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到现代寻找传统通向现代的路径黄春明、乔典运创作比较

从传统到现代寻找传统通向现代的路径黄春明、乔典运创作比较

黄春明（1939-）是台湾的乡土文学作家，乔迪云（1929-1997）是大陆的乡土文学作家。因地域不同,经历各异,所处社会环境的差别,他们的创作各具特色,然在描写的人物、表达的情感、运用的创作方法方面都有相同或相近的地方,均从乡土题材中开掘社会变革的主题。中华民族历史悠久,直到20世纪初,我们才逐步认识到自己的落后,认识到要把国家推向现代化,除了改革国家的政治、经济制度之外,还必须改革传统文化观念和思维方式,重新塑造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新的国民灵魂。鲁迅先生对传统文化的批判,对国民性弱点的反思和对人的重新思考,启示我们:在一个民族现代化的进程中,应当特别重视人的精神素质的现代化。黄春明和乔典运的创作继承了鲁迅先生的精神,写出传统与现代并存的社会转型期人们的生活真实和心理真实,揭示了前进中的沉重步履与进步中的巨大代价。任何一个社会的转型期,传统必然要发生蜕变。在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冲突中,怎样才能找到接通传统与现代的路径?物质文明进步的水平固然体现着经济发展的程度,但是价值观念的变化却构成了人们从传统向现代转变的核心,也就是说,传统向现代文化转型的核心是价值观念的变化:从神、家族到个人、主体。黄春明和乔典运的小说找到了这个核心。本文试图从传统与现代价值观念冲突的角度,探讨黄春明和乔典运的创作特点,认识他们作品的意义和价值所在。一黄春明:“做父母的都成为老奴才”在社会转型期,每个人都生活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汇中,怀旧或前瞻,成为许多作家的叙述视角。台湾由于特殊的社会历史现实和独特的地理环境,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和冲击早于大陆20年。西方资本主义对台湾的渗透与影响,一方面给台湾带来了经济的迅速繁荣(但这种繁荣是以畸型的方式发展的,比如发展的不平衡与有害经济的发展),传统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另一方面,长期的殖民统治,亡国奴的屈辱,又使70年代的台湾知识分子们对西方文明带有警惕乃至厌恶,从乡土场景中寻找具有民族文化意蕴的题材与之抗衡。在台湾,乡土是与民族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黄春明对西方的文明带着警惕与戒惧,因此,他的作品中往往表现现代工业文明对传统生活模式、传统文化的污染,表现了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付出的沉重代价。他以故乡宜兰小镇为支点,笔触一方面伸向历史、伸向乡村;另一方面伸向现实、伸向城镇,反映60、70年代的台湾社会变迁的现实景象,既有怀旧,又有前瞻,表现农民从世代生存的土地,到安身立命的价值观念,正随着转型期社会的矛盾冲突而发生的嬗变。中国传统的宗法制、家族制社会面临挑战而日趋动摇,传统的价值观念濒临危机,感受最深的是老一代农民。70多岁的青番公热爱土地,然而失去了昔日家长的权威,无法留住儿子们因城市诱惑而逃离土地的脚步,只好将渺茫的希望寄托于孙子的将来(《青番公的故事》)。面对城市文明的入侵,79岁的阿盛伯维护如自己生命一般的清泉村的“风水”和“风化”,在这一场城乡价值观念的冲突中,终因势单力薄而失败,像一只老猫一样溺死在游泳池中,终究无法阻挡青年一代对城市文明的向往。我们注意到,黄春明对传统文化的坚守中包含着深刻的文化意蕴:维护生态环境,保护人与自然的和谐依存关系(《溺死一只老猫》)。外资入侵打破了人们传统的生活方式,现代经济发展破坏了乡村恬静的人生风景。黄春明写出在乡村城镇化过程中束手无策的动荡人生:向往城市的阿力和猴子为了改善家人的生活,离开土地进城打工。城市的冷漠,使他们只有靠家乡的歌谣来慰藉寂寞的无奈,而在追求新闻效应的媒体诱导下猴子跳楼身亡,上演了人的尊严与肉体一起毁灭的悲剧(《两个油漆匠》)。乡间的白梅走出土地,走到一个充满声色诱惑的世界,失去人的尊严。回归传统人伦环境的渴望,使她找回自己做人的尊严,体现出人的意识的初步觉醒(《看海的日子》)。社会转型造成了一出出职业的悲喜剧:“广告的”从遥远的外国伸进了台湾的小镇,使坤树获得谋生的职业;扩大机的出现,则使“打锣”的憨钦仔失业,陷入生存困境,表现出乡镇城市化进程中,小人物生存的困窘和无助的状态。黄春明90年代创作的前瞻,关注描写现代工业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对传统伦理关系的破坏。