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继承地产的产生与演变

自由继承地产的产生与演变

土地权利是英国土地权利的基础，也是英国乃至整个英美法系财产法律制度的基础。在英国土地权利体系中,自由继承地产不仅是整个土地权利制度的基础与核心,也是一个人在土地法上享有的最充分的权益形态,有些学者甚至将其等同于大陆法系的财产所有权。一保有制的普通法传统自由继承地产(feesimple)是在亨利二世司法改革以后,随着普通法的发展而逐渐产生的。从其产生之日起,这一地产就以其所具有的可继承性与其他形式的土地权益相区别。早期的普通法文献通常将自由继承地产称为feepure,根据1294年的法庭年鉴记载:“feepure就是一个人拥有的能够转让、出售并可以继承的自由保有物”。作为普通法上最重要的一种土地权益形态,自由继承地产是在1066年诺曼征服后建立的普遍的土地保有制基础上产生和发展的。1066年,诺曼底公爵威廉挥师入侵英格兰,史称诺曼征服。征服者将此前诺曼底地区业已确立的土地保有制引入英格兰,并携军事征服之威,将英格兰所有的土地关系都纳入到保有制的框架之中,保有制(tenure)在拉丁语中为tenor或tenorinvestiture,本义指领主向保有人(tenant)封授土地时设定的条件。在英国土地法上,用该词表示保有人以某种役务(service)为条件向领主持有土地。中世纪初期,与欧洲大陆各地相比,英格兰土地保有制具有独特性,正是这种独特性使得普通法产生之初即走上了一条不同于欧洲大陆各地的土地权利建构道路,这也是我们理解自由继承地产与大陆法上所有权之间存在差异的基本依据。与欧洲大陆相比,诺曼征服后英格兰的土地保有制具有完备性特点,而中世纪时欧洲大陆尽管也在某些地区建立了土地保有制,但这种保有制仅限于军役保有制,二土地法的产生和发展在诺曼征服后建立的土地保有制的基础上,12世纪中期开始,亨利二世进行了一系列司法改革,将自由保有制土地关系纳入王室法院集中管辖,与此同时,王室法院也开始采用一系列占有性诉讼程序对自由保有制土地关系加以规范。在这一进程中,当事人基于保有制享有的权益逐渐上升到法律的层面上,普通法开始了建构自由继承地产的进程。1154年,亨利二世登上英格兰王位后采取了一系列加强王权的措施,建立巡回审判制度,将令状制度、陪审制引入土地权益纠纷的审理当中,并逐渐确立了一系列司法原则,概言之,这些原则包括如下四方面:(1)一个人依自由保有制取得的土地未经法庭审判不得被侵夺;(2)无论在领主法庭还是在王室法院,自由保有制下的土地必须以王室令状进行诉讼;(3)以权利令状在领主法庭中提起诉讼时,如果被告选择以大咨审团(grandassize)的方式答辩,领主法庭应当将案件移交给王室法院管辖;(4)国王作为全国最高的领主,有权监督所有的土地案件都能得到公平审理。随着这一系列措施的顺利实施,封建领主对自由保有制土地的司法管辖权逐渐萎缩并最终集中到王室法院。自由土地保有制司法管辖权的变更对土地法的产生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方面,伴随土地司法管辖权的集中,土地关系逐渐摆脱各级领主的控制,被放在一个统一的保有制模式内加以认识和规范。王室法院在规范各地方保有制关系的过程中,法官们“作为局外人能够超然于各种地方观念、习俗和非正式约定”,并“倾向于执行一种国王法院中实施的更加普遍的习惯。这种习惯在全国各地均适应而不是仅仅适用于个别地区”,在土地司法管辖权发生变更的同时,12世纪开始,王室法院逐渐发展出一套完整的不动产诉讼程序(realaction)用以保护和规范自由土地保有制关系。早期普通法上的不动产诉讼令状主要有四种:权利令状(writofright)、新近侵占令状(assizeofnoveldisseisin)、收回继承地令状(writofmortd’ancestor)、进占令状(writofentry),每一种令状都有相应的程序和特定的适用范围。