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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奥斯伯格船葬的未来
1903年8月8日,这一天是挪威邮农大学的考古学教授,也是国家文物博物馆的馆长。加布雷里亚阿道夫戈斯塔夫森,50岁。他在清晨醒来时,打算如何为自己庆生,今天的我们已经无从知晓,或许他并没有特别看重这一天,突然一个名叫奥斯卡·罗姆·奥斯伯格的农民敲响了他办公室的大门。此人来自挪威西福尔郡的斯拉根,是个农场主。他一直认为自己农场中的那个山丘是一座船葬,便在农场里乱挖一气,不料还真找到了些东西。于是在8月8日这天,他兴高采烈地带着挖出的木刻残片来到大学,要求与博物馆馆长见面,声称自己发现了船葬遗址。半信半疑的古斯塔夫森教授仔细检查了木刻残片后,很快就赶往奥斯伯格农场,并亲自试掘了一个考古坑一探究竟。初步成果足以让这位考古学教授相信这将是一个无比重要的考古发现。然而北欧的冬天来得太早,古斯塔夫森不得不封死考古坑返回奥斯陆,计划来年做正式发掘。1904年6月13日,在资金全部到位后,正式发掘开始了。根据初步的探察情况,古斯塔夫森知道这是一座维京时代船葬,但那时的他万万没想到,将在3个月之后重现天日的这艘长船将是挪威历史上发现的最古老、最精美、影响力最大的,同时也是最后一艘维京长船——奥斯伯格长船。在详细介绍奥斯伯格船葬之前,我们有必要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让罗姆这位农场主坚信自己的农场里有船葬并大肆开挖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看一看19、20世纪斯堪的纳维亚各国的历史背景和奥斯伯格船葬之前的考古发现。关于“三维”说1816年,当丹麦政府打算建立一座国家博物馆时,克里斯蒂安·约恩森·汤姆森——一个对考古学兴趣浓厚的富商之子——被派到哥本哈根圣三一教堂清点储藏在那里的古董。为了便于展览,汤姆森一开始只是简单地将物品按照材料和功能分为几类,例如石制武器、青铜武器及其相关的青铜物品、铁制品等等。但当他仔细研究这些物品时,却发现他的分类系统还体现了一种时间关系。所以当这些物品于1819年在圣三一教堂展览时,它们被分为石器时代、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这就是考古学“三期说”的起源。1836年,汤姆森出版了《北方文物陈列指南》,详细地介绍了“三期说”及其子分类。此书于1848年被译成英文,并风行整个欧洲。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子分类当中,“维京时代”脱颖而出。从物质证据上来说,这个分类主要来源于一系列与航海和海盗活动相关的铁器时代遗物;但从精神层面上来说,维京时代的建立和风行很大程度上是民族主义的产物。19世纪中后期到20世纪初,几乎每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都需要为自己的过去建立一个所谓的“黄金时代”,一个能够代表国家形象、并将国民紧紧团结在一起的过去:丹麦需要走出1864年战争惨败给普鲁士的阴影,挪威直到1905年才从瑞典—挪威联盟中独立出来,而早在19世纪初,瑞典就把芬兰输给了沙俄。同令人失望的现实相比,维京时代则是一个斯堪的纳维亚称霸欧洲的理想时代:丹麦强调本族维京人对英格兰的占领和殖民;挪威声称挪威维京人不仅在在公元870至930年间殖民冰岛——也就是所谓的“冰岛定居时代”,他们的足迹还遍布格陵兰岛和北美东海岸;至于最终成为法兰西诺曼底公爵的维京头领罗洛,则是两国相争的对象。