《呷鬼的来了》是一个关于生态平衡的故事。由于建工厂,一些野鸟(如白鹭鸶)全部飞走了,古石虎伯非常伤感,他总是梦到鸟的精灵,自己也化成了鬼,向人们诉说着这个故事。《放生》中的大坑罟村被新兴的工厂污染了,鱼苗没了,庄稼不长,生存成了问题,而官商勾结,坑害百姓。文通为了村民的权利,打了官员,被关入狱。《售票口》前的一帮老人晚景凄凉,为了让外出的孩子能回家一趟,无论酷暑严寒总要提前四个小时去买票,成了儿子的“孝子”。时代的变化打破了原有的伦理关系,“做父母的都变成了老奴才。”(1)小说表现在现代化进程中,人们不仅付出了自然遭破坏的代价,也付出了伦理道德的代价。如果说黄春明的小说描写社会转型引起的动荡人生图景,那么,乔典运则是着眼于描写社会进步中偏僻乡村的落后和凝固,表现变革时代不变的价值观念和心态,揭示传统向现代出发迈进的艰难。在经历几千年的封建宗法制之后,我国传统的农耕生产方式没有变,生产力水平仍然落后低下,偏僻地区的农村经济自给自足,基本上是以一家一户为生产单位,传统文化缺乏冲击与更新。新时期“寻根派”作家们多在现代化进程中思考批判传统文化的糟粕。受鲁迅先生改造国民性思想的影响,对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深入思考,使乔典运关注生活的现在进行时,具有前瞻的视角。他从80年代中期开始,怀着悲悯情感和忧患意识,写出农民卑微的人生境遇,剖析农民落后保守的心态,思考农民在告别旧生活时自身的弱点和心理积淀中的历史文化内涵。长期生活在南阳西峡农村的乔典运,写“小井”而接大千,写出《满票》中何老十愚昧、麻木、守旧、封闭的精神状态,《村魂》中张老七盲目愚忠的观念,《笑城》中传统经验主义的思维方式,这些都与改革时代的社会脱节而显出人物的机械可笑,不合时宜。他还描写了《刘王村》泯灭自我和良知,甘愿处于非人境遇中的村民们;以及《小城今天有话说》、《欢天喜地》中人们是非感、正义感、同情心的流失。乔典运的小说告诉人们,文化心理积淀是传统文化中生命力最顽强的部分,社会的进步必须依赖人的自我意识的解放与进步,必须摒弃传统文化中的落后因素,才能真正告别昨天的愚昧而走向现代文明,走向有利于人的生存与发展的现代社会。以反省民族弱点为中心的忧患意识,实则是将文化的命运与民族的命运联系起来。无论是黄春明,还是乔典运,他们将强烈的爱和强烈的责备融为一体,激发全民族奋起疗救的注意,提醒人们在走向物质富裕的同时,精神灵魂走向现代的同样重要。二升为民族的尊严鲁迅说:中国人有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时代。黄春明小说多描写小人物的生活,表现小人物身上维护个性尊严的人性光辉。如坤树为了生存,无视大伯的威胁,是对传统价值观和封建家长制权威的蔑视,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他批判某些国人的洋奴哲学:要做外国人的奴才。《苹果的滋味》中,洋人改变了江阿发的命运:被撞断了双腿,却尝到了苹果的滋味。在这一不幸与有幸的悲喜剧中,小人物失掉了自我的尊严,使人们看到崇洋媚外思潮的影响,从生存的困境发展到人失去尊严的困窘。《莎哟娜拉·再见》中愤懑而无奈的“我”为了生存要“带七个日本人去嫖我们的女同胞”,“我”对日本侵华历史耿耿于怀,而一些大学生却盲目向往日本。这篇小说揭示出经济转型期崇洋媚外不良风气的泛滥,传统道德和民族尊严的尴尬;《我爱玛丽》中,陈顺德深知:要做自己同胞的主人,必须先做洋主子的奴才。因而,洋主子留下的洋狗,瓦解了传统的家庭和亲情,更为复杂地揭示出殖民地某些人的洋奴行径和奴性心理。黄春明小说表现的内涵,由人的尊严上升为民族的尊严,实则是表现传统文化中的奴性心态在现代社会的变异,依然是缺少人的意识,缺乏人的主体性的非现代观念所造成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孟子的名言,也是儒家学说的一个主要观点。儒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部分。河南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深受儒家学说的影响。所以,河南作家乔典运、李佩甫、刘震云等的作品突出地表现了农民的“官本位”思想,深刻而辛酸地表现了农民怕官和想当官的精神状态。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金钱、财富是人们的人生动力和唯一目标;而在宗法社会里,或是在民主与法制不健全的地区,“官”则是万能的。农民明白做官的重要性,“做官”成为衡量生命价值的最高标准,“当官发财”、“光宗耀祖”成为农家子弟的人生目的。“官本位”思想是统治阶级的思想影响和礼治秩序的产物,是农民文化的直接衍生物,与农民所受的教育和农民自身的素质有关。