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都兰县吐蕃三号墓发掘简报

青海都兰县吐蕃三号墓发掘简报

根据初步研究，柴达木盆地古墓群的分布以都兰为主，以赫兰为中心，以北海西铀、德钦哈、南盆地以外的果洛州、马多和玉树州称多带，数量众多，延伸数百公里。自1982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始在都兰县热水乡偕微草原暨热水河流域进行考古工作,1985年在热水河北岸发掘了2座吐蕃时期墓葬。1999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与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在热水河南岸发掘了4座吐蕃时期墓葬,“这被称为是都兰地区吐蕃墓葬的第一次科学考古发掘”,2005年出版的《都兰吐蕃墓》全面报道了这4座墓的资料。2010年8月,兰州大学藏缅—阿尔泰民族研究所的师生在都兰县热水乡热水河谷两岸、德令哈市蓄集乡进行了大量的田野调查工作,积累了一批有价值的资料。都兰古墓群的族属、文化归属等问题是学术界关注的问题,从瑞士学者艾米·海勒(AmyHeller)到国内的学者多持吐蕃说或吐蕃文化系统说,这是目前学术界的主流认识,但近年来部分研究者提出吐谷浑说等。讨论上述问题的难点在于目前大量墓葬被盗,而经考古发掘的大部分墓葬的资料尚未发表,尚无学者提供能解释墓主人具体身份的直接证据。上述4座墓的发掘者认为:“发掘的4座墓葬等级较高,属于吐蕃贵族墓葬”,“从出土物如丝织物的技法及纹样,陶器、古藏文的字体等方面来看,这两组墓葬的年代应当相仿,大约在八世纪中期”。王尧撰写的《青海都兰新出吐蕃文汇释》一文成为《都兰吐蕃墓》断代的重要依据之一。实际上,都兰吐蕃三号墓出土的藏文碑刻中明确写有墓主人的官职和姓氏、名字,有助于我们了解墓主人的身份等情况,对于都兰古墓群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一藏本文献,页773,记书2本。云都兰吐蕃三号墓出土的刻有古藏文的石条共有4块,“石条一端或两端有圆穿(有的穿孔不透),孔内残留铜锈。一面或两面凿出浅的平行斜纹,有一面涂抹一层厚约3厘米的石灰,另一面不加打磨。有字的一面字均刻在中部,中部打磨光滑,两边是凿出的斜纹”,“此墓石字迹十分清晰,从残留的金箔痕迹看,阴刻文字内原来贴有金箔”。这4块藏文碑刻,每块长90~130、宽20~40、厚10~25厘米,出土时已不在一处。其中写有藏文“论(blon)”的碑刻(图一),编号为99DRNM3∶157-1,在盗洞内发现;写有藏文“赤(khri)”的碑刻(图二),编号为99DRNM3∶157-2,在西室扰土内发现;写有藏文“偕微(she’u)”的碑刻(图三),编号为99DRNM3∶157-3,在西室扰土内发现;写有藏文“噶(ka)”的碑刻(图四),编号为99DRNM3∶157-4,在西室扰土内发现。遗憾的是在发掘报告中藏文she’u被倒置,给识别造成了困难。王尧在《青海都兰新出吐蕃文汇释》中只对“blon”进行了解释,认为“blon”即“相”的意思,相当于部长一级的长官,他说:“这方墓石标明墓主人的身份是blon(论),当属于政府高级官员无疑,否则也不可能有如此豪华的陪葬品,更不可能有此墓石的树立。”二夏伟是敦煌古藏传史料中的一个家族(一)从“论”到“机”这4块碑刻出土时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因此在解读其意义时,需对这4块碑刻的藏文进行排列。