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192论刘基词中的王粲登楼意象

王192论刘基词中的王粲登楼意象

王迅的《楼顶赋》使他柳绝于世。原著《杂剧》郑光祖也受到了创作的灵感，创作了《王渊登楼》。在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浪潮中,“王粲登楼”这一意象在诗词中反复出现,被文人骚客借以抒发忧时感世,去国怀乡之思。从张九龄的“自守陈蕃塌,尝登王粲楼”1到元稹的“登楼王粲望,落帽孟嘉情”,2从罗隐的“一句黄河千载事,麦城王粲谩登楼”3到陈人杰的“长安道,且身如王粲,明复登楼”,4“王粲登楼”已成为积淀在中国古代文人心头的一个特定的审美意象,引起了他们强烈的情感共鸣。在明人刘基的词中,“王粲登楼”这个意象也不断重复,映射着他在历史岔道口上的歧路彷徨。本文试图结合具体语境分析刘基词中的王粲意象,揭示他在仕与隐这两条道路上的矛盾心态。秋夜的寂寞清冷引出了刘基的愁思,光阴蹉跎中功业无成又让他顾影自怜,现实黑暗,何处托身,词人借《玲珑四犯·台州作》,拷问着自己的内心:“白露点珠,明河生浪,秋光看又一半。翠衾知夜永,清梦冷孤馆。南楼数声过雁,西池桂花零乱。岁序如何,江山若此,赢得鬓霜满。伤心谩回愁眼。见蛩吟蔓草,萤度荒疃。泪随黄叶下,逐浮云散。沧波衮衮东流去,问谁是、登楼王粲。菊绽篱边,赋归来恐晚。”(1)静夜秋思,向来容易催发愁情。白露明河,一派清冷寥落的景象。南楼雁过,西池落花,更催长了词人心中的惆怅。这些代表着别离凋落的萧条的物象激起了词人的共鸣,于是词人联想到韶光易逝,而自己霜发鬓白却功业无成。感时伤怀的心态让词人自觉选择了萧瑟悲凉的景物,同时这些悲凉忧郁的词句更进一步表现了词人内心的愁苦。“沧波衮衮东流去,问谁是、登楼王粲。菊绽篱边,赋归来恐晚。”这两句词中提到了两个历史人物,一个是王粲,一个是《归去来辞》的作者陶渊明。王粲思乡登高作赋,陶潜避世归隐田园,他们在各自的时代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面对黑暗的社会现实,动荡不安的局势,自己的政治才华不能得到实现,而时光流逝,无可遮挽,天下之大,何去何从?自身的理想和现实的冲突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来,归退故里的念头也在词人心头升腾起来。《水龙吟·和东坡韵》则是历来明词选本中入选率最高,也是最能代表刘基沉郁苍凉的词风的一首词:“鸡鸣风雨萧萧,侧身天地无刘表。啼鹃迸泪,落花飘恨,断魂飞绕。月暗云霄,星沈烟水,角声清袅。问登楼王粲,镜中白发,今宵又添多少?极目乡关何处?渺青山髻螺低小。几回好梦,随风归去,被渠遮了。宝瑟弦僵,玉笙簧冷,冥鸿天杪。但侵阶落草,满庭绿树,不知昏晓。”5元末政治昏暗,风雨潇潇,有识之士无地施展才华,词人登楼赋词,也是愁绪万千。明代的陈霆在《渚山堂词话》中评论道:“刘未遇时,尝避难江湖间。往又见有《水龙吟》一阙云云。此词当是无聊中作。风雨潇潇,不知昏晓,则有感于时代之昏浊。而世无刘表,登楼王粲,则自伤身世羁孤。”6词作开篇的“鸡鸣风雨”化用了《诗经·郑风·风雨》中的“风雨潇潇,鸡鸣胶胶”,7描绘了政治黑暗,社会动荡的时代背景,在这里他还提到了刘表,叹惋自己并没有能像王粲遇见刘表那样可以依托别人。啼鸟落花同样是萧条的物象,勾起了他伤乱忧时的情怀,上阙的最后一句,更是直抒胸臆,说:“问登楼王粲,镜中白发,今宵又添多少?”