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蝇王》中光、影、色彩的空间建构

浅析《蝇王》中光、影、色彩的空间建构

1.现代小说对空间的表现小说是一种综合时间和空间的艺术形式。时间媒介是小说叙事的基本特征。但小说的时间艺术中也蕴含着无限的空间艺术。古希腊诗人西蒙奈底斯曾说过“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罗马诗人贺拉斯也说诗歌就像图画。现代小说家在写作中更是用时间性媒介表现出空间性的特点,如乔伊斯小说的空间结构、沃尔夫的小说《到灯塔去》的空间美特征,作家们在叙事作品中以语言为媒介描述了很多静止或动态的图画,小说成为视觉艺术上的审美对象。读者只有体会文学作品中的空间美和空间隐喻,才能更深体会到作品的美学和哲学意义。现实主义小说注重的是小说情节的安排、人物的刻画,现代小说则开始注重空间的选择和描述,这成为了后现代小说对空间的重视的铺垫。评论家约瑟夫·弗兰克认为当空间逻辑完全成为主宰,即空间逻辑挣脱并无视句法中的前后顺序时,就意味着现代主义的开始(Frank1991:23)。通过对光、影、色彩和形状等空间特征的描写,作家用文字绘成一幅立体的图景。19世纪英国美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在《现代画家》一书中使用了wordpainting(以文绘画)一词,说明了文字描述也具有刺激感官和想象的作用和语言的图画性特点(拉斯金2005:60)。1969年,美国艺术心里学家鲁·阿恩海姆提出了“视觉思维”一词,强调了文艺作品中视觉意象的重要性,并认为视觉思维的创造性特征主要体现在可直接感知的探索性、易于激发想象和易于产生灵感、顿悟三方面。视觉思维是人感性和理性的交汇与融合,可以唤起人的“无意识心理”。阿恩海姆提出在文学作品中,通过对读者的视觉冲击而刺激读者的想象力,可以帮助读者体会文学作品所表现的更高的美学意义和哲学意义(Arenheim1969:34-35)。现代小说中,空间不仅是小说中事件发生的地点和场所,也是蕴含了社会、意识、文化、宗教等内在含义的载体。小说作者通过空间的描述和建构,形成了一个多维意义表达体系。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论灵魂》提出“心灵如果没有意象,就永远不能思考”,足见视觉意象对思维的重要性(亚里士多德1992:57)。从古代的柏拉图到近代的维科都认同视觉和思想的同一性。黑格尔也曾提出思想中最好的东西集中在眼睛里,可见视觉意象对人们的审美体会的重要性。后现代小说中,受“快餐式”欣赏方式的影响,时间艺术已经失去了魅力,而视觉艺术则更吸引人们。2.《蝇王》的主题英国现代作家威廉·戈尔丁(1911—1993)的小说《蝇王》是一部关于人类社会和本性的寓言小说,充溢着象征和隐喻的叙述手法。以往对这部小说的评述多集中在故事的人物、自然物和情节的象征意义及他们与主题的关系上。评论家陶家俊认为“威廉·戈尔丁的《蝇王》以其丰富的思想内涵和对人类生存的境遇及现当代西方文明的反思批判,备受文评家和读者的关注”(陈李萍、陶家俊2010:68)。笔者认为,戈尔丁在小说《蝇王》中描绘了一个明暗交织、色彩丰富的空间世界,这个空间世界既是情节发展的自然空间,也暗示了各个人物独特的精神空间。作者以语言作为画笔,纸张作为画布,画出了一幅光线清晰、色彩斑斓的图画,尤其是对光线的描绘成为这幅画最大的一个亮点。小说《蝇王》的叙事空间具有双重意义,小说中的空间是事件发生的地点和场景,即外部空间,表现和暗示了情节的时间性,同时,小说中的空间描述也体现了人物内心世界逐渐走向堕落的变化过程,即内部空间,这有效地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成为本小说的重要的一个叙事技巧。