我们认为至少有三种可能:其一,论赤偕微噶(blonkhrishe’uka);其二,赤论偕微噶(khriblonshe’uka);其三,论偕微赤噶(blonshe’ukhrika)。我们认为论赤偕微噶(blonkhrishe’uka)最具文献依据并符合吐蕃官名和姓名合称的习俗。这4块碑刻的顺序无论怎样排列,其关键在于下面将要探讨的偕微(she’u)和论(blon)。吐蕃时期的官名与人名合称时,官名在前,人名在后,如大论东赞(blonchestongrtsan,即禄东赞、大相东赞)、论赤章(blonchekhri‘bring,即论钦陵)等。可见,blon(论)是这组藏文碑刻的首字。藏文“khri”,由kha、ra和i组成,按现代藏语标准拼音,合音读为“赤”或“墀”,但古代多将kha和ri两个音节分开,因此新旧《唐书》、《册府元龟》、《通典》等记为“乞力”、“乞立”、“乞黎”、“乞梨”、“器弄”、“弃隶”、“弃弄”、“可梨”等,系吐蕃赞普、高级大臣和贵族世家姓名中的常用词之一。这一称词在《大事纪年》(P.T1288)中多见,如693年前往阿柴国征集粮草的大论钦陵(blonchekhri‘bring)、705年担任吐蕃大论的韦·乞力徐(dbaskhrigzigs)、689年嫁与阿柴王的吐蕃公主赤邦(khripangs)等。赤的字面意思为万、座位、御座、宝座,与赤(khri)相对应的藏语姓名构成词是本(‘bum),即十万。赤(khri)在吐蕃特传统文化中被视为标志社会地位高低的象征之一,一直延续下来,如原噶厦政府中的首席噶伦被称为噶伦赤巴(bka’blonkhripa),大寺中的法台被称为赤巴(khripa),格鲁派中最高法座被称为赤仁波切(khriringpoche)。可见论和赤均可表示显赫的社会地位。藏文碑刻中的噶(ka)有作为构成名字的后缀字的用例,其本身并没有实意。例如:吐蕃氏族中有勃阑伽(噶)氏(branka)、俄噶氏(’odka)等以噶(ka)为后缀字的氏族。因此,我们可以看出这4块藏文碑刻的排列顺序是“论赤偕微噶(blonkhrishe’uka)”,其中“论赤(blonkhri)”揭示了墓主人的官职是“论”,即“相”一级的官员,且是带“赤”头衔的大概与吐蕃王室有密切关系的大贵族,具有显赫的地位。发掘报告也指出,在吐蕃二号、三号、五号墓组成的第二组墓葬中,吐蕃三号墓是中心墓葬,等级较本组的其他墓葬高。(二)也有可能带来的政治身份检索敦煌古藏文文献,PT.1286和PT.1290写卷中前后4次出现了标志职务和姓名的论波偕微,均指吐蕃邦国之一吉若姜恩(skyiroljangsngon)国的大臣论波偕微(blonposhe’u)。PT.1286写卷题名为“小邦邦伯家臣及赞普世系”,记载了吐蕃部分地区的小邦君主和家臣的名字,其中涉及偕微(she’u)的内容如下:显然,我们可以确定7世纪之前的论偕微(blonshe’u)与都兰古墓出现的论赤偕微噶(blonkhrishe’uka)为同一家族之人。偕微(she’u)家族的成员在吐蕃帝国建立前后担任过大臣论(blon)的职务,而且偕微(she’u)家族在吐蕃王朝中已经享有论职务的世袭资格,吐蕃帝国时期还有部分成员享有和王族有关的赤(khri)的特殊称号。许多赞普和赞普家族的人的名字中普遍带有赤字。论偕微(blonshe’u)担任大臣的邦国吉若姜恩(skyiroljangsngon)在吐蕃王朝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他们的山神吉拉夏茫(skyilhapyamangs)被列为统一后的吐蕃帝国的九大山神之一。