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考证派

第三章考证派的成果与不足索隐派被称为〝旧红学〞，考证派被称为〝新红学〞。胡适在1921年发表了《红楼梦考证》一文，是考证派的代表作。他说索隐派〝向来研究这部书的人都走错了道路，〞〝他们不去搜求那些可以考定《红楼梦》的著者、时代、版本等等的材料，却去收罗许多不相干的零碎的史实来附会《红楼梦》里的情节。他们不曾做《红楼梦》的考证，其实只做了许多《红楼梦》的附会。〞他对以蔡元培为代表的索隐派研究方法称之为〝猜笨谜〞。

就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学术大背景而言，胡适的《红楼梦考证》的出现是他提倡白话文学事业的一个组成部分和合理的发展。胡适对《红楼梦》的作者、版本、曹雪芹的家世等进行了比较系统的研究，对《红楼梦》的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来因政治等原因停滞过一段时间后，一直影响到现在。胡适与同时代的俞平伯一起开创了以考证方法为主要内容的〝新红学〞。在学术上却产生了质的飞跃，在《红楼梦》研究史上具有里程碑的重大意义。

第一节胡适考证的成果

胡适的《红楼梦考证》依据〝旧红学〞的材料和其他考证材料，如《雪桥诗画》、《八旗文经》、《熙朝雅颂集》等，去伪存真，系统地用于一个新的领域，并得出了六条非常有价值的结论：

一、《红楼梦》前八十回作者是曹雪芹

1.脂砚斋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注：〝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而泪待尽〞。这表明《红楼梦》是曹雪芹所作，而且未写完。

2.袁枚在他的《随园诗话》卷二中说：〝曹楝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袁枚和曹雪芹是同时代的人，曾任江宁知县，记录应有可信之处。但遗憾的是他把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说成儿子了。

3.

裕瑞在《枣窗闲笔》中也说过《红楼梦》是曹雪芹所作。裕瑞还说，曹雪芹写了《红楼梦》八十回，这已被红学界广泛接受。

4.

《红楼梦》第一回写道：〝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表明曹雪芹与《红楼梦》创作关系密切。红学界广泛认为曹雪芹只写了《红楼梦》前八十回。

5.

存在的疑问和争论。

(1)乾隆五十六年《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首次排版刊印时，程伟元说〝《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书内记雪芹先生删改数次。〞对《红楼梦》的原作者提出了疑问。

(2)

《红楼梦》第二十六回，薛蟠对宝玉笑道：〝你提画儿，我才想起来。昨儿我看人家一张春宫，画的着实好。上面还有许多的字，也没细看，只看落的款，是‘庚黄’画的。真真的好的了不得。〞宝玉在手心上写了两个字与薛蟠看道：〝别是这两字罢？其实与‘庚黄’相去不远。〞众人都看时，原来却是〝唐寅〞两个字。曹雪芹的祖父名〝曹寅〞，曹雪芹为何不避讳呢？使人难以理解！

(3)曹家被抄时曹雪芹绝不会超过十二三岁(原因后述)。第十六回，王熙凤与贾琏的奶妈赵嬷嬷谈及元春将省亲之事时，凤姐道：〝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实指康熙)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偏的没赶上。〞

王熙凤都没见过康熙南巡，曹雪芹当然也没见过。元春省亲的场面如何能写得那么逼真。曹雪芹从没有见到过他的爷爷曹寅，他的文学、绘画功底受曹寅影响不大。他如何能写出《红楼梦》这本巨著呢？

二、曹家是汉军正白旗人，包衣，世居沈阳

1.

