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恩狄米昂》的寓言性

论《恩狄米昂》的寓言性

恩迪米昂是英国伟大的浪漫诗人约翰费迪南德（1775-1821）所写的一首关于希腊传说的叙事诗。这也是纪慈在短生活中创作的唯一一首长诗。全诗四千余行,分四个部分,讲述一个凡尘青年牧羊人恩狄米昂如何追求纯洁美丽的月亮女神辛西娅的爱情故事。现代读者在评估《恩狄米昂》这部长诗的诗歌价值上或许没有多大的分岐意见。说它是一个具有非凡抱负的年轻诗人的一部尝试之作,是最为公正的。总体说来,这部作品令人感动的是它对济慈前途的预示,而不是它已有的成功。然而,在读者中产生分岐意见的地方,是对于这部长诗的主题意义的理解。不少的现代评论家,其中包括科尔文、索普、默里和芬尼等都认为,《恩狄米昂》有一个柏拉图式的寓言性意义。这个寓意就是:诗中的男主人公恩狄米昂代表作为人的诗人,或人的灵魂;而女主人公辛西娅则代表“诗歌”,或理想,或本质的美,即一切事物中美的原则。恩狄米昂贯穿全诗都在寻求这一理想之美。而要达到理想美的途径,是要通过它特殊的和物质的体现来实现的;它的最高形式便是女人和男人之间的情爱。但我认为,《恩狄米昂》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寓意。它讲述的只是一个爱情故事,其主题纯属爱情。这有下述两个方面的证据:一是与该诗有关的间接证据;二是长诗本身提供的直接证据。一济慈的诗才是十年与该诗有关的重要证据主要包括在济慈本人创作《恩狄米昂》之前和同时写的诗中,以及在他为《恩狄米昂》写的两个序言(一个被删去)中。在提供证据的诗中,最有启示性的莫过于《我踮着脚尖》和《睡与诗》两首。第一首诗原来的标题就叫《恩狄米昂》。诗中的月亮女神没有任何象征意义,她只不过是一个尘世美的典型。尽管济慈在诗中确实把月亮称作光明的使者,“快乐诗人的创造者”,但是,这仅仅意味着,月亮是一个藏在神话和真诗后面的自然灵感。1816年12月,也就是济慈着手创作《恩狄米昂》之前大约四个月,他还认为,这个传说故事仍然只不这是“一切歌中最甜美的”,一个“纯兴趣的”故事。为了重述这个故事,济慈恳求的不是任何形式的想象、幻想,或推理的体验,而是艺术的力量,一种运用与美妙故事相称的甜美词汇的能力。在济慈写于1816年8月的十四行诗《给我的弟弟乔治》中有如下描写月亮女神形象的两行诗句:月神象在她新婚的夜晚,羞怯地从丝帷向外窥伺!不难看出,这个传说故事的爱情特点仍在起着有力的吸引作用。此外,济慈把他讲述这个故事的诗人的创作冲动力归因于一种人性的冲动,一种对黛安娜——辛西娅的孤独所产生的怜悯的冲动。《我踮着脚尖》中有:诗人为她可怜的命运而哭泣,哭她那样的美人竟会孤独无依;盛怒之下,他赢得了金色的声响,并给了温驯的月神以恩狄米昂。济慈在《睡与诗》中为自己提出了写诗的纲领。他梦想希望在一个长长的闲暇时间内,使自己沉浸在“诗歌”里,继续写一种类似他写了一年多的诗,也就是充满“感官快乐”的诗。《我踮着脚尖》就是这种诗的最好范例。这里,长长的闲暇时间就是济慈所谓的“诗才的十年”。济慈继《睡与诗》之后创作的多数诗篇的确是颇有“诗才”的,而1818年写的《伊萨培拉》,虽然情节离奇,但仍不失为一个“可爱的人生故事”。为什么我们要相信,在《恩狄米昂》的写作上他突然而且最明显地偏离了他已写了18个月之久,并打算还要继续写一段时间的诗歌类型呢?《恩狄米昂》中的诗行“啊,我怎能抛下这许多乐趣?”便是他暂时不愿放弃创作充满感官乐趣的诗歌的凭证。在可望给《恩狄米昂》的主题意义带来某些解释性线索的济慈作品中,有他为《恩狄米昂》写的前言。我们发现,在他被删掉的前言中,他用一种与在《我踮着脚尖》中对恩狄米昂故事的评论完全一致的审美方式描写他的诗的主题:它(指《恩狄米昂》)是一个“纯乐趣”的故事。