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蝴蝶梦》中的成长主题

谈《蝴蝶梦》中的成长主题

一、女性心理的成熟成长是生命的必然阶段。每个人都必须经历从年轻到成年人的命运。告别童年的简单和天真,走进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这对青少年来说往往是一个艰难的转变。因此,“作为人类生活中一种普遍存在的文化现象和人类个体生命的重要体验”,成长具有很强的“文化隐喻性”,它必然也成为一个永恒的文学主题。“成长小说就是以叙述人物成长过程为主题的小说,它通过对一个人或几个人成长经历的叙事,反映出人物思想和心理从幼稚走向成熟的变化过程”。(P47)也就是说,成长小说主人公的成长并非只简单地体现在年龄的增长,更多地体现于心理的成熟和人格的完善。英国女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的小说《蝴蝶梦》就是一本反映女性心路历程的成长小说,成长的主人公是小说里的叙述者。一个原来羞怯失措、天真无知的年轻女孩,因嫁给了曼陀丽庄园的主人迈克西姆·德温特,因而成为了德温特夫人。然而当来到曼陀丽庄园生活时,她那“德温特夫人”的地位和身份却岌岌可危。死去的前任德温特夫人吕蓓卡似乎阴魂不散,其影响力仍然渗透庄园的每一个角落,而其忠仆丹佛斯太太、情夫费弗尔更是给新任德温特夫人造成极大的困扰与威胁。此外,丈夫对过去的隐瞒使她不确定丈夫对她的感情,进而让她陷入更深的困惑与自卑中。终于,在经历了梦魇般的煎熬之后,叙述者了解并掌握了曼陀丽的全部秘密,而丈夫最后对她的坦诚与依靠也使她“总算摆脱了自卑、胆寒和怯生生的羞态,与初次乘车去曼陀丽时相比,已经判若两人”(P7-8)。尽管在她的一生中,“自信心来得未免太晚一点”,然而她最终还是获得了她“十分珍视的品格”——那就是她一直羡慕拥有的自信。(P7)如果说自信归结为性格和个性的成熟,那么她的感情方面呢?从起初她对迈克西姆的依赖到后来可以为他分忧,这恰恰体现了叙述者情感方面的成熟。在她的婚姻中她终于获得了与丈夫同等的地位,她与丈夫的关系也终于能够像她所希望的那样:迈克西姆不再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她作为一个女人,肩并肩,手拉手地站在一块,中间没有鸿沟相隔。(P164)就这样,小说叙述者从一个作者连姓名都没有赋予的年轻平凡女孩,到顷刻间变成德温特夫人而又徒有虚名,再到最后终于蜕变为名副其实的德温特夫人,这个过程如同毛毛虫到蝴蝶的蜕变。从天真无知到自信成熟,小说《蝴蝶梦》实际上反映了叙述者个人的成长体验和心理变化,因此是一部描述女性从无知走向成熟和智慧的女性主体意识觉醒过程的成长小说。二、运动状态及其主要表现为互动关系。为作品活动而作《文学》第一乐章,作品4.文学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是极为复杂而微妙的,二者共同参与达成了艺术作品的效果与价值,它们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呈现为运动状态,表现出互动关系。(P81-85)因此,作家在创作时总是寻求最恰当的形式来表现作品的内容,在追求作品艺术美的同时也凸显作品主题。小说《蝴蝶梦》在叙述方式上采用第一人称的自叙手法,人物设置上为叙述者的成长提供了三个反面引路人,同时在情节安排上也体现出具有象征性的成长仪式,使得其成长主题得到有力的凸显。1.自叙手法的运用文学叙事中,叙述故事的方式,即叙事视点,是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它涉及“作者所采用的表现方式或观点,读者由此得知构成一部虚构小说的叙述里的人物、行动、情境和事件”(P261)。在叙事视点上,首先是叙事人的人称问题,“即他在小说中是以旁观者的姿态来叙事,还是用作品中人物‘我’来叙事的问题”(P256)。成长小说通常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韦勒克和沃伦认为,以第一人称讲述故事的方式是一种精巧的叙事方法,它在增加叙事的亲历性方面比其它方式更有影响力。(P250)《蝴蝶梦》也不例外,它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内在视点的自叙手法,读者可以从叙述者的讲述中直接听其所言、观其所行,进而慢慢认识主人公的为人性格,感受他们的困惑,了解引导他们行动的内心活动,作品也因此显得自然、真实和亲切。“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曼陀丽庄园。”(P1)小说第一章以叙述者讲述她的梦境开篇。第二章前半部分,叙述者描写了她与丈夫当下的异乡生活以及他们的思乡情绪,而在第二章的后部,叙述者的思绪飘回到多年之前,时间巧妙地逆回到她与男主人公最初相遇的时候,由此,叙述者开始向读者讲述影响了她性格与心理成长的早年经历。这样的回顾性叙述是成长小说经常采用的方法,因为追溯往事是“叙述者对自我经历的反思,是对自我的再认识。而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这种再认识”(P174)。