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给付艾米莉的玫瑰》

简析《给付艾米莉的玫瑰》

威廉福克纳是20世纪50年代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集现代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于一身,在创作中大量使用了各种传统的和创新的手法,取得了辉煌的艺术成就。他的著名短篇《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自1930年发表以来,一直以它独特的艺术形式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受到评论界的极大关注。尤其是这篇小说对哥特式手法、时序颠倒及并置对照这几种技巧的熟练运用,不仅体现出福克纳在小说形式和技巧上的探索与创新,更有助于表现美国南方及现代西方社会中人心灵的压抑、精神的痛苦和人性的扭曲。因此,分析这几种技巧的运用,有助于我们挖掘艾米莉悲剧后面的深层含义,从而更好地理解小说的思想内涵。一、艾米莉女子—哥特式手法哥特小说,又称哥特传奇,是18世纪下半叶出现在英国的一种长篇小说类型。这类小说通常描写发生在偏僻、破败的城堡、废墟或荒野里的离奇故事,其中充斥着暴力、凶杀、复仇、强奸、乱伦以及阴郁、恐怖和神秘的气氛,“哥特式作品最显著的特征是对神秘而恐怖的气氛的渲染和安排令人毛骨悚然的情节”。哥特小说属于浪漫小说范畴,被评论家们称为黑色浪漫主义。“它的所谓黑,主要是表现在两个方面:在情节上它浓墨重彩地渲染暴力与恐怖、神秘与荒诞、阴郁与疯狂;在主题思想上,它不是象一般浪漫主义那样侧重于正面表达其理想的社会、政治和道德观念,而主要是通过揭示社会、政治、教会和道德上的邪恶,揭示人性中的阴暗面,反映资本主义形成时期的复杂现实,含有对社会批判的成分。”正是因为这种黑色性质,再加上浪漫主义的叛逆精神,因而在浪漫主义时代,最典型的哥特人物是“恶棍英雄”,即所谓“拜伦式英雄”,他集善恶于一身,具有超常意志和力量,同压抑人性、束缚个性的社会体制势不两立,因而是性格孤傲的叛逆式边缘人物。20世纪,哥特小说在美国远比在英国繁荣,特别是在美国南方,哥特传统成为南方文学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南方文学的一座丰碑,福克纳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哥特手法的浸润,实际上,哥特手法成了他进行道德探索和社会批判的有力工具。这种手法在《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体现得尤为突出。故事描写了南方杰斐逊小镇上的一位贵族老处女,因爱生恨,毒杀情人,枕尸而眠40年的悲剧故事。小说中到处弥漫着哥特手法的特征,在情节上出其不意,惊心动魄,故事以艾米莉的去世开始,以男尸的发现结束,整个故事围绕“死亡”这一主线展开,气氛阴郁低沉,神秘恐怖。故事的哥特式特征更明显地体现在对主人公艾米莉小姐的塑造上。艾米莉小姐本是一个天真苗条的女孩子,后来却变成了杀人狂魔。从天真善良、追求幸福到闭门隐居甚至公开杀人,她的身上具有典型的恶魔式人物的特征。虽然不是一个天生的撒旦式的人物,但她身上魔鬼的一面显而易见,当深爱的男人不愿和她结婚时,满腔的爱立刻转化为恨,她毒死了这个负心汉,并把他的尸体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在一生余下的时光里终日与尸体为伴。但换一个角度来看,艾米莉小姐又是一个受害者。正如其他哥特小说中的“恶棍英雄”一样,虽然罪孽深重,但他们的罪孽并非与生俱来,而是社会压力、强权暴政使人性扭曲的结果。艾米莉小姐也是一个矛盾统一体。作为一个普通女性,艾米莉有正常人的感情和欲望,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向往家庭的幸福和爱情的甜蜜,但可悲的是,在别人眼里,她从未被看做是一个有权利过正常生活的普通人。