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谦与湖南维新运动

王先谦与湖南维新运动

王先谦是近代著名的历史学家和作家。但在政治上他却被贬为“顽固派”及“湖南劣绅”。似乎在湖南维新运动中他一直是阻挠者和破坏者,没起过任何一点促进作用。笔者认为,这不符合历史事实。在湖南维新运动中,王先谦的表现应以一八九八年春为界分成前后两个时期:前期起了促进作用,后期起了阻碍作用。王先谦在湖南维新前期至少做了两个方面的大事:(一)“儿致家弦户瑶”,王先谦高效地程序湖南地处内地,“以守旧闭化名天下”,直到十九世纪未,近代西方的科技文化和维新思想仍被认为“多怪诞而不当绳尺”。一八九六年作为全国维新运动重要舆论阵地的《时务报》在上海创办,湖南订者寥寥。王先谦时任岳麓书院山长,在阅读了《时务报》后立即评价该报“议论精审,体裁雅饬”,所刊文章大都是试图扫除时弊,拯救危亡的“忧时君子,发愤之作”,足以使人“开广见闻,启发志意”,是湖南土人不可不认真购读的报纸。为此他极力加以推荐,“每见生辄勉以读报”。并会同城南、求忠两书院院长商定,用公款购送《时务报》给在院学生,以便“俾士子得以浏览通知”。他亲自发下《购时务报发给诸生公阅手谕》,因而使《时务报》在湖南广泛流传,“儿致家弦户诵”。从湘中知识分子由此了解世界大势,接受维新求强思想的影响来说,王先谦是有功劳的。时任湖南学政的维新人物江标特意把王先谦的劝阅手谕寄给《时务报》总理汪康年,认为应该把它刊入《时务报》中广为宣传,对王先谦倍加赞誉。一八九七年,王先谦充当领衔,联络熊希龄、张祖同等六人,建议在湖南建立时务学堂,由仕绅捐集资金,,购买书籍和仪器,以便讲求时务,培养学通中外的新式人才。这主张很快得到巡抚陈宝箴的赞同,筹建中王先谦鼎力襄助,出力颇多。当黄遵宪提议延请维新巨子梁启超为时务学堂总教习时,王先谦“亦称美焉”。十一月,梁启超到湘之初,王先谦又主张“特加热闹,议于曾忠襄祠,张宴唱戏,普请各绅以陪之”,为梁接凤,以示欢迎,表现出一片诚恳之心,以至当时有人以为时务学堂是由王先谦在主持办理。时务学堂是湖南维新的中心之一,宣传了改革思想,培育了大批维新人才,影响是很深远的。虽然后来谭嗣同、梁启超等掌管学堂事务后议论日益激进,王先谦对此表示了不满和激烈的反对,但创建之功还是应该肯定的。民国建立后梁启超与李肖聃谈到王先谦时,还对王先谦极表尊敬之意,并嘱李“子为作书候之”。(二)湖南前期的维新运动维新运动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开办本国的工矿企业,以达到自强救国的目的。王先谦在湖南也曾积极参与此项活动。一八九五年,王先谦首先和陈宝箴等商议在长沙创办私营的和丰火柴公司,集股约十万两,制火柴十余种,营业情况良好。继这之后,王先谦又在一八九八年春和张祖同、熊希龄等集股创建宝善成制造公司,主要“制造电气灯、东洋车及银元、矿务局一切应用之件”。该公司先是官督商办,众人推王先谦和熊希龄等为经理,由王先谦负责实际事务。尽经费奇缺,内部意见纷纭,“任举一隅,皆无骤效”。但王先谦出于“中土工艺不兴,终无自立之日”的爱国思想,勉力支撑,以图为湖南奠一点富强之基。以后,宝善成制造公司转为官办,纺织、舂米、榨油等项目次第举办,先后搞出了较旧式工具提高效率十余倍的制辫机,还设立了一个小型发电厂,湘省首次有了电灯照明,使“长沙一城,自学堂报馆以逮通衢之大商肆,咸入夕炳炳然矣”。后来的湖南电灯股份有限公司就是在宝善成的基础上创办而成。不久,王先谦又领衔向陈宝箴递呈开办小内河轮船的禀稿。历尽曲折,一八九七年夏才得到湖广总督张之洞的批准,次年开始航行。湖南、湖北之间开通轮船,大大促进了各类商品物资的流通,有利于两省经济的发展,并直接有效地抵制了外国资本帝国主义撰取运输特权的企图。有人称“湘鄂两省…商务之盛、商利之厚……即以蒲鄂轮船公司为之嚆矢”王先谦发其始,自然是有功绩的。如果说王先谦推广《时务报》,筹建时务学堂是在思想上、人才上对湖南维新运动作了推动,那么创建各类新式企业则又为湖南维新运动提供了物质基础,也直接有利于湖南资本主义的发展。