虽然今天的我们很难对这些历史争论的影响和价值做出定论,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随着历史被逐渐“发掘”出来,维京时代也成为作家和艺术家的宠儿,而他们的作品又进一步推动了普通民众对维京时代的热情。不过要想巩固维京时代作为一个独特文明的地位,仅有艺术作品和出土的几件武器、家用物品是远远不够的;人们需要一些能够代表该文化的、独一无二的“大物件”。考古学在此背景下“大显身手”,成为当时斯堪的纳维亚的显学。维护船葬的文化传统灰姑娘想去参加舞会,神仙教母就为她变出水晶鞋。“心想事成”这四个字往往只在童话里出现;在现实的历史研究之中,我们只能安于现状,在最大化地利用现有材料的同时,努力寻找新的证据,偶尔幻想着上天能给我们一个奇迹——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只是幻想而已。然而,在维京考古的初期,奇迹竟真的发生了,只是在这个“童话”里,我们的水晶鞋却是几艘相继现身的维京长船。最早重见天日的是博勒长船(BorreShip),或者更准确一点,是它的残骸。1850至1852年间,挪威西福尔郡霍尔滕市修建一条新的公路时,施工人员偶然发现了长船遗迹并将其“发掘”出来。不幸的是大多数出土物品在缺乏修复和管理的情况下消失了,长船本身除了几颗铆钉外,也没留下什么东西,但博勒长船给了人们一个关于维京船葬的基本概念。1867年,图奈长船(TuneShip)出土了。它的发掘情况比博勒长船好了很多,给公众留下的印象也深刻了不少。长船可以追溯到9世纪后半叶,但陪葬品极少,也没有人对长船本身进行任何修复活动。考古学家在桅杆后找到一座方形的墓室,里面有一个男人和一匹马的遗骨,此外还有剑和长矛——这个发现很让人兴奋,并在一段时间内成为维京人的象征!但关于它背后隐藏着的文化和传统,我们依旧一无所知。更大的发现来自1879年秋天,在位于挪威南端的桑达尔农场里,无聊之余,农场主的两个儿子对农场内的一座土丘挖挖弄弄,竟挖出了一直以来传言藏在这一带的维京葬船。两个孩子挖出长船的消息不胫而走,1880年一开春,古物学家尼古拉·尼古拉森就急忙带队前往古科斯塔德展开考古发掘,他找到的便是著名的古科斯塔德长船(GokstadShip)。多亏奥斯陆峡湾中湿润的蓝黏土和墓葬中紧密的填充物,这艘维京长船保存得相当完整,整艘船由橡木修建而成,船体全长23.24米,最宽处达5.2米,共能放置16对船桨。虽然在“有生之年”它极可能仅是一艘沿海岸行驶的karvi(用于娱乐航海的船只,类似今天的游艇,在维京长船里尺寸最小),且外表朴素,但古科斯塔德是一艘建造水平一流的船只,它非常结实耐用,完全可以在大洋中航行。位于桅杆后的墓室早年曾被盗扰,陪葬品所剩无几,考古人员没有找到任何武器和珠宝,只是在船的前端找到一些陪葬品。所幸的是,墓主人的遗骸逃过一劫。当时研究表明这是一具年龄在50岁上下、患有风湿病的男性遗骸。2007年奥斯陆大学解剖系的最新研究成果认为他是一位40来岁的男性,肌肉发达、骨质密集,身高约181厘米。同所有真正的维京海盗一样,他死于极度暴力,很可能遭到两到三个人的袭击:左腿上有两处伤痕——第一处为剑伤,第二处可能被锤子或棍棒敲打;右脚脚踝被削去,右侧大腿则有一处刀伤,位置接近大动脉,这很可能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与他一同下葬的有12匹马、8只狗、2只苍鹰和2只孔雀——动物在葬礼时作为祭品被杀,这与流传下来的神话和维京人宗教活动的文献记载不谋而合。