2.1戈尔丁空间描述的艺术形式—空间叙事的意义作者通过空间中的人、物、景的描写,刺激读者的视觉感受,使读者置身其中,感同身受。一方面,理解小说的叙事空间中黑暗与光明和各种色彩的指涉意义无疑会深化对小说主题的理解,并体会视觉感对小说审美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对空间叙事中光线与色彩的研究能丰富空间批评理论,将绘画中的“明暗画法”和色彩意义用于分析小说文本,更能进一步理解文与画的关系。批评家大卫·斯皮策在他的《权力与权威:戈尔丁的<蝇王>之阐释》一书中提出“明与暗之间的斗争是一个让戈尔丁关注到着迷的主题”(Spitz1970:21)。这种明暗既是人内心中的明暗力量的斗争,同时也外化为自然环境中的明与暗的此消彼长的关系。据笔者粗略统计,整部小说中,有关太阳光线变化和岛上各种黑暗与阴影的描述有七十余处。有关不同的颜色的描述也近八十处,仅是粉红色和红色就出现了近三十次。本文将分析戈尔丁如何用文字绘画出一幅大型的印象派画作,这幅画作如何细致地捕捉到空间中微妙的光线变化和色彩,以剖析空间中的光线和色彩的象征意义和美学意义。对光线和色彩的感知是人类的本能和人类认知世界的必要条件之一。人类最初在绘画、雕塑和戏剧等艺术形式中模仿自然界的光线和色彩,发展到科学地研究光线与色彩的意义,并赋予光线与色彩深刻的哲学意义和审美感触。文字符号如同绘画中的色、光、影、线和形一样可以在读者心中引发的联想,营造出视觉的审美效果。光线的变换和色彩的描述烘托了场景的氛围,使文学中的空间描述更具有个性。《蝇王》中的空间描述将读者所看到的、所想象的和所知道的合而为一,充分调动读者的各种意识积极参与到文本的理解和感悟中。小说通过语言符号描述出一个多彩的世界,读者对语言符号在头脑中进行“心理再现”,唤起读者和小说人物的共鸣,也能更深刻地理解小说中拉尔夫、猪崽子和西蒙等人物的处境。2.2人性之恶的行使小说《蝇王》的空间特征具有二重性,一层是故事发生的外部环境空间描述,另一层是小说人物的内心世界空间感。从外部世界来讲,小说描绘了一个类似“伊甸园”的世界,一个个流动的画面向人们讲述了人类如何将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变成屠宰场的故事。同时,这种空间描述也深入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体现了人物心理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挣扎和斗争,使读者感受到人类从生物性方面进化却在道德方面退化的发展进程。在这个犹如原始世界的荒岛上,时间不是用钟表而是通过太阳每天从早到晚在地平线之间的运动来衡量。光线从光明到黑暗或相反方向的变化首先是这个类似原始社会中叙述时间的一种手段。另外,岛上明暗交织的景象和光线的变换形成了一幅动态感极强的立体图画。在小说的第五章中,拉尔夫再次召集会议使整个群体重回理性世界时,“在这两侧是海滩;背后是环礁湖;前面是黑魆魆的海岛本体部分”(戈尔丁2006:85),“阳光从一侧斜射进来,阴影也就随着偏向另一侧”(戈尔丁2006:85),象征着正义力量的阳光与黑魆魆的海岛形成鲜明的对比,理性的光芒和人性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如影随行。拉尔夫在阳光与黑暗的海岛之间竭力地思考着他们需要什么和该怎么做。他手里拿着象征着理性与秩序的海螺,对之“充满敬意”。然而,拉尔夫这次想要把所有孩子们从邪恶的黑暗中拯救到善的光明中的努力最后以失败告终。由于这个集会的失败,岛上的整个气氛开始离人性中的善越来越远,并逐渐跌入了人性恶的深渊之中。批评家弗吉尼亚·泰格认为这一章是本小说最具有寓言意义的一部分,“黑暗降临到摇摇欲坠的会议上,这个荒岛之舟,议会之舟,文明之舟和理智的政府,全都驶入暗淡无光的黑暗之中”(Tiger2003:141)。