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时期马存佚文考述

两宋时期马存佚文考述

马存子才出生于江西乐平市，字展示。元祐三年（1088）进士第四人。有集，今佚。马存自清代以来，被误为“唐人”，《全唐文》卷九五六误收其《送陈自然西上序》一文，即为明证。当代学者编纂的《全宋文》，搜罗浩繁，挖掘出不少存世的宋人佚作。但对马存文章，却遗憾地失收。除个别学者外马存的文集虽佚，但南宋吕祖谦编《宋文鉴》、王霆震编《古文集成》、魏齐贤与叶棻编《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林之奇编《观澜文集》等总集中，仍保存着马存多篇诗文佚文，但至今无人关注。马存的《子长游赠盖邦式序》《送陈自然西上序》等文，在后世颇具影响，对于研究北宋文学具有重要价值。系统梳理马存生平事迹，并对其诗文作品进行辑佚、整理和考述，无疑是一个颇有意义的学术问题。一、《隋书》卷7《国策》明万历马存“马存，字子才，遵从孙。幼颖悟，授书辄成诵”马存年少颖悟，“早游太学，研经以考道，观史以究治乱之变。摇毫顷刻数千言，文学鍧一时”元祐二年（1087）三月，马存客于程氏迎薰堂，并为之作记。《迎薰堂记》：“元祐二年春三月，马子与二三子客于程氏堂。”马存释褐后所任的节度推官、观察推官，合称为“两使推官”，神宗元丰（1078—1085）官制改革后，官阶为从八品除上文已述及的徐积、苏轼兄弟等人外，与马存有过从的士人，名姓可考者还有数位。马存曾与慕容彦逢（1066—1117）、吕文刚、吴邦献同赋白菊。慕容氏《同吕文刚吴邦献马子才赋白菊得采字》一诗，见收其《摛文堂集》卷一。慕容彦逢，字叔遇，与马存为同年进士，徽宗朝官刑部尚书。《宋史翼》卷二七有传。马存还曾作诗寄范安道，为俞彦明、侯孟作《字序》，为盖邦式、陈自然作赠行序，为勉励霍暐继续写作古文而制序送之。以上马存的诸篇诗、序，后文将作论述。二、马存激发了《药物志》等三十卷本马存文集今佚。其生前应编有文集，但因“马子才……从东坡游”陈振孙（1179—1262）《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亦著录马存文集，然作“八卷”要之，马存文集根据卷数的不同，历史上至少有《通志·艺文略》十卷本、矸轩程公厘订十一卷本、《直斋书录解题》八卷本、《乐平县志·艺文志》二十卷本四种版本。至于马存自编集和“族党所储善本”两种，则未明卷数。另有“旧刊进策十六卷”、《经济集》十二卷、《拂膺集》三种，或为马存策论类文章的合集。以上各集今皆不传。《永乐大典》卷二五三五、卷一四三八〇分别存录马存《浩斋记》及《寄范安道》七古。可以推断，马存文集在明代至少仍有部分存世。但清代《四库》馆臣在使用《永乐大典》辑佚宋人别集时，并未关注到马存其人。清廷组织编修的《全唐文》竟误将其《送陈自然西上序》收入，亦是清人对马存并不熟悉的明证。马存文集的最终亡佚，应是在清代。三、浩浩亭歌，封寿春真《文献通考》卷二三七《经籍考·别集·马子才集》记载，矸轩程公厘订的马存文集，收录“古诗四十六，律诗五十，绝句八十四”马存古诗豪健飘逸，善于用典，多有寄托。如其《浩浩歌》：浩浩歌，天地万物如吾何。用之解带食太仓，不用拂枕归山阿。君不见渭川渔父一竿竹，莘野耕叟数亩禾。喜来起作商家霖，怒后便把周王戈。又不见子陵横足加帝腹，帝不敢动岂敢诃。皇天为忙逼，星辰相击摩。可怜相府痴，邀请先经过。浩浩歌，天地万物如吾何。屈原枉死汩罗水，夷齐空卧西山坡。丈夫荦荦不可羁，有身何用自灭磨。