古科斯塔德长船的发现震撼了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地区,一时间,寻找维京船葬成为了挪威的全民活动。在这种热情的感染下,抱着找寻另一艘维京长船的梦想,罗姆挖开了农场中的土丘。长船的磨削期1919-20世纪20年代埋藏奥斯伯格长船的的土丘直径约44米,原高6米,但由于底层土壤塌陷,发掘时土丘高度仅有2.5米。这就意味着整个土丘土壤密度极高,对长船来说,这既是个好消息又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密闭的环境和蓝黏土使船葬保存得相当完好,90%以上的原材料都可被修复并重新使用;坏消息是在土壤的重压之下,整艘船被压了个粉碎。因此,尽管整个野外发掘工作仅仅耗时3个月不到,长船及其陪葬品的修复过程却持续了20余年。野外发掘结束后,出土的所有物品在就地搭起的工作棚里被仔细地分类、编号,然后被运往奥斯陆大学的临时工作室里,开始了冗长的修复过程,直到1926年才基本完成。修复好的奥斯伯格长船和陪葬品被运送到专门为它建造的、位于奥斯陆西侧比格德半岛的维京长船博物馆内。这座建筑始建于1913年,由挪威著名建筑设计师阿恩斯坦·阿尔内贝格设计并主持修建。1932年,古科斯塔德和图奈展馆也最终完工,三艘长船终于聚到一起,并彻底安定了下来。遗憾的是,古斯塔夫森教授并没有亲眼看到奥斯伯格长船完全复原的那一天,1915年4月16日,他去世了。然而,尽管三艘长船已经到位,奥斯伯格船葬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有关它的一系列猜想才刚刚开始。些改革开放人员,他就遗骨了一个“历史上同古科斯塔德长船一样,拥有15对船桨的奥斯伯格长船也是一艘karvi。树轮年代分析将长船的建造时间确定在公元820年前后,下葬时间则为公元834年左右。出土的陪葬品要比古科斯塔德船葬丰富得多,除了船桨、锚、桅杆等,还出土货车、冰橇、床、纺织品和厨房用品等。可惜的是墓葬在中世纪早期也被盗扰过,所有珠宝都不见了踪影,但大多木制陪葬品都带有精美的木雕,对研究维京艺术提供了无比重要的资料。奥斯伯格船葬真正让人兴奋也让人迷惑的是墓主人。在桅杆后的墓室中,除了陪葬的15匹马、6只狗以及2头牛之外,还有两具女性遗骨:其中年龄比较大的一位约在50到80岁之间,遗骨保存几近完整,残留肌肉组织的磨损程度表明她可能患有关节炎,死因则可能是癌症;另一具遗骨仅剩下几根骨头,也比较年轻,去世时年龄最多也就50岁出头。最初发现时,学者们普遍认为后者的年龄在25到40岁之间,这就增大了二人的年龄差距,再加上她留下的遗骨少得可怜,古斯塔夫森教授便先入为主,主观臆断地认为“老年女子”才是真正的墓主人,“年轻女子”只是陪葬的奴隶。在他的发掘报告之中,他甚至没有提到后者,通篇只用了“她”,直到最后才寥寥几笔写到还发现了几根属于另一人的骨头,很可能是陪葬的女奴。在今天看来,这个结论非常主观。遗骨已在地下掩埋了1000多年,没人能保证出土时它们是否还会完好,更何况墓葬还有明显的被盗痕迹,丢失的均为佩戴在死者身上的首饰;而且,维京海盗们出海习惯于烧杀抢掠,男女老幼都有可能被抓来当成奴隶,并没有明显的年龄偏好,怎么能凭遗骨保存状况和年龄差距就轻易地为两人分了主次呢?可如果我们考虑一下20世纪初期学者所掌握的关于维京丧葬时代的文献证据,我们就能理解古斯塔夫森为何会犯这么一个看似低级的错误了。维京丧葬习俗冰岛诗人斯诺里·斯图鲁松写定的《散文埃达》首篇《欺骗古鲁菲》中描述了天父奥丁之子巴尔德的葬礼。巴尔德的尸体被阿萨众神“抬到他的船上。