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东坡乐府》版本考略

苏轼《东坡乐府》版本考略王永波【摘要】苏轼词集《东坡乐府》在其生前就曾有编刻，南宋有多种版本，后多佚失不传.宋元时期多以单刻形式流传，收录苏词虽不多但仍保留原貌.傅斡、孙镇、顾禧等多人注释过苏词，仅傅斡《注坡词》十二卷以钞本存留下来.明人编刻《东坡乐府》多与全集本混编.茅维、焦竑、毛晋等人辑佚苏词不注重甄别，赝品时有混入，导致版本出现混乱状态.明人对苏词题序、题名等进行篡改与调整，破坏了苏词的完整性，给后世编集苏词带来困难.清代编刻、注释苏词数量较少，反映出苏词地位的下降趋势.当代对《东坡乐府》的整理取得了新的成绩，苏词的编集与注释质量方面都有所提升.【期刊名称】《铜仁学院学报》【年(卷)，期】2017(019)011【总页数】8页(P18-25)【关键词】苏轼；《东坡乐府》版本;流传【作者】王永波【作者单位】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四川成都610071【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I206.2苏轼一生作词，存留至今者凡三百四十余首。他以诗文革新运动的精神大力填词，在柳永慢词的基础上开拓了词境，将歌者之词变为诗人之词，使词体这种文学形式得到彻底的变革，为宋词的发展做出了贡献。胡寅《酒边词序》里说：“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1]169道出了东坡开拓词境之实，洵为的论。现存的苏轼词集三十余种，书名、卷数、篇目、体例皆不相同。宋代以来即与全集别刻单行，收词数量参差不齐。尤其是后世编纂苏轼词集，佚词不断补辑，赝品时有混入，以致版本错综杂乱，有必要梳理他的编刻源流，还其本来面目。《东坡乐府》又名《东坡词》《东坡先生长短句》《东坡诗余》，北宋文学家苏轼词集。苏轼身前就有词集刊行，黄庭坚《豫章先生文集》卷二十六《跋东坡乐府》《山谷题跋》卷九《跋东坡长短句》，两篇跋透露出苏词在北宋流传的讯息。黄丕烈藏毛晋汲古阁影宋钞本《东坡拾遗词》，后录有曾慥跋语：〃《东坡先生长短句》既镂版，复得张宾老所编并载于蜀本者悉收之。”[1]60张宾老（1056-1109），北宋末扬州人，第进士。宋徽宗知其能词章，迁翰林学士。累官知枢密院事。《宋史》卷三百五十一有传。从曾慥此跋可知，北宋末年还有〃宾老所编并载于蜀本”的《东坡词》，不过是附载于蜀本《东坡集》中，因已佚失，无法窥知其大致概貌。黄庭坚、张宾老都是与苏轼同时代的人，他们的跋语证明苏轼生前确曾刊行过词集。苏轼著作在南宋初期曾大量刊刻，宋孝宗赵睿就说：〃人传元祐之学，家传眉山之书。”[2]1话说得虽然夸张了一点，但也道出苏轼著述在当时受到欢迎的事实。《东坡乐府》从南宋开始大量编刻，据各种书目著录，南宋至少曾有六种苏词版本刊行。现在能知道的苏词较早的版本是绍兴二十一年（1151）曾慥刊刻的《东坡先生长短句》二卷、《拾遗》一卷。《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卷二十题为“曾慥辑《东坡词》四卷本”[3]941，误。曾慥得到张宾老北宋蜀刻本《东坡集》，将蜀本中所收苏词尽数采录。张宾老所编蜀本最迟成书于宋徽宗大观三年（1109），是苏集早期刻本之一。曾慥辑《东坡拾遗词》一卷多数取录于蜀本，如《菩萨蛮》（娟娟侵鬓壮痕浅）、《江城子》（银涛无际卷蓬莱），傅斡《注坡词》未收。