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的历史价值与时代意义

《大学衍义》的历史价值与时代意义

真德秀（1178-1235），又名景元、西元，出生于福建浦城，被称为“西山先生”。真德秀早年曾师从朱熹弟子詹体仁,为朱熹的再传弟子,他是南宋嘉定(1208～1224)以后继承朱子学的杰出代表。全祖望称:“乾淳诸老之后,百口交推,以为正学大宗者,莫如西山。”西山对理学的最大贡献就在于积极宣传理学,发展理学,确立了理学正宗的地位,以致影响尔后学术思想的发展达五、六百年之久,他也因此而成为一代儒宗并从祀孔庙。近年来,海内外开始重视真德秀思想研究,论者的兴趣多集中在真德秀的“帝王之学”、“心性之学”、“本体与认知”等领域,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一从内容上看,主要有两种观点真德秀的代表作《大学衍义》一书,大倡“帝王为治之序”、“帝王为学之本”,其目的关乎治道,在元代中后期极负盛名。明代丘濬曾对它加以补充,著成同享盛誉的《大学衍义补》。由于元明两朝尊崇程朱学说,作为朱子后学领军人物的真德秀和他的著作日益受到重视,《大学衍义》也成为经筵必讲之书和谈论经世学者必读的典籍。美国学者狄百瑞称真德秀为作为帝王之师的新儒家,并视《大学衍义》为其帝王之学的核心。1《大学衍义》一书的命名,源自《四书》中的《大学》;所谓“衍义”,是填实和发挥之意。香港朱鸿林视之为“理论型的经世之学”,他说,从《大学衍义》的序和进书时所上的表、状,以及尚书省劄子等文件看,《大学衍义》正是真德秀上理宗的谏诤。《大学衍义》特别强调“诚心”理念,并视之为全书的主题,就是因为真德秀看到理宗是一个有才华、有理性而可以教化的年轻君主,但他意志不坚定、缺乏进取心。真氏所关心的正是怎样去使年轻的皇帝担负治国的责任和注意当前的政治大事,但他不愿或不能明说,只好套上理学家的言语,把问题哲学化,说成是齐家、正心、诚意的事。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大学衍义》全书四十三卷,论“诚心正心之要”却占了三十一卷。2这一论断虽然带有猜测的性质,却值得我们玩味。台湾甲凯视《大学衍义》为南宋理学的总结集。此书以《大学》为经,以史文为纬,采取资治的观点,讲明为政修己之道,融会经史,体大思宏。其内容以治国之道为主,讲明治道的法门,概括而言,主要有四点:(1)天理人性之善;(2)天理人伦之正;(3)吾道异端之分;(4)王道霸术之异。3这一理路由内圣而推至外王,最终归于儒家的政治理想。日本的间野潜龙也概述了《大学衍义》的结构,并探讨了它在宋元明三代所受尊崇的情况。4应当指出,《大学衍义》一书推衍的仅有《大学》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六个条目,对治国和平天下并未推衍,它是否存在着理论上和应用上的缺憾?对此,朱鸿林认为,真氏的构想,看来和一般理学家并没有什么不同。理学家喜欢用“体用”之说,认为《大学》是“全体大用”之书,又认为用本于体,只要掌握了体,便自然能发挥用。换言之,虽未推衍《大学》中的治国、平天下二条目,却不等于大学之道不能实现。2邹永贤则有不同看法,认为,这是因为真德秀祖述朱熹的思想。朱熹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为体,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用,只要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之道得,“则治国、平天下在其中矣”。5《大学衍义》发挥《大学》之道留有缺憾已成事实,但这一缺憾何以会出现,却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索。值得一提的是,台湾孟淑慧从教化哲学的视角,看到真德秀继承了朱熹对《大学》的重视,做《大学衍义》来正君心,教育君主,以巩固皇权,这是对朱熹教化理论的发展。