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真伪、年代及是否短缺

古籍真伪、年代及是否短缺

一、我不是系统研究,主要是一些经验教训,到了什么位置上识别和鉴定本质上是相似的，但从形式上看，评价往往与司法鉴定、亲子检定、事故认定等有关，具有法律意义。为了强调这一学术意义，我将识别它。我用“几个问题”而不用概论、简论,是因为,第一,我不是版本目录学家,对古籍鉴别没有系统的研究;第二,我也不是古籍保护、鉴别的专门工作者,没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用“几个问题”,比较灵活,可以不成系统,了解多的可以多讲,不了解的可以不讲。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还要来讲呢?讲什么呢?我在从事历史研究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也接触到古籍鉴别的问题,有一些经验教训。因为我主要是从文献内容方面来考察,和你们的角度不大相同,所以我加了一个副标题。我今天是和大家交流切磋。希望通过这种不同角度、不同切入点的观察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的交流,对双方都有益处。二、古籍是传统文化载体古籍是我国传统文化最重要的载体。古人要表达思想、记录事件,最初是通过语言(口口相传)、图画(如岩画)、实物(如结绳记事)等方式。文字出现以后,虽然前三种方式仍然存在,但因他们的许多缺陷和局限,文字很快就占据了主导地位。而文字的载体,也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从最初的龟甲,到石头、铜器、竹木、帛。造纸术的发明,大大促进了文化的保存和传播,而印刷术的发明和活字印刷的出现,更加速了这一进程。到今天,随着电脑的出现和电脑功能的不断开发,电子文本、互联网以燎原之势迅速扩展,但这已经不属于古籍的范畴。而且古籍不能再生,自有它不可替代、不可动摇的地位。一般人心目中的古籍,是装订成册的线装书。但从古籍是传统文化载体的角度,古籍的范围应该扩大,包括拓片、抄本、稿本、手札等等。我今天讲的古籍鉴别的“古籍”,也是取其广义。当然,古籍的“古”,也是相对而言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古籍的下限也会向后延伸。三、不同的作者见表三随着古籍的产生及传播,辨别古籍真伪的工作也就应运而生了。到了清代,更出版了一批关于古籍辨伪的专门著作。所以如此,第一,是因为有人作伪。概括起来有:甲,以假乱真。一般是假借名人名义,个别也有隐姓埋名。乙,以近充远。丙,以劣冒优。丁,以残充全。后三者多出现在刻本中。第二,也有些并非故意作伪,而是因为年代久远,记载缺失,难以辨别其作者与时代。如果不能辨别古籍的真伪,以伪作真,时代不明,古籍也就失去其真正价值,误导他人,误导后人。要辨别古籍的真伪,就要,甲,确定它的真正作者及其写作年代。这两者是密切相关的。乙,有些书,作者及写作年代都是明确的,主要是确定其版本,何时何地?初刻再刻?等等。丙,如果是稿本、抄本,是初稿、改稿还是定稿?是作者本人手迹还是他人抄录?还是他人伪造?四、虚假品的推定这是借用一个法律名词。运用到古籍鉴别,就是对所有新出现的、或尚未证实的、或有疑问的古籍,在未经确证它的真实性之前,暂时推定它是虚假的、伪造的赝品。一般来说,应由主张其为真品者提出证据,而不是由怀疑、否定者提出否定的证据。按照这条原则,接触到鉴别对象时,先假定它是赝品,考虑其作伪的动机及成本,发现其疑点,然后进一步求证。五、关于古籍的鉴别物质载体和外部记录,包括纸张、墨色、字体、笔迹、刻工、装订方式、牌记、藏书印、著录情况等等。大家比我熟悉。根据文献内容鉴别古籍。这要求鉴别者有一定的历史学素养,掌握一定的方法。这是我比较熟悉的领域,也是今天要讲的重点。六、示例(一)避李弘之讳即作伪《四库全书》著录了两部署名王通的书,一部是收入史部编年类的《元经》,一部是收入子部儒家类的《中说》。