周汝昌在其巨著《红楼梦新证》中认为：曹雪芹祖藉是河北丰润威宁里，可上溯到曹世选的父辈曹登瀛。后来又上溯至北宋时的曹彬，是河北正定人。冯其庸据《五庆堂重修曹氏宗谱》，认为曹雪芹籍贯辽阳，后迁沈阳。是曹寅(字楝亭)的孙子，曹頫的儿子。生于极富贵之家。红学界大多数支持曹雪芹祖籍辽阳这种说法。

2.从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开始，曹家任江宁织造共五十八年之久。曹寅的内兄李煦任苏州织造二十九年，其中曹寅还任过二年苏州识造。织造虽然官位并不很高，但这是一个肥差。因此，曹雪芹经历过极繁华绮丽的生活。曹寅有深厚的文学、美术功底，有诗作、绘画留传。李煦家在雍正元年正月初十被查抄。李煦在康熙六十年这一年中就亏空官银十六万两。而曹府在雍正六年也被抄了家。

3.抄家原因周汝昌力主政治原因说。康熙四十七年太子胤礽第一次被废，曹寅感到这是不祥之兆，因此说〝树倒猢狲散〞。可见曹家与废太子胤礽关系非同一般。雍正四年，允禩(阿其那)等获罪。同年，曹寅的女婿多罗平郡王纳尔苏被革职圈禁。雍正五年，李煦被定为〝奸党〞，李煦被流放，相对于其它原因，政治原因说最为有力。现在红学界大多教人都倾向于这种意见，其他所谓的原因可能只是导火索。

4.

曹府被抄家以后，举家北迁至北京。曹府彻底败落。因此，曹雪芹后来的生活十分贫苦。这可从曹雪芹的好友、清朝英王阿济格的后裔敦诚、敦敏在《八旗人诗抄》中所录的诗中得到印证。赠曹雪芹(清)敦敏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燕市狂歌悲遇合秦淮残梦忆繁华新愁旧恨知多少都付酕醄醉眼斜

寄怀曹雪芹(清)敦诚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叹君或亦将军后于今环堵蓬篙屯扬州旧梦久已觉且着临邛犊鼻禈爱君诗等有奇才直追昌谷破篱樊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接篱倒著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感时思君不相见蓟门落日松亭樽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赠曹芹圃(清)敦诚满经蓬嵩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梦旧家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阿谁买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这些诗句均表明曹雪芹已居住在城郊。喝酒要赊、常常是全家只能食粥、只能靠卖文卖画为生，常衣不御寒、食难裹腹。处境十分凄惨，已经穷困潦倒了。

三、曹寅死于康熙五十一年，曹雪芹大概生于此时或更晚一点。曹雪芹生卒年，红学界有二种不同的意见。

1.以周汝昌为代表，认为曹雪芹生于雍正二年(1724年)，卒于乾隆二十八年(1764年)，享年四十岁。这种说法的最重要依据是敦诚的挽诗中有〝四十年华付杳冥〞一句。由1764年向前倒推四十年，曹雪芹应生于雍正二年(1724年)。其时，曹寅的长子曹颙已逝世多年，曹雪芹应为曹寅的继子曹頫的儿子。

2.以吴世昌为代表，认为曹雪芹生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卒于乾隆二十七年除夕(1764年二月)，享年四十九岁。

(1)这种说法的重要依据之一是曹雪芹的朋友张宜泉在《伤芹溪居士》的题下自注，称雪芹〝年未五旬而卒〞。则曹雪芹应生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其时，曹寅的长子曹颙尚在世，曹颙逝世时，其妻马氏已有身孕七个月，曹頫尚未过继到曹寅名下为子，则曹雪芹应为曹颙的遗腹子。吴世昌认为，敦诚的诗中的〝四十年华付杳冥〞是诗句，表达时受诗作体裁的限制，可是只是概括性的表述，曹雪芹死时不会刚刚好四十岁。张宜泉〝年未五旬而卒〞是诗注，可直接陈述曹雪芹死时岁数，应该更准确些。

