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 莎士比亚与他的

第一讲莎士比亚与他的《哈姆莱特》一、莎士比亚生平及其创作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Shakespeare,1564-1616），英国伊丽莎白女王时代伟大的戏剧家，诗人，也是世界文学史上少有的几座文学高峰之一。1564年4月23日出生于沃里克郡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镇。父亲约翰本为自耕农，后娶当地贵族的女儿玛丽为妻，经营羊毛、皮制品和屠宰等行业，1557年开始担任公职，1568年出任斯特拉福镇镇长。约翰和玛丽共生有子女八人，威廉排行第三，但为家中长子。1571至1578年，威廉在当地的文法学校就读，学习拉丁文、古代史、文学、逻辑和修辞术。由于家道中落，莎士比亚未能升入高一级学校，只得在家帮助父亲经营店铺。1582年，18岁的莎士比亚娶了临近一位富裕农户的女儿安•哈瑟威为妻。1583年5月，长女苏姗娜出生，1585年，又生了一对孪生子女裘丝与哈姆莱特。此后他曾在临近地区做家庭教师两年。1587年，莎士比亚随来斯特拉福演出的女王剧团去伦敦谋生。最初他在玫瑰剧院为贵族观众照看马匹，不久随演员肯普加入斯特雷恩吉剧团，开始写戏，同时兼打杂，做提词人等。有关莎士比亚生平的确凿记录很少，其中一件是1592年，已经名声显赫的大学才子派作家罗伯特•格林在一篇文章中攻击莎士比亚是一只“暴发户式的乌鸦，用我们的羽毛装扮他自己，在演员的皮下包藏着虎狼之心”（杨周翰2）。这从侧面说明，莎士比亚在当时已经有了一定名望。之后数年内，莎士比亚受到显贵的扫桑普顿伯爵庇护。1594年，因原剧团恩主故去，莎士比亚随全团演员接受宫内大臣的庇护，并成为宫内剧团的股东，他的剧本也成为剧团和剧场票房收入的主要来源。1599年，他成为剧团新建的环球剧场的股东。1601年，受轰动英国的埃塞克斯反叛事件刺激，莎士比亚写出了名垂千古的悲剧《哈姆莱特》。此后常与文人名流出入于伦敦美人鱼酒店，探讨艺术问题。1603年詹姆斯一世继位，宫内大臣剧团更名为王家剧团，莎士比亚亦成为宫廷侍从之一。1608年又成为黑僧剧院股东。1613年，王家剧院上演他的《亨利八世》，因演出不慎，环球剧场失火被毁。这一年莎士比亚离开了伦敦，回斯特拉福养老。1616年4月23日去世，葬于斯特拉福三一教堂。莎士比亚一生共创作了38个剧本，2首长诗，154首十四行诗。以他53岁的寿命和22年的创作期（1590－1612），为人类奉献了如此之多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研究者一般把莎士比亚的创作道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1590－1600），以历史剧和喜剧为主，他的诗歌也写于这个时期。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主要是由两个四部曲构成。第一个四部曲是《理查二世》、《亨利四世》上、下部和《亨利五世》，第二个四部曲是《亨利六世》上、中、下三部和《理查三世》。此外，还有反映年代最远的《约翰王》和反映年代最近的《亨利八世》两部独立的戏剧。这10部历史剧彼此衔接，系统反映了英国自13世纪到16世纪近350年的社会历史。历史剧中，莎士比亚强调宇宙秩序、政治秩序和人伦秩序，反对暴力和一切形式的混乱，反映了他反对封建割据，拥护中央集权和开明君主的政治理想。他的历史剧大都定格在君王的登基或垮台，朝代的更替等重大事件上。在他笔下，这些君主大多不是合法的继承人，他们通过弑君、篡位、反叛、屠杀，阴谋而获得权力，巩固权力。《亨利六世》是莎士比亚创作最早的戏剧作品。它的上篇取材于英法百年战争。莎士比亚站在英国人的角度描写了这一战争，把法国女英雄贞德描写成了一个巫婆、荡妇，显然这种写法迎合了当时英国人的反法情绪。中篇和下篇写英国约克家族和兰开斯特家族即红白玫瑰之间的内战。《亨利六世》充满流血和恐怖，在套路上效仿基德式的流血悲剧，在语言风格上，则明显受到马洛的影响，但莎士比亚却比他们更关心国家的命运，戏剧也更富于时代精神。《亨利六世》下篇完稿不久，莎士比亚写出了《理查三世》。这部历史剧成功塑造了一个虚伪狡诈、残酷无情的暴君形象，对其夺权篡位的行动及相关心理描写看成经典。《亨利四世》上下篇是莎士比亚历史剧的代表作之一，以亨利四世平定贵族、主教发动的叛乱为主要剧情线索。