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京津地区书画生存观念的接受

民国初期京津地区书画生存观念的接受

在近代中国的政治变迁中，北京是封建国家的结束地，也是新兴政权的建立地。近代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快速成长和传统手工业的继续发展,推动着北京步入近代化城市的进程。而中国与英国签订《中英天津条约续增条约》后,天津被迫成为当时北方地区最早的三个通商口岸之一。在不平等的占领下,西方国家以其侵略目的所带来的生产方式、机器制造以及经营方式在天津采用,租界里的经济发展刺激了天津地区从生产方式到产业资本的发展和累积,从而使天津在被侵略中走向商品经济。商品经济活动在京津地区出现日渐活跃之势,充裕的经济实力使得文化消费观念逐渐走向自觉,形成了庞大的文化消费市场,京津地区的书画市场交易成为不可或缺的文化消费市场的代表。与此同时,因受到西方艺术市场的影响,现代方式的书画交易活动在社会上逐渐盛行,南纸店、书画社团、经营性书画展览会等多种交易途径迅速蔓延,使得书画市场的交易场所和交易规模都得到了扩张。鬻卖书画的生存观念被书画家们普遍接受,他们开始积极主动地参与市场,发布润例,这些因素一定程度上加速了书画市场的交易频率和交易数量,扩大了书画市场的影响力,提高了书画商品的流通速度。在这样的背景下,书画市场的交易定价问题成为实现书画市场交易的焦点与前提所在。一、规范了藏书市场的交易规则润例,又称“润格”“润笔”。《中华书法篆刻大辞典》释:“润笔,旧时指付给诗、文、书、画作者的报酬。所定付报酬的标准谓‘润格’‘润例’。”(p247)润例在中国书画市场交易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是书画家制定书画价格的直接表现形式。可以说,书画润例“明码标价”的出现是书画价格的“独立性”地位最终得以确立的象征。书画家们发布定价润例,以制定待售书画作品的价格来实现市场交易的第一步。“约尺定价”,是书画家与书画购藏者共同遵守的交易规则。民国时期,书画家们以“约尺定价”的形式将作品的价格公开,明确以币值定价润例是书画市场迈向市场规则化的极大进步。此外,“约尺定价”的书画定价方式,使书画家对自己的作品形成保护,以成熟的方式进一步规范了书画市场的交易规则。如1921年,海上名家吴昌硕就曾为刚入北京鬻画谋生的齐白石制定润例:齐白石润格齐山人生为湘绮高弟子,吟诗多峭拔,其书画墨韵,孤秀磊落,兼擅篆刻,得秦汉遗意。曩经樊山(1)评定,而求者踵相接,更觉手挥不暇,为特重订如左:石印每字二元整张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六尺二十四元八尺三十元过八尺另议屏条视整减半山水加倍工致画另议册页每件六元纨折扇同手卷面议庚申岁暮,吴昌硕岁七十七(p101)又如湖社画会的金开藩(2)为湖社会员李枕湖制定的花鸟画润例:李枕湖花鸟润格直幅八尺五十元六尺四十元五尺二十四元四尺十六元三尺十二元以下八元屏条照直幅减半宽以整纸封闭为限横幅整纸照直幅加半价封开照直幅例册页手卷每六尺四元过尺照加不及一尺照一尺计纨折扇每面四元临古点品另议劣纸涩绢均不画泥金石色加倍工细加倍润资先惠磨墨加一成戊辰冬日金开藩代订(3)民国时期走向书画市场交易的不仅有男性书画家,女性书画家同样在时代发展的新风潮下参与到书画市场的交易中来。女性书画家以自己的姓名在报刊上刊登定价润例,如:徐聪湖女士鬻画润例堂幅四尺二十元三尺十二元二尺八元屏条四尺十六元三尺十二元二尺八元册页手卷每方尺四元过尺递加不及一尺按一尺论纨折扇每面四元过大者加倍金面加倍点景临古另议润笔先惠约日取件劣纸不应随封加一戊辰四月订二、润例使用要求民国时期的书画家润例,除了以“约尺定价”的方式公开发布外,还出现了根据绘画题材和绘画手法增加出售作品价格的定价规则,进一步把润例定价与绘画内容(题材、色彩等)及创作方式联系起来。