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被诉案原因再探

苏格拉底被诉案原因再探

德国哲学家奥克斯基格在他的《哲学家演讲录》中判断了苏格拉底之死的原因。他说：“网格法官认为犯罪，是因为他受了起诉的内容，但他因拒绝尊重人民的权利而被判处死刑。”。90笔者虽然十分赞同他的判断,即苏格拉底的审判与苏格拉底之死是两码事情,两者之间没有绝对的必然联系,但是对于造成苏格拉底之死的具体原因,笔者却另有一番想法。相关论著(1)大多从哲学思想的层面来探究苏格拉底之死的原因,却很少注意到,在古代雅典城邦,作为公民的苏格拉底既是一位哲人同时也是一名政治家,他的受审以及死亡与政治因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笔者尽力还原了审判苏格拉底的历史案情,并从当时的政治背景和苏格拉底本人所持政治理念着手,试对苏格拉底之死做出新的诠解。一、苏格拉底的死刑公元前399年,三个小人物将苏格拉底告上了公民法庭。根据苏格拉底的两位高足柏拉图和色诺芬的报导,我们知道了这三名原告的一些情况。他们是诗人美莱特斯(Meletus),修辞家莱康(Lycon),以及皮革匠阿奈特斯(Anytus)。这三人中除中产阶级工商业主出身的阿奈特斯曾在民主派反对三十僭主的政治运动中立有大功外,其他两人在雅典籍籍无名。而作为被告的苏格拉底则是雅典的一位风云人物,备受人们追捧。苏格拉底犯了何罪而被控诉呢?“苏格拉底的违犯律法在于它不尊敬城邦所尊敬的诸神而且引进了新的神;他的违法还在于他败坏了青年”1。遵循雅典的司法程序,公民法庭对苏格拉底进行了有条不紊的审讯。首先进行预审和第一轮投票以确定被告人是否有罪。在柏拉图的《申辩篇》中,我们得知苏格拉底曾意外道:“再有30张票投向另一边,我就会被无罪开释了。”79可见最终得票数差距并不大,按照雅典的惯例,应有500人组成陪审团参与投票,可以推算当时的得票应是220:280。在雅典如果得票相同,那么被告即被视为无罪。仅60票的差距足以说明,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同情苏格拉底的。既然被告已被定罪,第二轮投票则是讨论该判何刑的问题。阿奈特斯等人提议判处苏格拉底死刑。平心而论,苏格拉底并不是没有机会的。本来,苏格拉底在雅典很有人望,陪审团中的同情者也大有人在。(2)死刑,作为城邦的极刑也很少会被采用。赫尔摩奇尼斯,苏格拉底的一位精于论辩的弟子,向苏格拉底请缨,自愿为其准备一份合适的讲演词以争取从轻量刑。赫尔摩奇尼斯说:“难道你没有看到,雅典法院常常为慷慨陈词的口才所左右而把无辜的人处死。另一方面又常常让有罪的被开释,或者因为他们的发言打动了同情心,或者因为他们的发言机智。”(1)然而,苏格拉底非但不听,而且反其道而行之,仿佛他与原告置换了位置,偏要置自己于死地。苏格拉底用半是认真半是嘲弄的口吻向陪审团陈词,认为自己于雅典有监督劝导的大功业,非但不应被定罪,甚至应该在Prytaneum(2)享受“由国家免费负担我的生计”81的崇高礼遇。这番陈词导致会场大哗,陪审团对苏格拉底十分不满。接着,苏格拉底提出用30德拉克马(3)的价格买得免死。30德拉克马仅是生活拮据的苏格拉底五分之一的财富,实在微不足道。陪审团已被苏格拉底先前的陈词激怒,此言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360名陪审员投下了死刑票(4)。虽然,苏格拉底在最后因友人劝说改添价码,但为时已晚回天乏术。