剧中成功塑造了年轻的哈里王子（继位后称为亨利五世）、没落骑士福斯塔夫等深受欢迎的人物形象。剧中既有宏大的历史场面也有轻松的生活场景。通过哈里王子的成长经历莎士比亚呈现了理想君主的品质。哈里王子开始与福斯塔夫一类流氓无赖厮混，继位后改邪归正，成了英明的君主。莎士比亚在他身上寄托了人文主义的理想，认为通过道德改善，可以产生合乎新兴资产阶级利益的开明君主，建立和谐的社会秩序和政治秩序。莎士比亚的喜剧代表作品有《威尼斯商人》、《无事生非》、《皆大欢喜》和《第十二夜》等。它们主要歌颂爱情、友谊、青春、生命，宣扬个性解放，主张人有追求婚姻自主和个性幸福的权力。在莎士比亚的喜剧中，正面主人公也会遇到各种障碍，但他们能轻而易举取得胜利，因而处处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威尼斯商人》中，商人巴萨尼奥为资助好友安东尼奥向贵族少女鲍西娅求婚，以苛刻的条件，从犹太商人夏洛克那里借了一笔钱。安东尼奥求婚成功，巴萨尼奥却因商船在海上遇险还不上夏洛克的借款，不得不履约用身上的一镑肉补偿。当一群男子一筹莫展之际，聪明机智的鲍西娅扮男律师出现在法庭上，她欲擒故纵，引夏洛克上钩；最后她要求夏洛克只能取一榜肉，不多不少，而且不能流血，违规则要受重罚。这一杀手锏使巴萨尼奥的官司转败为胜，也惩罚了贪婪残忍的夏洛克。在戏中，作者对夏洛克虽然有所鞭挞，但对这位备受歧视的犹太人也寄予了一定的同情，为他的冷酷无情铺垫了一些理由。这和时人对犹太人的仇恨和陷害有很大不同，表明莎士比亚的喜剧创作，已达到了较为成熟的阶段，创造出了更为复杂的人物。《第十二夜》是莎士比亚喜剧艺术的顶峰之作。西巴斯辛和薇奥拉是一对孪生兄妹，一次海上遇险后分离。薇奥拉逃生后女扮男装，当上了奥西诺公爵的少年侍从。不料公爵的恋人奥利维娅小姐却爱上了女扮男装的薇奥拉，而薇奥拉又暗恋着公爵。凭着她与自己孪生哥哥相貌异常相像，薇奥拉顺利解决了一系列复杂的爱情纠葛。剧中错综复杂的情节充满了巧合、悬念、误会以及移花接木、巧装改扮的喜剧因素。剧中勇敢、热情、纯真的少女薇奥拉，充分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理想。全剧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对生活的热爱，反映了文艺复兴时代人们朝气蓬勃、勇于进取的精神风貌。与以往的喜剧不同的是，这两部作品中的小丑能够发表学识渊博的妙言趣语和机敏的评论，语言富于旋律、委婉动人，不同于那种只会插科打诨的小丑。《罗米欧与朱丽叶》是莎士比亚创作早期写唯一一部悲剧，以表现一对年轻人一见钟情，至死不渝的爱情而举世闻名。罗米欧和朱丽叶所代表的人文主义生活原则虽然战胜了封建陋习，但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它有混乱、流血、死亡，有老年、命运和仇恨，这些和秩序、青春、意志、喜悦、爱情、和解相随相伴。它是一曲浪漫爱情的颂歌，真挚、热烈的爱情使人脱胎换骨，甚至战胜死亡，具有感天动地的力量。如今，“罗密欧”和“朱丽叶”在全世界都是“恋人”的代名词，剧中华丽飘逸的词句也被人们争相传抄，感动了无数人。莎士比亚戏剧创作的第二个时期（1601－1608），以悲剧为主。他的四大悲剧《哈姆莱特》（1601）、《奥赛罗》（1604）、《李尔王》（1605）、《麦克白》（1605）是戏剧的巅峰之作，在文艺复兴时期可能达到的程度上，最深刻地反映了社会现实。莎士比亚坚持人文主义理想，但他看到了实现这种理想的艰巨性以及难以逾越的困难。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矛盾，给他的这些作品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悲剧主人公，如哈姆莱特，虽然有斗争的勇气，但由于性格根深蒂固的缺陷，以及邪恶势力的强大，斗争最后归于失败。他的戏剧艺术在这个阶段也达到炉火纯青的完美境地。《奥赛罗》的故事取材于意大利作家钦蒂奥的故事集《寓言百篇》，是一出因轻信和嫉妒而导致的悲剧。剧中的奥赛罗是摩尔人，任威尼斯将军，有着坎坷的冒险经历，为贵族少女苔丝狄蒙娜所爱。但是他们的爱情受到苔丝狄蒙娜家族的反对，只得私自结婚。奥赛罗奉命出征塞浦路斯，苔丝狄蒙娜随夫同行。在军中，旗官伊阿古因未能升迁而嫉恨副官凯西奥，他利用苔丝狄蒙娜对凯西奥的好感，诬告二人有私情。暴烈的奥赛罗不相信妻子的清白，用双手掐死苔丝狄蒙娜，明白真相后自刎于她的身旁。《奥赛罗》不是关乎广阔的宇宙、国家、社会的戏，而是一部反映主人公奥赛罗个人生活的戏。