(2)若曹雪芹生于雍正二年(1724年)，曹家被抄时，曹雪芹只有四五岁。如果《红楼梦》确为曹雪芹所作，曹家在江宁织造任上的富贵繁华，曹雪芹是不可能有那么具体、深刻的印象的。《红楼梦》中关于贾府的许多细节上的描写也不可能那么生动、逼真。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的自云表明，他确实经历过〝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前面列举的敦诚、敦敏的诗作中一再提及〝秦淮残梦〞、〝扬州旧梦〞，可以肯定这些说法均来自于《红楼梦》作者对曹府在南京奢华生活的描述。

(3)曹家被抄后彻底衰败，曹雪芹不可能再接受良好的教育，他创作《红楼梦》这样封建社会百科全书式的巨著便失去了文化基础。退一步讲，即使曹雪芹有天生的文学才华，他也不可能对《红楼梦》中涉及到的各个层面有非常详细的描述。描写之细微是不经其事的人无法做到的。

(4)如果曹雪芹生于雍正二年，他在五岁时到北京并一直到逝世。他的南京及其附近的方言的使用不会那么频繁、那么地道。但《红楼梦》中却使用了许多南京及周边地区专有的方言。如：

a.

第十六回，凤姐、贾琏请乳母赵嬷嬷吃东西，凤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没的矼了她的牙。〞这是典型南京用词：〝矼〞，在北方只用〝硌〞而不用〝矼〞。

b.第十八回，贾元春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个不了。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见！〞〝多早晚〞是南京人对时间提问时的一种专用语，北京人很难理解。现在相当多的南京青年人对其也知之不多。第三十一回、五十二回、五十六回、五十七回、八十七回、九十三回等，《红楼梦》几乎全书都采用了此种南京人的方言。

c.〝韶刀〞是南京独一无二的方言，说起来没完称之为〝韶刀〞。南京电视台就有一专拦节目叫〝听我韶韶〞。北京人习惯分别用〝唠叨〞、〝絮絮叨叨〞或〝白话〞。不知〝韶刀〞是什么意思，但在《红楼梦》中出现了。第二十四回，贾芸去舅舅卜世仁家借银子，卜世仁不肯借，并排场他一大堆话。贾芸听他韶刀的不堪，便起身告辞了。

d.〝黄天〞是长江中下游特殊的〝梅雨季节〞的称呼，又称〝黄梅天〞。北京人无论如何是无法体会〝黄梅天〞和用此种说法的。

第三十二回，宝钗与袭人讲到贾政将宝玉叫出去，宝钗听了，忙道：〝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表明曹雪芹对南京的气候特征了解得很深。如果四五岁离开南京去了北京，他不可能用〝黄天暑热〞描述天气。他去了北京，也不会遇到〝黄梅天〞。

e.〝客边〞是南京人对以客人身份生活在他人家的一种地方用语。第二十六回，林黛玉去怡红院，晴雯与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又没听出是黛玉，所以没有开门。林黛玉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

f.南京人爱吃野菜是闻名于世的。许多野菜只有南京有得卖、南京人才吃。外地人尤其是北方人甚至闻所未闻。如〝菊花劳(音)〞、〝茭儿菜〞、〝马郎头〞、〝枸杞头〞、〝母鸡头〞和〝芦蒿〞等。芦蒿是南京人春天吃的一种原生长于芦苇丛中的野蒿的茎。而《红楼梦》中却有〝芦蒿〞、〝枸杞芽儿〞这样的野菜名。第六十一回，莲花喊道：〝前儿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柳家的也说道：〝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

g.

汉语词典〝刚才〞定义为〝刚过去不久的时间〞。北京人也习惯用此种说法。而江淮人习惯使用〝才刚〞。《红楼梦》中，九十七回之前都用的〝才刚〞。第十九回，宝玉去看望黛玉，因其左边腮上有纽扣大小的一块血渍。黛玉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宝玉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点儿。〞第二十五回、四十九、八十一回等都用了〝才刚〞。

h.对人或事心里老想着，北方人说〝惦记〞，南京人称之为〝记挂〞。《红楼梦》在八十回前都使用了〝记挂〞而没用〝惦记〞。第二十四回，贾芸去见凤姐，凤姐问其母时，贾芸说道：〝只是身上不大好，倒时常记挂着婶子，要来瞧瞧，又不能来。〞第二十八回、三十回等都用了〝记挂〞。

i.