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按法定程序在狱中饮鸩而死,享年70岁。苏格拉底本可以免死。审判苏格拉底是否有罪的第一次票决的微妙结果证明,法庭上同情苏氏者实则不乏其人。再者,根据雅典城邦的政治传统,此类案件的判决结果一般是以钱赎死或流放异地,很少判死。正如其弟子赫尔摩奇尼斯所云,如果苏格拉底能精心准备一份合适的讲稿,如果苏格拉底换一种口气为自己申辩,争取从轻量刑并非难事。苏格拉底却没有这样做。他自己选择了一条求死的辩解方式。值得指出的是,苏格拉底并不是不尊重人民权限的。获死刑后,苏格拉底曾在狱中说“我现在也不后悔我采取的为我自己的案子的申辩的方法,我宁可为这种方式的申辩带来的结果而死,也不愿意因为采取另外一种方式的申辩所带来的结果而生。”85其中表达了对自己信念的坚信与坚持,但并不含有对人民权限的蔑视,他甚至在紧要关头表达了对人民决定的尊重。苏格拉底被判死刑后,正赶上雅典过节,节日期间按例不能执行死刑(5),苏格拉底便被关押起来等待处刑。这时,苏格拉底的好友兼弟子克里同,买通牢头,亲往劝说苏格拉底逃亡外邦。这是苏格拉底保全性命的最后机会,苏格拉底却拒绝了。他这样义正词严地说:“当公开宣布的法律被他没有公职的百姓取消并且破坏,因而失去了它们效力的时候,你想这个城邦还能生存下去而不被颠覆吗?”108在个人生死和城邦律法之间,他选择了后者,选择了一条死亡之路。二、苏格拉底的不敬神罪雅典的公民法官们之所以判决苏格拉底有罪不仅仅是因为他被控告的内容,还在于混乱的历史背景和城邦内部严峻的派系争斗使雅典人民采取宁滥勿缺的论罪心理,将苏格拉底当做贵族寡头派的同情者一并处理掉。公元前411年,苏格拉底受审前12年,雅典贵族寡头分子借助一部分陆、海军军官之力发动政变,组成四百人议事会,实行贵族寡头专政,史称“四百人僭政”。后来,寡头政府发生内讧,以特拉门托尼(Theramanes)为首的贵族寡头温和派推翻只存在四个月的四百僭政,组成五千人寡头政府。在五千人寡头政府治下,雅典连续失败,失掉了作为其粮仓的尤卑亚(Euboea),国内矛盾迅速激化,民主派趁机发难,于公元前410年驱逐了贵族寡头政府恢复民主政体。可是,前406年3月的诺提昂角海战,雅典大败,使雅典民主政体乱了阵脚,善变的民主派领袖亚西比德遭到解职流放,不久死于非命。民主政体重新陷入混乱。公元405年,苏格拉底受审前6年,雅典海军与斯巴达海军战于羊河河口,雅典海军全军覆没。公元前404年,苏格拉底受审前5年,斯巴达国王吕珊德(Lysander)兵临雅典城下,雅典与之缔约投降,随之雅典民主政体解散,三十僭主上台执政。持续了27年之久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这时的希腊城邦世界“到处荒凉,好多人丧失了生命;再加上连年的旱灾,饥馑和瘟疫,更加重了战争的灾难。”506公民人口锐减、农业损失严重、奴隶来源枯竭,希腊城邦危机猛然爆发并迅速蔓延。希腊诸城邦国家由希波战争胜利后的繁荣巅峰一下子跌落到深渊谷底。作为战败国的雅典,灾难尤其深重。在斯巴达国王吕珊德授意下,由克里提亚斯领导,查尔米德斯,特拉门托尼等人襄助成立的三十僭主政治勾结斯巴达对雅典实行一系列暴政。他们为充实国库,先是洗劫了雅典娜神庙;随后又以3塔兰特的价格卖掉了价值1000塔兰特的重要港口比利尤斯码头;同时暗杀雅典城邦内的反对派,实行不得人心的恐怖统治。雅典民怨沸腾,大批公民弃城出逃,集结于小镇裴拉伊阿(Pyrrhaea),组成流亡政府,希望推翻三十僭主统治。尔后,克里提亚斯为扩大自己的权力竟杀死了其他僭主实行独裁。