他写道:“我必须向热爱纯朴的人致以歉意,因为我触及了缠住恩狄米昂的爱的诱惑力。”出现在两个前言的草稿中的最明显的自责是思想和想象力不确定的自责。他说:“开始时我的步子走得很不稳,”“一个孩子的想象是健康的,但是,在这中间有一段生命的间隙,生命就在其间酝酿,性格还未决定,生活方式未能确立。”这一自责在三年之后又在给雪莱的信中重复,济慈写道:“《恩狄米昂》作者的思想如同一副零散的纸牌”。而照本世纪评论家科尔文等的说法,这部诗作的“总体意义,即寓言意义的构思是相当精确的,意义本身总的是连贯的,广泛的叙述模式是符合稳定的情节发展的,在它自己的玄想的论述框架内其意义是相当完整的”。如果《恩狄米昂》真地体现了上述意义,难道济慈还要在“想象的不确定”和在“思想象一副零散的纸牌”时猛烈地责备自己吗?诚然,直率和自知是济慈固有的品质,而且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但如果他的谈论和其他人的评论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矛盾,那就一定说明,其他的评论者误解了他的作品。让我们再来看看济慈本人的情况吧!在创作这部长诗时,济慈年仅21岁。当然,这在16世纪末和17世纪初,这样一位年轻人早已喜欢上新柏拉图式的风格了。那些认为《恩狄米昂》是新柏拉图式的作品的评论家说:济慈正在努力复兴伊丽莎白时代的写作风尚,他对伊丽莎白时代的文学有相当广泛的阅读,使他对一般的寓言故事十分熟悉;通过阅读斯宾塞的《仙后》和《四首赞美歌》,他特别了解柏拉图哲学。评论家芬尼还暗示,济慈一定受到了德雷顿的《恩狄米昂和月神》与《月中人》中描写的恩狄米昂故事的影响。一些评论家还提到雪莱的《阿拉斯特》和《赞智力的美》两首诗对济慈的影响。根据伦纳德·布朗的论证,济慈“是把《阿拉斯特》作为一种反原型来利用的,也就是利用德雷顿的故事和享特式和华兹华斯式的思想,把《恩狄米昂》作为对雪莱式思想的哲学反驳来创作的”。通过斯宾塞同莎士比亚、雪莱同济慈的对比,也许能使我们的认识更接近济慈的气质。斯宾塞同莎上比亚两人都生活在一个寓言作品仍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文学传统,柏拉图哲学广泛流行的时代。斯宾塞按照寓言和新柏拉图风尚写诗,而莎士比亚却并不这样做;两个诗人之间的这一差异的基本原因是,他们属于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心理类型。按照同样的方式去理解,雪莱诗中我们可以认为是新柏拉图式的那些成分同我们所知道的有关雪莱的人品、行为、性格和观看事物的总的方式是完全一致的。但是,济慈在心理上却十分接近雪莱的反面类型。靠感觉和热情生活是济慈的天性,他的本能的倾向,在语言和思想两方面,总是趋向于物质的,具体的和感官上可以理解的;作为诗人,他的最高热望是戏剧,直接表现人生和直接表现肉体和有血有肉的男人和女人的欢乐与痛苦。那就是为什么他使我们想起莎士比亚,正如雪莱让我们想起斯宾塞一样的原因。如果我们接受这一有关济慈的心理争论和生活的基本态度的写照,那我们就不会相信,他会写出如同上述评论家从《恩狄米昂》理解到的那样一部寓言性作品来。把济慈的《恩狄米昂》作为一个新柏拉图式的寓意故事来理解还是本世纪的产物。但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恩狄米昂》的读者中间却没有一个人相信,这部长诗是“寓言”类的作品。我们从济慈最早的读者之一贝利(济慈的朋友)那里获得了某些十分积极的证据。1818年,《恩狄米昂》的出版人本杰明·贝利和约翰·泰勒曾多次通信,讨论令他们二人都十分烦恼的问题——就是这部长诗的情调,特别是济慈对诗中的爱情的处理问题。