如湖社会员陈梅湖在书画润例中的定价提示:陈梅湖鬻画润例限人物仕女佛像堂幅六尺三十元五尺二十四元四尺二十元三尺十二元二尺八元屏条六尺二十四元五尺二十元四尺十六元三尺十二元二尺八元册页手卷每方册四元过尺递加不及一尺亦按一尺论纨折扇每面四元过大者加半金面加倍画像传真加倍画走兽加半大青绿金笺泥金加倍金自备点景临古另议润笔先惠约日取件劣纸不应随封加一中华民国十七年戊辰岁二月订收件处琉璃厂各南纸店钱粮胡同十五号湖社(p219)润例定价内容中要求“画像传真加倍,画走兽加半,大青绿金笺泥金加倍,金自备”,说明了书画家遵照购藏人的要求,在创作过程中由于增加了时间成本和创作难度,以提高价格的办法来体现书画作品的创作价值和市场价值。书画家根据定件要求对不同题材或不同条件以适当加价的方式收取润例,成为民国时期书画市场交易的定价规则之一。三、于张台湖人文景国实践的润例除了书画家根据个人创作内容进行定价宣传,民国时期京津地区美术社团的兴起也带动了书画润例的团体定价行为,美术社团以社团名义发布书画家的合订润例,如湖社成员在《湖社月刊》上刊登了《介绍湖社同人鬻画启事》,金潜厂、陈缘督等27人共同订润,每平方山水人物六元、走兽八元、花卉四元。其文曰:兹为便利本社同人鬻画起间特将诸人之润格划归一律凡由本社介绍者即请参看下列简单润例(随封加一)金荫湖潜厂惠柘湖孝同刘饮湖子久李枕湖鹤筹陈梅湖缘督李五湖达之陈东湖咸栋朱之哲绳兰李晴湖筱泉张湛湖紫垣张南湖晋福赵明湖梦朱王圣湖小山茅石生镇岱何练湖瑞生刘浩湖养浩屈当湖均宰佟澄湖公超管平湖吉厂陈升湖少梅傅松湖左军左莼湖愚孙诵昭徐聪湖聪佑冯棠湖冯棣湖赵菱湖师惠以上均照每方尺山水人物六元走兽八元花卉四元湖社画会谨启。(4)就润资定价而言,团体价格较之个人润例所定价格更加低价,购藏者可以借助团体定价的机会求购心仪书画家的作品。此外,相比传统书画交游、文人雅集等书画活动,美术社团团体所定润例的形式又能够帮助年轻书画家进行市场开拓,而且团体订润可以互惠互利,作为市场卖点,也完全符合消费者的消费心理需求。四、不同的+0.书画家名望对书画价格的影响是民国时期书画市场发展过程中最为突出的特点,追捧社会文化的“名人效应”,往往使书画定价因“名”而涨。根据民国时期书画市场的特性而言,书画家的市场传播程度越高,知名度就越高,作品的价格也就越高。社会名流所创作的书画作品,其市场价格会比普通书画家高出很多。由于齐白石的卖画生涯贯穿民国始终,姑以其为例试析之。齐白石谈起他早年的画润定价时讲:“我的润格,一个扇面,定价银元两元,比同时一般画家的价码,便宜一半,而且很少人来问津,生涯落寞得很。”(p3)到了“民国十一年(1922年)陈师曾从日本回来,带去的画,统都卖了出去,而且卖价特别丰厚。我的画,每幅就卖了一百元银币,山水画更贵,二尺长的纸,卖到二百五十元银币。这样的善价,在国内是想也不敢想的。”(p78)至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吾年八十矣,尺纸六圆,每圆加二角。”(p169)钱歌川(5)在记录齐白石成名前后的价格差别时曾说:“他的名字被士大夫尊祟以后,求画和篆刻的人日众,他有时故意抬高其价,使从前那些高官大员特别赏识,听说有一次一位大官求他刻了一枚图章,遣人送去纹银百两,以当报酬,他接了以后马上赏给来人以为酒资。回报主人,为之惭恧,而他竟因此博了一个狂名,身价十倍。”(p76)但如果不为世人赏识,画得再好也无法卖得善价,李可染曾回忆道:“我刚到北京时,黄宾虹的画在琉璃厂一幅只卖两块钱,还没人懂没人买。”(p8)根据20世纪30年代京津地区书画家所定润例情况,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时期书画家润例价格与书画家的身份与职务都有明显的对应关系:传统文化浓厚的京津地区,趋于对书画家名望的追捧而购藏其书画作品的人不在少数,这些购藏人来自于官僚、富商和文人知识分子阶层,收入优厚的他们更进一步推动了名人书画家的市场,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名人书画家作品价格的上涨。