在小说中,读者也随处可以读到叙述者对自己所经历之事的反思以及对自己的再认识。她对自己最初的感觉是:“那时候,我充满着急切的希望,处处为极度的笨拙所制肘,还拼命想取悦于人”,“像个羞怯失措的小妞”。(P8)而在了解掌握了曼陀丽庄园的秘密之后,她对自己也有了新的认识:“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已经长大成人,永远不再是一个小孩了”(P225)。从她的叙述中,读者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心理活动以及成长成熟的细节变化,也能够分享她在日常生活中自发产生的一些感悟,即她所获得的成长的顿悟:“我顿时意识到倏然之间自己又年长了一些,在人生的道路上向着未知的命运又跨出了一步……我暗暗对自己说,同五分钟前离开他时的自我相比,我已稍有改变;那个女人犹在往昔流连,我已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更年长,更成熟的人……”(P37)可见,第一人称的自叙手法能够自然真实地反映出主人公在一瞬间的变化与成长,读者能清楚地看到主人公获得成长的顿悟。当主人公获得某种顿悟的时候,他(她)的变化是最明显的,其成长也在这种顿悟中得到了凸显。2.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成长的向导——三位反面领路人在成长小说的叙事结构中,主人公当然必不可少,但成长的引路人也是一个重要的构建要素。“每一个人的成长都会受到一些人的影响,这些人从正、反两方面丰富着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和对社会的认识,在观察这些人扮演的社会角色过程中,青少年逐渐确立起自己的角色和生活方向。”(P125)因此,成长路上的引领者可以是正面的(如师长和朋友),也可以是反面的。如果说成长小说的主人公原型最早可以追溯到《圣经》中的亚当与夏娃,那么反面领路人的原型就是魔鬼撒旦。撒旦诱惑夏娃偷吃禁果,是他把人类引向智慧的同时又让他们失去天真和快乐。除此之外,成长小说中的反面领路人也有呈现出各种变异的面孔,有的阻碍主人公对知识与智慧的追求,有的“给主人公的成长提供了反面参照”,有的“把主人公引向生命的歧路”。(P135)《蝴蝶梦》中,在叙述者的成长道路上,迈克西姆、吕蓓卡和丹佛斯太太都扮演了反面领路人的角色。在叙述者通往成长的道路上,最强大的障碍物就是她的丈夫迈克西姆。迈克西姆希望叙述者永远是一个纯真无知的小女孩。当他们初识时,迈克西姆看中的就是叙述者的纯真无知:“我邀请你是因为你不穿黑缎子衣服,没带珍珠项链:另外,你也不是36岁。”(P31)叙述者经常发出希望成熟一点的感叹,可她的丈夫却希望她保持一种无知状态——“你嘴巴一歪,眼睛里闪着领悟到某种事理的灵光,不过那可是不该明白的事理”。他这样对她说:“在你还是小姑娘时,大人是不是不许你看某些禁书……丈夫毕竟和父亲差不了多少。对于某种事理,我宁可不让你茅塞顿开,最好也把它严严实实地锁起来。”(P169-170)尽管丈夫希望她永远不要明白事理,但叙述者对智慧与成熟却有着强烈的渴望,这展示了女性对知识和力量的天性的渴求和对男权控制的本能的不妥协的抗争。小说最后,叙述者了解并掌握了曼陀丽的全部秘密,她与迈克西姆之间终于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这暗示着“女性从无知走向成熟和智慧的女性主体意识觉醒过程是无法遏制的”(P82)。对于叙述者来说,“自从踏进曼陀丽起,吕蓓卡就是她一直在翻看的禁书,读通了这部书,她便获得了对自我和女性性别的全新把握和对自我的全面超越”(P82)。一方面,吕蓓卡是叙述者所着迷和向往的对象,吕蓓卡漂亮、能干,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超凡魅力。尽管吕蓓卡给叙述者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困扰,但无知单纯的叙述者在心底还是渴望成为像她那样成熟、世故的曼陀丽女主人。在那个男性霸权占主统地位的年代与社会里,吕蓓卡似乎就是成年女性的象征,她让叙述者懂得了女性也可以如此的独立,可以拥有如此的魄力,这在某种程度上对叙述者的心理成长是一种积极的引领。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吕蓓卡也给叙述者的成长提供了反面的参照。吕蓓卡所表现出来的女性的独立、知识和力量虽然是对男性霸权的一种颠覆,然而不幸的是,具有强烈女权主义意识的吕蓓卡也具有女权主义的致命弱点——她把男性霸权看作是女性反叛与放纵的理据,选择了一种骄奢淫逸的生活方式。她奢侈堕落,心狠手辣,勾引男人,甚至诱使丈夫成为杀人犯……当女权主义者在追求女性独立、解放的同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把男性作为报复的对象,实际上也就不自觉地陷入了性别歧视与性别霸权的怪圈。吕蓓卡“恶”的一面让年轻的叙述者见识了生活中堕落的丑态,也使她更加明确她所要追求的美好目标是真挚的爱情和婚姻中的平等地位。叙述者成长道路上的另外一个反面引路人就是丹佛斯太太,这是一个企图“把主人公引向生命的歧路”(P135)的人物。