贝利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济慈在创作《恩狄米昂》时想过些什么,因为济慈在写这部长诗的第三部时曾在牛津同贝利一起呆过两个星期。如果济慈考虑让他诗中的爱情故事带上现代批评家所发现的那种寓言意义,那贝利是应该了解济慈这一打算的。在他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信(1818年8月29日)中,对济慈在诗中强调“性爱”,他只能表示遗憾。从上述这些间接证据的主体——济慈在创作《恩狄米昂》时期写的其它的诗歌,他的言明主题的前言和他的最初读者对《恩狄米昂》的反应的主体看,我们认为,济慈创作《恩狄米昂》的目的,就是为了讲述一个“纯兴趣”的爱情故事。《恩狄米昂》更象莎士比亚的《维纳斯与阿童尼》,而不象德雷顿的《月中人》,也不象斯宾塞的《仙后》,它是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长篇叙事抒情诗。要直接证明《恩狄米昂》的爱情主题,还得对作品的内容作具体分析。先看第一部的主要内容。长诗以一句格言般的诗行开始:“一件美好的事物永远是一种欢乐。”这种美好事物是人类生活的具体现实,管它是麝香蔷薇花也好,美好的故事也好,还是诗人动人的狂喜感觉也好。按照前言给我们指出的明确方向,我们可把《恩狄米昂》作为一首叙事诗来阅读。济慈怀着满心欢喜描写的恩狄米昂的爱情故事正是一件美好事物。参加潘神节的恩狄米昂沉默寡言,显得十分悲伤,是一个忧伤的情人。恩狄米昂的姐姐琵娥娜把他从潘神节带到她的岛上园亭,问他是什么使他变得如此悲伤。恩狄米昂承认,他正在热恋中,但他的情人是一个神秘的人物,一个好似女神的人。她首先出现在他的梦中,但她也并非全是一个遥远的幻影,因为在那一梦中,他们已经热烈地亲吻拥抱了。琵娥娜对其弟弟梦的荒唐发起水银般沉重的进攻,以振奋他的精神。然而恩狄米昂却直言不讳地以一个情人的身分为自己辩护,而且毫无悔改地加入了那些为了爱的缘故而献出了他们的尘世志向的人的队伍;决心为爱情牺牲一切。很明显,《恩狄米昂》是一首爱情诗,当然它所描写的是一个特殊的爱情故事,这在希腊传说中是十分普通的,凡人同仙人相爱;这在中国的传说故事中也是十分普通的,《白蛇传》中,书生许仙和白蛇娘子的爱情故事美丽动人,家喻户晓。总起来说,在其直接回答琵娥娜的攻击时,恩狄米昂捍卫的是,人性和感官的爱;它的主要论点是,最高幸福产生于爱——幸福的定义就是一种“自我毁灭的状态”。这同新柏拉图式的想象和狂喜毫无相干,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超出这一自我毁灭。《恩狄米昂》究竟属于哪一类诗,第二部一开头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最为清楚的暗示,即,颂扬“爱的至上权力”和忘记“虚饰的历史”。济慈断言,过去所有英雄的和尚武的事迹,当它们隐退成世代的烟雾时,对我们已没什么想象上的影响了,只有著名的爱情故事——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的故事,朱丽叶的故事,希洛的故事,伊莫金的故事和帕斯托利拉的故事——仍然活在我们的记忆中,仍在感动着我们。我们正在走着一条“爱之路”,如同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及罗密欧与朱丽叶之路一样。诗中描写唤醒维纳斯和阿童尼的故事的重要性在于:它向我们提示,性爱在本质上是再生过程的一部分,对于济慈说来——正如对于莎士比亚说来一样,很显然,这个希腊神话故事是对非宗教的性爱的肯定,事实上,从没有人梦想把它变成一个新柏拉图似的思想的象征。这个故事中的维纳斯是这样一个女神,“她要和夏风疾驶,喘着气忍受那/第一个长吻,温暖的初生儿,来重作/西西拉岛上林荫中的游戏”。