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社区矫正工作的若干思考-以北京市崇文区东花市为例

关于社区矫正工作的若干思考以北京市崇文区东花市为例

从2003年开始，我国探索性地开展社区矫正工作，最早是2003年在北京东城、西城区试行，年底扩大到全市各区县，2004年覆盖到了全北京，但到目前为止依然处于试行阶段，没有明确的立法。继北京市率先对被判处管制、宣告缓刑、裁定假释、暂予监外执行和刑满释放后继续被剥夺政治权利的五类罪犯开展了社区矫正的试点工作之后，上海、天津、山东、江苏等六省市也相继开始社区矫正试点。2003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联合下发了《关于开展社区矫正试点工作的通知》，这一通知标志着我国社区矫正试点工作的正式开始。“社区矫正”（communitycorrection/community-basedcorrection）是一个从国外引进的概念，是指“一种不使罪犯与社会隔离并利用社区资源改造罪犯的方法，是所有在社区环境中管理教育罪犯方式的总称”[1]。“在国外比较常见的方式包括缓刑、假释、社区服务、暂时释放、中途之家、工作释放、学习释放等。”[2]我国最高司法机关联合制订的规章中认为，“‘社区矫正’是与监禁矫正相对的行刑方式，是指将符合社区矫正条件的罪犯置于社区内，在专门的国家机关、相关社会团体和民间组织以及社会志愿者的协助下，在判决、裁定或决定确定的期限内，矫正其犯罪心理和行为恶习，并促进其顺利回归社会的非监禁刑罚执行活动”[3]。社区矫正在国外已经有多年的发展历史，但是对于中国大陆来说仍然是一个新兴事物，虽然在我国的法律条文中也存在着取保候审、假释等非监禁刑制度，但是并没有形成关于社区矫正的明确概念和相关的制度、法律及完善的操作程序。但是基于多方面的原因，对犯罪的处遇由机构性处遇向社会内处遇、由司法性处遇向福利性处遇观念的转变被认为是必然趋势。[4]从而，社区矫正也被认为是我国司法制度完善与发展的必然取向之一。一社区矫正的理论基础（一）保障人权在现代刑事诉讼的价值理念中，准确的追诉和惩罚犯罪人而不伤及无辜、侵犯人权是一国刑事司法最高利益选择和最高理想。而正处于转型之中的中国社会，也提出了“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等社会发展理念。因此，在现代刑事司法中保障犯罪嫌疑人、罪犯的人身自由权，尽量减少对其人身实施监禁等措施成为题中之义。[5]（二）恢复性司法涂尔干在《社会分工论》中将社会对越轨行为的制裁分为压制性制裁和恢复性制裁。随着社会文明进程的推进，实施刑罚的目的由压制为主向“修复犯罪给被害人、社区以及犯罪者本人带来的创伤为主转变，而后者以加害者和被害人之间的补偿协商为基点，以被害人回归社会为终点”[6]。（三）刑事司法谦抑与节俭化刑罚的谦抑性，又称刑罚的经济性或节俭性，“是指立法者应当力求以最小的支出（少用或者不用刑罚而用其他刑罚替代措施），获取最大的社会效益（有效地预防和抗制犯罪）”[7]。目前，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监狱拥挤的问题，各国的犯罪率依然有增无减，因此，无限制地增加刑罚资源投入、新建扩建监狱显然不是一个好办法。不仅如此，监禁刑还存在着罪犯“交叉感染”、拉帮结派、难于再社会化等次生问题，因此积极探索监禁刑之外的补充刑罚处遇方法显得尤为重要。（四）犯罪学上的标签理论标签理论认为，“越轨行为不是某人某种行为的性质，而是由他人适用规则的结果”，“越轨行为”的产生是“由于社会群体制定规则并把触犯这些规则的行为确定为越轨行为”，是“由于社会群体对某些人适用这些规则，把他们视为被社会排斥的分子，于是社会群体创造了越轨行为”。[8]这类规则主要是指个人所属社会群体的道德规范和风俗习惯，或正式的成文法律法规。而将罪犯判刑并投入监狱等司法机构无疑是最深刻的标签化的过程，因为“机构可能将犯罪人从身体和心理上与社会隔离开来，会割断犯罪人与学校、工作、家庭和其他支持影响性的联系，会增加向他们牢固地打上犯罪人烙印的可能性”，从而不利于罪犯的自我更新。