《菩萨蛮》一首又见南宋淳祐九年（1249）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作谢绛词，但《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晚张宾老所编蜀本一百余年，从版本源流上讲著作权应属于苏轼。曾慥为南宋前期人，他对苏词的辑补从文献来源上讲具有可靠性。曾慥辑本原刊本今已不存，仅靠钞本延续至今。曾慥跋语落款为“绍兴辛未孟冬至游居士曾慥题”，可知其辑《东坡先生长短句》初刊于绍兴二十一年。曾慥另辑《乐府雅词》三卷、《拾遗》二卷，未收录苏词。明代吴讷所编《唐宋名贤百家词》一百三十一卷，专收唐五代宋元词集，其中收录《东坡词》二卷、《拾遗》一卷，为抄录曾慥辑《东坡先生长短句》。吴讷《唐宋名贤百家词》没有刊刻过，其书仅以钞本传世，现传两种钞本。一种是明代天一阁钞本，全书自《花间集》起至《笑笑词》终，目录凡百种，中间缺十种，现存九十种，分装四十册。第五十一种即《东坡先生长短句》二卷、《拾遗》一卷，上卷录苏词一百四十首，下卷录一百五十七首。《拾遗》一卷录词四十一首，中有重出及误收词十一首，实则收录苏词共三百二十七首。天一阁旧钞本阮元曾寓目，收入《宁波范氏天一阁书目》卷四中，今存天津图书馆。另外一种明钞本题名为《宋元名家词》，全书自《东坡词》起，至《花间词》终，共七十种，二十四册。第一种《东坡词》二卷，亦钞自吴讷本。清代毛扆以朱笔校过，亦有陆贻典校笔。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九著录，今存中国国家图书馆。这两种明钞本，今人唐圭璋编纂《全宋词》、赵万里编纂《校辑宋金元人词》曾引用。尤袤《遂初堂书目》著录《东坡词》，《宋史》卷二百零八《艺文志》著录苏轼《词》一卷，二者是否同源不得而知。饶宗颐《词集考》卷二：〃一为《苏轼词》一卷，见《宋史艺文志》，抱经楼藏钞本作《东坡词》一卷，未知同异如何？”[4]52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百四十六《经籍考》均著录《东坡词》二卷。李鄂翀《江阴李氏得月楼书目摘录》著录宋板《东坡乐府》三本。徐乾学《传是楼宋元本书目》、季振宜《季沧苇藏书目》均著录宋刻《东坡乐府》二卷一本。从宋代到清代，各种公私书目著录宋刻《东坡乐府》，有一卷、二卷、三卷诸种。至迟在清代中期宋刻《东坡乐府》还存世，但今均已佚失。上述诸种词集属集外单行，因原书佚失，不知其具体内容。在南宋初期，就有人开始注释《东坡乐府》，出现多种苏词注本，但也多数失传。现存最早的苏词注本为傅斡《注坡词》十二卷，〃收苏词凡六十七调二百七十二首，其体例是按调名编次，同调者汇编在一起。”[5]362傅斡字子立，福建仙溪人，傅共从子，博闻强记。福建仙溪傅氏家族在宋代是一个研究苏轼的世家，在当时很出名。傅藻《东坡纪年录》一卷是宋代有名的苏轼年谱，傅共《东坡和陶诗解》是第一部注释苏轼《和陶诗》的著述，傅斡《注坡词》十二卷是现存最早的苏词注本。关于傅斡《注坡词》卷数与作者，宋人记载有误。例如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著录《注坡词》二卷，显然记错了卷数。洪迈《容斋续笔》卷十五《注书难》曾说：“绍兴初，又有傅洪秀才注坡词，镂板钱塘。”[6]394洪氏误将傅洪当成傅斡，可能是把傅共当成了作者，因为傅共字洪甫。