而正在享受尘世生活的阿童尼也“甘愿让她多情的恳求消失在/他无意的双臂中;甘愿看到一个/没有夺得的天堂在他的脚边消亡”。这个关于生在海中的女神维纳斯如何渴望得到一个凡人青年阿童尼的故事,是同辛西娅和恩狄米昂的故事并行不悖的。在一定程度上,维纳斯和阿童尼的不幸命运对恩狄米昂和辛西娅是一个教训。因此,当丘比特责备阿童尼过去性欲的冷淡时,同时也在提醒恩狄米昂和辛西娅不要轻看“温暖拥抱”的爱情。新柏拉图寓言中的恩狄米昂和辛西娅同这一插曲毫无共同之处。恩狄米昂已经目睹阿童尼,一个凡人的复活,以及他同维纳斯女神的幸福重聚;恩狄米昂已经得到至福的许诺,他定会得到也的辛西娅,正如维纳斯已经得到了她的阿童尼一样。济慈在《恩狄米昂》第三部中用较大篇辐描写了向大地和它的生物洒下光辉和天恩的月亮。他对月亮生理特性的描写强有力地暗示了一个爱情故事的女主人公。她完全被描写成了一个在恋爱中的女人,一个豪无暗示任何理想意义的人物:辛西娅!唉,你为一个同样忧愁的人而憔悴:你的脸为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而苍白:你悼惜他为你而流的眼泪!你在何处悲叹!所有评论家一致认为,济慈在这个插曲竭力表达的是这样一个观念,即积极的人道是真实爱情的一部分。恩狄米昂在第三部中的主要行为是他恢复了众多的淹死情人的生命——值得注意的是,当这些情人相互联合起来的时候,就恢复了一种确实不是精神的爱情。这一复活生命的主题同第二部中描写的唤醒维纳斯与阿童尼是一种联想似的重复。因为恩狄米昂直接同这种复生有关,因而,这一主题就大大加强了我们的想法,即他们的爱情是同生命和再生有联系的。作为情人,恩狄米昂完全同第二部开始时的苦恼的渴望死的人物毫无关系。这首诗的主题现在是快乐和生命,而不再是第二部中的死亡与痛苦。《恩狄米昂》第四部所描写的主要情节是,恩狄米昂在他的月亮女神和印度少女的爱情中苦恼。这里,济慈是在肯定爱情决非“单是多情生命的混合”。从《恩狄米昂》一开始,爱情中的死亡这一主题就一直保留在济慈的诗中。印度少女很明显地体现了诗的熟悉主题——爱情中的悲伤,她表达了欢乐与痛苦的并存。她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显然是产生于她不满足的爱的饥渴,她所恋慕的爱情是贯穿全诗的一种爱情——感官的,情欲的,具有浪漫主义传统的理想化了的爱情。自始至终,济慈在这部长诗中向我们描写的恩狄米昂都是一个被动摇不定的冲突撕裂和分割的人物。他同辛西娅的相遇是诗人为了给他的诗带来某种结论而作的巧施安排。而恩狄米昂自己最后的自由选择是印度少女和一个田园般的尘世爱情。他之所以最终又把自己献给一个“更为崇高的”快乐和隐士的生活,全是因为印度少女拒绝了他的爱,别无他故。这完全不是一种从尘世之美上升为理想之美的柏拉图似的寓意。最后、我们应当记住,我们正在阅读的是一个年轻人的作品,他正处于青春期的末尾,感觉敏锐,心肠热烈,他一定同他相同年岁的年轻人一样有着普遍的感受,也就是一定考虑过和感觉过性爱。一个伟大诗人的性爱感受本质上一定是不同于普通人的。常常有这样的时候,当我们疯狂地被爱所迷恋时,就会被某些完美的情人的狂喜的梦所迷住,这些情人都十分美丽,且会以各种形式的脸面和容貌出现。正是出于这种近乎荒唐的具有超凡魅力的梦,济慈利用一个令人喜爱的希腊神话爱情故事,创造了辛西娅这个无从捉摸的女神人物。正是由于辛西娅产生自这类梦,而不是出自一个可知的情人,因此,她才欺骗了许多博学多才的评论家,使他们认为,她体现了新柏拉图式的爱情和美感。毫无疑问,辛西娅代表了年轻人的“理想”,但这绝不等同于柏拉图式或新柏拉图式的哲学。济慈在1814年的夏天在沃克斯霍尔加登斯看见的辛西娅曾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