随着这一系列诉讼程序的不断发展完善,自由保有人基于保有制享有的权益被作为一个现实的法律范畴确认下来,于是产生了普通法上最基本的法律范畴——保有权(seisin)。保有权是依存于保有制关系下的范畴,其内涵和形态都要受到土地保有制关系的制约。土地保有制作为领主和保有人之间的一种法律关系,是一个具有时间延续性的概念,任何一方当事人死后,其保有制关系都存在终止的可能,因此,保有制关系的时间延续性赋予保有权益以时间延续性上的差异。诺曼征服之初,保有制关系仅仅是一种终身性的社会关系形式,领主或保有人任何一方的死亡都会导致保有制关系的终止,当事人依据保有制取得的保有也会相应消灭。从12世纪开始,法律上确认了保有权的可继承性,此后,不同保有制关系当事人的保有权彼此之间必然会产生存续期限上的差异:有的保有权会随着权利人的死亡而消失,而有的保有权则是一种可以继承的,不会因为权益人的死亡而终止。另外,作为一种依存于保有制下的土地权益,保有权的具体的内容要取决于保有制的性质和类型:保有制的性质不同,当事人所享有的保有的具体内容也会不同,比如军役保有制和索克保有制下的保有彼此间就存在很大的差异;即便是在同一个保有制关系中,当事人所处的法律地位不同,其所享有的保有权的内容也不一样:有的是以领主身份取得的保有权,有的则是以保有人的身份取得的保有权;一个人在保有制等级结构中的身份和法律地位不同,其所享有的保有的内容也不一样。在保有制的影响下,普通法上产生的保有权与权利主体的身份地位密切结合在一起。从13世纪中叶开始,随着普通法逐渐专业化、技术化,在土地法上出现了一个专门的术语—estate,通过分析自由继承地产的建构历程我们可以看出,亨利二世时期,普通法从来没有脱离具体的保有制关系建构抽象的土地权利概念,而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将当事人基于保有制享有的权益在法律上确认下来;受保有制的制约,自由继承地产是普通法从保有制关系时间延续角度对特定土地权益的一种法律表述方式,我们只有结合该地产所处的土地保有制关系才能真正理解其内涵。保有制不仅赋予自由继承地产以特定的内涵,还直接决定了这一地产的规范方式,普通法也是在保有制的框架下建构这一地产的法律规范的,这可以从该地产的继承和转让制度中清晰地反映出来。三保有制关系的无限可延续性与普通法上的其他地产相比,自由继承地产最重要的特点之一就是其无限期可继承性,在地产权人死后,只要他有继承人存在,继承人就可以继承取得该地产,并以保有人的身份向被继承人的领主继续持有土地,被继承人与其领主间的保有制关系因继承行为的发生得以延续,因此,就其本质而言,自由继承地产的继承体现的是该地产赖以存在的保有制关系在时间上具有无限可延续性。在这一点上,英国法与同时代的欧洲大陆各国的法律有很大的不同。在封建时代的法国,如果领主为封臣设定了一种可继承的权益,封臣的继承人不能无限期地继承,继承人等级非常有限。自由继承地产的继承可以分为遗嘱继承和法定继承两种,受保有制理论的制约,两种继承方式的地位和具体的继承规则存在明显差异。1.财产继承制度遗嘱继承是古今中外各种法律制度中都存在的一种继承形式,但是在英国普通法上,受保有制的制约,自由继承地产的遗嘱继承制度具有特殊性。据史料记载,早盎格鲁-萨克逊时期,法律曾一度允许以遗嘱的形式处分文书地。诺曼征服后,随着保有制的建立,遗嘱继承的做法因与保有制的基本原则相冲突而被明确废除。格兰维尔曾明确指出“根据本王国的法律,只有上帝才能决定谁是继承人”。2.保有制下的继承人16世纪以前,法定继承规则是普通法上唯一认可的地产继承方式。16世纪以后,普通法虽然承认了土地遗嘱处分的合法性,但如果自由继承地产权人生前没有立遗嘱,有关的法定继承规则依然有效。普通法有关自由继承地产的继承规则十分复杂,这些规则是根据保有制的原则确立的。时至今日,当初孕育这些原则的保有制形式尽管因时过境迁已不复存在,但所确立的一些继承规则至今依然有效,成为当代英国财产继承法的重要历史渊源。