这两部都是假托隋朝大儒王通之名的伪书。运用史讳学,不但可证《中说》之伪,还可定其作伪之时。隋文帝杨坚,父名忠,子炀帝名广,隋代不但避坚、忠、广等字,包括与“忠”音声相近的“中”字也在避讳之列(即所谓避嫌名)。《中说》的书名就犯讳,而且书中犯隋讳的“忠”、“中”、“广”等字多次出现,可知伪托王通之名无疑。《中说》究竟是什么时候伪作的呢?《中说》的天地篇谈到王通的弟子时,说“征也直而遂,大雅深而弘”。“征”指魏征,“大雅”指《大唐创业起居注》的作者温大雅。温大雅本名彦弘,大雅是他的字。死后,因避高宗太子追谥孝敬皇帝李弘之名,被后人追称为大雅。在《中说》这句话中,魏征称名,温大雅称字,不统一。如果说称“大雅”是因为避李弘之讳的话,那么,“大雅深而弘”的“弘”,为什么又犯讳呢?对这种矛盾现象的唯一合理解释是,这部《中说》伪作于唐玄宗开元十六年(728)取消避“弘”字讳之后。这时,作伪的人已经习惯于温大雅之名,而不知这原是因避李弘之讳而追改的。既然知道《中说》的大致的作伪时间,把它作为中唐以后的一种史料,仍有其一定的价值。(二)“干办公事”的认定有人见到一部旧本《太玄经》(扬雄作),认为是北宋刻本,请教钱大昕。钱大昕断定是南宋刻本。根据是书末校勘者张实的结衔中有“两浙东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因为宋高宗赵构建炎元年(1127)五月即位后,“构”的嫌名“勾”也在避讳之列,官名中的“勾当公事”因此改为“干办公事”。凡是有后代官名或生造官名出现的,必是后人作伪。这种情况在家谱中屡见不鲜。(三)“李营丘”吴历是清初著名画家。市上有影印本吴历仿古山水八帧。第七帧题“李营邱秋渡图”,必为伪作。“李营邱”为五代末、宋初画家李成,唐宗室,其先人于五代时避居营丘(在今山东淄博,一说在昌乐),因此人称李成为李营丘。雍正三年(1725),下令避孔子名讳,营丘改名营邱。吴历卒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怎能预先避讳?可判定这必是雍正以后仿本。(四)佛、浚的称谓译无定音,古代更是如此。外来名词的译名,一般都经历一个变化、规范、统一的过程。因此译名也可作为判定时代的标准。佛的译名:后汉至魏中叶,译为“浮屠”;三国末至晋初,“浮屠”与“佛”参用;东晋至宋,纯用“佛”。可以此推断译经或刻经的时代。耶稣的译名:先有“夷数”或“尔撒”。穆罕默德的译名:唐时作“暮门”(《经行记》)、摩诃末(贾耽《四夷述》);宋代作“麻霞勿”(《岭外代答》);元代译“马合麻”(《元史》);元末明初作“谟罕蓦德”。(五)张宝山《遗稿》所藏的时代标志傅增湘先生原藏张宸《平圃遗稿》抄本十四卷。张宸,字青琱,号平圃,上海人。顺治间官中书舍人,康熙六年(1667)罢官,康熙十三、十四年时年六十,卒年没有明确记载。但《尧峰文钞》中有张宸诗集序,说“异时诏举博学宏儒,假令青琱在列,即抡首选非难”,知张宸必卒于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宏辞科之前。但这部《平圃遗稿》抄本中有大量康熙十八年以后的文章,开卷第一篇《幸鲁颂》就是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之作。所以如此,是因为《遗稿》并非张宸手定,为后人汇集而成,每每掺入他人之作。以上举了五种方法,每种举了一两个例子。概括起来,这些方法就是找出那些隐藏在文献内容中的时代标志。这样的时代标志很多,绝不止上举五种。要在举一反三,勤于思索,努力实践。(六)明本《名公书判清明集》每部古籍,封面应印有书名或粘有书签,多册本古籍书脊上应写明本册次第及总册数,正文前应有类目、篇目。这些构成了古籍的要件。如果这些要件有缺失,这部古籍有可能是残本。1982年,我从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善本部借阅到馆藏十卷本明刻本《名公书判清明集》,如获至宝。