她不能自主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在美国南方这个父权至上的社会里,父亲在时,她屈从在父亲的权威之下,不能与其他男子交往;父亲死了,她自由了,长久受到压抑的欲望喷薄而出,她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北方佬,沉浸在恋爱中的艾米莉小姐甚至开始着手准备婚事了,镇子上其他人却又横加干涉,因为在这些人眼里,艾米莉小姐从来就不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一个人,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旧南方传统的象征,她必须履行自己作为旧南方传统象征的职责与义务,他们绝不能容忍这座象征着旧南方道德的纪念碑倒下去。面对这些指责与干涉,艾米莉小姐也抗争过,她对人们的议论充耳不闻,面对人们的劝说依旧我行我素,但她毕竟生活在南方,生活在一个特定的时代,摆脱不了旧南方传统道德的控制。艾米莉的婚终究没有结成,镇子上的人这下满意了,因为他们的艾米莉小姐没有变成一个堕落的女人,她没有和一个北方佬结婚;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艾米莉居然将那个男人杀死,并将尸体藏在自己的房间里终日与之为伴,度过余生。艾米莉的一生是凄惨的一生,她的悲剧是南方父权制、妇道观等与清教主义相关的一系列社会制度、社会环境造成的,她是旧南方传统道德的受害者,是南方新旧观念、新旧体制的牺牲品。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这部短篇小说如同福克纳其他很多作品一样,虽然具有明显的哥特特征,但其中的哥特成分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福克纳不仅仅是要写一部哥特小说,而是用哥特手法特有的艺术效果来服务于他的创作,来服务于他对美国旧南方历史的探索。二、艾米莉的故事,从三部分福克纳在小说创作中大胆创新,被誉为20世纪小说家中最伟大的探索者。他的小说常常被人们认为晦涩难懂,这主要是因为这些小说中的故事往往不按照传统的直线型结构展开。福克纳很少按照时间顺序安排故事情节,在《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故事情节被全部打乱,并被重新予以设计安排,从而使故事的叙事时间和发生的顺序不吻合,这种方法即为时序颠倒,或称错时。这种对时间的处理方法往往隐藏着作者的某种意图。从叙事顺序来看,《献给艾米莉的玫瑰》包括五部分,由一位置身故事外的镇上人来讲述。这五部分分别为:第一部分:艾米莉过世及其在世时拒绝纳税之事;第二部分:艾米莉住宅的臭味事件及其父亲的去世;第三部分:艾米莉的恋情及其购买砒霜事件;第四部分:艾米莉的婚事及其死亡;第五部分:艾米莉的葬礼及男尸的发现。故事一开始就设置悬念,告诉人们艾米莉小姐去世,镇上的人去参加她的葬礼。人们看着她的家宅,忆起她在世时因拒绝纳税而与新一代镇长的冲突。继而又忆起艾米莉小姐的房子中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以致几个人不得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潜入宅院去撒石灰粉。其时正值她的父亲去世两年而她的情人刚刚离去。读者后来会恍悟这臭味是她的情人的尸体腐烂散出的。接下去又描述了她父亲去世时她的怪异表现——拒绝乡邻们埋葬她的父亲,坚持了三天才让步。然后又描述她不顾别人的反对与一个北方佬相恋,去药店买鼠药,接着购置结婚用品,似乎要结婚了,那个北方佬却突然销声匿迹。从此艾米莉小姐变得更加难以接近,一直闭门不出,直到70多岁去世。这时人们才得以进入这所神秘的房子,目睹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艾米莉小姐楼上装扮得如同结婚新房的卧室里,赫然躺着一具已死去多年、皮肉已腐烂的尸体。至此故事到达高潮,整篇小说首尾得以相连。读者从一开始的茫然零乱,经过梳理揣摩,会感到一切虽在意料之外,却又都在情理之中。