吾观圣贤心，自乐岂有他。苍生如命穷，吾道成蹉跎。直须为吊天下人，何必嫌恨伤邱阿。浩浩歌，天地万物如吾何。玉堂金马在何处，云山石室高嵯峨。低头欲耕地虽少，仰面长笑天何多。请君醉我一斗酒，红光一面春风和。乡贤许谓建浩浩亭，马存为作《浩浩歌》。嘉靖《江西通志》卷八记载：“浩浩亭在余干县。宋进士邑人许谓建。马子才歌。”又如《题梅仙观》：汉纲解宏纽，国命移权臣。太阿有神锋，颠倒柄在人。公卿虽满前，有语各自吞。张禹为帝师，此是祸乱根。天子辟左右，决机在一言。不为社稷计，只乞儿女恩。上方斩马剑，当时负朱云。谷永对直言，天庭策灾氛。阴谋助元恶，归咎昭阳嫔。豺狼自此纵，白昼当路蹲。先生当是时，上书叩帝阍。耿耿祸福语，皎皎星与辰。天门锁九重，一门万夫屯。小臣江湖心，何由达至尊。贼莽果盗国，忠烈遭烹焚。先生变名姓，为卒吴市门。浮云去无踪，世人以为仙。蓬山在何处，此事且勿论。但爱清风高，凛凛久益新。我来拜遗像，旧宅荒基存。元丰发新诏，玉牒对寿春。老松益劲色，岁饱霜雪痕。直上绝顶坛，天风吹衣巾。细读壁间书，颇喜罗隐文。恨叹有鲠语，使我气益振。回视饱食徒，茫茫如埃尘。梅仙，即西汉梅福。《全唐文》卷九二八所收道士杨智远《梅仙事实》记载：“昔梅仙君，河南寿春府人，名福，字子真。乃西汉成帝时，受命洪州南昌县尉。居官清节，志厌浮华，每以恤民为念，未尝加鞭扑于民。时值王莽作乱，僭窃神器，王凤专政浸盛，灾异数见，群下莫敢言。福不忍天下生灵，坐于涂炭，乃奋忠义之气，上《灾异书》以陈治乱。”“元丰发新诏，玉牒对寿春”句，说的是元丰五年（1082），神宗封梅福为寿春真人之事。《舆地纪胜》卷二六《江南西路·隆兴府·仙释》记载：“梅福……皇朝元丰五年，封寿春真人。”马存古诗颇得李白风神。时人即有将李白《月下独酌·其二》“天若不爱酒”亭上十分绿醑酒，盘中一筯黄金鸡。沧溟东角邀姮娥，水轮碾上青琉璃。天风洒扫浮云没，千岩万壑琼瑶窟。桂花飞影入盏来，倾下胸中照清骨。玉兔捣药与谁餐，且与豪客留朱颜。朱颜如可留，恩重如丘山。为君杀却虾蟆精，腰间老剑光芒寒。举酒劝明月，听我歌声发。照见古人多少愁，更与今人照离别。我曹自是高阳徒，肯学群儿叹圆缺。“邀月亭，在永善乡。马存有记”对于马存的豪放诗风，南宋费衮的评价则不甚高：“诗作豪语，当视其所养，非执笔经营者可能。马子才作《浩斋歌》，似亦豪矣，反覆观之，雕刻工多，意随语尽……郭功甫作《金山行》，前辈多称之，虽极力造语，而终窘边幅。信乎不可强也。”《明文海》卷一六一《书十五·论诗》所收顾璘（1476—1545）《论诗书》认为，马存其诗，属李白一脉，但存在虚浮的弊端：“杜宗雅颂而实其实，其蔽也朴。韩昌黎以及陈后山诸君是也。李尚国风而虚其虚，其蔽也浮。温庭筠以及马子才诸君是也。”四、《霍浚墓志》小序《全宋文》未收录马存的文章，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文献通考》卷二三七《经籍考·别集·马子才集》记载，南宋淳熙中，矸轩程公厘订的马存文集，收录其文章凡八十六篇：“策二，策题四，时论三，史论二十二……记十一，序八，书四，启七，文疏八，杂著四，志铭十三。”吕祖谦（1137—1181）《东莱集注观澜文集丙集》收马存佚文六篇：《题元圣庚清水岩记》（卷八），《浩斋记》《登瀛阁记》《迎薰堂记》（以上均卷九），《送陈自然西上》《子长游赠盖邦式》（以上均卷一一）。其中，《题元圣庚清水岩记》又见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二六，题目作《跋元圣庚清水岩记》，文字同。