人性中的善由于被文明的强光遮蔽住双眼而最终让步于人性中难以抗拒的恶。被黑暗和腐败的氛围所遮蔽的荒岛本身和荒岛之外阳光所带来的光明同时存在,形成了一种明显的光线对比。当白天的阳光出现的时候,他们一方面感受到“灼人”“刺眼”,另一方面有感受到阳光“散发出一种魅力,散发出一种亲密无间、大胆冒险和令人满足的光辉,一种奇妙而无形的光辉”(戈尔丁2006:40)。孩子们一边享受着“灿烂的阳光”,一边又觉得“骄阳如怒目俯视着”(戈尔丁2006:63)他们。阳光的威力如此之大使孩子们既畏惧又向往。对于理性力量还不够强大的人类来说,文明成为他们渴望又抗拒的亮光。杰克猎杀野猪而成功的成为猎人时,拉尔夫说:“我有海螺,我要召开大会,哪怕咱们不得不走到黑暗中去。”(戈尔丁2006:82)此时,拉尔夫已经明白进入失去道德和理性的照耀的黑暗世界难以避免,但他仍坚信光明的力量,并为之做出自己的努力。他“脸上带着阳光,朝平台方向走回去。开会的时间到了,他一面走进隐藏起真相的耀眼的眼光中,一面斟酌演讲的要点。”(戈尔丁2006:83)会议上,他们讨论岛上到底有没有野兽,猪崽子暗示他们本身就是野兽而被其他孩子打断,这时,猪崽子“取下眼镜,对大家眨眨眼睛。夕阳西沉了,就好像电灯被关掉一样。”(戈尔丁2006:92)从那一刻起,他们的世界从一个有阳光魅力庇护的世界进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正如他们的身体进入总是“遮蔽的”,“阴森的”,“死寂的”,“腐败的”,或“黑暗的”的森林一样,小说的气氛也被黑暗和血腥所控制。当杰克、拉尔夫和西蒙试图用刀屠杀一头小猪以失败告终时。“随后他们一下跑进阳光里”(戈尔丁2006:30)。此处小说的外部空间与人物的内心的空间世界完全吻合,他们放弃屠杀的那一刻,身体和心灵都进入了一个充满了阳光的温暖世界。当他走出“浓黑”的树林,看到“银波闪闪的大海”,这种光明与希望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小说结尾处,一场大火席卷全岛,这场大火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光明和温暖,而是滚滚的浓烟。拉尔夫看见岛上“升起的滚滚浓烟遮住了太阳”(戈尔丁2006:231)。“天空黑沉沉的”(戈尔丁2006:234),对杰克来说,这场大火意味着黑暗邪恶的深渊,对拉尔夫来说,这场大火带来了绝望的恐惧,却让他最终获救。当邪恶到达顶点的时候,光明完全被吞噬,黑色控制了整个岛屿。极具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股邪恶的黑色浓烟引起了路过的巡洋舰的注意而使拉尔夫最后得救,正如《圣经》中引导犹太人从埃及逃出的通天火柱一样。使孩子们被拯救到他们所幻想的文明世界,使他们踏上看似通往理性和希望的道路。战争的残酷和不幸告诉读者这条路仍然是布满荆棘。小说的第七章“暮色和高树”是关于孩子们在山里探险并寻找野兽的经历。在这一章中,“黑暗”一词出现了十多次,读者在阅读时产生出强烈的害怕和恐惧情绪,更能体会孩子们在那样的空间中的心境。在小说的第八章“献给黑暗的供品”中,粘满了苍蝇的猪头被当做一种对黑暗的祭祀品。黑暗具有了原始图腾和神的身份。随着黑暗的到来,孩子们的恐惧变得越来越明显,黑暗本身成了孩子们所害怕的野兽本身。孩子们心中的野兽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东西,而是神秘的外部空间和他们难以捉摸的内心世界。与其说他们害怕的是野兽,不如说他们害怕黑暗中的未知世界和他们内心中恶的种子。这既是一种人类对自己的所生存的环境中的一种未知世界的害怕,也是人类对自身精神世界中的未知世界的害怕。所以西蒙说“大概野兽不过是咱们自己”(戈尔丁2006:99)。野兽既不是来自天上,也不是来自海里,而是来自他们的内心,而是失去了文明之光和善良之光的人类自己。