不过洪迈的记载至少可以确定，南宋绍兴初年《注坡词》在杭州刊行过。傅斡《注坡词》在杭州刊刻后，一直不为时人所重。元明时期竟无翻刻，且不见诸家著录，其书靠钞本延续至今。阮元《宁波范氏天一阁书目》卷四集部词曲类著录精钞本《注坡词》十二卷，标注为傅共洪甫序，即傅斡此书。晚清时期社会动乱，天一阁藏书逐渐散出，钞本《注坡词》难免厄运。著名藏书家沈德寿将天一阁藏钞本《注坡词》再次传钞，此传钞本后归南陵徐乃昌积余斋。沈德寿字长龄，号药庵，别号麻民，著《抱经楼藏书志》六十四卷，所藏多抄本，如明钞本《录鬼簿》二卷、明蓝格钞本《文献通考摘要》二十四卷、明蓝格钞本《震泽纪闻》一卷、明钞本《近峰闻略》八卷。《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卷二十著录“傅斡《注坡词》十二卷，徐积余传钞天一阁明钞本。"[3]941天一阁旧藏明钞本已佚失。这部沈德寿传钞本《注坡词》十二卷曾为多人见过，龙榆生作《东坡乐府笺》大量引用过该书。据王兆鹏《词学史料学》介绍，徐氏积余斋藏沈德寿钞本《注坡词》现藏于陕西师范大学图书馆。此外，傅斡《注坡词》在晚清、民国时期还有多种钞本传世。傅共《注坡词序》云：〃传张芝叟所作私期数章，旧于《文忠公集》见之。以至《更漏子》’柳丝长’‘春夜阑’之类，则见于《花间集》，乃温庭筠、牛峤之词。《鹊踏枝》有’一霎秋风’’紫菊初生’之类，则见于《本事集》，乃晏元献公之词。是皆削而不取。”[7]7可见傅斡在编注东坡词之前，还是对苏词进行了一番考订工作，首先是辨伪，删除误入《东坡乐府》中的非苏词。如序中所举《更漏子》二首、《鹊踏枝》二首。但他也没有删尽，如《注坡词》钞本中尚有苏辙《水调歌头》、黄庭坚《鹧鸪天》各一首。傅氏还对苏词进行了辑佚，傅序说傅斡〃益之以遗轶者百余章”，可见经过他大规模的辑补苏词，将苏词编集成为定本，为后世整理《东坡乐府》打下了可靠的文献基础。《注坡词》编排体例是按调名编次，同调者汇编在一起，以数字标示先后次序。上、下阕严格区分开来。傅斡的注释为双行小字，不与正文相混。傅斡注释东坡词，征引赅博精校细审，下了很大的功夫。据不完全统计，傅斡征引典籍超过三百种，诗文篇目超过四百篇，傅氏学识之渊博由此可见一斑。他在书中引用的一些资料，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如卷十二《天仙子》（走马采花花发未），是各本苏词所没有的。又如卷八《点绛唇》其五题下注：〃此后二词，洪甫云亲见东坡手迹于潮阳吴子野家。”[7]224吴子野为苏轼友人，《苏轼文集》卷十九《远游庵铭并序》、晁补之《鸡肋集》卷十三《赠麻田山人吴子野》二诗可证。《点绛唇》其五后二首词另作秦观词，可以据傅斡此条注释证实为苏词。《注坡词》也有不少缺点，例如〃引李白诗误作白乐天诗，引李商隐诗误作李后主词等。”[8]147但毕竟瑕不掩瑜，《注坡词》作为现存第一部宋人注释苏词著作，还是具有很高的文献与学术价值的。除了这部傅斡《注坡词》夕卜，南宋还有不少人注释苏词。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卷二说：〃赵右史家有顾禧景蕃补注《东坡长短句》真迹云，按唐人词旧本作’试教弹作忽雷声’，今本作’辊雷声’，而傅斡注亦以’辊雷’为证，考之传记无有。"[9]顾禧字景繁，吴郡吴县人，生卒年均不详，约宋高宗绍兴初前后在世。曾与施元之合作注苏诗，即《注东坡先生诗》四十二卷。顾禧补注《东坡长短句》，是在谁的基础上补注的，其书原貌如何，因施注苏词已经佚失，无法探知其貌。