克里提亚斯众叛亲离之际,由色拉布鲁斯领导的民主派流亡政府向雅典发起进攻,克里提亚斯战败被杀,雅典恢复民主政体。这次三十僭主政治前后只存在了八个月。公元前401年,苏格拉底受审前2年,恢复民主政体后3年,雅典贵族寡头成员秘密结社意图政变,民主政府提早行动,镇压了这部分贵族寡头派,方才平息了变乱。一时间,雅典的政治空气再次紧张起来。就在这样的时刻,民主派的阿奈特斯等人向苏格拉底发难了。阿奈特斯等人首先指控苏格拉底不敬本邦神,引进其他神明,这条罪名好像是在指责苏格拉底的宗教哲学观念。但令人疑惑的是,在古希腊世界,很少人因为自己的宗教哲学观点而获罪。当时的希腊人笃信的是多神教及万物有灵论。与犹太宗教不同,这不是一种绝对信仰唯一真神的宗教,而是一种众神齐辉,信仰开放的宗教。这群希腊神祇不但职能交叉,而且常常可以互相置换。“由于本身的多元性,多神论是能兼收并纳的,对新神和老神的新观点都很开放。他的神话把自然力量拟人化,能够通过比喻容易地适应形而上学的概念。这是披了新衣的老神,同样受到新神的尊敬”。161人们甚至可以调侃众神。与苏格拉底大概同时的著名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的悲剧就中充斥着大量对奥林匹斯众神挪揄讽刺的情节,而且面向大众公演,影响极大,获得一片赞誉却未闻因不敬神而获罪。可见希腊宗教体系的开放程度。苏格拉底却会背上宗教罪名,使人甚为不解。色诺芬在《师门回忆录》中用大量的篇幅不厌其烦且言之凿凿地为其师苏格拉底辩说这条罪名,表明就连色诺芬也难以置信苏格拉底竟会因不敬神而获罪。阿奈特斯等人指控苏格拉底的第二条罪名政治气息十分浓厚,他们认为苏格拉底腐蚀了青年们的道德观念。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些被腐蚀的青年人都是谁。其中有被称为雅典政治中最放纵、最傲慢、最强横(P.9的亚西比德,据记载他是一位即可令女人倾心又可令男子心动的金发美男子,视苏格拉底为师,在代表雅典民主派指挥叙拉古远征时畏罪投降斯巴达,并为斯巴达献策屡挫雅典,后被雅典缺席判以叛国罪。后来,亚西比德又以客卿身份投靠波斯,在其晚年复归雅典民主派阵营策划了反对五千人寡头政治的行动,最后因与斯巴达的战争失败而被判流放。当然还有雅典人恨不得食肉寝皮的克里提亚斯,就是上面提到的三十僭主中的首脑,也是苏格拉底颇为欣赏的弟子,他的所作所为不可能获得雅典人的原谅。还有查尔米德斯,柏拉图的舅舅,克里提亚斯的忠实助手,也是苏格拉底交际圈子里的重要人物。还有犬儒学派的代表安提西尼斯,苏格拉底最年老的弟子,他一向对雅典民主政体表示蔑视。还有色诺芬,他稍后离开雅典,投向死敌斯巴达,成了一名雇佣兵。可以说这些被腐蚀了的青年都是“政治道德节操”出了问题。在民主派眼内,他们或是民主的死敌,或是不合作者。作为他们老师的苏格拉底,其腐蚀青年人的罪名很容易坐实。色诺芬辩解说,这些青年人的堕落纯系自己品行不端而与其老师的教导无关。但民主派的法官们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很容易联想到苏格拉底在三十僭主统治时期的表现。三十僭主统治时期,克里提亚斯等人也意识到苏格拉底学说的危险性,曾经勒令其禁止讲学。苏格拉底滔滔雄辩地大谈了一番哲学概念问题后,便服从命令,独自回家了。与苏格拉底的妥协相比,原告阿奈特斯则是维护民主政体的英雄。两相比较,在民主政体的公民法庭上,阿奈特斯更有人望。