在发现了野兽的真相后,西蒙看到“一张巨大的嘴巴,里面是漆黑的,这黑暗还在不断扩大。”(戈尔丁2006:167)猪崽子被乱石砸死后,拉尔夫独自一人的夜晚,“除了无济于事的闪着微光的椭圆星群外,夜色沉,像蒙上了一层毯子。”(戈尔丁2006:193)西蒙、猪崽子和拉尔夫的微弱之光最终让步于黑暗中邪恶力量。他们“围聚在曾经是火堆,而现在已是黑色余烬的四周,拉尔夫跪在地上吹着。灰色的、轻微的烟尘被他吹得四处纷扬,可其中并没有火花闪现出来。”(戈尔丁2006:197)与黑暗的力量对比,文明的星光如此微弱。这种人类对光明的向往和令人无奈的现实的对比跃然纸上,而正是语言的画面感更让读者体会到一种深深的遗憾与无助。曾经的文明的火花只剩下余烬。“拉尔夫躺在一片漆黑之中,他知道自己无处可归。”(戈尔丁2006:217)此时,孩子们在光明庇护下的快乐与舒适完全被人类内心的害怕和恐惧的黑暗所取代。在黑暗、邪恶和恐惧的笼罩下,人类像是失魂落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失去了和谐的栖息之地,失去了温暖的精神家园,变成无家可归的孩子。整部小说中的黑暗与光明具有明显的双重性特点,将自然环境中的光线的变换和人物的内心世界紧密的结合了起来。通过对光线的明暗、交织和变换的描写增强作品的真实感。如同绘画一样,光线与阴影的交织和双重意义是小说《蝇王》更具有层次感、神秘感和立体感,也使以时间性为特征的小说文本具有了空间性特点。通过将绘画中的“明暗画法”移植到小说创作中,读者可以在文学作品中感受到更真实和更具有空间感的世界,增强读者对小说的节奏、氛围和风格感受,也使读者更容易走进人物的内心,感受他们的内心世界。小说通过外部空间世界与内心世界的互动,外部世界在人的内心世界形成各种“映像”,产生一种读者和小说的“互动”,并能刺激读者的“联想”。2.3红色的岩石与红色调的结合《蝇王》中的色彩对空间美和空间的哲学意义也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个别具有特殊意义的色彩强化了小说的空间感,不同色彩之间的对比也强化读者阅读时的感受。色彩的象征和隐喻意义对空间的建构起了显著的作用。小说中的巨石和悬崖是“粉红色”的,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血,像是渗入了猪崽子和西蒙的鲜血一样。而且小说作者在几乎每次提到巨石和悬崖时,不断地重复使用“粉红色”,就连大石头掉下时,岛上“弥漫着白色的,粉红色的灰尘”(戈尔丁2006:26)。在猪崽子被巨石砸中掉下山崖之前,作者已经通过描述不断出现的红色的岩石制造出了一种血腥的气氛。猪崽子被巨石砸死那一刻,海螺被砸成白色的碎片,白色的浪花不断的翻滚,他摔到红色的礁石上,头部变成红色,白色的海浪冲上礁石夹着缕缕粉红色的血丝,将他的身体卷入大海。空间中的红色和白色产生了一种极强的画面感,读者的视觉被完全调动起来,从而使他的死亡给读者带来巨大的震撼。小说中有很多强烈的对比色彩,这对小说空间感的形成有显著的作用。杰克用他“乌黑的手”拿着象征着文明与希望的带有斑点的米色海螺所形成的强烈对比,给读者带来视觉上的冲击,更让读者感受到理性和秩序的易碎(戈尔丁2006:44)。“灰色的树枝上长出苍白的花朵”的荒岛上虽有生命之花却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戈尔丁2006:14)。冷色调的灰色给人们带来的更多是压抑和腐朽的感觉。当那个被炸死的飞行员从天上掉下来,“一扑一扑地穿越蓝色的野花丛,翻过巨砾和红石。”(戈尔丁2006:107)这种描述毫无疑问的加强了这个事件的神秘性。“蓝色的野花丛”如同夜晚闪闪的鬼火和鬼魂的眼睛一样。“红石”使人们又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