金章宗承安二年（1197），于南宋对峙的北方金朝孙镇也为苏词作注。元好问《元遗山文集》卷三十六《东坡乐府集选引》说：“绛人孙安常注坡词，参以汝南文伯起《小雪堂诗话》，删去他人所作《无愁可解》之类五十六首，其所是正亦无虑数十百处，坡词遂为完本，不可谓无功。”[10]751孙镇事迹见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三十二：〃孙镇《注东坡乐府》，字安常，隆州人，永安二年赐第，官陕令。”[11]791金人孙镇《注东坡乐府》在明代还有传本，但今已佚失。这里有个问题，即上述几部南宋人编注的《东坡乐府》，孰先孰后关系如何？傅斡《注坡词》在南宋绍兴初年即在杭州刊刻，曾慥辑《东坡先生长短句》在绍兴二十—年刊刻，从时间上则傅斡注本早于曾慥辑本。将傅本与吴讷辑《唐宋名贤百家词》所收《东坡长短句》本（以曾慥本为底本钞录）比较，二者所收苏词数目相当，唯独曾本《拾遗》一卷多出四十首词，则曾慥在编集苏词时很可能参考过傅本。顾禧补注《东坡长短句》在时间上要晚于傅斡注本。范成大《吴郡志》卷二十三顾禧条:“绍兴间，郡以遗逸荐，闲居五十年不出。”[12]329余嘉锡认为：“顾禧之遗逸被荐，疑是绍熙五年宁宗即位时事。《皕宋楼藏书志》卷八十一谓禧嘉定中当尚在，其说近之。”[13]1732如是，则顾禧补注苏词在时间上要晚于傅本，有可能顾禧就是在傅注基础上予以补注的。至于孙镇《注东坡乐府》时间就更晚了，邵懿辰《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卷二十说〃元延祐庚申刊本，孙镇注”显然有误，因为元好问是见过孙镇原书的，而延祐庚申距离元好问去世六十余年，显然时间不对，孙镇注苏词依据的底本应该是南宋时期的刻本。南宋时期的三部苏词注本，只有傅本流传了下来，它是苏词最早的注本，也是目前能见到的最早的苏词版本，虽然是钞本，但文献价值是不容置疑的。季振宜《延令宋版书目》曾著录宋刊《东坡先生长短句》十二卷，颇令人觉得意外，盖宋刊《东坡乐府》从无十二卷之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季氏所藏为宋刊傅斡《注坡词》十二卷。其书名《东坡先生长短句》与傅共序文相符合，其卷数又与傅注本暗合，极有可能就是绍兴初年杭州刊刻的《注坡词》。季氏之后，仅邵懿辰《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卷二十邵章续录，之后就不见踪影，不知是否还存在于天壤之间。今存最早的苏词刻本为元延祐七年（1320）叶曾云间南阜草堂刻《东坡乐府》二卷，因元刊《东坡乐府》仅此一刻，故简称为元本。元本上卷凡四十一调一百十五首，下卷二十七调一百六十六首，共六十八调二百八十一首词，收录苏词数量虽少但尚真。前有叶曾《东坡乐府叙》，谓：〃东坡先生以文名于世，吟咏之余，乐章数百篇，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真得六艺之体。观其命意吐词，非涉学窥测。好事者或为之注释，中间穿凿甚多，为识者所诮。旧板湮没已久，有家藏善本，再三校正一新，刻梓以求流布。”[14]叶曾编辑此书曾参考过傅斡《注坡词》及曾慥所辑《东坡长短句》，所谓〃家藏善本”即指傅、曾二书。