王粲得遇刘表,而自己却无容身立足之处,空怀济世之才却无施展之地,时光飞逝,镜中白发,抒发了自己的怀才不遇的苦闷。下阙承“登楼”之意,极目四望,感伤的心态导致印入眼帘的都是凄凉颓败的景象,既然自己难觅知音,只能在一片萧条中“不知昏晓”。《苏幕遮》中的“王粲登楼”意象不再直接出现,而是隐藏对王粲《登楼赋》的回忆中:日斜时,山尽处。绿水朱霞,隐映云间树。鸿鹄冥冥乌鹊暮。海阔天高,翼短迷征路。路多岐,情没绪。想极生悲,欲语难成句。忽忆登楼怀土赋,愁着心头,泪落如零雨。8开篇也是以凄景写哀情。日斜山尽给全词裹上衰颓的色彩,绿水朱霞,树隐云间,如此的美景却是和昏暗的天光相连。“海阔天高,翼短迷征路”反映了自己在宦海浮沉中的迷茫与挣扎,恨治国安民的政治理想和小人当道的黑暗现实矛盾重重。想到前路多岐,悲从中来,那个“王粲登楼”的意象又重新浮现在词人眼前,挣扎于欲进无门和思归不得的两难境地,词人念及有着相似经历的王粲,不禁“泪落如零雨”。纵观以上三首词,我们可以看到“王粲登楼”这一意象或隐或显地反复出现。王粲意象的每次出现,都有特定的情境,都是和登楼这一行为联系在一起的。刘基为什么对王粲这个历史人物如此认同,又为什么对“王粲登楼”这个意象情有独钟呢?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王粲的曾祖父王龚、祖父王畅,皆为汉朝三公。父亲王谦也当过大将军何进的长史。他的博学和才情正因有着良好的家学渊源。后来董卓逼汉献帝西迁,王粲也跟着迁徙到长安,然而时值长安扰乱,他只得南迁依附刘表。在荆州的十多年中,王粲始终只是以一个刘表的普通幕僚的身份,有一个容身之处,却没有地方施展才能。直到曹操南征,刘表去世,王粲说服刘表的儿子刘琮归降曹操,曹操到荆州,赐给王粲关内侯的爵位,后迁军谋祭酒、侍中。刘基和王粲一样,也有显赫的家世。刘基曾祖父刘濠是南宋朝的翰林掌书,祖父庭槐,是元朝的太学生,父亲通晓儒家经典,曾做过隧昌县教谕,刘基的启蒙识字就是他亲自教授的。刘基有幸生在元朝恢复科举的时代,他的天分也很快展露出来,14岁便声名远扬,深得其师郑元善的赏识,22岁中举人,23岁更是高中进士。然而此时的元朝已是风雨飘摇,夕阳残灯,官场更是污浊不堪。他四仕四隐,直到50岁才被朱元璋征召,得以展露军事才能,辅佐他成就帝业,也因功劳显赫而位极人臣。可以看到,王粲和刘基,有着相似的社会境遇和人生经历,两人都是名门之后,少年得志,又生逢乱世,怀才不遇。经过多年的等待才得以施展抱负。正是这种相似的人生经历,让刘基对王粲产生了深深的情感共鸣。王粲作《登楼赋》是在归顺曹操之前,流于荆州之时,而刘基的词是也是在未遇朱元璋之时所作。可以说刘基心目中的王粲,或者是他用以自喻的王粲,不是处在别的时间段的王粲,正是客居荆州,壮志未酬的王粲。张仲谋先生在《明词史》中也提到,刘基词中凡是提到王粲的地方,都以“登楼”作为具体语境,因为《登楼赋》内涵的晕化,“登楼王粲”也有着双重意蕴。9王粲的《登楼赋》开篇点题,“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10诗人登楼的目的是抒发王粲的怀乡之情和羁旅之悲。时逢乱世,被迫流徙,远离故土,南适荆襄,情眷怀归,忧思难挡。诗人凭轩遥望,极目远眺,平原开阔,荆山高耸。在他人眼中,这也许是一副博大雄奇的开阔景象,令人心中升腾起万丈豪情。而王粲举目望去,这些雄浑博大的景物化作了萧索的气象。情染景,景生情,平原和高山也点染了哀情。