奥赛罗的激情、嫉妒和愤怒对观众的震撼力不亚于一部宏伟的史诗。《李尔王》中的李尔是古代不列颠的国王，他年老昏聩，向三位女儿要求口头的爱，并宣布要根据她们言辞表达的程度，来决定给予她们国土面积的大小。长女高纳里尔和次女里根因甜言蜜语各得到国土的一半，小女儿考狄利娅恪尽本分，言语朴质真诚，却被剥夺了继承权。大女儿和二女儿得到土地后不久，就借故赶走了父亲。里尔尝到自己轻信和专断的苦果，精神失常，流浪在大荒野中，呼天抢地。远嫁法国的考狄利娅得知父亲的惨状，率军队前来讨伐忘恩负义的姐姐，结果作战失利，惨遭杀害。李尔抱着小女儿的尸体悲恸而死。此时的高纳里尔和里根为争夺情夫闹翻，高纳里尔把里根毒死，她自己则被主持正义的丈夫奥本尼逮捕下狱，在狱中自杀。最后，奥本尼收拾残局，并帮助葛罗斯特的儿子爱德伽恢复了爵位。《李尔王》是一部气势磅礴的悲剧，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在莎士比亚四大著名悲剧中，只有《李尔王》中的李尔性格变化是最大的。起先，他专横霸道，是典型的暴君。当他一无所有，在荒野中流浪时，他痛苦而悲愤地指天画地，狂怒中充满了仇恨。暴风雨使他逐渐清醒过来，他推己及人，对穷人生出怜悯之心，进而批判了强权。他一步步否定自己的过去，从一个暴君转变成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人。《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最后一部，也是最短的一部。剧中的麦克白是苏格兰将领，在女巫的预言和自己野心的推动下，他谋杀了苏格兰王邓肯，篡夺了王位。为了避免班柯的子孙将来继承王位，他又继续谋杀班柯父子，在混战中，邓肯的儿子和班柯的儿子都逃到了国外。不久麦克白众叛亲离，导致灭亡。剧中所塑造的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一直是不同时期观众为之战栗的形象，他们的野心和人性的堕落警示着世代的野心家们。《麦克白》中关于班柯子孙世代为王的预言和歌颂英王的君权神授说的台词也包含了莎士比亚对新国王詹姆斯一世含蓄的恭维。莎士比亚在第三个时期（1609－1613）主要创作的是传奇剧。此时的莎士比亚饱经人世沧桑，对世事人生取宽恕和解态度。他仍坚持人文主义理想，但已不再信任斗争的效用，对人的有限性也有了清醒的认识。所以，这一时期的作品富于传奇色彩，把矛盾的解决寄托在超自然的力量上。剧中玄妙的幻想，瑰丽的场景，充满灵性和诗意的人物水乳交融，构成了一幅精彩绝伦的图画。《辛白林》（1609）写的是伊摩琴与波塞摩斯的恋爱故事，批评了阶级偏见，表达了自由平等的思想。《冬天的故事》（1610）写一个国王的家庭由失散到团聚的故事，充满了神奇和巧合的情节。《暴风雨》（1611）是莎士比亚晚期的代表作，被称为诗人“诗的遗嘱”，“埃文河上的天鹅”的终曲或临别赠言。《暴风雨》中，安东尼奥勾结那不勒斯王，篡夺了兄长普洛斯彼罗的爵位，将他和女儿米兰达流放到一个海岛上。除了普洛斯彼罗父女二人，岛上的还有精灵爱丽儿、女巫的丑怪儿子凯列班，他们是普洛斯彼罗的仆人。12年后，安东尼奥乘船旅行时，因一场暴风雨流落到海岛上，仍不忘争权夺利。海岛不同于陆地所象征的人类社会，普洛斯彼罗通魔法，岛上的一切都在以他为代表的正义力量控制之下。因此，每当安东尼奥作恶时，都会被正义的力量阻击。米兰达也与遇险后登岛的腓迪南王子真诚相爱，获得了自己的幸福。人类的幸福在这里也实现了。谷仓满盈、果实累累，美丽的海岛风光、迷人的仙境医治好了普洛斯彼罗的心灵创伤。虽然岛上善恶冲突时有发生，但善良和宽容如两把魔伞罩住了邪恶和仇恨，最后邪恶的人悔过自新，普洛斯彼罗也宽恕了所有的人，放弃了他的全部魔法。全剧在众人参加那不勒斯王子腓迪南和米兰达的婚礼中结束。二、《哈姆莱特》分析（一)剧情梗概《哈姆莱特》是莎士比亚戏剧的代表作，创作于1601年。这部戏剧的素材取自公元五世纪的丹麦历史传说（郑土生168-176）。在传说中，国王在一次宴会上被弟弟芬根谋害。后来芬根夺王位，并与哥哥的遗孀结了婚。老王的儿子，年轻的哈姆莱特决定为父报仇，为了不使奸诈的芬根看出他的意图，他装疯与之周旋，最后杀了芬根。莎士比亚初涉剧坛之时，剧作家托马斯•基德已经根据这个故事写出了悲剧《哈姆莱特》(Ur-Hamlet)。莎士比亚从基德戏剧的哈姆莱特故事受到启发，写出了自己的《哈姆莱特》。不同之处在于，莎士比亚通过这个故事，深刻地思考了人生、人性和他所生活的时代的本质。在莎士比亚笔下，哈姆莱特是一个才华出众、多智多思的青年。他一出场就陷入家庭的不幸之中。