在篇目上，元本比傅本多出九首词，分别是《满庭芳》（归去来兮清溪无底）、《南乡子》（千骑试春游）、《行香子》（北望平川）、《画堂春》（柳花飞处）各一首，《浣溪沙》二首，《减字木兰花》三首，元本无拾遗词一卷，不符合宋本体例，但赵万里先生在《影印元延祐本东坡乐府跋》中认为元本也是有拾遗词一卷的，其谓：〃考毛氏汲古阁刻本《东坡词》，凡毛氏注’元刻逸’或’元刻不载’诸作，如《好事近•烟外卜倚危楼》一阕，《玉楼春•元宵似是欢游好》等三阙，《临江仙•昨夜渡江何处宿》一阕，《蝶恋花•记得画屏初会遇》等五阙，《渔家傲•临水纵横回晚革空》《江城子•腻红匀脸衬檀唇》一阕，《意难忘•花拥鸳房》一阕，《雨中花慢•邃院重帘》等二阙，《水龙吟•小沟东接长江》等二阙，此本均未收。知毛氏谓元本当即此本。曾编《拾遗》词四十一首，毛本除《江城子•南来飞燕北归鸿》一阕，系秦淮海作，不复出外，其余四十首，毛氏散编各调下，均未注明’元刻逸’或’元刻不载’。可见毛氏所见元本，当有此拾遗词四十一首，而此本则因年久失去，固非不可解也。”[15]829赵氏所言极有道理，可知元本确曾有《拾遗》一卷，不过在流传过程中佚失。钱曾《读书敏求记》卷四曾著录元本，对此书评价颇高：〃《东坡乐府》刻于延祐庚申。旧藏注释宋本，穿凿芜陋，殊不足观，弃彼留此可也。"[16]229钱氏所藏元本后为黄丕烈所藏，《士礼居藏书题跋记》卷六：〃取毛钞《东坡词》勘之，非一本，二卷虽同，其次序前后，字句歧异，当两存之。”[17]315此后元本辗转归苏州汪士钟艺芸精舍、聊城杨绍和海源阁所藏。民国间天津藏书家周叔弢购得此书，于一九五二年捐赠给北京图书馆。光绪十四年（1888）春，广西临桂词人王鹏运从海源阁借到元本，据此翻刻收入《四印斋所刻词》。前有王鹏运跋语，谓：“光绪戊子春，凤阿同年闻余有缩刻稼轩长短句之役，复出此册假我，遂借钞合刻。中间字句，间有讹夺，与缺笔敬避及不合六书字体者，悉仍其旧，略存影写之意。”[1]64元本建国后曾多次影印。宋、元本《东坡乐府》在明代流传不广。傅斡《注坡词》十二卷，明代诸家书目不见著录，未见翻刻，只有两部钞本流传下来。曾慥辑《东坡长短句》二卷、《拾遗》—卷，在明代也无翻刻，依靠钞本传世。与宋、元二代《东坡乐府》单行的情况相反，〃明人所刻苏词，多附于苏集或其他总集、丛书中。”[18]239表明苏词在明代的地位有所下降，这当然跟明代文学复古运动有关，也是苏词在明代真实的流传与接受。万历三十四年（1606），茅维编《东坡先生全集》七十五卷，因茅氏另外卜改编刊行过王十朋纂集的《东坡先生诗集注》三十二卷，故这部《东坡先生全集》收文不收诗。此书最后两卷，即卷七十四、卷七十五收录《东坡词》，系改编曾慥辑本而成，共七十三调三百十六首词。万历三十四年的原刊本收录有曾慥辑本的跋语，明末陈仁锡阅文堂翻刻本易名为《苏文忠公全集》七十五卷，内容与茅维本相同，但删掉了曾慥的跋语。茅本在明代较为通行。此本在苏文、苏词的辑佚方面颇下功夫，成为明代收集苏轼文、词最全的本子。对比曾慥辑本，茅本多出苏词十五首，其中有两首是叶梦得、晏殊词误收。增补的苏词有《满庭芳》（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一首、《念奴娇》（凭高眺远）一首、《南歌子》（云鬓裁新绿）一首、《蝶恋花》（春事阑珊芸歌歇）一首、《行香子》（北望平川）一首、《虞美人》（冰肌自是生来瘦、深深庭院清明过）二首、《祝英台近》（挂轻帆）一首、《浣溪沙》（花满银塘水漫流、入袂轻风不破尘、几共查梨到雪霜、山色横侵蘸晕霞）四首、《瑶池燕》（飞花成阵）、《浪淘沙》（昨日出东城）、《占春芳》（红杏了）。叶梦得《虞美人》（落花已作风前舞），晏殊《浣溪沙》（玉腕冰雪滴露华）。从补辑之篇目本《东坡词》二卷，二书内容编排基本上相同。