[9]（五）犯罪社会学社会学认为“犯罪不是罪犯与生俱来的行为特征，而是社会多种因素交互作用而产生的结果。罪犯之所以会犯罪是因为其社会化的过程有缺陷，因此罪犯要重新融入社会，就需要进行‘再社会化’。因此社会在运用刑罚处置罪犯的同时，有责任创造有利于他们回归社会的条件”[10]。社区矫正模式正好适应了这种理论在实践中的诉求。在我国，社区矫正的主导力量是国家司法行政机关，并依靠法院、检察院和公安机关的配合，依托社会各种组织机构和个人等社会资源。推行社区矫正的目的是通过矫正并帮助恢复与重建对象的家庭、社区和社会关系，实现执行刑罚和再社会化的作用。无论是基于保障基本人权的考量，还是单一监禁刑的诸多弊端，还是追求资源的优化配置和最大效益的目标，抑或是以罪犯复归社会为最终目的，社区矫正都成为实现这些目标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二我国社区矫正工作的实践——以北京市崇文区东花市街道为例（一）调查方法为了了解我国在刑满释放人员再社会化方面的制度安排与实践，我们首先走访了东花市北里东区居委会，请负责这方面工作的副主任给我们介绍基层的基本情况。据我们了解，该小区是东花市街道刑满释放人员过渡性安置工作做得比较好的小区。该副主任介绍，目前在社区中主管这一块工作的国家机关主要是司法所，他们会有更加官方、更加全面的信息，于是我们又走访了东花市街道司法所，目前在该司法所任职的监狱警察接受了我们的访谈。根据她的介绍，刑满释放人员的过渡性安置只是她目前主责的社区矫正工作的一小部分，于是我们请她详细地介绍东花市街道在社区矫正方面的工作。为了进一步掌握社区居民对这方面工作的了解和接受程度，我们随机采访了社区的几位居民。为了满足代表性，我们在年龄和商品房住户/回迁户之间做了区分，分别了解他们在司法所和社区矫正工作方面的认知。（二）社区矫正工作的一般情况1.矫正对象我国实际工作中的社区矫正对象主要包括罪行较轻、主观恶性较小、社会危害性不大的罪犯或者经过监管改造、确有悔改表现、不致再危害社会的罪犯。主要是被判处假释、监（所）外执行、管制、剥夺政治权利、缓刑的罪犯和刑满释放人员。就东花市街道的具体情况而言，有盗窃等伤害性犯罪的矫正对象，他们一般年龄较小，20岁左右，家庭状况不好，教育程度较低，大多为初高中毕业；也有经济犯罪，职务犯罪的矫正对象，他们年龄偏大，60岁左右，教育程度相对较高。目前东花市街道总共有20名左右的接受矫正人员，其中有4～5名刑满释放人员，这个数据是浮动的，因为会有新的矫正对象进入，也会有矫正期满解矫的人。2.矫正办法以东花市街道为例，他们将所有矫正对象分为A、B、C三个等级，其划分是依据专家学者制作的心理测试的结果，从A到C，监管力度由宽到严。主要的监管方式有五种，分别为电话报道、当面报道、公益劳动、个别谈话和矫正小结。不同等级的区别主要在于上述监管方式使用的频率和不同方式的偏重，比如，对A类矫正对象要求半年做一次矫正小结，B类三个月，C类则是一个月。另外，对C类人员可能会更多地采用当面报道和家访、个别谈话等方式。通过报道、谈话和小结的方式，主要是掌控矫正对象的行为和思想变化，了解他们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并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解决。而公益劳动则是要求矫正对象在指定时间和地点参与无偿劳动，目前主要是在社区内进行，包括巡逻、清扫等公益劳动。东花市街道司法所还实行了一套奖惩制度，主要是根据矫正对象在矫正期内的具体表现为其建立一套计分系统，例如他们会将矫正对象参与公益劳动的时长和态度量化打分。街道司法所会定期将矫正对象的评定结果上报到上级主管部门区司法所，然后区司法所再上报至市司法所，市司法所会同法院、检察院和公安机关对评定结果进行审查和处理。比如对假释人员，就可以根据评定结果缩短其服刑期，让其早日脱离服刑来对其进行奖励，反之，则延长服刑期来实施惩罚。由于大多数矫正对象主观恶性小，犯罪往往是由于一时糊涂或冲动，罪行也都是一些诸如邻里间的过激行为、交通肇事、经济犯罪、职务犯罪等，和抢劫、杀人等伤害性犯罪人员不同，他们大多希望能尽快返回社会，恢复正常生活，因此这套奖惩制度对于他们的激励作用是比较明显的。