这一点分别在吐蕃赞普赤松德赞(742~797年)所立的石碑和敦煌古藏文文献PT.1286卷中得到证实。(三)为代表的下峰市确定粮食安排在敦煌古藏文PT.2204c写卷《没收叛乱者粮食支出账》中,也记载了一位以偕微(she’u)为氏族名的人员。这篇写卷是论玛热向收租长官论更卜藏以及粮食观察长官、办事长官的禀告,内容是从上峰没收叛乱者粮食中调拨七十蕃斗支付给一部分人,为一张粮食分配名单和分配数量表。现将相关内容抄录如下:Wylie藏文转写:She’ulhasbyinlastsogspamyibzhIlakhalrerestekhalbzhI’dogziglasmadlakhalgcig/王尧将此段译为:“许腊金等四人,每人一蕃斗铋铋刀息拉迈一蕃斗。”这段文献中的许(she’u)即偕微,许腊金(偕微腊金)也是一位以偕微(she’u)为姓氏的人。三西伟是地名的起源(一)在热河谷地的加语热水河墓葬群位于察罕乌苏河上游的热水河谷地两侧,察罕乌苏河为蒙语名,意为白水,其藏语名为曲嘎尔(chudkar),与蒙语名同意。热水河,藏语名为曲阔(chukhol),热水乃是对藏语名的意译。热水河谷地两侧的草原,当地藏人称为偕微草原。“she’u”一词的读音与当地藏语对热水河谷草原的称呼一致,可以对音。因此我们推测当地藏人所称的偕微草原,其藏文对应词即“she’u”。研究表明,热水河谷地的偕微家族还是一个以鹿为标志的古老氏族。(二)木部藏本仅存目1985年青海省文物局在都兰热水偕微草场发掘了2座墓,王尧考释了M10出土的11枚吐蕃文木牍,认为墓主入葬的年代不早于8世纪。在11枚木牍中,木牍M10∶4-3上的一个地名值得注意。这枚木牍长6.3、宽2.2、厚0.3厘米,右侧有小孔,正面有两行字,背面无字,字体介于楷书和草书之间,简右侧略残,有一字模糊。木牍上的藏文原文:王尧译为:“秀乌地产黄铜号一把。”秀乌即偕微(she’u)。由于同时出土的其他藏文木牍也多处提及物产及其产地,又依据吐蕃命名的习俗和构词法,我们同意王尧解偕微(she’u)为地名,但王尧对此地名未作考释。我们发现偕微(she’u)一词在热水古墓中两次出现,一次为地名,一次为人名。况且,现今热水沟偕微草原又是热水古墓群的所在地。碑刻人名、木牍藏文地名、热水河两岸的草原地名,三者藏文同音,前两者还有古代文献依据,藏文的写法完全一致,因此这三者之间的对应关系就不可能是巧合。由于写有藏文地名的木牍也出土于热水河谷,可以推测木牍上的藏文地名与现今的偕微草原是指同一个地方,即今热水河谷地区。偕微实为从吐蕃时期保留至今的古老地名之一,而这一地名源于偕微(she’u)氏族。(三)氏族与鹿的关系藏语中偕微(she’u)一词,字面意思是小鹿。鹿的藏文字母夏(sha)与表示幼小的后缀字微(’u)合体时,夏(sha)字变体为偕(she),而偕(she)的意思同样是鹿。微(’u)在藏语中表示微小、幼小和幼崽之意,我们在这里选用微这个汉字,既是音译也兼顾了词意。在吐蕃与表示幼小和幼崽的微(’u)合体而构成的地名或姓氏较多。敦煌古藏文PT.1047等卷也有描述夏吾(shabo,鹿)和偕微(she’u,小鹿)的资料。偕微(she’u)氏族与鹿的关系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以动物命名的氏族较多见。古藏文文献载,阿夏(Azha,多数学者认为藏文文献中的阿夏即汉文文献中的吐谷浑)属悉勃野六氏之一东氏(ldong)后裔。东氏分十八大姓氏,桑杰阿夏有九子。