南京人的发音中〝l〞和〝n〞是分不清的。南京人说〝牛〞和〝刘〞是同一个音。北方人尤其是北京人则分得非常清楚。在南京人的发音中，类似的还有〝南〞和〝兰〞、〝老〞和〝脑〞等。

j.第四十一回，刘姥姥喜的手舞足蹈。林黛玉讽刺曰：〝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北方人尤其是北京人决不会把〝刘〞与〝牛〞联系在一起。林黛玉在此将它们相关联，表明作者有牢固的南京地方语言的背景。

k.〝孤拐〞是南京人对〝颧骨〞的一种特殊的称呼。外地人无此说法。北京人更不解其意。现在年轻的南京人也不了解其意，也不再用此说法了。第六十一回，林之孝家的向平儿介绍秦显的女人，说道：〝高高孤拐，大大的眼晴，最干净爽利的。〞

l.

南京人对〝没有做某件事〞说成〝没得做〞。第六十七回，薛蟠为宝钗从江南买了些礼物，外面小厮进来回说：〝本要早送来，因货物箱子压着，没得拿；〞

m.南京人讲〝泼〞有两种意思，第一种意思就是〝倾倒〞的意思，如〝泼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和北京人没什么区别。第二种意思则是的〝漫〞或〝溢〞的意思，如〝水泼了〞。它和〝泼水了〞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概念。也是南京常用的方言。

第四十三回，尤氏与凤姐议论如何给凤姐办生日，尤氏笑道：〝你瞧他兴的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好，太满了就泼出来的。〞其它例子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一部作品中用了那么多具有南京方言的语言，这绝不是一个五岁就永远离开南京长期生活在北京的人能做到的。若说曹雪芹确为曹頫之子，生于雍正二年，那么《红楼梦》的作者到底是曹雪芹还是曹頫或其它什么人，就有了讨论的空间了。

四、曹家极盛时曾办过四次以上的接皇帝御驾的阔差，但也可能因此造成严重亏空或其他原因获罪被抄家，家境衰败。

1.历史记载，康熙六下江南，四次驻跸在江宁织造的曹家。所以现在南京还有一个地段称为〝大行宫〞。据考，江宁织造府旧址就在这一区域。《红楼梦》对此史实写得非常精彩。第十六回，王熙凤与贾琏的奶妈赵嬷嬷谈及元春将省亲之事时，凤姐道：〝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实指康熙）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偏的没赶上。〞

赵嬷嬷道：〝哎哟，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船、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花得像淌海水似的。〞对于曹府接驾的豪华场面，当时的诗人张符骧写诗也说，曹府〝金钱滥用比泥沙〞。赵嬷嬷又道：〝如今还有江南甄家。哎哟，好势派，独他们家接驾四次。要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粪土，凭是世上有的，没有不是堆山积海的。〞甄家接驾四次实际是讲康熙皇帝四次驻跸在江宁织造府，曹家接驾四次。

2.当讲到所花的钱从何而来时，赵嬷嬷又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江宁织造上的银子用于接待皇帝上，必造成织造上的亏空，难以填补。。这种后果在《红楼梦》的后面的五十三回、七十二回等就体现出来了。