《送陈自然西上》《子长游赠盖邦式》二文，体裁上属“序”。二文又见南宋王霆震《古文集成前集》卷二。该书依文体排卷，卷一至卷六均收序文。该书卷二另收马存《俞彦明字序》《侯孟字序》二文。南宋魏齐贤、叶棻《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收马存书启四篇：《贺王枢使启》（卷八）、《贺王签书启》（卷一〇）、《贺王殿学除宣抚启》（卷一八）、《赴任上通判启》（卷四三）。南宋刘达可《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三一，录马存论隐逸的文章一篇，无题目。南宋章如愚《山堂考索·别集》卷四，录马存论三代古文的文章一篇，无题目。黄佐（1490—1566）《广州人物传》卷六《霍暐传》亦录此文，并交代作文因缘：“霍暐，字明甫，南海人，笃志向学，故与马子才游。子才者，镇南节度推官、鄱阳马存也。暐之为文也，渊隽奇古，不与俗合。或劝易其习，乃质之存。存以《序》送之，盖推许之也。”《宋元学案》卷一《安定学案·节孝门人·推官马先生存》存马存史论残句数条：“所作诸史论，谓：‘东晋人以父母之邦委于群胡，残暴戮辱，百余年间，无有奋发以生吾中国之气，又安得有奇士？’又谓：‘北魏据中国，以礼义文釆之腴而饲禽兽之饥，此之谓不幸，非吾一人可与之争。’又谓：‘古之善战者，能用天下之气而已矣。’”南宋祝穆《方舆胜览》卷六七《阆州·祠庙》记载，阆州有颜鲁公祠，“马存撰《祠记》”以上尚存世间而散逸于各处的马存佚文，亟应补收入《全宋文》中。《文献通考》卷二三七《经籍考·别集·马子才集》记载，厘订马存文集的矸轩程氏，评其文章“波澜雄壮，英毅有奇气，不可絷维”予友盖邦式尝为予言：“司马子长之文章有奇伟气，切有志于斯文也。子其为说以赠我。”予谓：子长之文章不在书，学者每以书求之，则终身不知其奇。予有《史记》一部，在天下名山大川壮丽可怪之处，将与子周游而历览之，庶几可以知此文矣。子长平生喜游方，少年自负之时，足迹不肯一日休，非直为景物役也，将以尽天下大观，以助吾气，然后吐而为书。观之则其平生所尝游者皆在焉。南浮长、淮，泝大江，见狂澜惊波，阴风怒号，逆走而横击，故其文奔放而浩漫。望云梦洞庭之陂，彭蠡之潴，涵混太虚，呼吸万壑，而不见介量，故其文停滀而渊深。见九疑之羊绵，巫山之嵯峨，阳台朝云，苍梧暮烟，态度无定，靡曼绰约，春妆如浓，秋饰如薄，故其文妍媚而蔚纡。泛沅渡湘，吊大夫之魂，悼妃子之恨，竹上犹有班班，而不知鱼腹之骨，尚无恙者乎，故其文感愤而伤激。北过大梁之墟，观楚、汉之战场，想见项羽之喑呜，高帝之慢骂，龙跳虎跃，千兵万马，大弓长戟，俱游而齐呼，故其文雄勇猛健，使人心悸而胆栗。世家龙门，念神禹之鬼功；西使巴蜀，跨剑阁之鸟道。上有摩云之崖，不见斧凿之痕，故其文斩绝峻拔，而不可攀跻。讲业齐、鲁之都，睹夫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彷徨乎汶阳、洙、泗之上，故其文典重温雅，有似乎正人君子之容貌。凡天地之间，万物之变，可惊可愕，可以娱心，使人忧，使人悲者，子长尽取而为文章，是以变化出没，如万象供四时而无穷。今于其书而睹之，岂不信矣！予谓欲学子长之为文，先学其游可也。不知学游以采奇，而欲操笔弄墨，组缀腐熟者，乃其常常耳。昔公孙氏善舞剑而学书得之，乃入于神。庖丁氏善操刀而养生者，得之乃极其妙。事固有殊类而相感者，其意同故也。今天下之绝踪诡观，何以异于昔？子果能为我游者乎？