但焦本对苏词又进行了增补，在茅本的基础上多了二十首词，分别是《水龙吟》（小沟东接长江、露寒烟冷兼葭老）二首、《满庭芳》（三十三年漂流江海、北苑龙团）二首、《雨中花慢》（邃院重帘何处、嫩脸羞蛾）二首、《木兰花令》（元宵似是欢游好、经旬未识东君信、高平四面开雄垒）三首、《临江仙》（昨夜渡江何处宿）一首、《渔家傲》（临水纵横回晚革空）一首、《好事近》（烟外倚高楼）一首、《江城子》（腻红匀脸衬檀唇）一首、《蝶恋花》（记得画屏初会遇、昨夜秋风来万里、帘幕风轻双语燕、梨叶初红蝉韵歇、玉枕冰寒消暑气、雨霰疏疏经泼火、蝶懒莺慵春过半）七首。焦本源出于茅本，茅本源出于曾慥辑本，茅本参考过元本，但焦竑编辑苏词时似乎没有参考过元本。赵万里《影印元延祐本东坡乐府跋》说：〃焦本《东坡先生诗余》，原出曾慥本更益以某本，按调名类次混合编成。凡毛本有此本无者五十九阙，除《浣溪沙晚菊花前敛翠蛾》一阕，《永遇乐天末山横》一阕外，皆备于焦本，文字亦几全同。此本有毛本无者八阙，则不见于焦本，可见焦氏实未见此本。”[15]元本中有苏词八首焦本未收，而且焦氏增补苏词疑有赝品，如《雨中花慢》艳词二首，但焦本作为有明一代编刻《东坡乐府》收苏词最多的一部书，在苏词版刻史上还是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毛晋于崇祯三年（1630）编刻《宋六十名家词》九十卷，共六集二十六册，其中第三册收录《东坡词》一卷，凡七十二调三百二十八首词。编排按词调分类，字数少的在前字数多的在后，体例较为合可以看出，茅维曾参考过元本《东坡乐府》二卷本，因为有些词如《满庭芳》（归去来兮清溪无底）、《行香子》（北望平川）显然是从元本钞录过来的。茅维增补的这些苏词均为毛晋编苏轼词集所采录，在保存苏词文献方面做出了贡献。明末焦竑曾编《苏长公二妙集》二十二卷，题琅琊焦竑批点，茂苑许自昌等人校订。所谓二妙是指苏轼尺牍与诗余，即《东坡先生尺牍》二十卷、《东坡先生诗余》二卷。《二妙集》刊于天启元年（1621），为徐象樗曼山馆刻，毛晋编苏轼词集所依据的金陵本子即此本。焦本《东坡先生诗余》二卷采自茅维理。毛晋《东坡词跋》云：“东坡诗文不啻千亿刻，独长短句罕见。近有金陵本子，人争喜其详备，多混入欧、黄、秦、柳作，今悉删去。至其词品之工拙，则鲁直、文潜、端叔辈自有定评。”[1]61毛晋跋中所说“金陵本子”即焦竑本，作为重编《东坡词》的底本，另外，还参考了元本及其他通行本，广采博收。毛本收苏词多于它本，但很多都是从茅本、焦本钞录过来，又不加考辨，以至于错讹较多。四库馆臣评说毛晋《东坡词》：“其中名姓之错互，篇章字句之伪异，虽不能免，而于诸本之误甲为乙，考证厘定者亦复不少。”[19]1833毛晋还妄补词题、词序，对误入词集的伪作也未能删尽。朱祖谋《东坡乐府发凡》说：〃元刻中有五首即为毛氏所已删，顾尚疑其未尽，如《意难忘》之’花拥鸾房’，《雨中花慢》之’邃院重帘’’嫩脸修蛾’二首，不类坡词，苦无显证。”[20]毛晋对苏词的误收、妄改为后世编校东坡词增添了困难。毛本在明末清初流传颇广，其间还衍生出一些名家校本。如《宋名家词》本《东坡词》一卷，清代陆贻典、黄仪、毛扆、季锡畴、瞿锡邦校并跋，何煌、何元锡校，原藏鲍廷博知不足斋和瞿绍基铁琴铜剑楼，后存于北京图书馆。另夕卜一种批校本有黄丕烈校语和跋语。光绪十四年（1888），钱塘汪氏据汲古阁原刊本重刻，《东坡词》作为第四种收录。明人辑佚苏词喜欢贪大求全，对苏词来源要求不严，因而误收了很多非苏词。