(1)第五十三回，乌进孝来贾府纳年例。贾珍道〝我算定你至少也有五千银子来，这够作什么的？〞〝真真叫别过年了！〞

乌进孝道：〝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有一百多里，竟又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是这些东西，不过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贾珍又道：〝如何呢？我这边倒可以，没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银子产业，这一、二年里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乌进孝笑道：〝那边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吗？〞贾珍听了，笑向贾蓉等道：〝你们听听，他说的可笑不可笑？〞贾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库给我们不成？〞〝就是赏，也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一千多两银子，够什么？这二年，那一年不赔出几千两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二年。再省一回亲，只把精穷了！〞贾蓉又说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二婶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2)关于贾蓉所说的事，七十二回有了回应：鸳鸯一面说，一面起身要走。贾琏忙也立起身来说道：〝好姐姐，略坐一会儿，兄弟还有一事相求。〞说着，便骂小丫头：〝怎么不泡好茶来！快拿干净盖碗，把昨日进上的新茶泡一碗来!〞说着，向鸳鸯道：〝这两日因老太太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都使完了。几处房租地租统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日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要二三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傢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由此可见，封建社会的达官显贵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地租和房租，而不是俸禄。

(3)第七十四回，邢夫人让凤姐挪二百两银子过中秋节。王熙凤回说没处迁挪。结果遭到邢夫人一通埋怨和奚落。最后，凤姐只能屈服。对平儿说：〝把我的金项圈拿来，且去暂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完事。〞贾琏让多当一点，凤姐说：〝很不必，我没处使钱。这一去还不知指一项赎呢。〞

(4)第七十五回，贾母看到各房孝敬的菜，说道：〝如今可以把这些蠲了罢，你们还不听。如今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时光了。〞贾母先吃了红稻米粥。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贾母问添饭的人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此时贾府的经济已每况愈下。

(5)四次超豪华地接圣驾给曹寅织造任上留下几十万两的大亏空。曹寅死后还欠官银三十六万两。别人攻击曹寅，康熙说：〝曹寅、李煦用银之处甚多，朕知其中情由。〞这当然是指曹、李二府接驾造成的巨额开支。康熙四十三年，康熙钦点曹寅巡视两淮、任扬州盐务监察御史；康熙四十五年，复点曹寅、李煦巡视两淮盐课，帮助曹寅、李煦弥补因接驾而带来的亏空。并嘱咐曹寅对亏空〝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康熙的意图非常明显。然这些措施均未达到康熙预期的目标。

(6)据考证，历史上的曹寅还不是一个贪官，但曹家非常讲究排场，挥霍无度。这从《红楼梦》中的描写就可尽知。第三十五回，贾宝玉捱打以后，突发奇想，要吃莲叶羹。当大富婆薛姨妈看了做莲叶羹用的银质汤模子后，也感慨地说：〝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作什么用的。〞第三十九回，刘姥姥替贾府算了一笔比较简易的螃蟹宴的账。刘姥姥道：〝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这还仅仅使得〝有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的，也有摸得着的，也有摸不着的。〞

第四十回，鸳鸯让人挑两碗菜给平儿送去，凤姐道：〝他早吃了饭了，不用给他。〞鸳鸯道：〝他不吃了，喂你们的猫。〞第四十一回，贾府吃个茄子，配料就有鸡、香蕈、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难怪刘姥姥听了凤姐介绍的〝茄鲞〞做法后，摇头吐舌地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第六十一回，柳家媳妇讲，贾母吃饭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贾府的主人如此讲究，有些脸面的奴才们也不含糊。

司棋让柳家媳妇给她做碗炖鸡蛋，柳家媳妇说道：〝我劝他们，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吃腻了膈，天天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罗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经济上出现的问题连林黛玉都有察觉。第六十二回，黛玉说：〝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得多进的少。〞曹寅、曹頫都不善理财。亏空不仅没补完，还造成了寅吃卯粮，坐吃山空。再加上曹頫的管理才能远逊于曹寅、曹顒。曹顒死后即曹頫继织造仅七年，康熙驾崩。曹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处境瞬间逆转。最后彻底败落。