根据表1分析可得:民国时期京津地区的书画市场中,清朝的遗民画家和时任政府官员的文人画家润例定价偏高;留京且有一定声望的书画家润例定价适中;而名气不大的书画家,润例定价则较低。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民国时期传统书画市场对于名家名作的热衷和书画市场作品高价的原因。五、《湖社会书》二十三次润例在传统书画市场中,书画家参与市场交易的润例不是一成不变的。中国文化艺术推崇“人书俱老”,书画家以其自身生命的文化修为创作出的艺术精品往往成为购藏群体的追捧对象,成为藏家的“心头之好”,书画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另一方面,随着书画家的书画技艺逐渐精湛、社会声望愈来愈高,求字索画者自然不在少数,而书画家的书画创作需要时间,时间的有限和需求的扩增自然使他们应接不暇,抬高定价不失为一种市场应对方法。此外,社会经济环境和生活物价的起伏都会影响书画家的润例制定。与周肇祥交往甚密的傅增湘(7)曾在给张元济的信中就书画润例一事透露心曲。1943年3月31日信曰:“前月奉书,并润例一纸。笔耕亦我辈本色,但倚以为生,亦未易言。来日大难,此亦求己之道也。侍近年亦恃此补助,一年有六七千金,惟物价大昂,字价亦应增加耳。”待1944年3月26日信中又曰:“改订新润例附博一笑。砚田尚不恶也。”(p235)作为京津地区书画家代表的胡佩衡,其在《湖社月刊》发布修订的润例次数就有四十多次,润例定价依其时间推移而增价。如1926年山水润例:堂幅八尺百元六尺五十元五尺四十元四尺三十二元三尺十六元二尺半十元二尺八元不及尺者以足尺论横画加半屏条照堂幅例减半长三尺宽一尺者每条十二元横画照手卷例册页每方尺四元过尺递加不及六寸每部八开以上者每开二元花卉照山水六折青绿金笺工细均倍临古点品及例外者另议润资先惠立索劣纸油扇均不应随封加一丙寅(1926)四月第七次重订此后每三年改订一次蔡元培贺履之代订收件处上海本社北京西四后毛家湾二十七号(p182)1928年山水润例:屏条照堂幅例减半长三尺宽一尺者每条十四元横画照手卷例算册页每方尺六元过尺递加不及六寸每部八开以上者每开二元花卉照山水例六折青绿金笺工细均倍临古点品及例外者另议润资先惠随封加一立索劣纸油扇均不应寓北平西四牌楼后毛家湾二十七号电话西局一七五四(p218)1934年墨笔山水润例:堂幅八尺百廿元六尺八十元五尺五十元四尺三十六元三尺二十四元二尺半二十元二尺十六元不及尺者以足尺论横画加半条屏对裁单条照堂幅例六折四条以上成堂者每条照堂幅例减半长三尺宽一尺者每条十八元横画照手卷例算(四尺屏宽一尺三尺屏宽八寸二尺屏宽五寸宽者酌加)册页方尺以内者每开十二元若八开以上成册者每开八元过尺递加极小而细笔者同花卉照山水例六折浅绛加一青绿金笺工均倍临古点品及例外者另议润资先惠随封加一立索劣纸油扇均不应甲戌立冬日第十四次重订寓北平西四牌楼后毛家湾二十七号电话西局一七五四(p296)通过胡佩衡在1926年、1928年、1934年所发布的书画润例信息我们可以总结出:书画家的作品随时间的推移,所售作品价格往往呈现出明显的涨幅(或有跌落)趋势,这样的涨幅(或有跌落)伴随着书画家的润例修订而体现出来。六、藏书的润例与企业书画家悬挂润例于南纸店或参加展览会出售作品,作品售出后的中介方会收取一定的中介提成,即为书画交易佣金。(8)在京津地区,书画家在报刊杂志上所刊发的润例中,往往会出现“随封加一”或“随封加二”的内容,一般来讲,这是书画交易成功后所付给中介机构的交易佣金,即“墨费”。