英国著名史家格罗特这样评价雅典的陪审制度:“雅典陪审员多的是感情用事,少的是理智判断,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人数众多,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每个人的情绪都容易激动,显得气势汹汹;而且是因为在审判进程中,演说家或诉讼双方的发言占了极其重要的地位,证人的供词反而只占很次要的地位。于是,他们很少听取那些可以供其做理智判断的赤裸裸的案情事实,但却过多的听取诉讼双方为了投其所好而巧妙编造出来的娓娓动听的谎言,互相诋毁之词、以及离题的说明和暗示,如此等等。”42面对阿奈特斯三人的指控,苏格拉底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关窍,却说出一个关于自己的神讬来为自己辩解,结果陪审席发出一片嘘声对其表示不满。(1)联系第二条罪名,第一条不敬神的罪名似乎也可以得到解释。笔者感到阿奈特斯其实是很高明地采取了暗示的手法。在古希腊诸城邦,每一城邦都敬奉一位神祇作为本邦的守护神。是否可以说,引进新神不敬本邦神明,是象征了苏格拉底勾结外城邦反对本城邦呢?须知,僭主克里提亚斯,苏格拉的高徒,确实曾勾结过斯巴达出卖过雅典的利益。苏格拉底作为克里提亚斯的老师很难逃脱众人恶感。另外,在雅典人的心目中苏格拉底不知从何时起成了斯巴达、克里特、底比斯等城邦贵族政体的崇拜者。三十僭主的暴行历历在目,民主政体的稳定遭到企图卷土重来的贵族寡头派的威胁,在这样的时刻,“当人们为自身安全而惶惶不可终日,变的凶恶残忍了”的时候,人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自身的安全。最终,苏格拉底被宣判有罪。三、苏格拉底的不信任和理想国“使得苏格拉底惹麻烦的是他的政治观点,不是他的哲学观点或者神学观点”。162那么苏格拉底究竟抱有怎样的政治观点呢?顾准说:“城邦制度既是希腊的传统,也是希腊政治思想不可违背的潮流,是希腊政治学的前程,离开了城邦制度就没有政治学。”6要探讨苏格拉底的政治观点,必需由希腊的城邦制度说起。“城邦”一词的希腊语,用拉丁字母对译出来是Polis。在荷马史诗中Polis一词的意思仅仅是指巍峨矗立在城邦中心的神圣的卫城,如雅典卫城就叫Acropolis。它周围的市区则叫做Asty。在荷马时代,乡村Demos是不可与城邦混为一谈的,乡村的居民甚至都没有公民权。随着城邦的发展,卫城、市区和乡村的概念逐渐合而为一,Polis成为城邦的统称。由Polis引申出来的概念是Polites和Politeia。Polites指城邦公民,他们有权参与城邦的一切事物管理,同时又要对城邦承担一定的责任和义务。Politeia指由公民组成的公民社团,同时也有城邦政府的意思。由这些词汇孳生出来的形容词Politikos则是指治理城邦的人。在希腊人的政治观念中,城邦和公民有不可分割的关系。Polis是由公民和公民团体组成的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实体,公民则是一切政治组织、城邦的基础和主人。Polis等一系列希腊语汇的内涵是公民的自我管理、自我统治和自我负责,即自己管理自己的政治生活方式。雅典把“城邦”观念演绎到了极致。由雅典首席将军伯力克里所阐扬的主权在民思想把雅典城邦的每一位成年男性公民推上了政治的前台,造就了雅典民主政体的鼎盛。虽然如此,对雅典民主政体,甚至于希腊的“城邦”传统观念,苏格拉底却都是反对的。首先,苏格拉底对雅典这种由全民参与选举,轮番执政的政治制度表现出极端的不信任。他严重质疑公民们的政治能力,在与克里同的对话中,他说公民们既没有做好事的能力也没有做坏事的能力,“他们只是随便行动”97。