根据保有制的规则,一个人生前是不可能有继承人的,必须等到他死亡时才能确定谁是他的继承人(Nemoesthaeresviventis)。普通法依据下列规则确定自由继承地产的继承人:1176年的《北安普顿条例》规定了“收回继承地令状”(writofmortd’ancestor),最早确立了直系卑亲属继承的规则。在普通法上,根据古老的法谚:“保有创制家族继承”(seisinafacitstipitem),最初去世时享有保有的人(lastdiedseised)被称为“继承源”(stockofdescent),其土地无论经过多少代的继承转手,他本人依然是确定继承人的最初依据,在继承开始时,继承人必须表明自己是“继承源”的直系卑亲属,否则就无权继承。这一规则一直延续到1833年,是年的《继承法》(InheritanceAct)规定,继承人请求的被继承财产不一定是死者继承得来的土地,应当是死者生前取得(包括购买、赠予等方式)的全部土地。在1833年以前,受保有制的影响,普通法在确立直系卑亲属继承权的同时,一直没有承认直系尊亲属的继承权。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John购买了一块可继承土地,他死后无嗣,他的父亲Hugo仍在世,Hugo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继承John的土地,此时土地应当复给John的领主。这也是一条基于保有制理论确立的规则。12世纪时格兰维尔明确指出,一个人不能同时既为领主又是继承人,领主在接受了保有人的臣服礼后,不能再以继承人的身份要求取得该土地,而只能在保有人没有任何继承人的时候以归复的方式取得土地,如果同一顺位的男性继承人有多人,只有长子有继承权,如果同一顺位的女性继承人为多人,则共同继承。在军役保有制下,行军打仗的需要必然在土地继承中确立了男性优先于女性继承的规则。早在亨利二世时期,长子继承制就已经确立,但当时仅适用于军役保有制。到爱德华一世时期,长子继承制被适用于各种保有制关系,不符合该规则的做法被作为一种特殊的地方习惯而存在。代位继承制本质上是前两项规则的延伸,在英国历史上这一规则尽管很早就已经产生,但受政治环境的影响,直到爱德华一世时才正式确立下来。1199年理查德一世去世后,提出继承王位请求的有亚瑟(Arthur)和约翰(John,即失地王约翰),亚瑟是亨利二世已去世的第三个儿子杰弗利的儿子,约翰是亨利二世第四个儿子,基于代位继承的规则,亚瑟显然应当享有继承权,但实际上约翰继承了王位。法律家们只好遵循这一先例,否则就会被认为犯了叛逆罪。直到爱德华一世时期,这一代位继承的规则才最终确立下来。这是在13世纪时确立的一条规则,旁系血亲继承时,依然按上述(1)、(2)、(3)规则的顺序确定继承人。早在布莱克顿时,根据长子继承制和“保有创制家族”原则,普通法就已经排除了半血缘血亲的继承资格。这一规则是对男性优先继承规则的延伸适用,例如Hugo去世而没有子女,必须在他的血缘亲属中找一个继承人。在确定谁是继承人时,应当按照Hugo的男性世系“回搜”(huntback)——他的父亲、祖父等依次类推,只有在男性世系下没有继承人时,才能够按照他母亲的世系寻找继承人——他的母亲、外祖父母等。在确定继承人时按照“亲等”制度(parentelicscheme)(即上述的(2)、(3)、(4)、(5)的顺序),由亲等最近的亲属继承。上述的规则,一直到1833年《继承法》才有所改变,根据1883年该法的规定,自由继承地产权人死后如果没有卑亲属,其父亲成为其继承人,在没有全血缘亲属时,半血缘亲属也可以继承。1925年财产法改革时统一了动产与不动产的继承规则,在自由继承地产权人死后,由其遗产托管人取得其遗产,在偿清死者债务、并支付管理遗产的费用后,托管人将剩余的遗产交给继承人。但1925年立法的规定不具有溯及力,此前的自由继承地产的继承处分依然有效,20世纪上半叶,在土地交易中,为了调查交易土地的产权,仍然应当适用原来的上述规则。