五、《红楼梦》一书是曹雪芹在曹家被抄、破产倾家之后，在贫困中所著，年代大约在乾隆初年到三十年左右，书未写完便去世了。

六、《红楼梦》是一部隐去真事的自叙，里面的甄、贾宝玉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贾两府即是当日曹家的影子。上述结论的前五条基本上是正确的。也为大多数〝红学家〞所认可。但第六条又犯了绝大的错误。胡适认为是自传体小说有点过于武断。索隐派则攻击其致命弱点。这是胡适的重大漏洞。这种情况至今仍未停息。

第二节俞平伯与周汝昌的考证

一、关于俞平伯

1.俞平伯是继胡适之后最著名的《红楼梦》研究家，也是〝新红学〞的权威作家之一。他除了考证之外，还做了大量的辑录、校勘等工作。他也发表了不少关于《红楼梦》的批评文章。从这个角度说，他并不是纯粹的考证派，而是考证和文学批评兼而有之。他和胡适在考证方面最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更侧重于文学考证，就是根据《红楼梦》中前后情节的关联考证真伪，而不仅仅用史料考证。

2.《红楼梦》到底有多少回？书的结构、作者的原意到底是什么?许多问题都是历史上的谜。因为《红楼梦》未正式出版，文字没有完整性。曹雪芹写书的时代离我们时日久远。因此，只能从与曹雪芹同时代或稍后的一些人的评语、诗词等文学作品间接地考证其全书的内容。

一种说法说《红楼梦》曹雪芹写了一百一十回，不止胡适所说的八十回。他们主要的根据是当时的阅书人脂砚斋和畸笏叟在阅书上有许多批语，它涉及了不少前八十回所没有的内容。另一种说法则讲曹雪芹只写了八十回，后四十回完全由高鹗所续。现在红学界对后一种说法认可度较高。

俞平伯看到后四十回的内容与前八十回的伏线、暗喻存在着明显差异。他根据前八十回的伏笔、暗喻和情节的发展趋势，对八十回后原作的艺术构思作了与《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中后四十回结局的不同推想。他认为《红楼梦》的结局应是贾家彻底败落、子孙流散。〝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贾宝玉在贾家被抄没之后，经过了〝寒冬咽酸齑，雪夜围破毡〞极贫困的生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遁入空门。而不是宝玉中举，主动出家，兰桂齐芳，家道复初的大团圆的结局。所以，俞平伯是不赞成全自传说的。他认为,《红楼梦》中有曹家及曹雪芹本人的影子，但也有许多虚构的故事和情节。

二、关于周汝昌

1.考证派集大成者是周汝昌。他在1953年出版了他的代表作《红楼梦新证》近六十万字。如果说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只对作者曹雪芹的家世、生平等勾勒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的话，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则通过非常详细的历史文献资料真正地构筑了一个较为详细、完整的考证体系。胡适引用的资料与周汝昌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迄今为止,《红楼梦新证》是考证派研究最突出的成果之一。

2.周汝昌在浩瀚的旧档案资料中发掘出了曹家上世三轴诰命、四轴《楝亭（曹寅的字）图》；敦敏的《懋斋诗抄》；裕瑞的《枣窗闲笔》等历史文献的孤本、秘籍。对《红楼梦》研究作出了巨大贡献。

3.周汝昌考证的重点是曹雪芹的家族历史和作者的生平事迹。可以说，周汝昌将〝红学〞变成了〝曹学〞。他力图证明,《红楼梦》就是曹家及曹雪芹的自传体小说，书中的事和人是真实的，和曹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又奇怪地遁入了索隐派轨道，走进了死胡同。他还根据脂砚斋等的批语对小说的结构也进行了一些研究。