当他的妻子、女神南娜看到这番景象,倒在地上心碎而亡,于是众神便将她也抬到船里的柴堆上,然后点燃火焰”。奥丁将著名的德罗普尼尔指环放置在巴尔德身边,巴尔德的战马也披挂整齐,被牵到船上为主人陪葬。除此之外,当一个名叫里特尔的倒霉矮人不小心挡了雷神索尔的路时,脾气暴躁的索尔飞起一脚,将其踢进燃着的船里做了祭品。尽管《散文埃达》写于13世纪初,但斯诺里使用的不少材料或可追溯到维京时代。另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证据来自冰岛史诗《诗体埃达》,《诗体埃达》被认为是最权威、最完整的北欧神话版本。根据《诗体埃达》,英雄西格鲁德本与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相爱,却在喝下一杯药酒后忘记布伦希尔德,转而娶了好友古恩纳尔的妹妹古德伦为妻,并戏弄了布伦希尔德,使之成为古恩纳尔的妻子。知道真相后,布伦希尔德决定复仇,便唆使古恩纳尔及其兄弟打破曾对西格鲁德许下的誓言(这在北欧社会中是不可原谅的罪行),将西格鲁德杀死。随后,在预言了古恩纳尔及古德伦即将承受的悲惨命运之后,布伦希尔德用刀刺死自己,为西格鲁德殉葬。临死前,她对周围的人说道:“在葬火将燃的柴堆上挂满织锦和盾牌,吊着染色的外国布料和一队外国奴隶;让那位来自南方的国王[西格鲁德]在我身边燃烧。在国王的另一边,在火焰中,躺着我的仆人们,穿戴华丽;他们躺在头侧,再献上两只雄鹰;然后其他一切请按常规摆放。五个女奴将跟随着他前往[英灵殿?],还有八个仆人,他们都出身高贵;都是伴我长大的仆从,是我父亲的礼物,布德利把他们送给自己的女儿。”对此,13世纪的《沃尔松格萨迦》补充说,布伦希尔德还要求“让人们的鲜血染红葬礼中的帐篷……在她的另一边躺着我的仆人,两个在头上,两个在脚边,还有两只鹰。这样就摆放就能对称了”。这里的“对称”大概与《诗体埃达》中的“常规”相互对应,均指某种安置死者的固有方式。如果认为史诗《埃达》离维京时代稍远且不够“接地气”的话,那么阿拉伯旅行家艾哈迈德·伊本·法德兰写于10世纪前半叶的《东方游记》显然更有力一些。伊本·法德兰是阿巴斯王朝派往伏尔加河流域保加尔国的使节,在旅途中,他亲眼目睹了伏尔加维京部族为一位首领送葬的全部过程并记录下来。根据伊本·法德兰的描述,当葬礼所需的一切东西到位、死者家人也找到自愿牺牲的女奴之后,“船被拖了过来,放在特别为葬礼而建的木堆上面。当死者还未被抬出的时候,吊丧的人走上前来,围着船转来转去,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词语。然后他们将一张睡椅抬到船上,上面铺满用拜占庭绸缎制成的被子和垫子。一个被称为‘死亡天使’的老女人来了,铺好床铺;她的其他工作还包括为死者缝制陪葬衣服,安置死者以及杀死自愿成为祭品的女奴。我亲眼看到了她:一个阴郁、肥胖的女人,既不老也不年轻……”“……他们将他抬到船上的帐篷里,放置在被子上,又用垫子撑住他的身体。然后他们取来酒、水果和药草摆放在他身边。紧接着被拿进来的是面包、肉和洋葱——这些被放在他身前;一只狗被劈成两半扔到船上;他们还将他所有的武器放在他身边。之后,他们牵来两匹马,先让它们奔跑直至出汗,再将它们切成几块扔进船里。他们又牵来两头奶牛,切成几块后扔进船里。然后是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他们杀了它们后也扔进船里。”“与此同时,自愿牺牲的女奴在各个帐篷中穿行。每个帐篷的主人会和她性交,并对她说:‘告诉你的主人,我是出于对你的爱才这么做’。”