因为它比通行的宋刻残本《清明集》(原藏陆心源皕宋楼,现藏日本静嘉堂文库)整整多了六卷。但这部明刻本封面无书签、无书名,卷首无类目、篇目,引起了我的怀疑。当时《全国善本总书目》还在编辑之中,在冀叔英先生的帮助下,知道上海图书馆有十四卷的明刻本《清明集》。将北图本与上图本对比,两者为同一刻本,前者为残本,缺后四卷,后者为足本。上图本共八册,有书签,在“名公书判清明集”之下,分别注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字,以传统的八音标明八册的次序。上图本还有类目、篇目。这就揭破了北图本书商以残充全所使用的手法。他们揭去了书签,抽去类目、篇目,就是为了消灭这是残本的证据。这个事例为我们提供了识别古籍是否残缺的活教材。七、结论:《自著启示》本明万历于经营和改造还有一些古籍,他们的鉴别不能仅仅运用一种方法,而必须综合各种手段才能得出可靠的结论。现以杨继盛请诛严嵩疏稿本的鉴别为例。杨继盛被誉为明代第一直谏之臣,严嵩则是臭名昭著的权臣、奸臣。杨继盛因上奏嘉靖皇帝弹劾严嵩而被投入牢狱,惨遭酷刑后,“剜去臀肉两片,断落腿筋二条,脓血流约五六十碗,日夜笼匣”。他虽然遭受了一般人难以承受的苦楚,仍然坚贞不屈,最后从容就义。他的事迹与精神在当时就广为流传,以至“儿童能道杨忠愍”(杨后来谥忠愍),也是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有署名杨继盛的弹劾严嵩疏的稿本,计十四页,装订为一册。如果这是杨继盛的真迹,当然是非常珍贵的历史文献。我首先考虑到,这份奏稿伪造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杨继盛死后十一年就得到平反,奏稿文本当时就广泛流传,容易找到文本仿照,而哈佛燕京图书馆又没有这份奏稿来源的记录。这份奏稿使用的纸张和墨色都较旧,但难以准确判断其时代。即使确定了它的年代在嘉靖年间,也只能说明它可能是杨继盛的真迹,而不能作为决定性的证据。其次是鉴别笔迹。这首先要找出已确证为杨继盛本人的墨迹,然后拿这份奏稿与之比对。我当时在哈佛燕京图书馆所能看到的,是藏于镇江博物馆的四幅他被贬于狄道(今甘肃临洮)时的墨迹(图版)。就我所见,两者既不能绝对肯定,也不能绝对否定同出于一人之手。在物质载体和外部记录都找不到鉴别这份奏稿的决定性证据之后,我决定从文本的内容来鉴别它的真伪。这种方法难度更大,但也更可靠,因为这是内部的证据,也就是最深层次的证据。当然,运用这种方法要具备一定的条件,即文献的内容要达到一定的数量,或者包含有关键的内容。这份奏稿近五千字,数量已相当可观。这份奏稿是用行草书写的,我首先作出全部释文。其次就是正确选择参照物。作为奏稿,最理想的参照物当然就是他当年给嘉靖的奏本的原件,但这份奏本留存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过收录这份奏本的文献却还可以找到不止一种。我以明隆庆刊本《杨忠愍公集》所载杨继盛奏疏作为参照物,因为它是所有文本中最早的一种,距杨的去世只有十余年,应该与杨继盛实际向嘉靖奏上的文本完全相同。为了叙述方便,我称之为“定本”,而把哈佛燕京图书馆所藏奏稿称为“哈佛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将定本和哈佛本进行仔细的对比。对比的结果,发现两者之间有相当大的差异。正是这种差异减少了我对哈佛本的怀疑。如果两本完全相同,或只有个别不同,几乎可以断定它是赝品。那么,两本之间本质的差异是什么呢?是题目与相应内容的差异。哈佛本的题目有“应天变”三字,定本题目无。与此相对应,哈佛本的奏文中有关于日食的大段内容,定本全无。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杨继盛奏疏流传很早很广,如果哈佛本是伪本,作伪者为什么要编造出一大段与定本不同的文字?如果不是伪本,这段文字又说明了什么?要解答这个问题,还需要在两本之外再寻找证据。我找到了这个证据,它就是杨继盛秘密作于狱中的《自著年谱》。《年谱》具体地记述了他上奏的经过和心态。