第三节考证派的难题

考证派的观点是多种多样的，不同观点的人都有许多论据但也都存在不少漏洞。因此留下了一些可能永远无法破解之谜。可归纳为七大难题。一、元春和迎春的判词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看到元春的判词是〝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1.元春在《红楼梦》中出场次数极少，主要是元春省亲回贾府的第十八回，即使在第十八回里，对她的描写也甚少。其它都是间接地提到她赐宝、黛等礼物，制宫灯灯谜等。在整个《红楼梦》中元春从未介入过任何是非争论，那她还要辩什么是非？和什么人辩是非？在封建社会，君臣间无是非可辩，君的话永远是金科玉律。当然，元春也不可能和皇帝辩什么是非。她对于皇帝而言，她又是臣了。雍正元年，曹雪芹舅爷爷李煦被抄家；雍正四年，曹寅的女婿即曹雪芹的姑父平郡王纳尔苏被革职圈禁；雍正六年，曹府被抄家。这些结果将导致曹雪芹对雍正充满新仇旧恨是可想而知的！曹雪芹在此借元春的判词发泄自己心里的愤懑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嘛，曹、李二府的亏空有很大部分是用在接待雍正的父亲康熙皇帝身上的，现在却要归罪于曹、李二府，怎能使曹雪芹等人心服？

2.〝二十年〞指的是哪个二十年？脂砚斋在此处批语〝屈指二十年矣！〞可见这二十年决非无关紧要的闲笔和虚笔，应该和曹府历史上的某个二十年相关联。可以设想，曹雪芹在曹府或李煦家被抄二十年后创作《红楼梦》就是在辩是非！元春省亲的花费已如此巨大，四次迎接皇帝老儿驻跸更可想而知！由此推测《红楼梦》应始创于曹府被抄二十年后即乾隆十二年左右。初稿耗时七八年，曹雪芹再〝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直到乾隆二十八年曹雪芹病逝。这种推测也应该是符合情理的。

3.秦可卿临死时托梦给王熙凤，说：〝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树倒猢狲散〞之语不是无关紧要之语。脂砚斋在甲戌本上有眉批写道：〝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曲指三十五年矣，伤哉，宁不恸杀！〞〝曲指三十五年〞应是指从曹寅在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讲〝树倒猢狲散〞到《红楼梦》写到元春省亲时的间隔。这时应为乾隆七年(1742年)。离曹家被抄的雍正六年(1727年)则十五六年，离李煦家被抄的雍正元年(1722年)则二十年。

4.

康熙死于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为壬寅年即虎年，雍正同年十一月二十日即位，临近癸卯年。可认为是虎兔相逢了。元春生于甲申年，存年四十三岁，逝于甲寅年十二月十九日。《红楼梦》中对元春之死的日子，还强调了当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已交卯年寅月。可推测，虎兔相逢大梦归应与康熙驾崩、雍正即位、曹府被抄家相关。

5.二小姐迎春的判词的前二句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这两句是讲迎春的丈夫孙绍祖而不是迎春。这与其他判词的写法相距甚远，这又是为什么？曹雪芹在骂谁？谁是中山狼？看来大小姐元春要和这个被称为〝中山狼〞的忘恩负义的人辩是非了！是不是指雍正？以上推测不能说是空穴来风，但史料证据亦不足，尚待考证派学者去挖掘。

二、《好事终》寓意什么？

1.〝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好事终》的〝好事〞二字应从贬义上理解。人们常将男女之间不很正常的关系贬之为〝好事〞。这儿当然是指贾珍与秦可卿之间不伦奸情的丑事，而决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这首曲子中作者把贾府的败落原因归结于秦可卿的美貌及风情，这是非常不公正的。贾府的败落的原因是有其规律性的，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作者没有非常明白地看到这一点，这也是作者写作意愿与其世界观的矛盾之处。《红楼梦》的作者写贾珍的乱伦和糜烂的生活，不仅仅是谴责这种丑恶的行为，而更要暴露以此为开端的贾府全面腐败堕落的开始。