由于过分强调巩固皇权,使《大学衍义》背离了朱熹借道德理性约束制衡君权的批判精神,也使此书深受理宗之后历代帝王的欢迎。6《政经》也是真德秀阐述外王之学的又一力作,与《心经》一起传于经筵。甲凯指出,《政经》的内容为由四书悟出的行政原理,文字记述类似劄记,不如《大学衍义》之体大思宏,可视为后者的辅助读本。3台湾朱荣贵则以《真德秀与〈政经〉》为题撰写了他的博士论文,认为,《政经》囊括了新儒家理论的与实践的治国智慧,是新儒家思想在国家统治和地方管理的典范代表。作为朱子的传人,真德秀继承并发展了朱子的政治理念,象征着未来新儒家政治智慧的巅峰。《政经》讨论的主题主要包括:地方教育、官员管理、税收、诉讼、行政管理、慈善机构等等。7美国学者田浩看到,真德秀《政经》能够兼顾道德与实际的关怀,很有效率地综合道学的经世方法,扩大了朱熹在地方社群建立制度的计划。但真德秀运用历史知识实施统治管理,又承认必须使用法律与刑罚,多少反映类似浙东功利派的观点。8此外,很多学者还对真德秀的“仁政”、“时政观”9、“华夷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韩国朴志焄指出,真德秀反对供纳岁币,主张与金断绝交往,反对联蒙击金,反映出传统华夷观的尖锐冲突与紧张。10二真德秀的基本内容心性之说肇端于孟子,而完成于程朱。真德秀的心性之学出自程朱,这是论者的一致共识。但除了程朱,真德秀的心性思想还有没有其他源头?甲凯指出,“西山心性之学出自程朱,略参考陆象山。”令人惊异的是,西山私淑朱子,但其为学宗旨,却推崇有心学倾向的程明道。他撰写《程明道先生书堂记》,自述从小诵习明道之书,长而愈见佩服,以为可以开千古之秘,而觉万世之谜。而对于朱子,却很少见到西山此类的话语。3这一视角令人耳目一新。日本的冈田武彦也曾说过,朱门再传的真西山,重视朱子学的存养方面,形成具有接受容纳陆子心学的倾向。11台湾蔡仁厚则援引全祖望的话说,西山曾问学于陆象山的得意门生杨慈湖12,这一史料宜进一步考证,以厘清事实。关于真德秀心性之学的内涵,狄百瑞尤其重视国内学者较少关注的《心经》。在《道学与心学》一书中,狄百瑞给予《心经》一书较高的地位和较大的篇幅。他强调,朱子与真德秀及后追随者的学说成为多民族国家获得公共道德和自我训练的共同语言的历程同时就是经书的压缩简约过程。首先压缩为《四书》,后压缩为《大学》,次编为《大学》中自我修养的八条目。最后又被压缩为正心一条,并把正心说成是政体的基础。1这是狄百瑞最富有启发性的观点之一。朱鸿林也认为,《大学衍义》特别强调的“诚心”几乎可以说是真氏经世之学的第一原则。真氏对心之全能的过分强调,而不先重格物,无疑便把朱熹哲学的规模缩小了。2甲凯则指出,西山以为性是义理的本源,性善可见于五常,而仁义为五常的纲领,所以论性必须归结于仁义。至于心,则是性之主,不可以无操存持养之功,是以论心又在仁义之次,这种层次观念,是西山独具的。3蒙培元认为,真德秀的哲学思想,着重发挥以人为核心的心体说,强调“反身而诚”的求仁说,从中可以看出朱熹哲学演变的趋势,即向心学方面进一步发展。13功夫修养理论是心性之学的必然推衍。田浩认为,真德秀是朱学最杰出的下一代领袖,在功夫修养方面,他比其他道学家更强调“敬”和克制私欲。8狄百瑞则指出,真德秀表现出严谨与苦行的精神的行为,确实比二程与朱熹的学说更为简朴,也更难以达成理想。1姜广辉也指出,真德秀把“穷理持敬”看做“正心修身之本”,而“正心修身”的最高境界则是所谓“物欲消尽,纯乎义理。”14这一观点把认知也作为修养功夫,而把太过理想化的无欲作为修养的最高境界,它倒与狄百瑞的观点可相互发明。甲凯认为,修养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养心,二是养身。真德秀的《心经》全讲精神上的内圣修养;他又有《养生论》,对于养生的方法,也很有心得。西山的养心之道,在于克己复礼,庄敬自持,主要承袭了孟子与程朱的观点。关于养身的方法,西山的意见是以之为养心的延长,并参以五行之论3。这一致思路径可谓匠心独具。三真德秀的哲学观相对于海外学者而言,大陆学者比较注重真德秀的本体论和认识论研究。