“星期五,在我们通常做晚祷的时间,他们把女奴带到搭建的一个类似门框的东西前。她的脚踩在男人们的手上,让他们将她举过‘门框’。他们将她放下来的时候,她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第二次举起、放下她,她做了相同的事。他们第三次举起、放下她,她也做了同样的事情。接着他们交给她一只母鸡;她砍下并扔掉鸡头。人们将死鸡扔到船上。”“我向翻译询问她的行为;根据翻译的说法,当他们第一次举起她时,她说:‘看呀!我看到了我的父母。’第二次她说:‘看呀!我看到了我死去的亲戚们,他们全都坐在那儿。’第三次她则说:‘看呀!我看到了我的主人,他坐在天堂。那是个常年绿油油的美丽地方。他身边是他的追随者们和男性奴隶。他在叫我,所以让我去找他吧。’”最后,伊本·法德兰写道,“他们将女奴放倒,摁住她的手脚。那个被称为‘死亡天使’的女人走过来,在女奴脖子上系了一根绳子,并将绳子的两端分别交给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拉动绳子,与此同时“死亡天使”将一把匕首插到女奴胸前。在这之前,他们先让女孩喝了某种烈性饮料,所以献祭的时候,女孩的头脑已经不再清醒了;而在整个过程中,周围的男人会敲击盾牌,以淹没女孩的惨叫,以防其他女奴听到,以后就不敢自愿成为祭品了。葬礼的最后,死者的亲戚们走上前来,每人捡起一块木头点燃火焰。船、死者、女奴和所有陪葬品都被付之一炬。”根据以上三段陈述,我们可以大致总结出维京船葬必备的几个因素包括用长船作葬具,动物祭祀和陪葬,活人祭祀,陪葬死者自己生前的珠宝、武器、厨房用品、床、帐篷、针织品等日常物品等。虽然北欧神话并没有基督教文化中所谓的地狱和天堂,也没有指出一个明确的死后世界,但陪葬品和奴隶祭品的存在似乎都表明,在维京时代斯堪的纳维亚宗教体系中存在某种死后生活。一般来说,北欧神话的世界被分为三层九个世界:第一层包括阿斯加德(天界)、华纳海姆和阿尔夫海姆,其中阿斯加德和华纳海姆分别是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的居住地,而阿尔夫海姆则是光之精灵的故乡;中间一层包括人类居住的米德加德(中土)、矮人居住的尼达维里尔、黑暗精灵的领土斯法塔尔夫海姆和冰霜巨人的领地约顿海姆;最下面一层则是穆斯贝尔海姆和尼福尔海姆。这九个世界均歇息在世界树伊格德拉希尔上面,三层则由彩虹桥相连。在《欺骗古鲁菲》一章中,斯诺里告诉我们,在尼福尔海姆居住着奸诈之神洛基的女儿赫尔,她负责掌管所有死于疾病或自然原因寿终正寝的人——所以当巴尔德和南娜死去后,他们继续生活在赫尔的居住地。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这里的“赫尔”(Hel)与英文中的“地狱”(Hell)相似,我们却不能将二者混淆:在北欧神话中,赫尔是一位女神而非一个地名。虽然在北欧文学中时常出现“去赫尔(的殿堂)”或“让赫尔带走你”这种句式来表示对敌人诅咒,但一个人是否进入赫尔领地几乎完全取决于他/她的性别、年龄和死亡方式,而非基督教中的好与坏;从这一点上来说,北欧神话中的赫尔与基督教意义上的地狱有着本质区别。至于在争斗中英勇死去的人,他们则前往奥丁的英灵殿;如果我们姑且把《散文埃达》里的说法算作权威,那么女神芙蕾雅也有分享战死者的权力:一半死者将前往她的神殿弗尔克范格。进入英灵殿的死者一般被称为“恩赫里亚”(einherjar),其中ein意为“一次”或“唯一一次”,指的便是所谓的“诸神的黄昏”(Ragnarök),因为这些战士将在那一天与众神的敌人决一死战。