2.《好事终》中有〝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两句。一个家族不是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比如抄家、充军、主要人物被关被杀等，是不能随便称之为〝家事消亡〞的。曹府被抄应该属于〝家事消亡〞了。前文已说，红学界认为曹家被抄、〝家事消亡〞的原因有亏空官银说、政治原因说、骚扰勒索驿站说等。但在这一首曲子为什么要说〝家事消亡首罪宁〞？这与书中的情节不是很吻合。所以有人说宁国府的原型是苏州织造李煦家。李煦是曹寅的妻兄即〝大舅子〞。曹府被抄是否因为李府被抄而引发的呢？真所谓〝拔起萝卜带起泥〞。但从时间上看，曹家被抄离李煦家被抄相距五年之久，即使两案相关，也应还有其它原因。雍正对曹頫有一道〝特谕〞：〝你是奉旨交与怡亲王传奏你的事的，诸事听王子教导而行。你若自己不为非，诸事王子照看得你来；你若作不法，凭谁不能与你作福。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力买祸受。〞从雍正的〝特谕〞看，曹頫跑了一些门路，企求为自己说情。曹頫到底跑了什么门路？什么人在给曹府求情？为什么雍正元年动了李府而不对曹府动手？从雍正的〝特谕〞看，阻力还是有的。有人在为曹頫说情。因此，雍正的〝特谕〞既是在警告曹頫，也在告诫为曹府求情的人。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曹寅的女婿多罗平郡王纳尔苏。雍正四年，多罗平郡王纳尔苏被革职圈禁，阻力消除。抄没曹府便被提到议事日程上了。但全部事件的根本起因可能还是与李煦在康熙五十二年买苏州女子送给八皇子允禩而被定为〝奸党〞有关。

三、《红楼梦》与四个书名的关系第一回说：〝此开券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后又写道：空空道人〝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程伟元说〝《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从书中可看出，四个书名均指同一本书。原始稿应出自空空道人之手。东鲁孔梅溪、曹雪芹仅是增色、修改或再创作之人。若说《红楼梦》的原创是曹雪芹，他为什么又把《红楼梦》改题为《金陵十二钗》呢？空空道人、孔梅溪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与曹雪芹甚至和书中的内容到底有什么关系？至今并未弄清楚。

四、

明义的诗说明了什么清朝的富察明义有二十首关于读《红楼梦》的诗《题红楼梦》，它涉及到了《红楼梦》八十回后的情节。

1.明义是满州镶黄旗富察氏傅恒的二哥傅清之子、乾隆朝著名大臣福康安的堂弟。大约生于乾隆初年，比曹雪芹约小十四岁到二十岁。曹雪芹逝世时他二十多岁，很可能与曹家有一些联系。诗的写作时间据周汝昌考证大约在乾隆三十五到四十六年之间。上至曹雪芹逝世五六年到十五六年，下距高鹗和程伟元刊印一百二十回本尚有十到二十年。他写诗时看到的《红楼梦》不可能是高鹗和程伟元刊印的一百二十回本，即现在的《红楼梦》模样。他看到的应该是《红楼梦》的原版或初稿。所以富察明义应对《红楼梦》原版或初稿的后四十回内容有所闻。其中的第十七至二十首诗最为《红楼梦》研究者所关注。

2.第十七首：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周汝昌认为这是在写贾宝玉和薛宝钗婚后关系。从诗中可看出，宝玉和宝钗虽然名义上结婚，实际上并未有夫妻之实，所以才说〝红粉佳人未破瓜〞。他们是同床异梦，当然更不可能有一个儿子贾桂，这和现在的《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情节显然不同。贾宝玉和薛宝钗结婚应是八十回后的事，由此可推测，富察明义看到的原版《红楼梦》应该有后四十回，而不能说《红楼梦》是未完成的、只有前八十回的小说。曹雪芹写了不止八十回。演变成现在的模样，不知是原稿遗失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3.第十八首：伤心一首葬花词，似纤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很明显，这首诗写的是林黛玉。这首诗说明富察明义看到了前八十回中黛玉的《葬花词》。后来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的婚姻红绳〝似纤成真了。〞

这还表明贾府上层已讨论过宝、黛之间的婚姻问题，当然林黛玉自己并不知道。这与现在我们看到的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中有关宝玉提亲的第八十四回、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