此外,号为湖南“全省新政之命脉”的南学会成立开讲时,王先谦抱着“道合志同,各自立会,互相切,亦不失敬业乐群之议”的宗旨,随同陈宝箴等到会参加听讲,以示支持,由于他的态度积极,谭嗣同、希龄等还屡次承邀他前去讲学,其后,湖南保卫局的设立,鄂汉铁路的筹建,王先谦皆置身事中。总之,湖南维新运动前期,王先谦俨然一活跃人物,兴致盎然,倾心相助。他曾写信给熊希龄,表示对湖南新政“先谦断无置身局外之想,有须先谦到场者,随时示知可也”。从当时的历史条件看,咸同以降,湖南成为全国绅权最大的省份,没有上层士绅的发起或参与,凡事皆难以办成。王先谦先后任过主考和国子监祭酒,他为官鲠介,曾上奏弹劾过李莲英,规劝过慈禧太后;又生活清廉,常捐钱赈灾,募款刻书;且学问深博,编过《十朝东华录》等巨著,是为“学望均优”的湘绅领袖,具有很高的威望。湖南前期的维新运动,如果得不到王先谦的有力支持,即使有陈宝箴、江标等人的努力,也终难形成那么大的声势,从而成为全国嘱目之区。主先谦之所以会积极参加前期的维新运动,有着其深刻的社会原因和自身的思想基础,绝非为了博取名利而投机取巧。首先,是严重的民族危机激起王先谦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从而使他投入以保国为主要目的的维新运动。英法联军的入侵、中法战争的屈辱,尤其是甲午战争中,湖南巡抚吴大澂自请率湘军出关御敌,在牛庄一触即溃,给王先谦以极大的刺激,发出了“风雨墨云潮倒海,长鲸日日思并吞”的感叹。民族危机使王先谦产生了忧时伤国的爱国主义思想。他强调“祖宗疆土不可尺寸与人”,坚持对待列强侵略“唯战然后可守,未有志仅在守而遂能自固者”。当沙俄在七十年代企图霸占中国伊犁地区时,他就愤而上书朝廷,要求再命以武力收复新疆而名闻中外的左宗棠统率关,外诸军,“秣马厉兵,示以必战”,以此来“慑俄夷之胆”。鉴于日本“其心未尝一日忘中国”,他也建议山东、福建等地切实加强船政海防,严防可能突然而来的挑衅。由于坚决主战,王先谦对一味妥协的投降派深恶痛绝,斥责他们“每遇衅端,动色相敬,情迁境过,粉饰依然”,长此以往,必将“隐患愈深,各国之要胁踵至,苟不自立,何以图存?”中俄伊犁交涉中,崇厚丧权辱国,他一载上书朝廷请重惩崇厚以警天下,表示无苟且图安之心.另一方面,要抵抗船坚炮利的列强,就不得不讲求富国强兵之策,从救亡图存的思想出发,王先谦和同时代一批比较明智的人物一样,主张在抵抗西方侵略的同时也学习西方科技,兴办洋务。他强调“切要之图,莫于洋务”,“…救国要途,在商务、海军”.王先谦认为中国如果能振兴工艺,发展商务,也就可以富强起来。他提倡办洋务要独立自主,即使不得不借用洋人,也应先作通盘筹划,力争“二三年后毫不借助外洋,方足以收自强之效”。否则,主权操在洋人之手,“非可长恃,设遇闭关罢市之时,洋产洋人皆不为我用,复从何措手?”为了独立自主的办好洋务,上先谦针对招商居任用非人,办事推诿,损公肥私,导致企业中积弊重重的情况,上书指责招商局”初办既已不善,踵行更属失宜,若不急为主持,立见隳坏”,“若及今不加振作,则非臣所敢知也”。为此,他奏请一要“痛惩积弊”,“推求实际”;二要注意人才的培养,以具新才新识的人遂渐取代碌碌无为的庸官俗吏;三要兴办民用企业,摆脱“官办则靡费甚而中饱多”,“一归官办,流弊无穷”的困境。王先谦的这些主张能高出一般洋务派官吏,显然是与他忧时伤国的爱国思想分不开的。其次,王先谦投身湖南前期的维新运动,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他具备了一点“变”的思想,尽管这种思想不够完整,也不彻底,但仍有着积极的意义和作用。他认为中国以农立国,把工商称为末业,这在古代是正确的,无可非议,然而由于近代世事巨变,“今日之局,前代所无”,“地球大通,各国径来”,要保国自立,必须“因时制宜,”顺应“时势”,讲求“熟筹通变”。他对顽固派视铁路、机器等为“奇技淫巧”的迂腐见解加以嘲讽批驳,认为“奇技巧工,以前所应屏除,今日断宜提倡”。