如《江城子》（南来飞燕北归鸿）、《虞美人》（落花已作风前舞）、《蝶恋花》（玉枕冰寒消暑气）、《永遇乐》（天末山横）、《意难忘》（妓馆）、《浣溪沙》（晚菊花前敛翠蛾）等词，毛本、焦本、茅本收录，而傅注本、元本并不载。《江城子》为秦观词，见宋乾道高邮军学本《淮海居士长短句》卷上。茅本、焦本不查，仅仅依靠明吴讷《东坡词拾遗》收录，便以为是苏词。又如另一首词《满庭芳》（北苑龙团），南宋乾道间刻印《淮海集》便将此词收入，《能改斋漫录》卷十七却认为此首《满庭芳》是黄庭坚所作。焦竑、毛晋将此首词收入苏词集中，既不做说明也不存疑备考，显然有违规范。再如《虞美人》为叶梦得词，曾慥辑《乐府雅词》中卷、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一均作叶梦得词，版本来源可靠，而茅维、焦竑、毛晋等人都不作考订，当作苏词误收。又如《蝶恋花》七首，宋元本不载，焦本、毛本收录，从意境和作法来看均与苏词格格不入，来源相当可疑。上举数于注释苏诗，苏词少有人关注。傅斡《注坡词》十二卷流传到清代也只有钞本，清人对傅注认识不够，他们似乎更看重元本。钱曾《读书敏求记》卷四：〃旧藏注释宋本，穿凿芜陋，殊不足观，弃彼留此可也。"[16]229黄丕烈《延祐本东坡乐府跋》说：〃遵王欲弃宋留元，未始无意。”[17]315钱曾是清代大藏书家，连他都认为宋本苏词不如元本，其他清人就更不重视了。《四库全书》集部所收为明毛晋刻本，而毛本源于元延祐本。《四库总目提要》卷一百九十八：〃此本乃毛晋所刻，后有晋跋云：’得金陵刊本，凡混入黄、晁、秦、柳之作俱经芟去。’然刊削尚有未尽者，如开卷《阳关曲》三首，已载入诗集之中，乃饯李公择绝句。其曰以《小秦王》歌之者，乃唐人歌诗之法。宋代失传，惟《小秦王》调近绝句，故借其声律以歌之。非别有词调谓之《阳关曲》也。使当时有《阳关曲》一调，则必自有本调之宫律，何必更借《小秦王》乎。以是收之词集，未免泛滥。”[19]1808四库馆臣也批评毛晋收录苏词泛滥，不辨真伪。光绪十四年（1888）王鹏运辑《四印斋所刻词》六十二卷，其中有《东坡乐府》二卷，底本亦为元延祐本。其《东坡乐府跋》云：〃文忠诗文传刻极夥，倚声一集独少别本单行，且苏辛本属并称，而二书踪迹始并见于季沧苇《延令书目》中，继复同归黄氏士礼居、汪氏艺芸书舍。余复从杨氏海源阁假刻以行，亦良足多矣。越月刊成，志其缘起如此。”[1]64王本卷首除叶曾原序及黄丕烈题识外，增刻许玉琭例足以证实明人在编辑《东坡乐府》时，不注重甄别苏词真伪，虽广采博收但质量不高。从这点上来看，明人学风空疏之弊可见一斑。明代还有数种苏词选本，如《东坡小词》二卷，明崇祯三年（1630）海阳黄嘉惠校刊本，与黄山谷词合刊，题《苏黄小品》。上下卷各录苏词五十三首，共一百零六首，按调编排，正文系从茅维《东坡先生全集》中析出，而词题则多从毛本。每首词眉端有编者黄嘉惠的评语，间有圈点。还有一些诗词选本，如崔邦亮《苏文忠公集选》三十卷，选录苏词四十二首。这种诗词合选本在明代较为流行。清代编辑《东坡乐府》的数量很少。清人热衷序、王鹏运跋语。宣统二年（1910）朱祖谋辑《强村丛书》二百六十卷，其中收录《东坡乐府》三卷，以王鹏运四印斋刻本为底本进行编年校刊。卷一收编年词一百零六首，卷二收编年词九十八首，卷三为不编年词一百三十六首，共三百四十首苏词。吴虞辑《蜀十五家词》十七卷，所收录《东坡乐府》三卷即据《强村丛书》本翻印。朱祖谋笺注《东坡乐府》三卷，曾参考毛氏汲古阁刻本，将毛本异文附于词后。毛晋辑佚苏词好大喜功，收录不少伪作，苏词多于元本者达六十一首。朱祖谋笺注《东坡乐府》，对苏词真伪进行了考订，凡元本确定为阙讹者依毛本正之。