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道德治国到文化救国从《道德为立国之本议》看汤用彤的为学旨归

从道德治国到文化救国从《道德为立国之本议》看汤用彤的为学旨归

唐永义在清华大学（1911-1918）学习期间，中国处于严重的改革时期，政治权力动荡，文化崩溃。他在清华虽终日受西化教育,然对传统文化情有独钟,最显著的是其道德立国论。1913年,年甫弱冠的汤用彤发表于《益智》杂志的《道德为立国之本议》是现知他最早的论文,虽仅千余字,但在其思想发展中却具有创作始基的关键作用,是揭示他早年心路历程和学衡派思想形成的珍贵历史文献。该文体现了汤用彤对儒典和史籍的熟读精思,表现了他青年时代以至终生的道德关怀。文章以为主体性道德人格的确立是立身行事乃至治国的根本所在,认为家国盛衰皆以道德水准高低为枢机,并试图通过道德人格来改良世道人心,以挽救国家危机。由此可见,汤用彤早年已在关注道德人格与文化主体之间的关系问题,即怎样才能形成理想人格以担当文化救国的重任。这种以道德治理国家的理论,在当时社会条件下,虽显得过于理想而难以实现,但不能忽视其正面的价值导向作用。在如何确立“道德人格”这一主调下,他从外来文化中国化的角度重点论述了新旧关系、家族主义与国家主义的关系、自由在中国传播过程中的异化、道德立国还是宗教立国等时代关键问题,提纲挈领地宣示了其试图熔铸古今中西文化之优长的初步尝试和学思理路。从思想内容看,在《道德为立国之本议》之后,汤用彤的著述是从各个层面对主体性道德人格这一主题作进一步地发掘和深化。该文已极其关注历史上入侵者被本土文明融合,从而保持自身发展连续性的现象:“顾不数百年或数年,外族卒为吾民族所同化,或除驱。晋之五胡、唐之突厥、宋之辽金,以暨蒙古,均其证也。盖非强弱倏变,实胜之以道德耳。”此言揭示了汤用彤全部学术思想的一个重要发端。他正是通过对佛教中国化的历程进行鞭辟入里的研究,而总结出文化冲突到调和的规律。作为杰出思想家,汤用彤研究方向和重点之选择皆深蕴复兴民族的精神动力。他重点研究汉唐佛教史是因晚清以降传统文化遭遇西学与当年儒学经受佛教冲击的境遇相似,皆面临退守乃至生存危机。如何主动对西学加以选择、传介和吸收,是决定中国文化现代命运的关键所在。汤用彤期望从历史上成功化解佛教的征服中找出回应西学挑战的方法。他通过主体性道德人格以复兴民族本位文化的立场考虑外来文化的传入与吸收问题,虽强调了外来文化对中国之影响,但读后使人对中国文化的未来充满了信心。汤用彤文中认为“国本之维,专系乎汉经师、宋道学、明王学之力。”正是基于这种对中国文化真精神问题的长期思考,他在一战刚爆发时就写出长文《理学谵言》,痛斥社会道德沦丧而欲把反躬实践的理学作为普世道德理想的寄托。如果说《理学谵言》表达理学现实意义这一主题是激愤的呐喊,那么《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隋唐佛教史稿》在开掘此主题时则是平实而严谨的学术研究,其思想更为深湛、成熟和圆融。他对魏晋玄学的梳理也是在进一步阐明这一主题。1因此,弘发“主体性道德人格”的成人本质作为《道德为立国之本议》的思想核心,具有深邃的洞察力和恒久的影响力。综观汤著,可以发现汤用彤此后的作品基本是《道德为立国之本议》思想内容的深入发掘和具体展开。可以说,该文是他清华时期思想的纲领,也是理解其后各类著述及学衡派思想发端的钥匙。汤用彤毕生的文化探索,确以此为基点。他晚年竭力整理《高僧传》仍是在向这个出发点复归。由处女作成为以后所有著述的总纲,是学术史上饶有兴味的现象。《道德为立国之本议》包蕴了深湛的智慧,融注了他早年研究中外文化的生命体验,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政论色彩。由于文章主题和篇幅的限制,有些内容只能象征性地点出。这就使得他可以通过更为具体的学术研究进而发挥其中的思想并使之系统化。随后一篇篇传世经典走入了世界学术的殿堂。《道德为立国之本议》成为他全部思想的总纲,这一现象的产生是由汤用彤家庭教育背景和人生经历所决定的,是其思想发展的必然。他思想的演进反映了中国现代文化的发展轨迹,可以说是中国学术现代转型的一个缩影。汤用彤的中外文化观追求民族性与时代性的统一,是具有深远前瞻性的正确洞察,需要我们引申和发扬。我们过去只是看到汤用彤批判新文化派,只注重他对印度学、佛教、玄学的精深研究,而没有注意到他对儒学的重视是始终一贯的。1941年1月7日,汤用彤在儒学会的一次长期鲜为人知的演讲,就充分表明他对儒学的尊奉由来已久。据吴宓记述,这次演讲的大意如下:(一)中国文化即是儒教、儒学。若释若道,均非中心及正宗。(二)中国与印度之历史情境及思想,甚为近似。而中国与西洋(无论古希腊或近今之西洋)则相差甚远。今世西洋文明以科学为基本。中国今兹接受西洋文明,教育学术思想行事,一切以西洋为本位。则其轻视或不能了解中国文化也固宜。今应如何改途易辙,方可发挥光大中国文化(即儒教),以救中国且裨益世界。此为甚重要之事,亦极艰难之事,愿会众熟思之。2汤用彤的演说接续了《道德为立国之本议》以儒家为本位来批判“不取他国之淳粹,炉铸于本国之精神,而以数千年之学术,求合于欧美之殊俗”的思路,更明确地表达了他以儒家为中华文化主干的坚定立场,反对以西方为价值标准,批评了在吸收外来文化问题上本末倒置、反客为主的不良倾向,从而强调了外来文化中国化过程中的文化主体精神。基于这种认识,汤用彤的研究都是力图阐发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从冲突到融合过程中的主体性原则。如此引进外来文化,方能使中华文化免受削足适履之苦,并得以走向世界。我们可以通过汤用彤当时进行的佛教和玄学研究中对理想的主体性人格的强调,来进一步明确汤用彤这次演讲被吴宓赞叹为“论极渊邃”的深刻蕴意。藉主体性人格的力量以弘中国传统之道的理念深深地影响了汤用彤的学术研究。他治佛教最为契赏高僧们的伟大人格精神,其创作《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意在“俾古圣先贤伟大之人格思想,终得光辉于世”。3由是他自然对古人的崇高人格怀有一种同情和敬意,并进而提出“同情默应”和“心性体会”的研究方法。汤用彤对主体性人格的关注并不限于儒学,他的佛教、玄学、道家、西方哲学研究及教育思想无不贯穿这一理念。4正是基于弘扬理想的主体性人格以融会东西文化的济世宏愿,他将毕生精力贡献于学术研究,力求为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冲突与调和这一时代课题的解决提供历史参照。外来文化的中国化,终究要落实到人的主体性上,而人的主体性必应承载着其所处文化的主体性。因而主体性人格的自觉是实现文化自觉和民族复兴的关键。以《道德为立国之本议》为起点,汤用彤通过高扬主体性人格揭示了中华文化发展的主体性和连续性,解决了佛教与中国文化关系的历史难题,并将之上升到文化移植一般规律的高度加以深化。《道德为立国之本议》对汤用彤的治学具有奠基作用,从此他将自己的学术生涯规划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