吾欲观子矣，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然后归而治文著书。子畏子长乎？子长畏子乎？不然，断编败册，朝吟而暮诵之，吾不知所得矣。此文是马存应友人盖邦式之请而作。文章从司马迁的壮游着眼，论其漫游各地与《史记》“变化出没”的文风之间的关系。马存在文章开头便先声夺人地提出“子长之文章不在书，学者每以书求之，则终身不知其奇”这一令读者疑惑而好奇的观点。接下来，更以七番铺排，一气贯注，详论司马迁奔放浩漫、停滀渊深、妍媚蔚纡、感愤伤激、雄勇猛健、斩绝峻拔、典重温雅七种文风之形成，与其大江南北七处漫游之关系。虽多推测之辞，但就文章本身而论，的确“波澜雄壮，英毅有奇气”。此文自问世后，在历代文人中颇具影响。南宋魏天应编、林子长注《论学绳尺》卷八，收萧易《李仲元貌言行如何》论。文中“物色益州之祠尚无恙乎”一句，林注曰：“又学马子才《赠盖邦式》文‘不知鱼腹之骨，尚无恙者乎’。”但方逢辰却对马存此说，表达了不同看法：“昔老泉苏公之初为文也，举进士不中，曰，此不足为吾学。于是闭门读书……由是下笔沛然……然则子长之文得诸天下之名山大川，而苏公之文得于环堵一室之内而已矣。以吾子之才之气，作诗特余技，何事于子长，尚当端拜老泉先生以为师，则他日为远器。”元人张之翰的古诗《送白湛渊》，甚至将马存此文作为诗典使用：“梅花欲开雪欲落，问君胡为北趋燕。君言南北久分裂，混一光岳气始全。平生眼界苦未宽，要看中原万里之山川。恨余无文宠赠盖邦式，喜君有志愿学司马迁。”钱谦益（1582—1664）《绛云楼题跋》“归太仆文集”条写道：“归熙甫先生文集，昆山常熟皆有刻，刻本亦皆不能备。而《送陈自然北上序》、《送盖邦式序》，则宋人马子才之作亦误载焉。”《送陈自然西上》：朔风惊沙，枯稍号寒，子行亦良苦。闻之京师，曰：‘米如买珠，薪如束桂，膏肉如玉，酒楼如登天。骤雨至矣，黑潦满道，则马如游龙。清霜激风，客衣无襦，抱膝而苦，则调火如红金。子之游京师，所以恃此具者，其挟几何？岂子之家位髙金多，父母兄弟渠渠欵欵，厚抚以遗子乎？’曰：‘无有也。’‘岂子之邻里乡党相悦以义，出门辞东家，而西家待赆矣？宁有是乎？’曰：‘无有也。’‘岂子之昵亲狭友，入室握手，说无说有，把酒相别，饮酣气张，有解剑而指廪者乎？’曰：‘无有也。’‘然则子之此游，挟何术而往？’曰：‘吾视囊中不见乎有物，视吾胸中耿耿者尚在也。以吾之耿耿者游天地间，庶几必有合乎？’予闻其言而壮之，曰：‘今人适百里，必宿舂而淅，乃敢出门户。今子有数千里之役，徒手以往，浩然无忧，予因惊怪子矣果。如子言，予来春于江南林石之下，闻北方有熖熖者，必子也夫。’”文章首句即以环境描写，渲染陈自然西行之苦。接下来以六喻，极写京城难居。之后更以三番问答，逗出陈自然是凭借“胸中耿耿者”，行数千里，“徒手以往，浩然无忧”以游京师的。正因如此，作者在文章结尾期许陈氏，来春“闻北方有熖熖者，必子也夫”。全文气脉贯注，层次分明。六如比喻与三番问答，尤显波澜驰骋之态。其中，“薪如束桂，膏肉如玉”一句，甫经流传，便成为典故。南宋戴埴《鼠璞》卷上《桂玉》即说：“马存……谓‘子游京师，薪如束桂，膏肉如玉’。世以桂玉之地为京师。”五、马存文学创作的虚浮挑战南宋淳熙中，矸轩程公厘订的十一卷本马存文集，收录诗歌二百首、文章八十六篇。今则仅存诗歌8首、文章13篇，亡佚程度极为严重。通过对马存存世作品的研究，并结合历代文人的相关评赏，我们认为，马存虽师从徐积，但在思想上倾向于二苏，由此导致被列入“元祐党人”，其文集在北宋末被禁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