朱氏笺注苏词，重点不在于注释而是编年。他根据傅藻《东坡纪年录》、王宗稷《东坡年谱》、王文诰《苏诗编年总案》，相互参证审慎定夺，对苏词首次大幅度进行了编年。此外，朱氏补辑了前人未收的佚作，淘汰了互见及误入的伪作，对毛本妄改的题序与题注也进行了调整，所下功夫很大。冯煦《东坡乐府序》评价说：〃若夫校订之审，笺注之精，则前辈发其凡矣，此不具书。”[1]66苏词经过朱氏的订讹补阙及编年笺注，逐渐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可惜的是，朱祖谋笺注苏词所见善本不多，明代的吴讷钞本及焦竑本等都没有见到，致使笺注苏词有个别疏漏，毕竟瑕不掩瑜，朱祖谋对苏词整理与研究还是有贡献的。继朱祖谋笺注《东坡乐府》之后，龙榆生也对苏词进行了笺注。龙氏《东坡乐府笺》三卷，其编年依据朱祖谋。卷一收编年词一百零六首，卷二收编年词一百首，卷三为不编年词一百三十八首，共收录苏词三百四十四首。在数量上，龙本比朱本多收四首词，分别是《瑶池燕》（飞花成阵）一首、《点绛唇》（醉漾轻舟、月转乌啼）二首、《浣溪沙》（风压轻信贴水飞）一首。龙本仅对朱本编年做了个别调整，《菩萨蛮》（娟娟缺月西南落）改编年为元丰六年，朱本系于元丰二年。《西江月》（点点楼头细雨）朱本未编年，龙本系于元丰六年。其他均同朱本。在注释上多采用傅斡注，也有一些是龙氏的发明。对傅斡注苏词遗漏之处，龙氏均进行了补注，从文献弓I用上完善了傅注。龙榆生笺注苏词几乎每首都弓1用傅注，有些弓I用标明是傅注，有些则不予标明，但材料来源依旧是傅注。如《点绛唇》（莫唱阳关）、《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二首几乎照录傅注。对傅注疏漏之处，龙氏则力所能及的进行补注，如《行香子》（丹阳寄述古）一首中的〃丹阳”〃孤山寺”〃涌金门”诸地方，傅斡未详注，龙氏则引《一统志》《图经》等书加以注释。对傅注中的错误，龙氏也一一订正，如《永遇乐》（长忆别时）中的〃景疏楼”、《南歌子》（海上乘槎侣）中的〃仙人萼绿华”、《水龙吟》（小舟横截）中的〃艳歌余响”等多处，傅斡注释不确，龙氏都予以了订正，尽量提高了苏词注释的质量，这是龙氏笺注苏词的贡献。《东坡乐府笺》曾由商务印书馆多次刷印，流传颇广，至今仍在重印。从宋代到清代，历朝笺注苏词者很少而编刻苏词者多，这是苏词流传史上的事实。冯煦《东坡乐府序》对此予以总结，他认为有四个方面的原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苏轼〃词尚要眇，不贵质实，显者约之使隐，直者揉之使曲”[1]66，也就是说苏词很难把握。陆游在《施司谏注东坡诗序》中说苏诗〃意深语缓，尤未易窥测”[21]136，因而陆游不肯注苏诗，苏词也是如此。清人注苏诗众多而注苏词寥寥无几，原因即在于此。综上所述，《东坡乐府》历代版刻流传大致如下：宋元时期《东坡乐府》多以单刻行世，不与全集相混。在宋代至少有六种《东坡乐府》刊行，清代中期还有宋刊本出现，现皆不存。宋代较早的刻本是绍兴二十一年曾慥刊刻的《东坡先生长短句》二卷、《拾遗》一卷，此书元、明时期无刻本流传，仅靠钞本传世，明代吴讷所编《唐宋名贤百家词》本《东坡词》二卷、《拾遗》一卷即钞自曾本。宋代注释苏词多种，有傅斡《注坡词》、顾禧补注《东坡长短句》、孙镇《注东坡乐府》。最早的注本是傅斡《注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