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统编纂《文选》之意图新探

萧统编纂《文选》之意图新探

根据梁书英的《昭明宫传》，萧翔在编纂《文选》之前编纂了两个单本杂志，收集了古今诗歌的精髓。“一部古今汉字，是《正序》第十卷，血气丰富，是《文章英华》（又称《诗源英华》）的20卷。”。一、萧统辑本《唐显文》的文献记载《梁书·丁贵嫔传》载,丁贵嫔“普通七年(公元526年)十一月庚辰(十五日)薨,殡于东宫临云殿”。丁贵嫔乃萧统的生母,她的逝世,对“孝谨天至”的萧统打击不小,《梁书·昭明太子传》记载:“七年十一月,贵嫔有疾,太子还永福省,朝夕侍疾,衣不解带。及薨,步从丧还宫,至殡,水浆不入口,每哭辄恸绝。……体素壮,腰带十围,至是减削过半。每入朝,士庶见者莫不下泣。”姚察在传论中称颂其孝行曰:“况乎处重明之位,居正体之尊,克念无怠,烝烝以孝。大舜之德,其何远之有哉!”考查史籍和《昭明太子文集》(《四部丛刊》影乌程许氏藏明本),萧统在丁贵嫔去世前很少写哀悼祭文,即使其所崇敬、爱慕者故去,亦仅致哀悼而已。如《梁书·徐勉传》引《答客喻》,普通五年二月,曾任太子僚属的徐悱卒,“二宫并降中使,以相慰勖”普通七年后,萧统辑集了《陶渊明集》。据《陶渊明集序》,萧统因“尚想其德,恨不同时。故加搜校,粗为区目。……尝谓有能观渊明之文者,驰竞之情遣,鄙吝之意祛,贪夫可以廉,懦夫可以立”二、陆为《文选》断限之误笔者认为萧统编纂《文选》的重要目的之一是为隐秘追悼丁贵嫔,不是毫无根据。《文选》共收自周、秦、汉、魏至晋、宋、齐、梁之署名作家131位,其中梁代有范云、江淹、王巾、任昉、丘迟、沈约、虞羲、刘峻、徐悱和陆倕等十位作家入选,其中陆倕卒年最晚。《梁书·陆倕传》载:“普通七年(公元526年),(倕)卒。”《艺文类聚》卷四十九《职官部五》引萧绎《太常卿陆倕墓志铭》有“日往月来,暑流寒袭”之语,按萧统《锦带书十二月启》之《黄锺十一月》月令“日往月来,灰移火变”《梁书·庾肩吾传》引太子萧纲《与湘东王书》曰:“至如近世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张士简之赋,周升逸之辩,亦成佳手,难可复遇。”此书作于萧纲入主东宫不久,周舍(字升逸)卒于普通五年,张率(字士简)卒于陆倕去世后的第二年。据《张率传》,张率“与同郡陆倕幼相友狎”,同被沈约称为“后进才秀”,又以《待诏赋》奏梁武帝,“甚见称赏”,被梁武帝誉为“东南才子”萧统选择与丁贵嫔几乎同时而卒的陆倕为《文选》断限标志,以作纪念参照,大抵充分估计了后世读者和研究者的智慧与追问精神。对梁武帝而言,即便萧统意欲透过“至尊在”这一底线以纪念丁贵嫔的真实意图显露,也是不好归咎的。因为,《文选》所收陆作《石阙铭》和《新漏刻铭》这两篇作品,都曾得到梁武帝的肯定。《梁书·陆倕传》云:“高祖雅爱倕才,乃敕撰《新漏刻铭》,其文甚美。迁太子中舍人,管东宫书记。又诏为《石阙铭记》,奏之。敕曰:‘太子中舍人陆倕所制《石阙铭》,辞义典雅,足为佳作。’”而且,陆倕是梁武帝的旧友故交,《梁书·武帝纪上》记载:“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高祖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焉,号曰八友。”此“八友”除梁武帝、萧琛两位在世者外,均有作品入选《文选》。因此,萧统以陆倕为《文选》断限的动机是不会轻易被怀疑的。事实上,这一秘密已隐藏了1400多年。三、以“进行”为主的“三大活动”《文选》以赋开篇,尽管有班固《两都赋序》所谓“赋者,古诗之流”作依据,还是承担了诗赋源流倒置风险的。“京都”首选《两都赋》。京都即《两都赋序》所谓“京师”,《公羊传》曰:“京师者,天子之居也。”它是帝王一切活动的中心。“京都”以下的“郊祀”、“耕籍”、“畋猎”三类,又都与帝王的政治、生活有关。如此安排,突出了萧统对帝王的尊重之意。赋的作用亦印证了这一点:“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两都赋序》)而“纪行”、“游览”、“物色”、“鸟兽”、“志”、“哀伤”、“情”等类赋作,多抒写吊古伤今之悲、羁旅叹逝之哀、伤悼悲悯之情。萧统次分赋为“京都”等十五类,其中用了近一半的篇幅来表达“哀伤”。诗起始于“补亡”。《补亡诗六首》原为《诗经》中有目无辞的“笙诗”,由晋代束广微补亡,主要表达敬亲尽孝、仁以为政的思想。以下的“述德”属于歌功颂德;“劝励”则以仁德相劝导。“献诗”乃献给帝王之诗,《文选》所录曹植、潘岳的献诗,主题仍是颂帝王、宣忠心。“公宴诗”属于君臣宴饮唱和之作,宣扬的是君臣之间应有的融洽关系。“公宴诗”以下的十八类,又以“哀伤”为主调。《文选·序》曰:“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不仅“咏怀”、“哀伤”、“挽歌”三类,就是以题材立类的“祖饯”、“咏史”、“赠答”、“行旅”,以体裁立类的“乐府”、“杂歌”、“杂诗”、“杂拟”等,主要抒发哀伤之情。