能够进入英灵殿对维京男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所以也是葬歌和赞歌中不可缺少的主题。在这里不得不提及的一份文献是作于公元10世纪的《埃里克之辞》,一首为纪念死去的挪威国王“血斧子”埃里克而作的吟唱诗。根据该诗歌,在埃里克死后,奥丁告诉诸神,说他预感到一位伟大的英雄将要进入英灵殿。正在这时,众人突然听到殿外一阵巨大的噪音,奥丁急忙命两位沃尔松格家族的英雄——西格蒙和辛菲特利前去迎接,对此西格蒙质疑道:“同其他国王相比,您为什么如此期待埃里克?”奥丁答:“因为他的剑让无数国家血流成河,剑刃鲜血淋漓。”“那您为何让他战死沙场,如果您认为他如此英武?”“因为未来不可预测,”奥丁回答说,“灰白的饿狼盯着众神的领地,虎视眈眈。”奥丁的这最后一句回答,便是关于恩赫里亚的挑选和职责,以及“诸神的黄昏”的最早已知记载。如果北欧神话体系中确实存在着一个明确的死后世界,那么死者又该以何种方式前往那个世界呢?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并不足以构建出一个完整的维京时代宗教体系,而通过与其他相关文化及其文献(例如凯尔特、盎格鲁—撒克逊)的对比,我们发现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方式并不固定。但即使如此,根据《散文埃达》、伊本·法德兰游记和考古发掘的情况,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船在这个过程中应该占有一席之地——它们既是陪葬品,又是陪葬品和死者的棺椁。首先,长船是死者生前的财产,而非特地为葬礼制造出来的葬器:在巴尔德的故事里是这样,而在古科斯塔德长船和奥斯伯格长船下葬之前,它们已经度过了数年的航海生涯;所以通过火葬或埋葬长船,它也将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为生前的主人服务。其次,长船是棺椁,虽然从文献证据上来看,船葬不是唯一的丧葬方式,但在过去的100多年里,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考古证据来确定船葬作为一种特殊丧葬方式的地位,除了博勒、图奈、古科斯塔德和奥斯伯格之外,还有丹麦的拉德比船葬(Ladbyburial,1934~1937)、英国萨福克郡的萨顿胡船葬(SuttonHooShip,1937)和爱沙尼亚的萨尔米船葬(SalmeShips,2008)等等。但凡是有着维京时代斯堪的纳维亚人足迹的地方,就能找到船葬的蛛丝马迹。“女王说”PK“祭司说“有了上述背景知识作后盾,我相信读者可以大致想象出奥斯伯格船葬的下葬过程了,但此时依旧面临着一个古斯塔夫森可能也曾面临的问题:对于所掌握的文献和其他证据,究竟能够相信多少、应用多少?如果使用不慎,它们是不是可能误导对奥斯伯格船葬的理解。在我看来,古斯塔夫森或许就犯了这样一个错误。首先,除了遗骨保存情况造成的偏见之外,伊本·法德兰的记载也对古斯塔夫森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尽管,伊本·法德兰游记恐怕是现有的唯一的关于维京船葬的第一手证据,可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想当然地将一个发生在公元10世纪初、位于伏尔加河畔的维京葬礼推广到整个维京时代和相关地区吗?而且根据其他文献,不难看出,尽管维京丧葬传统确实追寻着一定规律并具备一些必要因素,但它的形式远远算不上统一和固定。