父亲刚死，叔父克劳狄斯娶了他的母亲乔特鲁德为妻，这件事对哈姆莱特犹如晴天霹雳，同时使他疑云重重。好友霍拉旭告诉他，夜间执勤的卫兵在城堡上空看到了先王的鬼魂。哈姆莱特半信半疑，前往查看。果然，父亲的鬼魂出现了，鬼魂告诉他，是他的叔父克劳狄斯害死自己，诱骗王后，篡夺王位。哈姆莱特悲愤欲绝，发誓要采取行动，为父亲报仇。为了弄清真相；也由于意识到任务艰巨，为避免克劳狄斯察觉，他开始装疯——父亲之死成了他装疯的绝好理由。同时，克劳狄斯也派手下人试探哈姆莱特的底细。这时有一个戏班子到宫廷演出，哈姆莱特让他们改写剧情和台词，利用戏中戏重现了父王被人害死的一幕。观看演出的克劳狄斯大惊失色，仓皇离去。哈姆莱特证实了鬼魂的话。随后哈姆莱特应召去见母亲，当面质问责咎她。大臣波洛涅斯躲在帷幕后偷听，发出动静，被哈姆莱特一剑刺死。克劳狄斯察觉到危险，但因哈姆莱特深孚众望，故不敢直接加害于他。他派哈姆莱特去英格兰，名义上是让他避祸，其实是想借英格兰王之手除掉他。机警的哈姆莱特中途改写了密函，让监视他的大臣罗森克兰兹和吉尔登斯坦去送死，自己则赶回丹麦。此时波洛涅斯的儿子雷欧提斯从法国赶回，率民众冲入王宫，要为父亲报仇。随后他妹妹奥菲利娅疯癫中溺水而死，更加深了他对哈姆莱特的敌意。克劳狄斯趁势鼓动雷欧提斯和哈姆莱特决斗，他备下毒剑毒酒要害死哈姆莱特。哈姆莱特接受了决斗，在比剑时，哈姆莱特连胜三局，但雷欧提斯趁哈姆莱特不备，用毒剑刺伤哈姆莱特，在二人争斗中，雷欧提斯也被毒剑刺伤。此前王后为庆贺哈姆莱特取胜，喝下国王为王子备的毒酒，此时毒性发作而死。雷欧提斯临死前揭穿国王阴谋，哈姆莱特挺剑刺死国王，自己也死去。临死前，他嘱咐好朋友霍拉旭传播他的名，把真相告诉世人，并授命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继承王位。（二）《哈姆莱特》评析1.现实社会政治的反映和隐射《哈姆莱特》中，克劳狄斯靠谋害老王篡夺了王位，老王的妻子在丈夫死去仅二个月就匆匆嫁给了新王。这种悖逆天地伦理和宇宙秩序的罪恶行径，摧毁了老王时代和谐丹麦的法律和道德根基，使之沦为一个腐败、堕落的国家。宫廷中阴谋伪善成风，阿谀奉承盛行。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不满挪威和丹麦之间的领土划分协议，秣兵砺马，寻求一战。为应付不测，克劳狄斯大肆搜刮民财，扩充军备。雷欧提斯为父复仇，率众攻打王宫，他登高一呼，应者云集，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丹麦国内社会动荡不安，王权与民众的矛盾一触即发。种种迹象显示，国家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剧中人物的台词也印证了这一点。鬼魂出现后，士兵马西勒思说：“丹麦国里恐怕有些不可告人的坏事”（莎士比亚26）。哈姆莱特说：“世界是一座监狱，丹麦是其中最坏的一间”（莎士比亚47）。哈姆莱特的独白中，还谴责国家充斥着“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莎士比亚63）。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借哈姆莱特之口说：“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自然，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莎士比亚68）这说明作为杰出的人文主义作家，莎士比亚已经开始自觉采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对时代和社会生活进行认真的描摹，以再现其真实面貌。尽管《哈姆莱特》的故事背景是丹麦，而非直接描写英国现实，但剧中填充了现实生活的血肉，注入了英国16世纪晚期时代的精神和灵魂。伊丽莎白女王虽然被认为是英国历史上少有的“明君”之一，在她统治的鼎盛时期，英国战胜西班牙无敌舰队，重新确立国教地位，商业繁荣，国势强盛，但是其统治具有所有封建统治的残暴特点。当时，大批的政治反对者，刑事罪犯，以及因“圈地”而失去住所的流浪者被关进臭名昭著的伦敦塔监狱，或以花样迭出的酷刑处死。马克思在谈到英国历史上的暴君时，称伊丽莎白一世是“超级血腥的女皇”，是毫不为过的（孙家琇264）。