蒙培元十分重视真德秀哲学的心学倾向,他指出,真德秀继承和发挥了朱熹的体用说,在理事、道器关系问题上,真德秀和陈淳一样,强调理不离气,理在气中,但他并没有抛弃理气先后说以及形而上下之分。真德秀的理器体用之说,其归宿都在心中之理,求理是求“本心之理”,明理是明“吾心之理”。他虽讲事物的体用关系,但根本目的是讲心之体用关系。就连天地万物之太极,也在心中,是心中未发之本然状态。真德秀虽然没有否定心外有理,心外有物,但是明确提出以“心”则归宿,这正是对朱熹心学的发展。13姜广辉则认为,真德秀把董仲舒的尊天神学糅进了他的理学之中,认为“天”即是理,并提出“德性天与”说,不过是要显示封建纲常秩序的神圣尊严。14高令印、陈其芳对真德秀的世界观做了详尽的分析。指出,真德秀世界观的主要范畴是太极和理,他把“太极”规定为“无物而有理”,是对朱熹释太极为“无形而有理”的进一步发挥。“无物而有理”就是理在物先,理仍是抽象的精神本体。而理的内在规定性,主要是指道德性命,即仁、义、礼、智、信。在理和物的关系上,真德秀特别强调理在物中,理是物的道理,“有此物则具此理,”具有一定的合理因素。此外,真氏还把理看成是事物“一定而不可易”的准则,就是事物中本质的和稳定的东西,即事物的法则、规律。真德秀这种对理的阐释显然和朱熹有所不同。和朱熹一样,真德秀还改造阴阳五行之气,使其纳入自己的思辨哲学体系之中,以形气释阴阳五行,这是真德秀世界观的一个特点。15至于如何认识至高无上的“天理”,真德秀提出了“穷理”说。徐洪兴等认为,真德秀把“穷理”理解为“就事物上推求义理到极至处”。在真德秀看来,人先天具有的“理”,是人的“本然之知”,亦即“良知”。“良知”不是义理之极至,因此人须以先验的“理”去推求事物之理,以此来扩充心中之理,达到义理之极至。高令印、陈其芳则认为,认识理要在“博文约礼上用功”,这是真德秀异乎寻常的提法,是其对理学的一大贡献。博文指用功之广,约礼指用功之要。博文指格物致知之事,约礼指克己复礼之事。在真德秀看来,格物致知是认识的手段和方法,克己复礼是认识的标准和目的;把认识的手段、方法和认识的标准、目的结合起来,就能达到身心与理为一,即主观和客观得到统一,完成认识的任务。15相比较而言,大陆学者对真德秀研究关注较少,但从本体论、认识论的视角发掘史料,整理史料,从整体上对真德秀哲学思想进行揭示,是大陆学者的主要贡献和特色,其不足在于思维框架过于单一,缺乏问题意识。四代表性著作简介回顾海内外真德秀思想研究,成绩是主要的。海内外学者对真德秀《大学衍义》、《心经》、《政经》等代表性著作做了专门研究,并对其《文章正宗》、《续文章正宗》、《西山真夫子年谱》的版本源流进行了考证和勘误16,为进一步深入探讨真德秀思想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笔者认为,今后真德秀思想研究宜在以下几个方面进一步展开。认清形式以历史性揭示为主,党性的阐释相对少以往真德秀研究多以点为主,侧重单本著作的解析。虽然也有如狄百瑞、朱荣贵、甲凯等撰写的高质量的著述出现,但绝大多数研究以历史性揭示为主,思想性的阐释偏少。真德秀的一些有影响的著作如《四书集编》、《读书记》、《文章正宗》、《谕俗文》等至今仍无人问津。未来的真德秀研究应填补真空,走向综合,从整体上揭示出真德秀的思想体系,揭示出其内在的问题意识、思想脉络和各篇章之间的内在联系,并予以其思想以正确的理论定位。佛道与心学的关系真德秀著作中有很多与佛道有关的记、文、青词等,他既排斥异端(佛道)又广做青词,与佛道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真德秀的《心经》后来为什么受到广泛重视?《心经》与心学有何关联?他是否如蔡仁厚所说曾问学于象山门人杨慈湖?真德秀强调经世致用与陈亮的浙东学派关系如何?以上种种是对朱子学的发展还是背叛?如此等等,都是当前真德秀研究宜进一步厘清的问题。朱子学的“国家化”与“世俗化”真德秀是朱子再传弟子,服膺朱子,他是否其如黄宗羲所说“以墨守为主”而没有发挥?这需要进一步深思。前人臧否人物,多以品行论之,主观性较强,而且,黄宗羲的心学立场也不容忽视。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