如“乐府”四十一首诗作有十八首关涉哀伤;“杂诗”九十三首中约半数表现哀伤;“杂拟”类如江淹《杂体诗》三十首中有十六首是对表现哀伤主题的优秀之作的模仿,等等。骚宗屈原,首选《离骚》。王逸《离骚经序》曰:“屈原执履忠贞而被谗邪,忧心烦乱,不知所愬,乃作《离骚经》。”萧统继承了这一观点,《文选·序》曰:“楚人屈原,含忠履洁,君匪从流,臣进逆耳,深思远虑,遂放湘南。耿介之意既伤,壹郁之怀靡愬。临渊有‘怀沙’之志,吟泽有‘憔悴’之容。骚人之文,自滋而作。”楚怀王与屈原,表现的是君臣关系的另一种类型。萧统既敬仰屈原的忠君报国人格,又同情其命运,故于《九歌》、《九章》、《卜居》、《渔父》中各有所选,又于“吊文”选贾谊《吊屈原文》,“祭文”选颜延年《祭屈原文》,哀伤之意明显。刘勰《文心雕龙·辨骚》评价甚切:“《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辨》绮靡以伤情。”《文选》之文有三十三体,以“诏”起篇。“诏”是帝王下达的文件,《文选》仅选汉武帝两诏,充分体现了萧统对“独尊儒术”以确立儒家正统地位的汉武帝的尊敬。“诏”以下的“册”、“令”、“教”、“文”、“表”、“上书”、“笺”、“奏记”、“檄”等是处理军国事务、陈情达意的公文,所选文章或为臣子向帝王献计献策,或表忠孝之情。“序”之选文内容注重讽谏、颂扬,追求君君臣臣的理想。“颂”部文章立意则如《文选·序》所云:“游扬德业,褒赞成功。”最后,《文选》又特意将“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吊文”、“祭文”等哀祭之体集中编排,突出了哀伤。综观之,《文选》以美德业、宣忠孝来实现尊帝王之意,虽然重视作品的讽谏作用,但与美德业、宣忠孝以尊帝王相比,还是次要的。而尊帝王又只是表达“君君臣臣”的一种手段,首要目的则是以和谐的君臣关系化解猜疑。笔者认为,清水凯夫先生已关注到了《文选》实质性的一面:“《文选》收录了许多出自‘沉思’、追求君臣之间应有的正确关系的‘清英’文章,这些文章的核心是往往感叹不幸的现实遭遇,痛诉自己的心情(‘士之不遇感’)。……《序》部收录的文章,其内容也都有追求君臣间应有的正确关系的一面。”四、《文选》编次三体《文选》中的文体,李善及六臣注《文选》皆分为三十七体,应是流行文体,这并不意味当时流行的文体只有三十七体。此前任昉的《文章始》收录了八十五种文体,刘勰的《文心雕龙》所涉文体与《文章始》的分类虽有差异,但文体数量大致相近。由此看来,《文选》中的文体一如其所选录的作品,也经历了一个筛选过程。如《文选·序》提及而《文选》未收的有“戒”、“诰”、“记”、“誓”等十体,《文心雕龙》设专篇论述的“祝”、“盟”、“议”、“对”等十多体亦未见于《文选》。据《梁书·武帝纪下》,梁武帝十分喜好“赋”、“诗”、“连珠”、“诏铭赞诔,箴颂笺奏”等文体,萧统则赋予这些文体以特殊地位,不仅将它们悉数录入《文选》,而且其中的“诏”、“奏记”、“连珠”、“箴”不惜以一人之作而保有该体。《文心雕龙》未论及的“行状”、“墓志”、“祭文”等体,《文选》均一一收入,并为“墓志”及“行状”各录任昉作品一篇,以保有此二体。《文选·序》曰:“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文选》从赋中类分出“哀伤”等,从诗中类分出“哀伤”、“挽歌”等,说明萧统为实现其主要的编纂意图已突破了儒家讲求中和之美的“哀而不伤”准则,哀悼祭奠比重加大。《文选》之文体选择,确实反映出了萧统对梁武帝的充分尊重,但透过“尊重”,其哀悼用意更为明显。萧统对《文选》的编次也体现了上述用意,可谓匠心独具。《文选》文体的实际排序如次:赋、诗、骚、七、诏、册、令、教、文、表、上书、启、弹事、笺、奏记、书、檄、对问、设论、辞、序、颂、赞、符命、史论、史述赞、论、连珠、箴、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吊文、祭文。以上各体大致可分为赋、诗、骚、文四部分,其整体编排乃至每部分几乎都遵循了美德业、宣忠孝、致哀伤的顺序。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曰:“按祭文者,祭奠亲友之辞也。古之祭祀,止于祭祝,止于告飨而已。中世以还,兼赞言行,以寓哀伤之意,盖祝文之变体也。”萧统编纂《文选》的真实意图,大抵与笔者的上述考论相去不远。当然,即便某一单篇作品,读者尚可从中各取所需,更何况是选文、主旨博大精深的《文选》。因此,求仁者从中看到了仁,求智者从中见到了智,命运多舛之人从中感受到了哀伤,坚贞报国之士从中体会到了忠孝等,极为自然,但这并不妨碍笔者对萧统编纂《文选》真实意图的把握与坚持。要之,萧统试图以集文章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