到了伊丽莎白女王统治末期，衰老的女王昏聩而专断，诸多社会弊端积重难返，矛盾日益激化，不少人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甚至一些和“无敌舰队作过战，为英国争得胜利的人，都死于贫困；而那些在战争中受伤致残的活人都两手空空地被赶上了街头，期望着血腥的法律大发慈悲。他们流落在这个值得感激涕零的祖国的街头，补充了乞丐，流浪者的巨大队伍”（施脱克马尔137）。更麻烦的是女王没有子嗣，王位继承权问题日益突出，各种政治势力蠢蠢欲动，明争暗斗，国家陷入动荡不安之中。“为什么每天都在制造铜炮，还要向国外购买战具”，“为什么征集大批造船匠，连星期日也不停止工作”（莎士比亚8），就像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所描写的那样。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描写由谋权篡位引发的丹麦政局动荡、社会腐败，凸显了英国王位继承问题引发的社会动荡和焦虑，折射并批判了女王统治末期动荡不安的英国社会现实。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不仅是折射，而且还隐射了伊丽莎白女王统治末期具体的政治事件和人物。有研究者就指出，哈姆莱特身上就有女王宠臣埃塞克斯伯爵的影子。埃塞克斯伯爵由于女王的宠信而发迹，30岁时就被授予元帅军衔，达到了官运亨通的顶点。1599年，埃塞克斯伯爵的命运发生转折。他受命前往爱尔兰平息叛乱，在没有得到女王授权的情况下，私自与叛军和谈，返回伦敦后即被女王以违抗君命罪逮捕。关押半年后，女王释放了他，但剥夺了他的一切职务，以及包收甜酒税的权利。走投无路的埃塞克斯伯爵决定起兵造反，但图谋很快败露。1601年2月25日，埃塞克斯在伦敦塔被处决，时年34岁。对于埃塞克斯伯爵的历史功过和地位，本文不作评价。需要指出的是，埃塞克斯伯爵在莎士比亚时代是一位深孚众望的人物；而莎士比亚的庇主扫桑普顿伯爵是埃塞克斯伯爵的属下，自然更让莎士比亚对他崇敬有加。莎士比亚在历史剧《亨利五世》的致辞中，就曾盛赞过埃塞克斯伯爵的雄才大略。莎士比亚在埃塞克斯伯爵被处死的1601年完成的《哈姆莱特》中，在主人公身上融入对他的正面印象和评价，就不难理解了。如克劳狄斯国王说哈姆莱特：“让这家伙任意胡闹，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我们又不能把严刑峻法加在他的身上，他是为糊涂的群众所喜爱的”（莎士比亚97）。女王迟迟不愿对埃塞克斯下狠手，即出于同样的原因。此外，哈姆莱特的延宕也是埃塞克斯伯爵优柔寡断性格的真实写照。埃塞克斯早对女王不满，在他的身边也聚集着一批有识之士准备伺机行动。女王的亲信塞西尔父子是他们公开的对头，“从一些有趣的传记中所引起的的感觉是，一些正常的站在埃塞克斯一边，反对诡计多端的塞西尔”（杨周翰133）。但埃塞克斯并没有明确的发动一场政变的想法。在平息爱尔兰叛军时他曾对扫桑安普顿伯爵说过：“他要率领部队到英格兰去；他要维护他的权力；他要除掉塞西尔及其同伙；而且他要有把握地做到使女王今后按照她的责任和他的意愿行事”（斯特莱切204）。但遗憾的是埃塞克斯伯爵一直犹豫不决，左右不定，最后错失良机，没有实现自己的雄才大略，连累了同党自己也丢了性命。莎士比亚通过哈姆莱特形象，既表达了对埃塞克斯伯爵的爱戴，也流露了深深的惋惜。多佛•威尔逊在他的《莎士比亚概论》曾这样下过结论：哈姆莱特这一形象真实、具体地反映了埃塞克斯的内心世界。这一判断是有一定道理的。2.哈姆莱特的性格和行为特征1）人文主义思想的体现《哈姆莱特》的思想价值当然不限于反映和隐射英国现实政治，更重要的是通过哈姆莱特这一艺术形象，对文艺复兴时代的精神——人文主义，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人文主义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思想主潮，它反对中世纪基督教神学鼓吹的蒙昧主义和禁欲主义，主张以人为本，重视人的价值，宣扬人的自由、尊贵、力量、智慧与美德，肯定人有求现世幸福和世俗享乐的权利。哈姆莱特在第二幕中礼赞“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莎士比亚49）。这段充满激情的台词，就直接以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人文主义思想家皮科•德拉•米朗多拉（PicodellaMirandola）演讲为基础。