光本)。《拜鸳楼校刻四种》本中改动过的“谓余曰”、“但令静俟场事后无不可耳”,它又照《昭代丛书》(道光本)改过。不过两段批语的位置却从《拜鸳楼校刻四种》本。可能是参校两种版本有所取舍而成,仍然属于《昭代丛书》(道光本)别集本系统。接下来是收入朱剑芒所辑《美化文学名著丛刊》的版本。此书为民国24年(1935)世界书局排印本。首页列有总目,分别是赵苕狂《影梅庵忆语考》,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杨复吉的原跋,附录(吴梅村《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又题董君画扇》、《古意》,龚芝麓《贺新郎》),冒襄《忆语》,最后是朱剑芒《影梅庵忆语校读后附记》。为旧平装本。杜茶村批语没有移位,与《昭代丛书》(道光本)相同。它直接继承了《香艳丛书》本,沿袭了“但令静俟毕场事后”,“金桂月三五之辰”,“姬不私铢两”,“即吾辈好学人鲜及也”,“凡痛骨之所适”这些改动。民国25年,世界书局又印行了《影梅庵忆语香畹楼忆语》合刊本,题冒襄、陈裴之著。其中《忆语》部分的内容、排列顺序乃至字体完全与《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本相同,可以推断,是世界书局直接翻印《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本。另外,还有旧平装《影梅庵忆语》单行本一册。扉页题为万光书局印行。有冒辟疆《忆语》,冒辟疆《董氏小宛哀辞》,孟心史《董小宛考》,张公亮《冒姬董小宛传》,吴园次《董少君哀辞》,题词有吴梅村《题冒姬董白小像》、《又题董君画扇》、《古意》,龚芝麓《贺新郎》。杜茶村批语位置与《昭代丛书》(道光本)相同。因为孟森于1915年著《董小宛考》,所以此版本不会早于1915年;而且未见于前面版本的吴园次《董少君哀辞》与吴梅村的题词,也是从《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才开始选录。由此推断,这一版本不会早于《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本。综上所述,《影梅庵忆语》形成两大版本体系,《虞初新志》本、杨复吉手稿本、《影梅庵传奇》本、《赐砚堂丛书》本,这一系统都是比较接近原刻的版本。《昭代丛书》(道光本)别集本虽然经过沈懋德的修改,但原来版本大都散佚,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