原来,杨继盛在弹劾严嵩之前两年,也就是嘉靖三十年(1551),他任兵部员外郎时就因上疏谏阻与蒙古俺答部开马市而被贬为狄道县典史。但开市并未达到消弭边患的效果,当年俺答就率部大举入边。这时嘉靖皇帝想起了杨继盛,严嵩也想拉拢他,嘉靖三十一年一年之中,他四次获得升迁,先升山东诸城知县,然后是南京户部云南司主事,北京刑部湖广司员外郎,最后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自著年谱》记述,嘉靖三十一年十一月,杨继盛从南京沿运河北上北京,在淮安又接到当年的第四次升迁令。受到妻子启发,他认定报国之道就是除去严嵩。《年谱》接着写道:“遂欲因元旦日食奏劾大学士严嵩。稿成……于十二月十六日到京,十八日到任。(嘉靖三十二年)元旦誊真本。初二日赍至端门,方欲进,闻拿内灵台官,知本意不合,即趋出,日怏怏不怿。……至十八日,本上,论严嵩十罪五奸。二十日,拿送镇抚司打问。”将《自著年谱》与哈佛本、定本联系起来考察,再加上《明实录》、《明史》的有关记载,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清楚了,哈佛本的真相也大白于天下了。严嵩深得嘉靖信任,权倾一时,要使嘉靖下决心除掉严嵩,只有借天人感应之说。嘉靖三十二年元旦将发生日食的预报,在杨继盛看来是绝好的机会。嘉靖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月之间,他在从淮安继续北上途中,起草了一份“因元旦日食奏劾大学士严嵩”的稿本。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初二,他带着据上述奏稿誊清的真本来到皇宫端门准备上进的时候,听说嘉靖下令拿问预报和观察日食的灵台郎,知道“本意不合”,怏怏而归。到了正月十八日,再次上奏论严嵩十罪五奸,两天之后嘉靖就下令将他“拿送镇抚司打问”。狱中将近三年,两次监候待决,终于在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九日被押赴西市(今北京西四)行刑。面对死亡,他从容赋诗:“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杨继盛在《自著年谱》中有两点他认为无需说明或不言自明的情况。第一点是,嘉靖三十二年元旦这一天,北京地区先是阴云密布,然后是满天大雪,根本看不见日食。第二点是,他在正月初二准备上奏后又撤回的奏本,同他在正月十八日正式奏上的奏疏,两者有很大不同。关于第二点情况,杨继盛的同年挚友、先是为他奔走营救,后又努力为他平反昭雪的王世贞都没有觉察。四百五十年后,由于我们对《自著年谱》与哈佛本进行比较研究,既发现了这个情况,同时又证实了哈佛本正是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初二他准备上奏的奏稿。哈佛本题目中的“应天变”,以及本中的如下内容:“君者阳也,臣者阴也。君为臣所欺,是阴掩乎阳而人事变于下矣。此天道应于上而日所以为之食也。”“夫日食之变既为欺君所致,然则欺君之臣又孰有过于嵩者乎?”“皇上乘此天变,急黜贼嵩,则阳足以胜阴,而此灾皆应于嵩之一身。不然,臣言固不足听,而于上天仁爱警告之意违之矣。”这些话足以证明,哈佛本确是杨继盛的真迹,它就是《自著年谱》中所说的“因元旦日食奏劾大学士严嵩”的奏稿。他的这份奏稿的基本出发点就是在元旦发生日食。并且可见日食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嘉靖皇帝感受到上天的“警告之意”。但嘉靖三十二年元旦当天北京地区的阴云大雪天气使人们无法看见日食,在众人为此庆贺时,杨继盛却因他奏本的出发点被抽掉而“怏怏不怿”。日食不见这一意外情况丝毫没有削弱杨继盛的斗志,他删掉了原奏本中有关“应天变”的内容,从“以天为征”改为“以二王为征”,要嘉靖听取两位皇子的意见。因此而触犯了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