这样做,在军事上可以增强国防实力,在经济上可以抵制西方的商品侵略,“我之物可以达于远,而后彼之货自阻于行也”。为了证明自己见解的正确,王先谦甚至抬出了古代圣人为自己服务,“假今成周之世,奇肱逼外边疆,飞车行于中土,周公不惟不毁之,且做为之矣。”“尧舜畴咨于上,孔孟坐议于旁,不能易斯言也。”用尧舜孔孟来对抗顽固派。王先谦在维新运动前期能具有一定的变通思想,是与湖南近代先进思想家的影响分不开的。他对魏源倾心佩服,把魏源的部分著作定为书院士子必读之书。他与郭嵩焘是莫逆之交,曾收集郭的遗著刻印成《养知书屋遗集》传世并亲作序言,称郭为“魁奇杰特之士”。他甚至敢于具呈清廷为郭立传赐谥(未获准)。与前期相比,在维新运动的后期王先谦却表现出顽固守旧的政治立场和精神面貌。其根本原因在于阶级的局限性。他主张学习西方,仅限于学习先进技艺而不包括先进的政治制度。因此,他所主张的“变”,只是一种缝漏补缺的变,对封建伦理纲常、封建君权始终没有表示改革的要求.在王先谦看来,学习西方不论大小巨细都“以工艺统之”,“于中国的名教纲常无涉”。不能违背“中学为根砥,兼采西学之长”的原则,他曾经强调指出,如果有人“醉心西人之境而忘自有之纲常”,那就是“离经叛道”就应该群起攻而之.王先谦对维新运动态度的剧变是在梁启超到湘主讲时务学堂大力宣传民权思想及鼓吹平等学说以后。时务学堂初建之时,本以“中体西用”为宗旨,它的招考文中清楚写明“查泰西各学,均有精微,而取彼之长,辅我之短,必以中学为根本”。23梁启超就任中文总教习后,按照维新派商定的计划,一举更改了“中体西用”的宗旨决定以急进的办法“彻底改革,洞开民智,以种族革命为本位”。24顿时,时务学堂“所言皆当一派之民权”,鼓吹学习西方政教,猛烈抨击清朝政治制度的反动落后,揭露上下官吏的贪虐腐朽。同时,《湘报》、《湘学报》等也相继宣传“利之所在,听民兴之;害之所在,听民去之”等’“君民共主”的立宪政治主张,舆论迭起,湖南民心为之一变,维新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种情况大大出乎王先谦的意料,也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程度。惊诧之余,他就起而卫“道”。他认为梁启超“专以无父无君之邪说教人”,是“伤风败俗”。他和叶德辉主《湘绅公呈》给陈宝箴,攻击维新人士“实皆康门谬种”,要求陈宝箴“严加整顿,屏退主张异学之人”,掀起一股颇大的逆流。当陈宝箴决定拘禁聚众殴打维新人士的岳麓书院斋长欧阳宾时,王先谦又以辞去岳麓书院长相要挟。由于他在湖南影响极大,陈宝箴又只得退让,并致书道歉,希望彼此“释戈解甲”,表示“公如朝辞岳麓,弟亦夕去湖湘”。25于是湖南反对维新的风潮狂卷,“禽兽之性”,“权奸逆竖”等毁谤谩言层迭而来,时务学堂教对习欧渠甲等被迫辞退,湖南维新运动呈现出下降趋势。无庸讳言,王先谦对此是起了恶劣作用的。王先谦从支持到反对维新运动的变化,还出于自身地位和利益的考虑。岳麓书院为湖南各书院之首,身任岳麓书院山长的王先谦在全省士绅中据独尊地位。当梁启超任时务学堂总教习后,时务学堂的影响日益扩大,给人“日日新其耳目”之感;加上南学会成立,每次开讲聚会听众踊跃,人数常达数百之多。随着维新运动的深入发展,王先谦的地位相比之下有所下降。为此,他深有大权旁落之愤,便把执掌时务学堂的梁启超等维新人士视为自己地位和利益的威胁者,必欲去之而后快了。王先谦在湖南维新运动中所表现出的矛盾性是与当时的时代条件分不开的。王先谦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经历着几千年从未有过的击变的时代。西学东渐,既受到睁眼看世界的进步人士的欢迎,也遇到传统的封建文化及顽固分子的仇视与抵制;列强入侵,既唤起了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也造成了封建统治者的妥协与投降。于是中西、新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