乡愁萦绕之时巍峨的高山就成了遮蔽望乡视线的罪魁祸首,王粲悲叹:“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11强烈的怀归之情充盈着诗人的胸怀。在《登楼赋》的末段中,王粲也表现出了救民济世的抱负和时不我待的焦虑,日月交替,斗转星移,大好的青春被浪费在碌碌无为中,有心报国但无清明的王政。白日隐匿,风声飒飒,天色惨淡,兽鸟惊惶,原野空寂,行人匆匆。这些悲惨凄厉的物象引起了诗人的共鸣,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忧愤交加,不可断绝。拯世济物之心和怀归思乡之情是《登楼赋》中的两大主题,同样的审美情怀也体现在了刘基的身上,刘基在词中使用“登楼王粲”这个特定意象,背后也隐含着他在仕与隐两条道路上的矛盾挣扎。刘基与王粲均出于书香门第,受到正统儒学的滋养和浸润,天生就有一种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对国家命运和前途的关心,已经渗透到他们的血液和灵魂中。刘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理想的人生模式,受积极用世,兼济天下的儒家思想影响,把个人的建功立业和国家天下的安危兴亡联系在一起。儒家强调积极入世,强调自我价值在群体中的实现。任何人都有通过自身努力实现个人价值的愿望,这种愿望构成了他们背井离乡,走上仕途的强大内驱力。面对风雨飘摇的元王朝,他也竭尽忠智地为其服务。他既有着忧世拯民的情怀,也把拯救元王朝当成自己义不容辞的使命,以极大的热情准备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进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然而此时的元王朝已经是强弩之末,夕阳残灯,没有一个理想清明的政治环境供他施展抱负。社会黑暗,官场污浊,他的满腔热情得不到旁人的理解,也无法力挽狂澜。即便如此,他也还怀抱着积极的用世之意,他在《送谢教授序》一文中还深情表白道:“士有急于用世者,非苟为利禄计也,少而学,壮而欲行之,不得一命,则抱材无所施。”12然而刘基同王粲一样,也有着时不我待,韶光易逝的焦虑。刘基满腹经纶,才学甚高,胸怀大志,无奈世道污浊,志不获展。他处在政治昏暗,社会动乱的元末,时代和社会不能提供给他施展才华的平台,使得他内心充满了凄苦和愤懑。现实中的压抑和不得志让许多人都有了避世隐逸之意,和刘基同一时代的王冕、黄公望等就走上了逃隐的道路。王粲在《登楼赋》中内心也挣扎着是否要离开荆州这个客居之地。刘基在《玲珑四犯》的最后一句还提到了陶渊明,也透露了他那种效法陶潜,采菊东篱的向往。在身心疲惫之际,只有故乡才能给与他心灵的慰藉。刘基的乡愁是由萧索的意象引动的。也许正是离家的孤独感和怀才不遇的失落感糅合在一起,让他在选择意象描物抒情的时候自觉选择了凄凉衰败的物象,来表达他生逢乱世,壮志难酬的一己之悲。刘基在宦海浮沉,身心俱疲,然而儒家思想中的积极用世驱使他去承担起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经邦治国的历史使命,把个体的生命自觉融入到国家这个大集体中,他的心中免不了有以个体的腾达带动集体兴盛的政治理想。国运衰微,世风不正,社会动荡,面对贤愚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