米朗多拉《论人的尊严》的演说高度赞扬了人的力量并且肯定了人是自己命运的创造者，其中热情洋溢地赞美人的伟大，认为人高于世间万物，是宇宙美好的代表；人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并且掌管万事万物；更重要的是人拥有理性、自由意志与高贵品质；人通过自身的努力可以达到神的境界，分享神的荣耀。人文主义产生于基督教的文化传统中，米朗多拉和其他人文主义者一样并不否定上帝的存在。但与中世纪基督教的世界观的重大区别是人文主义者肯定了人在宇宙的中心地位以及现世人生的美好和意义。哈姆莱特是人文主义者的典型代表。他出身王室，在当时代表先进文化的德国威登堡大学接受了人文主义思想的洗礼。他虽贵为王子，但了解民间疾苦，痛恨丑恶的现实，具有文艺复兴时代人文主义的崇高理想。认为人有优美的外表，神明般的智慧和高贵的理性。在他心目中，他父亲老哈姆莱特正是这样一个“人”的典范：“他是一个堂堂男子，整个说起来，我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的人了”（莎士比亚16）。在奥菲莉娅和霍拉旭等朋友眼里，哈姆莱特是当时完美的人文主义者的典范。奥菲莉娅形容他是“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国家所瞩望的一朵娇花；时流的明镜、人伦的典范、举世瞩目的中心”（莎士比亚66）。哈姆莱特热爱他周围的一切，盛赞他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美好的天地，天空是“一顶壮丽的帷幕”，“金黄色的火球点燃着庄严的屋宇”，大地是“一座美好的柜架”（莎士比亚49）。他尊重他周围的所有人，重视友谊追求爱情。他爱朋友，爱随从，强调人人平等，看重人的尊严。对他的士兵以朋友相待“我愿意和你朋友相称”（莎士比亚15）。对四处巡演的伶人，他要御前大臣“照你自己的名誉地位对待”（莎士比亚58），而他自己跟伶人们打成一片，共同研究戏剧的表演规律。他甚至认为人与人从根本上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胖胖的国王”跟“瘦瘦的乞丐”对于蛆虫来说，只是“一个桌子上的两道不同的菜”（莎士比亚98）。与文艺复兴时期提倡的崇尚科学，重视理智的风尚一样，哈姆莱特时时表现出冷静观察，理性思考的行事风范。父亲鬼魂出现，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之后，他仍然冷静地提醒自己要先得一些更切实的证据。他认为要“能够把感情和理智调整得那么适当，命运不能把他玩弄于指掌之间”（莎士比亚69）。他告诫自己的两个朋友要对此事守口如瓶，并有条不紊地指导朋友应对自己装疯后的尴尬。2）时代风尚的影响按理说，拥有先进思想，卓越才智，深受民众爱戴的哈姆莱特，为父报仇本该易如反掌。但哈姆莱特的实际表现却是始终走不出忧郁的情绪，并且一再延宕。哈姆莱特在戏中的第一次独白，就充满哀伤与绝望：“啊，但愿这一个坚实的肉体会融解、消散，化成一堆露水！或者那永生的真神未曾制定禁止自杀的律法！……人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多么可厌、陈腐、乏味而无聊！哼！哼！那是一个荒芜不治的花园，长满了恶毒的莠草”（莎士比亚14）。他诅咒这个败坏了的世界，想到自杀弃世。父亲的鬼魂向他道出真相，但还没有找到克劳狄斯罪行的证据前，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开始装疯。尽管装疯有迷惑对手的策略考虑，但当时的道德、伦理和法律对“复仇”的看法是不可忽视的。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教会、国家和社会习俗都反对个人复仇。当时人们都熟悉的《圣经》罗马书12:19明确教导信奉上帝的人们不可自己复仇。“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圣经•罗马书》12：19）。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弗兰西斯•培根曾在他的《随笔》中是这样谈论复仇的“复仇乃是一种粗野的惩恶做法；人们愈是要追求这种行为，法律便愈是要铲除这种行为。那最初的罪行诚然是违背法律的；但对这最初的罪行施行报复便更是置法律于不顾，践踏其职能权力。”（Bacon13）培根告诫人们高尚的人是不会追究过去，实施复仇的。当时流行的复仇戏剧一般都会给复仇主人公找足理由。