四保有制下的被转让性可转让性也是自由继承地产最重要的法律特征之一,也是引领普通法地产权利制度变动的枢纽,但是,受保有制理论的影响,这种可转让性并非从一开始就具有的,而是随着保有制的不断演变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确立的。13世纪以前,普通法曾一度认为,领主将土地“给A及其继承人”(toAandhisheirs)时,A的继承人也基于这一封赐取得了某种形式的权益,从亨利三世时起,自由继承地产权人无须继承人同意即可自由处分土地,布莱克顿甚至没有提到继承人限制土地转让的问题。从13世纪中叶开始,随着保有制身份依附关系的衰落,保有人的身份特征不再成为领主关注的核心问题,保有人逐渐摆脱领主的限制,取得了转让土地的权利。布莱克顿认为,自由继承地产权人转让土地的行为尽管影响了领主的权益,但不够成法律上的损害(damnumsineinjuria),他可以不经领主同意将全部的土地以替代的方式(subsitution)转让给他人,或者以再分封的方式(subinfeudation)将土地的一部分转让给他人。1290年的《土地买卖法》正式确立了自由继承地产的可转让性,根据该法的规定,自由继承地产权人可以自由地采用替代的方式将自己土地一部分或全部出让,受让人向出让人的领主而非出让人持有土地并履行保有制义务。根据保有制的规则,当保有人绝嗣时,土地应当归复给领主或其继承人。自由继承地产权人转让土地后,如果出让人绝嗣,受让人是否应当按照保有制的规则将土地归还给出让人的领主?这一问题直接影响着土地受让人能否基于转让行为取得充分的地产。布莱克顿时期,法律还曾一度认为,当自由继承地产权人绝嗣后,他的土地不论是否出让,都应当归还给领主。除了在保有制框架下认定地产权人的转让权之外,普通法还利用保有制的理论认识权利人转让行为的性质。中世纪初期,自由继承地产权人转让土地权益后,与受让人之间建立了一种新的保有制关系,其中出让人是领主,受让人是保有人,在转让时,出让人可以为受让人设定各种义务,与后者之间建立新型的土地保有制关系,相应地出现新的土地权益。“他的转让,如果我们可以这样称呼它的话,不是一种简单地转让他所享有的权利的行为,是在创设新的权利的行为,而且法律只规定他不能怎么做,而没有规定他应该怎么做;是在限制他的权力而不是授予他权力,因为这种权利的概念中似乎包含着无限的权力”,在转让土地时,自由继承地产权人“可以将自己的意愿像必须被遵守的法律一样施加到土地之上”。五保有制下的所有权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诺曼征服后建立的普遍的土地保有制,将英格兰所有的土地关系都纳入到统一的法律关系模式之下,这一基本的制度背景特征是我们理解普通法各项地产,包括自由继承地产的基本依据,也是普通法上的自由继承地产与大陆法系所有权之间存在差异的最重要的原因。土地保有制作为一种基本的法律关系模式,尽管有不同的类型并分别代表了不同性质的社会关系,但是,每一个土地保有制关系都包含领主和保有人两个基本的主体,缺少任何一方都不可能产生一个保有制关系;当事人必须借助保有制的形式主张自己的土地权益,任何一方当事人不可能排除对方对土地行使绝对的支配权力,这一点从自由继承地产的继承、转让中的规范方面可以清晰地反映出来。普遍、完备的土地保有制关系排除了英国土地法上产生所有权的可能性,换句话说,英国土地法是在不涉及土地所有权的前提下建构自由继承地产乃至整个土地权利体系的。作为保有制下的一种权益形式,自由继承地产权的具体内涵不仅取决于其所处的土地保有制关系的性质,而且也随着保有制的变化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并因当事人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变化,在普通法上,人们只能通过列举其构成成分的方式确定其内涵,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