据苯教仪轨文献载,噶氏的标志性动物是羊,而东氏的标志性动物为鹿。此观念和信仰可在吐蕃时期的大家族姓氏中得到证实。吐蕃有穹氏(kyung,大鹏鸟)、达氏(stag,虎)、绛氏(spyang,狼)、珠氏(’bri,母牦牛)等以动物命名世家。在都兰我们发现了很多与鹿有关的文化遗存,我们认为这不仅与藏文文献中阿夏、党项、雅隆悉勃野祖先共同的姓氏东氏的标志性动物鹿有密切的联系,而且也与吐蕃王朝早期主要信仰苯教的《鹿垛仪轨》有联系。世居热水沟的日安(rusngan)部族在历史上曾两次迁徙,到过热贡、赤噶以及茫拉等地。至少从14世纪开始他们与今青海黄南热贡和巴颜部族在历史上一同供奉过藏区唯一以鹿命名的山神阿尼夏吾(amyesshabo)。阿尼瓦吾(amyesbalbo)山神是现今热水沟日安部族最大的土著山神,当地山神祭文载,此山神的坐骑也为一只神鹿。山神和氏族祖先之间有密切联系的事实在吐蕃广泛存在。史前西藏苯教的鹿神祭祀对欧亚腹地的影响是广泛而显著的,尤其与中亚、西伯利亚、俄罗斯等地的传统萨满相互影响,并与北美洲的鹿神也有相似性。目前我们仍然能在英格兰乡村和西藏古老的苯教仪式中看到有关鹿角的宗教舞蹈。因此,吐蕃苯教鹿神信仰对都兰吐蕃墓葬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四)可能与前代部落所保偕微(she’u)氏族的姓氏在吐蕃王朝崩溃后,仍散见于史籍。11世纪初出生在卫藏的偕微·洛杂哇·瓦杂德哇(she’ulotsAbabadzadeba)翻译了《勒那多杰修行法》等佛教密宗经典,其译著收录在《丹珠尔》卷。16世纪的萨迦派译师偕微·更噶曲扎(she’ulotsAbakundga’ichosgrags)著有《道果宗派史》,他出生于卫藏堆龙德庆。他们与都兰吐蕃墓出土的藏文碑刻“论赤偕微噶(blonkhrishe’uka)”同为一个姓氏“偕微(she’u)”。纵观安多部落史,安多碌曲(洮河上游)有个名为偕微仓(she’utshang,小鹿家族)的部落(今甘肃甘南州碌曲县西仓十二部落之一)。据我们所知,这是目前保留古老姓氏偕微(she’u)的唯一部落。《安多政教史》载:西仓部落的“西”字,相传因其头人将父亲葬在一母鹿窝而得名,后人为图吉利而将原来的偕微(she’u)改写成西(shis,吉祥)。两种藏文写法均见于史籍。八思巴的随从藏巴南拉本的后裔被奉为包括西仓部落在内的碌曲流域各部落的头人。西仓部落的最高首领为历代偕微仓宏波(she’utshangdponpo),宏波家族至少在14世纪曾与热贡囊锁家族有姻亲关系,并与热贡隆务大寺的夏尔格丹嘉措(1607~1677年)有供施关系。相传偕微仓宏波世袭18代,末代偕微仓宏波卒于20世纪70年代,其兄弟流亡并过世于海外。四和金朝拉萨河两岸草原的关系都兰吐蕃三号墓的墓主人论赤偕微噶(blonkhrishe’uka)属于偕微(she’u)氏族,是论(blon)一级的官员和有赤(khri)身份的吐蕃大贵族。偕微(she’u)氏族的发源地应在作为吐蕃邦国的吉若姜恩(skyiroljangsngon)。这个氏族很早就有论(blon)的显赫地位,后来随着吐蕃帝国不断开疆扩土,吉若姜恩邦国的偕微(she’u)氏族可能被派往今柴达木盆地的都兰担任官职,仍然延续了论(blon)的世袭地位。热水河谷地是偕微(she’u)氏族的根据地之一,因而热水河谷两岸的草原在吐蕃时期即由氏族名来命名,并且延续至今,本地藏人仍习惯以偕微称呼热水河两岸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