他警告那些有意参政的公民说:“人们把他们所不能胜任的任务加在他们身上,当他们辜负了人们的期望的时候,人们对他们是不会容情的。”40如果让这群没有能力公民参政议政,那无疑不仅是城邦的悲剧,同时也必反殃这群公民自身。同样的原因,也无法保证,公民会选出好的执政来。针对现在的领导者,他说“享有最高名誉的人几乎全都有严重缺陷,而那些被认为是次于他们的人,却在注重实用的智力方面显得胜利愉快。”52也不要指望下一届领导人会有好的表现,因为雅典的制度“用豆子拈阄的办法来选举国家领导人是非常愚蠢的,没有人愿意用豆子拈阄的办法雇佣一个舵手、或建筑师、或奏笛子的人、或任何其他行业的人,而在这些事上如果做错了的话,其危害是要比在管理国务方面发生错误轻得多的”8苏格拉底同时不忘嘲讽一下积极参与竞选,但毫无干才的公民,“他称那用说服的方法向别人借得银钱或财务而不肯归还的人是个不小的骗子,但他认为最大的骗子乃是那些本来没有资格,却用欺骗的方法使人相信他们有治国才能的人”。40雅典的民主政体恰恰为骗子上台欺骗人民提供了极大的可能,对此苏格拉底极度忧心。其次,在行动上,苏格拉底并不积极参与民主政治。他仅有一次参与公职是在审讯阿基努萨的十名将领的时候,作为陪审员列席参与投票。有学者指出,即使这一次公职记录,也很有可能是通过抓阄才轮到苏格拉底的。(1)苏格拉底对民主政体的冷漠态度是对雅典城邦所信奉的城邦观念的颠覆。城邦,是建立在对公民个人能力高度信任的基础上的,苏格拉底则对公民能力提出高度质疑。理论上说,在高度发挥公民个体能力的政治结构中,极容易发生个体之间为争取各自最大利益而互相倾轧的闹剧,从而严重制约行政效率,影响整体利益的最大化。苏格拉底清楚地意识到了民主政体这一缺点。在希腊城邦中,还存在另一种城邦政治变式,贵族寡头政治,这种政体脱胎于古代王政形式而又有很大的民主色彩。简单说,它的运行机制就是由少数人的民主对大多数人进行专政。但是这种政体也存在弊病。首先无法保证少数人的民主圈子内部能保持持续的和谐稳定。其次不能保证被专政的多数会永远无条件的服从那少数的统治者。所以,在苏格拉底眼内的城邦,无论其范式民主政体,还是其变式贵族寡头政体,都是不完美的。美国学者I.F.斯东敏锐地指出:“苏格拉底不是寡头派,也不是民主派。他对两者都保持着距离。我们从色诺芬、柏拉图和其他一些古代作家所记载的苏格拉底形象来看,苏格拉底的政治理想既不是由少数人来统治,也不是由多数人来统治,而是由———按照他在色诺芬的《言行回忆录》中所说的———‘那个知道的人’来统治。这在他的同时代的人看来,一定等于恢复到最绝对形式的王政。而提倡王政无异是甘冒整个城市的大不韪。在公元前五世纪和前四世纪的雅典提倡王政,一定像在20世纪的美国出现一个保皇党一样荒唐———荒唐得甚至不会使人觉得惊恐了”12确实,苏格拉底心目中的理想政体是被他改造过的乌托邦式的王政统治。他说:“君主和统治者并不是那些拥大权,持王笏的人,也不是那些由群众选举出来的人,也不是那些中了签的人,也不是那些用暴力或者欺骗手法取得政权的人,而是那些懂得怎样统治的人。”而且一般公民只要像“歌舞演员那样,鸦雀无声地静听领导者指挥”100就行了。这样他把民主政体和寡头政体都排除在外,另行推崇一种类似专家治国的政治体制。这种政治体制既排除了民主政体的缺陷,提高了政治效率,又避免了大多数要求权力的公民对少数统治者不满的不安定因素。这样的乌托邦构想在苏格拉底的弟子柏拉图的作品中曾多次出现:在《政治家篇》中,理性的政体是绝对君主统治。在《理想国篇》中,是所谓哲人治国的绝对统治。在《蒂迈欧篇》和《克里提亚斯篇》中出现的则是有所暗示的神在放牧牛羊的的情景。