古斯塔夫森却认为奥斯伯格船葬的过程和伊本·法德兰描述的过程几乎完全一样(显然火化环节除外)。这也就是说,在古斯塔夫森看来,在那位老年女人去世之后,一定有一位“死亡天使”主持了葬礼,并杀死了年轻的陪葬奴隶——就像伊本·法德兰笔下的“死亡天使”杀死自愿牺牲的年轻女奴为首领陪葬一样。其次,在发掘初期,古斯塔夫森一直认为只有一具遗骨,认定这座墓葬属于一个“身份显赫的女人,一个首领的妻子或女儿;换言之,这是一位女王”。所以当他发现另一具遗骨的存在之后,只是单纯补充说,它们可能属于“一个奴隶或女仆,但我们不知道她是否是被迫为女主人陪葬的”。最后,古斯塔夫森对老年女人是一位女王的固执信念,也随着研究的进行而逐渐加深。早在文章开头,我就已经提及罗姆找到古斯塔夫森的那天恰好是后者50岁的生日。所以,随着长船的出土和修复,古斯塔夫森逐渐相信,奥斯伯格船葬对他来说是一件冥冥之中既定的事情。这就在无意间为他自己和奥斯伯格船葬主人之间创造了某种联系。1955年,他的发掘和研究笔记终被出版,里面充斥着“我的女王”、“我亲爱的女王”这样的字眼。墓主人的地位和身份也在这种近似个人崇拜的热情和感激之情中变得愈发至高无上,古斯塔夫森甚至认为她死后会进入传统上并不接受女人的英灵殿。拥有这等权力的女子想必不会年轻;所以,尽管骨骼学分析结果并不完全支持“老年女人地位更高”这个结论,古斯塔夫森依旧认定年长的那一位才是“女王”。既然已经“确定”了墓主人的地位,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找出这位女王的具体身份了。1915年,古斯塔夫森去世,但他的“女王说”不但被延续下来,甚至还被给了一个具体的名字:阿萨女王。此事的始作俑者是挪威考古学家安东·威廉·布勒格,当他出版古斯塔夫森的遗稿时,擅自加上了“阿萨女王”这个名字并以此解释了为何一位“女王”会被葬在远离一切已知权力中心的奥斯伯格——因为她是个性格强硬的女人,又杀了自己的丈夫,所以她不愿意和其他家族成员葬在一起。布勒格的灵感来自斯诺里的《茵格凌萨迦》。《茵格凌萨迦》是斯诺里《挪威君王史》的第一章。《挪威君王史》将传奇和历史穿插在一起,从半传奇的瑞典王室茵格凌家族来到挪威开始,一直讲到有历史记载中的挪威国王。而且,在《挪威君王史》中,身为基督徒的斯诺里试图使用一种“科学方法”解释北欧神话体系和宗教的来龙去脉;这种解读方式如今在英语中被称为“欧赫墨罗斯学说(euhemerism)”,它的使用者们往往相信神话事件或人物是某历史事件或人物的体现,却在传递过程中被夸大、改变和传奇化了。因此,斯诺里认为北欧神话中的阿萨神族并非真正的神,而是一些远古的伟大统治者。他们来自亚细亚,故被称为阿萨(Æsir)。其统治者奥丁是一位伟大的国王、立法者和魔法师。奥丁的继任者是尼奥尔德,尼奥尔德之后是他的儿子弗雷。由于弗雷也被称为茵格维,他的后人便被称为茵格凌;这就是茵格凌王朝名字的起源。根据斯诺里的描述,挪威有一位被称为“猎人”古德罗德的国王,他听说阿格德尔有位美丽的公主叫阿萨,便派使者找到阿格德尔国王哈拉尔德提亲。被拒绝后,古德罗德一怒之下攻陷阿格德尔、杀死哈拉尔德和他的儿子,掳走了阿萨强迫她成为自己的王后。阿萨忍辱负重,终于在两年之后找到机会派人杀死古德罗德,为父亲和兄长报仇雪恨。事后,阿萨带着年仅一岁的儿子、也就是日后被称为“黑国王”的哈尔夫戴恩(HalfdanrSvarti)逃到阿格德尔,自立为女王。成年后,哈尔夫戴恩成为阿格德尔国王并逐渐扩大了自己的国土。在他死后,他的儿子“金发”哈拉尔德继续他未完的事业,终于在9世纪后期统一挪威,成为挪威历史上第一位国王,人称哈拉尔德一世。