司法所还有严格的请销假制度，矫正对象离开北京市区时必须向社区请假。另外，身在外地也必须通过打电话、发短信等方式进行联系。到规定的时间，他们必须回来报道销假，这个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星期，这是强制性的，违反了这个规定就会被扣分，而且社区还会直接去找他。3.矫正机构和工作团队北京市建立由政法委牵头，市级政法部门和有关部门参加的联系会议制度；“试点区县成立社区矫正试点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司法局，负责日常管理工作；试点街道（乡镇）成立社区矫正工作领导小组，街道司法所负责具体的日常工作”[11]。司法所是和法院、检察院及公安机关平行的司法机构，街道司法所日常的工作职责主要有九个方面：指导管理人民调解工作，协调和处理重大疑难民间纠纷；围绕民主与法制建设，积极开展依法治理工作；开展刑满释放、解除劳教人员的帮教和过渡性安置工作；组织开展法制宣传教育工作；参与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指导基层法律服务工作；协助开展法律援助工作；积极办理司法行政机关和乡镇（街道）交办的其他工作；组织开展社区矫正工作。虽然刑满释放和解除劳教人员方面的工作一直是基层司法所在承担，但是社区矫正的其他工作最初是由公安机关及派出所承担的，试点工作启动之后才转移到司法所。目前东花市司法所主责社区矫正工作的是一名从监狱机关调配的有经验的监狱警察，另外还有两名聘任的协管员。狱警属于监狱管理局编制，三年调任一次；协管员不属于国家机关正式编制人员。司法所其他工作人员也会参与社区矫正的工作，他们最初是由街道借调，现在已经属于国家公务员体系，主要选任法律专业的毕业生。东花市司法所目前总共有七位工作人员。司法局会对所有参与社区矫正的工作人员进行集中培训，以适应新的工作要求。（三）社区矫正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和困难第一，管理机构复杂。目前国内的社区矫正是在“党委、政府的领导下，由司法行政部门组织实施、政法各部门紧密配合的社区矫正组织和工作体系。基层社区矫正人员的工作还必须要接受地区政法委、司法局、街道办事处等部门的监督和管理”[12]，加大了基层主责单位的工作负担，也给他们的工作造成了困扰。另外，基层司法所在日常工作中，需要直接对上级司法行政机关汇报工作，区司法局和市司法局要和法院、检察院、公安机关和监狱管理机关密集沟通。无论是矫正对象的移交，还是奖惩制度的实施，没有良好的沟通是没有办法做到的。虽然我国公检法司不分家，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社区矫正工作的开展，但是往往可能存在沟通不畅或者是走向另一个极端——沿袭以往的控制方式和力度。第二，基层执行机构的权责不匹配。东花市司法所的工作人员谈到，在他们工作中遇到的最大困难在于，他们承担对矫正对象进行控制管理、教育改造和关怀的职责，但是却往往缺少履行这些职责的资源。例如有一部分“无住房、无户口、无亲属”的人员来找司法所，要求解决吃饭、住宿问题，但是司法所并不拥有这方面的资源，也没有稳定的正式的渠道来满足这些要求，没有办法给予矫正对象实质性的帮助。这一方面严重削弱了司法所在矫正对象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给他们的工作带来难以逾越的障碍，另一方面也确实难以实现社区矫正的目的。第三，社区矫正工作很大程度上依靠社区（街道）领导集体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如果他们能够认可并积极支持社区矫正工作的开展，将会十分有利于司法所工作的推进。这主要是因为目前司法所能够获得的有限的资源，例如低保等，主要依靠社区（街道）的供给。另外，司法所想要深入社区开展工作，也要依赖社区（街道）的协助。