就民国书画市场而言,书画交易中所采用支付佣金的形式不外三种:其一,是直接在鬻卖书画的润例中写明,如“随封加一”,由书画购藏者直接支付交易佣金,也即明佣。如汪慎生山水画润例:堂幅八尺三十六元六尺二十六元五尺二十元四尺十六元三尺十二元以下八元屏条八尺二十五元六尺十五元五尺十二元四尺十元二尺八元以下六元横幅照堂幅例六尺以外照手卷例花卉翎毛照润减半仕女人物照山水例青绿金笺均倍临古点品写真另议润资先惠立索劣纸油扇均不应随封加一癸亥七月重订其二,书画家将佣金直接加入润例中,待作品售出后由书画家交付给中介商。其三,中介商以低价购买书画家作品,再按比例加价,其售出后作品的差价即是佣金。后两者支付佣金的方式被称为“暗佣”,如齐白石“四元一尺的画价,是贴在他的画室墙上的润例所规定的,而交给荣宝斋店里的却是八元一尺,其中的差价是中介费。到他画室订画的,则又有有无熟人介绍的分别:有熟人介绍的可享有七折优惠”(p1-12)。除此之外,作为书画家参加展览会所出售的作品,以1929年的第一次全国美术展览会为例,便规定了展出作品由画家自订价格,画作售出后必缴10%的佣金给大会的展览规则。由此得之,民国时期书画交易佣金的收取通常按成交金额的百分比进行计算,即收取佣金比率,对于传统书画润例来讲,收取比率在售出价格的一成到两成之间为多。七、政府混乱,市场混乱社会时局对书画市场的影响巨大,国家社会安定,经济繁荣发展,财政状况良好,有利于市场的稳定运行和发展,书画市场的有序交易得以保障。相比民国后期的政局多变对书画市场所带来的严重影响,民国初期,即20世纪二三十年代,政治的相对稳定与经济复苏,使得书画市场得以快速发展。书画家公开制定润例,并借以新媒介宣传,扩大了市场影响力,最终刺激了书画市场的消费需求。而20世纪40年代以后的政治混乱和经济通货膨胀则对书画市场的冲击很大。如经济萧条时期,郭沫若为其生计曾发布的鬻字润例:郭沫若鬻字例直幅纸幅长度每尺国币八万元宽度以一尺半为限逾此限加倍计值横幅同例六尺二十四万元五尺十八万元四尺十五万元三尺十二万元以五七八言为限字多或纸长另议扇面每件十万元册页每件八万元以一尺为度逾尺加倍计值以上四类用金笺者加倍计值题签名片每件五万元匾额招牌每字一尺以内三万元一尺以外六万元二尺以外十二万元逾三尺者另议题跋每百字三十万元墓题每件三十万元墨费二成外埠寄件加寄费一成润金先惠点品不应约期取件期促不应收件处各大笺扇庄(p331)从郭沫若的书法润例中,我们看到了鬻书价格单位以“万元”来计,更加直接地说明了动荡的时局与失败的货币政策所带来的是对书画市场的直接破坏。八、民国时期京津地区领导干部对艺术的自信心与自信是影响其交易的根本因素价格和市场供求之间存在着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的关系,因此市场需求会影响价格的制定,书画价格对市场供求也发挥着一定的调节作用。书画价格对市场供求的调节作用明显表现出较强的个性特征,不同书画家的书画价格对市场供求的调节作用是不一样的。有的书画家的作品,市场供求两旺,价格大幅度上涨。1930年,陈少梅的作品获“比利时建国百年国际博览会”美术银奖,此后他便在画坛崭露头角,市场追捧导致需求增加,价格自然因其国际艺术市场的影响不断高涨。民国时期书画家的作品进入国际艺术市场,如果书画家在国际艺术市场有了影响力和固定收藏群体,那么他的国内市场价格往往随之趋高。国际市场对书画价格的影响是存在的,只是这种影响力的大小因时代发展和国家发展的影响力发生变化。民国时期京津地区的书画市场从以往散乱的交易形态逐渐走向了有规模、有组织的市场形态,书画艺术在市民文化消费观念的影响下主动性消费的需求明显,自然积极推动了书画交易市场的发展与书画艺术的兴盛。不可否认,书画市场存在着金钱的功利性,但又不可否认,京津地区书画家的文化品质与对书画艺术的敬畏之心仍然存在。文人的审慎与自觉,在价格符号的衡量下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