不可否认,这是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如果将它同奥斯伯格船葬结合起来,再加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挪威民族主义和对维京时代兴趣的崛起,这个故事无疑会使奥斯伯格船葬变得更加激动人心,从一个单纯的学术问题上升到一种社会现象。我们不知道这是否是布勒格的初衷,但“阿萨女王”一下子抓住了媒体的眼球。由于古科斯塔德船葬的墓主人于1929年重新下葬,挪威学术界展开了一场关于是否重新埋葬奥斯伯格墓主的讨论。为了吸引更多读者,媒体纷纷以“阿萨女王”为卖点来报道这场大辩论。一时间,这个名号竟遍及各大报纸头条,给人一种奥斯伯格船葬中的老年女人就是阿萨女王本人的错觉。比如挪威最主要的报纸《挪威晚邮报》(Aftenposten)曾在1948年5月和6月刊登过这样的标题《阿萨女王在奥斯伯格山丘接受了现代厨房电器》、《阿萨女王回到奥斯伯格山丘》,《自由之路》(VerdensGang)在8月份刊登了《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为阿萨女王而战》,《藤斯贝格报》(TønsbergsBlad)刊登了《西福尔郡女性将为阿萨女王的石棺集资》,而《霍尔滕工报》(HortensArberteblad)则刊登了《国王的母亲放在一个盒子里?挪威人该感到可耻》,尽管有些报纸谨慎地提出了奥斯伯格墓主的身份并不确定,但这也就没有阻止“阿萨女王”的出现:1948年8月12日,《亚尔斯贝格报》(JarlsbergAvis)上刊载了一个看似自相矛盾的标题《科学家依旧围绕阿萨女王的遗骨身份展开争论》。事实上,学术界还有其他两种观点:一种是认为年轻女性才是墓主,遗骨缺失是因为盗墓贼盗走她身上佩戴的珠宝;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老年女性是位当地女祭司而不是女王。早在1943年,考古学家古托姆·耶辛就提出了她是一位侍奉弗雷的女祭司的理论,却遭到了媒体和斯拉根当地人的压制:不管是在二战中还是战后,挪威都不想要一个异教女巫来代表自己的国家形象;相比之下,一个勇敢、坚强、孕育了一代挪威君王的女王才是人们希望看到的。当时的考古学家似乎也明白这种民族情绪,因此在更充分的证据出现之前,似乎没有人想再去趟浑水——至少耶辛同时代的考古学家哈康·谢特里希就曾坦言道,说除非出现了更有科学依据的观点,他宁可“相信这就是那位骄傲的女王”。直到1992年,“祭司说”才被再次提出并得到了认可。挪威考古学家安妮-斯蒂娜·英斯塔博士提出奥斯伯格墓主可能是一位侍奉女神芙蕾雅的女祭司,不过她并没有完全否决女王理论:她将死者的身份定为“猎人”古德罗德的第一任妻子(阿萨女王是其第二任妻子)。尽管学者们纷纷指出用萨迦传说中的人物命名是不可能的,但祭司一说的确被提上案头;撇去偏见和其他因素,它至少变成了一种可以与“女王说”放在一起讨论的观点。祭司甚至女巫的说法也受到了大众的欢迎。1998年,在奥斯伯格墓墓主重新下葬50周年的纪念活动中,一队少女甚至扮成女巫在墓前翩翩起舞。奥斯伯格船葬的未来距离奥斯伯格长船出土已经过去了109年,在这一个多世纪里,围绕着奥斯伯格船葬展开的讨论和研究从未停止过。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它的身份也发生了无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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