第四，司法所的工作缺乏群众基础。在随机访谈的五位东花市居民中，只有一人知道司法所的独立存在并对它的工作有一定的了解，但是这种了解也仅仅局限于民事调解这个十分传统的工作领域，至于社区矫正则根本没有听说过。一位较为年轻、刚生完孩子在家调养的住户则表示，她根本不知道司法所，当问及邻里间出现矛盾，在自己无法解决的情况下会如何处理时，她回答说现在各家独门独户，相互间的交往很少，因而也不会有多大的摩擦。另外她所居住的小区基本上都是商品房，住户的素质都挺高，不会为了小事发生冲突，因此也就没有产生调解的需求。另外三位回迁户居民也强调了当前交往的淡漠，但有所不同的是，她们一直以为民事调解主要是居委会和派出所主责，不知道司法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通过这些访谈可以了解到，司法所在传统的工作领域中就一直没有走到前面来，没有面向社区居民进行宣传，因此居民们对它的了解也极为有限。而在社区矫正这一块，它同样也没有改变这种局面，当被问及如果居民不了解司法所的职能和工作会不会严重影响工作的效果时，司法所负责矫正的工作人员以保密的需要、矫正工作的专业性、缺乏正式的立法和专门的国家机构以及试点阶段不适宜进行广泛宣传为由解释了现在的局面。第五，观念上的歧视。社区内接受矫正的人员分为很多不同的情况，主要有之前提到过的罪行较轻、主观恶性较小、社会危害性不大的罪犯或者经过监管改造、确有悔改表现、不致再危害社会的罪犯。前面一种矫正对象没有或很少有监禁和劳教的经历，在整个刑罚的执行过程中没有发生社会支持网络的急剧收缩和社会关系的断裂的现象，他们基本上继续日常的生活和工作，只是按照司法所的要求参加矫正活动。但对于后一类矫正对象，他们经过了和社会隔离的监管改造，家庭和社会关系基本上已经萎缩到最小状态，在监狱中习得的技能并不能适应市场的需求。据狱警介绍，对犯人来说，监狱的监禁、隔离功能远强于它的教育功能，思想上的改造是十分困难的，因此他们往往不愿意从事像清洁工一类的工作，但是或许至为关键的还是他们所面对的强大的歧视。据我们在对东花市北里东区分管社区矫正工作的副主任的访谈中得知，刑满释放人员如果不是自己有资本创业，想要在就业市场上谋得一席之地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既是因为就业市场中供过于求的现状，也是因为对他们根深蒂固的歧视，几乎没有用人单位愿意接收刑满释放人员。不仅在就业上屡屡受挫，他们在社会交往上也往往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一方面，社区居民不愿意和他们交往，另一方面，刑满释放人员在心理上的严重落差也使得他们不愿意走出家门参与公共生活。该小区有一名此类居民，自出狱之后，他的主要交往对象是自己以前在监狱的狱友，他的父亲为此十分担心，但是也无能为力。该副主任还介绍到，居委会除了监控和管理，能做的事情极少，顶多能够在低保和临时救助上给与照顾。但是刑满释放人员一般正是壮年，有工作能力，不符合低保的要求，而临时救助也不能长久地解决问题。因此她也承认，这对社区而言是极大的隐患。三对于东花市社区矫正工作现状的一点思考社区矫正，相对于监禁矫正而言，其最大的优点在于能够整合矫正对象所在社区的各种社会资源，利用社区的社会资源支持网络，创造必要的条件帮助他们重新融入社会，消除对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不管是从犯罪标签理论还是从犯罪社会学来看，都是在强调创造必要的社会条件使矫正对象回归社会。但是就目前东花市在社区矫正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和困难而言，社区矫正的这个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司法矫正在其中依旧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所谓的社区矫正，仍旧由司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