作为吕蓓卡的忠仆,丹佛斯太太要让吕蓓卡永远占据庄园女主人的身份与头衔,她要让叙述者明白:“吕蓓卡仍在这幢宅子里,吕蓓卡依然是曼陀丽的女主人。”(P133)而叙述者“在这儿完全是个多余的人”(P231)。因此,从叙述者到庄园的那一刻起,丹弗斯太太就一直在精神上恐吓和打击她,并一次又一次地用古怪的意志引导她,如:在化装舞会上,丹佛斯太太设计让叙述者穿上吕蓓卡曾穿过的衣裙,企图让叙述者的精神崩溃。在丹弗斯太太的蛊惑下,绝望的叙述者差一点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摔下去,我的脖子一下子就会被折断。不像溺死那样,要拖很长时间。转眼就会过去的。再说,迈克西姆不爱我。迈克西姆还是希望独自一人,跟吕蓓卡作伴。”(P209)丹弗斯太太的打击折磨,使得生性怯懦的叙述者更加地怯懦与不自信,她几乎迷失了自我,被笼罩在吕蓓卡的阴影中无法自拔。丹弗斯太太企图把叙述者引向歧途,叙述者要获得成长,就必须先摆脱她的纠缠。3.药物的象征—成长仪式——象征性的情节“成长不是一次性的行为,人总是在各种不同的经历中不断地成长。成长小说中,常常通过某种象征性的仪式来表现阶段性的成长。”(P190)在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往往会有独特的、只属于“这一个人”的成长性事件。主人公在经历了这些事件之后能够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成长。通常来说,这些成长性事件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所以也被视为一种成长仪式,他标志着主人公又步入了人生中的另一个崭新阶段。对成长仪式的叙述,通常是成长小说中一个具有独特表现力的叙事方式。《蝴蝶梦》中叙述者同样经历了她独特的成长性事件,这体现于一组设置巧妙的情节。化装舞会事件是叙述者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具有仪式性的重要事件。曼陀丽庄园要举办盛大的化装舞会,迈克西姆建议叙述者在舞会上装扮成漫游仙境的爱丽丝,因为他希望叙述者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保持天真无知的状态。然而叙述者不愿意麦克西姆老把她当成“一个娇生惯养、百事不管的孩子”,她希望能想个法子使自己“显得比较聪明老成一些”。(P164)因此,在丹弗斯太太的恶意诱导下,她无意中采用了吕蓓卡曾经的扮相。尽管这个装扮引发了迈克西姆的震怒,给叙述者带来了始料未及的委屈,但是这个事件却具有不一般的意义。在叙述者心目中,吕蓓卡就是成熟女性的象征,叙述者排斥爱丽丝的少女装扮,而是选择了成熟女性的扮相,穿上了成年人的服饰,这意味着叙述者正经历着角色与身份的转变,这是一个成长的象征。成长小说继承了神话和童话故事中“死亡”、“再生”这些象征着蜕变、成长的仪式性要素。而另一方面,成长小说又是尊崇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因此白雪公主式的“死亡”和“再生”转变成接近“真实”的象征。(P184)《蝴蝶梦》中具有象征性的情节是舞会过后叙述者遭到丹弗斯太太临窗威逼而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回。丹弗斯太太把叙述者逼到了窗边,对她进行语言上的攻击:“你并没有好日子过。德温特先生不爱你……你为什么不纵身往下一跳?……你为什么不去死……这样一来,再也不会有什么烦恼啦。”(P209)丹弗斯太太的咄咄逼人使叙述者从心底感到绝望:“摔下去,我的脖子一下子就会被折断……转眼就会过去的。再说,迈克西姆不爱我……我闭起双眼……感到头昏目眩……只觉得要窒息。我开始忘掉自己的不幸,忘掉自己如何爱着迈克西姆。我开始忘掉吕蓓卡。再过片刻,我不必再老是想着吕蓓卡了……”(P209)正在叙述者想一了百了的这一时刻,死亡般的沉寂“突然被轰然一声爆炸所震裂,碎成了两半”(P210)。这声巨响预示着叙述者的“再生”,因为接下来吕蓓卡死因的真相大白彻底地使叙述者获得了精神上的解脱,叙述者由此获得了重生。成长小说的主人公原型亚当与夏娃偷食禁果而受到了上帝的惩罚,“但是他们因此而获得了知识,因而有能力走出伊甸园,去开创人类自己的生活”(P28)。所以说,告别无知,获得知识是成长的另一个重要标志。小说中吕蓓卡沉船被发现是故事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一个情节。对于叙述者来说,这个真相的获悉就是获得知识的象征。吕蓓卡是被迈克西姆杀死的,“迈克西姆从来没有爱过他”(P242)。这个被隐瞒许久的真相对叙述者的影响是震撼性的:“在我的身上毕竟已出现了某种先前没有的东西……我的心却自由了,变得十分轻松。我认识到,我不再害怕吕蓓卡了,一旦了解到这个女人生前心肠那么狠毒,品性如此恶劣,我倒不再恨她了。吕蓓卡的魔力,就像一团清淡的雾霭,突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P242)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