福克纳精心设置交错混乱的时序,就是为了将艾米莉小姐独居生活的真相设为结局,从而使其隐秘变态的行为及心理得以揭示,给读者心理以强烈冲击。作为一个没落贵族,时间的流逝所带来的种种变化对艾米莉小姐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她拒不承认时代的变更和人世的变化,将自己禁锢在已经逝去的荣耀里,生命之钟早已停滞不前,她用自己的主观意志对抗着外界的客观时间,在真实与虚幻的矛盾中逐渐丧失理智。众所周知,福克纳最擅长使用“意识流”手法,在这篇小说中,虽然没有意识流的直接运用,但整个事件不是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讲述,而是通过人们的记忆、回想去重现,从而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效果。从这层意义上讲,时序颠倒的运用,其实达到了与“意识流”手法异曲同工的效果。三、幅幅表现主题的对照在现代小说创作中,并置对照这种将人或物并排放置使之形成对比的表现手法被视为创作性风格技巧。现代派作家在表现主题思想时一改传统的直叙或说教方式,将故事分割开来,再拼成一幅幅表现主题的对照画面。读者必须经过自己的研究将故事重新安排从而认识其主题。这些并置对照成分表面迥异,互不协调,甚至相互冲突,但都统一在全文的主题思想之下,使故事呈现出杂而不乱的和谐布局。每一对照都是主题的一部分,却又从不同的角度阐明和强化主题。福克纳在《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独具匠心地运用并置对照手法,将南方与北方、过去与现在、没落与繁荣、贵族与平民、老一代与新一代逐一对比,直观地表现了工业文明与种植园经济的冲突、传统势力与新兴资产阶级的较量,以及人与自然、人与历史、人与现实和人与自我的各种复杂关系。(1)封建奴隶社会的受害者艾米莉并非生活在古代,但她因循守旧,反对社会进步,拒绝新事物,将自己禁锢于陈腐落后的传统之中。她蛮横地拒绝纳税,对免费邮政服务不屑一顾,甚至无视法律,强买砒霜,为满足私欲而随心所欲地杀人。她身处现代文明社会,整个思想却仍然停留在封建奴隶社会阶段。她无视外界的社会变革,她的保守与落后在观念上与社会进步形成了古代与现代的极大反差。这一时代对照不仅表现了落后与进步的观念冲突,而且暗示了艾米莉所处的悲剧性环境:因循守旧、墨守陈规必然成为毁灭人性的坟墓。(2)南方势力对南方统局的挑战长期以来,杰斐逊镇一直是贵族拥有世袭传统、文化和经济的封建王国。如今这一切都受到北方文明的冲击。北方的影响势如破竹,在政治、经济、文化和价值观等方面全面威胁着南方的生存。然而南方旧势力并未屈服,其代表艾米莉奋力反抗,企图将北方入侵者赶出她的王国。在老一辈南方同盟军的支持下,艾米莉以抗拒缴税、违法购药和肆意杀人等方式向镇当局挑战。这种渗透与抵制、征服与反抗在空间意义上构成了南方保守与北方进步的冲突。从这个空间对照,我们看到南方旧制度在北方的攻击下纷纷倒下,无论艾米莉怎样抵制,她的王国都在劫难逃。福克纳利用南北对照再次暗示了艾米莉必然灭亡的悲剧命运。(3)艾米莉的死亡:对生命的反抗生与死的对照贯穿始终。从微观上看,镇公墓里的南方同盟军坟墓与生机勃勃的镇居民象征南方的失败和战后北方给南方注入的生命活力。艾米莉的死和仆人的逃离宣告南方传统的结束和新生活的开始。这一切都证明新事物必然取代旧事物这一历史规律。从宏观上看,故事以艾米莉的死作为开头和结尾的悲剧性结构似乎暗示南方以死亡告终。其实福克纳把所有的死亡都与生命并列在一起,一再暗示在旧南方的废墟上将再现新生命。可以说艾米莉的死是南方旧传统的灭亡和新时代的开端。从形式上看,故事中的并置成分互不关联。实质上,连贯全文的死亡意象将散乱的成分统一在旧南方必然灭亡这一主题思想之下。每组对立成分的比照都起到了强化悲剧和延长对死亡的感觉从而增强对生命的信念的作用。从以上这些创作手法的分析中我们看到,这篇作品的意义远比一个贵族小姐从没落到死亡的悲剧要深刻得多。它触及到了美国南方生死存亡的实质性问题。内战对南方是个契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