形式虽略有差别,其基本原理却与苏格拉底的主张十分雷同。在色诺芬的《师门回忆录》中安排了这样的一段对话很能体现苏格拉底的政治理想,伯力克里之子向苏格拉底问政,苏格拉底说:“只要你们能够发现他们的祖先是怎样行事为人的,而且能够也努力照样去做,你们的威力就不会比他们的祖先差;或者,如果不这样做,而能够仿效那些现在占统治地位的人们,照着他们的方式为人行事,以同样的细心对待自己的事业,他们的成就会同样的好,而且如果他们更加勤奋,他们的成就甚至还会更好”。102苏格拉底在这里表达的意思是,雅典要想取得长足的进步必须效仿古代的伯罗奔尼撒先民迈锡尼人。迈锡尼人的领袖就是苏格拉底所崇拜的牧羊人,攻克特洛伊的氏族首领,国王阿伽门农(1)。据说,阿伽门农在古代的希腊世界拥有无上的王权。如果雅典无法效仿迈锡尼,那便可以效仿他们的后代斯巴达人。应该指出的是,斯巴达确实在形式上保有两个国王,但这只是其表面的政治架构,其实际行政权力是掌握在长老议事会手中的,仅在战争时刻,国王才掌握指挥军事行动的全权,所以,阿伽门农时代的拉西第梦推行的是氏族的王政统治,而前4、5世纪斯巴达所推行的实则是贵族寡头政体而不是王政统治。可能因苏格拉底太少出门(2)而造成了他认识上的不到位,所以无法掌握斯巴达政体的实质。结果,苏格拉底错把斯巴达当做其王政理想的现世模型例举了出来。迄于苏格拉底生活的时代,希腊世界的王政统治早已寿终正寝,绝迹数百年。在希腊人认识范围内只有东方世界的政体,如波斯帝国的王权专制政体,与此相类。色诺芬,苏格拉底的入室弟子,在其所著《居鲁士的教育》中,就曾对波斯的武功夸耀了一番,这其中不可避免地带有其恩师的思想痕迹。四、苏格拉底的死亡是自己的理想的实现方式正如上文所述,笔者认为苏格拉底的审判与苏格拉底的死亡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情。苏格拉底的审判,实际上是指以阿奈特斯为首的雅典公民对他提起的诉讼官司。这场官司包括对他的有罪判决以及最后的死刑决议。这场官司实际上是不可避免的。在战后雅典复杂的政治气氛中,急于巩固统治的民主派执政者不会放过任何异己势力。即使仅仅是嫌疑人也会遭到残酷的政治打击。何况,苏格拉底不仅仅是嫌疑人而已。其一,苏格拉底一向秉持的王政理想,到处放言反对现行政体,很多城邦领导和公民对他不满。其二,他复杂的人际关系而被民主派错认为是亲斯巴达的贵族寡头分子,在特殊时刻被纳入民主政体制裁对象之中,遭到审判也在情理之中。总之,哲人再难以在雅典立足,审判只是早晚的事,阿奈特斯等人只是一条导火索罢了。根据我们对案情的还原不难看到,被判有罪的苏格拉底如果采取有效的辩护,则不一定被判处死刑。即使是被判处死刑后,苏格拉底也有机会在门徒的保护下安然无恙的离开雅典。苏格拉底的死,更类乎于自杀。是他自己为自己选择了死亡。七十高龄的苏格拉底为何会选择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笔者认为苏格拉底的死亡应归因于时代政治理念与个人政治理想的冲突。当时雅典城邦大难初弭、百废待兴,恢复并巩固雅典城邦的民主秩序成为人人向往的政治基调。而苏格拉底本人作为雅典知识分子的卓越代表道出了很多知识分子不同于世俗的心声。他们认为,民主政治并非唯一也非最好的政治体制。这些知识分子通过自己的思考而推重王政体制,认为雅典如走上王政道路必可杜绝时弊再度富强。然而,在此时的雅典,异见难以被容许。代表执政当局的民主派强力打压这样的政治思想。苏格拉底被做为罪首而受到严厉的处分。作为知识分子的苏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