哈姆莱特要为自己找到复仇的合理性也是观众期待的。“剧中的复仇者最终要用武力解决一堆麻烦事，他可能要宣称自己是替天行道，要为自己在神学意义上寻找一些合理性”（Mangan69）。尽管哈姆莱特对父王的死疑虑重重，对母亲匆匆改嫁大为不满，但在没找到合理的复仇证据时，他只有用怀疑、忧郁和愤懑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他用戏中戏证实了鬼魂的话，而戏班子是他偶然碰上的。此后，他本来有机会在克劳狄斯祈祷时杀死他，但他找了一个理由，认为此刻杀死他，等于送他进天堂，而他希望将克劳狄斯送进地狱，不想就这么把仇人放过去了。当时流行的宗教的说法让哈姆莱特确信克劳狄斯正在祷告认罪时是不能刺杀他的，否则克劳狄斯的灵魂就可以洗净自己的罪，堂而皇之进天堂。这一点在第一幕第五场鬼魂给哈姆莱特所说的话中也有依据可查，因为没有临终认罪祷告，没有行临终涂膏礼所以哈姆莱特的父王的灵魂才不能安宁，“……因为生前孽障未尽，被判在晚间游行地上，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必须经过相当的时期，等生前的过失被火焰净化以后，方才可以脱罪”（莎士比亚27）。哈姆莱特也深信当时流行的天主教关于临终祷告的说法，也就是说最好是在克劳狄斯干坏事时复仇，才能让他真正受到惩罚。可这以后，哈姆莱特处处被动，几乎没有采取过什么主动的举措。克劳狄斯想借英王之手除掉他，他所做的只是自保和让两个国王的爪牙去送命。如果说此前他还没有克劳狄斯害死父亲的直接证据，无法向人民解释的话，现在他手里已经掌握了克劳狄斯试图害他的证据。但他再见到克劳狄斯时，倒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似的。克劳狄斯安排借刀杀人之计，他简直就是心甘情愿地投到罗网中去。不要忘了，是他主动向雷欧提斯挑衅的。延宕还和哈姆莱特被动地接受命运安排及消极迎战联系在一起。无常的命运，神秘的死亡，人的有限这些无法解决的问题贯穿了《哈姆莱特》的始终。他一时冲动误杀了波洛涅斯后，他认为是上天的安排，是命运的捉弄“至于这位老人家，我很后悔自己一时鲁莽把他杀死；可是这是上天的意思，要借着他的死来惩罚我，同时借着我的手惩罚他，使我成为代天行刑的凶器和使者”（莎士比亚92）。哈姆莱特不时地提到命运的无常和自己面对命运的无能和无助。国王和王后派罗森克兰兹和吉尔登斯坦监视哈姆莱特，哈姆莱特用所谓的疯话问他们“我的好朋友们，你们在命运手里犯了什么案子，她把你们送到这儿牢狱里来了？”（莎士比亚46）。在第五幕哈姆莱特预感到击剑比赛的悲剧结果，霍拉旭提醒哈姆莱特击剑比赛的复杂性并建议他放弃比赛，可哈姆莱特却坚持参加比赛。“不，我们不要害怕什么预兆；一只雀子的死生，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莎士比亚137）。在他的话中看似对击剑比赛的悲剧不在意，实则是哈姆莱特对死亡和命运的无常的认同。“一个人既然在离开世界的时候，只能一无所有，那么早早脱身而去，不是更好吗？随它去”（莎士比亚137）。最后他杀死克劳狄斯，是偶然的机遇促成，非深思熟虑的结果。3）人文主义思想的反思从剧情的发展看，当真相大白后，哈姆莱特始终走不出悲观情绪，不能果断行动，一再错过复仇良机，作者在剧中又没有提供一个合乎逻辑的明确解释，致使300多年来莎学研究者对此争讼不已。但目前在学术界，被普遍认可的还是从人文主义力量和弱点的角度来解释哈姆莱特延宕的原因。人文主义作为新兴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具有强大的反封建力量。但人文主义在现实实践和历史发展中，也逐渐显露出其局限性和破坏性。如它解放了人的原欲，但人的各种原欲不受约束地发展，必然冲击社会秩序和道德伦理。莎士比亚时代社会上各种私欲泛滥，道德沦丧，人文主义要负上很大的责任。在莎士比亚创作《哈姆莱特》的17世纪初叶，文艺复兴运动已经进入它的晚期。一方面，人文主义的种种弊端越来越明显，另一方面，一些先进的思想家，如蒙田(MicheldeMontaigne,1553-1592)等，已经开始对人文主义进行质疑和反思。《蒙田随笔》卷二中的《为雷蒙•塞蓬德辩护》(ApologiedeRaymondSebond)一文，被认为集中反映了蒙田的怀疑主义思想。蒙田从肯定人发展到剖析人，深刻地解析人性的局限、谬误与悖论，不断地对人性发出追问。这对人性的深入思考，表达了后期人文主义思想家的忧患意识和反思态度。