一些农村是“人治”的社会,不是“法治”的社会。所谓“人治和法治之别,不在人和法这两个字眼上,而是在维持秩序时所用的力量,和所依据的规范的性质”,“法律是靠国家的权力来维持的”,而“维持礼这种规范的是传统”,是习以为常的结果(2)。在中国的宗法制家庭中,父亲的权力高于一切;在相对封闭的文化观念中,官的权力高于一切。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还残存在今天的落后地区,陈陈相因构成社会的惯性运动,对权力的崇拜、畏惧和趋利避害的本能加深了农民的奴性心理。传统文化中对个性的压抑和个人主体地位的否认主要是通过封建的人身依附来实现的,奴性心理成为传统文化积淀的集体无意识。乔典运小说《挽联》中的干事老王,因写挽联得以结识县长,因县长笑打招呼而萌生“做官”的白日梦,经历了一次从对权力的向往到失望的打击。《从早到晚》中的陈老汉生活在社会主义社会,头脑中的封建世袭思想使他认为支书的儿子当支书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凭啥不叫人家的儿子接着干?”《换病》中的妻子在“文革”中受迫害,“四人帮”被粉碎后,生活越好越恐惧以至成病。对挨整的恐惧,对权力的畏惧真实地表现出十年浩劫留给人们心灵的创伤。《冷惊》中的王老五老实巴交,胆小怕事,种的韭菜长得好,舍不得吃,舍不得卖,被人割了把韭菜,疼得他骂人,不想误骂了李支书的老婆。于是,王老五惶惶不可终日。李支书登门赔礼赔钱,更令他坐卧不宁。对权势的畏惧,使他真诚地糟践自己。“想起下台的刘支书整人不眨眼的样子,不由得头皮都麻了。”(3)从心理到生理反应,极度害怕打击报复的王老五,疑神疑鬼。从怕挨整,盼挨整到求挨整,王老五的权力畏惧心理变奏,体现了老一辈农民自甘卑下的封建意识。在贵州作家何士光《乡场上》的冯幺爸的身上,人们感到时代前进的步伐,而在乔典运笔下的王老五身上,人们却看到改革时代历史的沉重惰性和阴影,感受不到时代的气息和生活的变化,表现出传统文化心理积淀在农村现代化进程中的负面影响。黄春明小说对洋奴哲学的批判,对个性尊严和民族尊严的呼唤,是用优秀民族文化传统抵御西方文明的入侵;乔典运小说致力于批判“官本位”思想,批判奴性,呼唤人们的主体性,摒弃在现代文明进程中传统文化的负面影响。这些都从不同的侧面表达他们对中华民族精神现代化的希望。三对于乡土人物情感的探讨不同黄春明和乔典运生活的地域不同,小说的艺术表现也不同,但他们都是说故事的高手,将无名小人物的生存故事加以艺术的叙述,对乡土的热爱和对中华文化的热爱是相同的,他们都是中华文化的传人。黄春明对宜兰小镇的热爱,对土地温馨的眷恋,执着地叙述台湾社会转型期小人物的生存状况,追求人的价值和尊严,对被现代社会所忽略的“无名”小人物赋予人性的光辉。他的小说具有浓郁的台湾乡土色彩,叙述语言和人物语言中方言的使用,显示出独特的地域色彩和语言文字的空间性。黄春明小说善于以喜剧手法来表现人物的悲剧故事,适应传统与现代并存的社会现实,拓宽了悲剧的审美领域。作为一位热爱乡土的作家,黄春明的小说多取材于乡村,兼及城镇。但现实主义的清醒,使他明白历史是要进步的。因而,对乡村土地,他既有情感的眷恋,又能冷静地分析乡土人物的没落与挣扎,而不是一味地拥抱和惋惜。在叙述小镇的历史和现实时,他的情感是复杂的,有同情和怜悯,更有责备和批判。阿盛伯坚守传统的失败,表达出作者对现代文明的部分认同和对阿盛伯的怜悯情感。黄春明以自己的创作描摹历史的进程,表现传统向现代转型对乡土小人物的生存和尊严造成的冲击,陷入价值观念变化的困境,揭示草根族们对现代生活又拒斥又向往的矛盾心情和面对困境、危机时的心理过程。乔典运对农村生活的熟悉,对农民的深刻了解,现实主义的清醒使他并不一味地眷恋故土,而是以现代观念审视并自省,他的热爱转为痛苦的情感,剖析农村、农民身上传统文化的负面影响,揭示农民告别昨天的艰难,客观地表现了传统文化的顽强,传达了作者对现代文明的呼唤。小说的语言质朴无华,风趣幽默,富于南阳地方色彩。文学观念的开放,使乔典运的创作手法丰富而多变,注重描写“无名”小人物“几乎无事”的故事,通过悲剧中的喜剧色彩,喜剧中的悲剧意蕴的开掘,剖析人们集体无意识的落后心理,留给我们广阔的思考空间。阅读黄春明和乔典运,引发我们对新时期大陆乡土文学得与失的思考。新时期乡土文学创作中,面对传统的仁义、人情、道德和现代的竞争、重利、开放的现实,作家们从理性上认同后者,在情感上却往往倾向前者。盼望社会进步和物质文明水平的提高,却不愿付出追求文明的代价,形成乡土作家情感的双重性。一些作品表现出对田园牧歌般乡村生活的热爱和对高速度、快节奏的现代城市生活的厌恶,作家的创作心态停留在农业社会,夸大乡村传统的真善美和现代城市的假恶丑的对立,表现对传统的肯定和对城市的拒绝心态,这是与社会历史发展相左的一种创作倾向。我们正面临着从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