其实，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以来，在欧洲一直就有关于人的尊严、救赎和人的原罪及受惩罚的论争。很多神学家和宗教界人士关于这两方面都有论述。13世纪发动过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英诺森教皇三世（PopInnocentIII）不仅大肆宣讲人的七宗罪及受惩罚的痛苦，同时也写有《人的天性的尊严》一书，强调人的尊严和救赎。圣奥古士丁（St.Augustine）在深刻论述人因罪而堕落的同时，也同样相信人身上有神的性情，人是神的受造物，人是取了神的形象。活跃于15世纪初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人文主义者马内蒂（GiannozzoManetti）在赞美人的美好时也承认人是有原罪的，并且认为人的原罪来源于人的骄傲。有学者认为，哈姆莱特时而赞美人是万物的灵长，时而诅咒人世，也反映了这种思想的影响：“显然，写出哈姆莱特独白的人一定读过关于人的尊严和人的苦难的文章，并且深得这两种论点的精髓。同时很悲观地将两种观点交替地呈现在哈姆莱特冗长的独白中”（Knowles1052）。在莎士比亚时代很多人文主义学者的著述广为流传，当时蒙田的《为雷蒙•塞蓬德辩护》已由约翰•弗洛瑞（JohnFlorio）翻译成英文，1603年发表。约翰•弗洛瑞是扫桑安普顿伯爵家的座上客，当时扫桑安普顿伯爵同为弗洛瑞和莎士比亚的庇主，莎士比亚很有可能在弗洛瑞的文章出版前就看过此文。当然，蒙田的怀疑主义思想在当时别的思想家的著作中也有反应。莎士比亚在创作《哈姆莱特》时可能已经看过这些文章。文艺复兴晚期的先进人文主义思想家，在对人文主义思想进行反思时，显然继承了这一基督教文化传统对人的二重性的认识，只不过目睹堕落的社会现实之后，他们更加突出人的罪感和局限性，对人性的弱点剖析得更加尖锐。因而，这种表面上回归基督教文化传统的转向，并不是对人文主义的否定，而是对其思想的深化和升华。莎士比亚对人文主义的认识，同样经历了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在戏剧创作的早期，莎士比亚崇信人文主义理想，对其在现实中能够实现持乐观态度，但到中期，随着社会形势日益恶化，利己主义泛滥成灾，他感受到了人文主义理想与黑暗现实之间的巨大矛盾，以及人文主义思想在现实中所带来的负面结果，加之受到蒙田怀疑主义思想的影响，他对人文主义的诸多信念产生了怀疑，对其在现实实践中带来的恶果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这种怀疑精神加深了他对人性理解，当然，也加深了他对人性和人世的悲观态度。哈姆莱特忧郁与延宕的性格、行为特征，正是莎士比亚思想发展和深化的产物。哈姆莱特的人文主义理想在现实中遭遇沉重打击，他发现现实世界已经成为罪恶的渊薮。周围既有克劳狄斯这样的邪恶之徒，也有波洛涅斯这样的逢迎世故之徒，吉尔登斯吞、罗森格兰兹这样的变节者，还有为情欲背叛了父亲的母亲。他甚至相信，现在的奥菲莉娅尽管是一个纯洁的少女，一旦情欲来袭，她也会像王后一样堕落。哈姆莱特认为自己的心灵同样充满罪恶：“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思想也容纳不下”（莎士比亚65）。联系一系列变故发生前哈姆莱特对人类的看法，这其中的变化是巨大的。正是基于对普遍人性认识上的这种变化，哈姆莱特的复仇行动遇到了重重困难和挑战：既然人性是邪恶的，克劳狄斯弑君篡位就不是孤立现象，而是普遍的人类罪恶的反映；替父报仇、重整乾坤不只是与克劳狄斯斗争，更要与人类，与人性普遍的恶斗争，也包括与自己的斗争。由此，他使自己陷入到无法克服的矛盾之中：既然每个人都是邪恶的，杀死一个克劳狄斯又有何用？于是复仇失去了对象，更严峻的人性问题摆在了哈姆莱特面前。以莎士比亚所处时代的认识水平，不可能为哈姆莱特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哈姆莱特因此坠入虚无之境，心绪迷惘、忧郁、焦灼，也就有了行动上的延宕。3.《哈姆莱特》的情节结构与语言《哈姆莱特》吸收了当时伦敦剧坛流行的“塞内加—基德式”复仇悲剧的诸多情节元素。古罗马剧作家塞内加的悲剧以描写血腥暴力的复仇著称，是伊丽莎白女王时代剧作家争相模仿的对象。大学才子派中的基德于1588年发表的剧作《西班牙悲剧》（1592）是塞内加式悲剧的代表，它写西班牙元帅赫罗尼莫向谋害儿子霍拉旭的凶手，葡萄牙君主劳伦佐复仇的故事，剧中充满暴力、恐怖、犯罪和流血。当时伦敦的观众非常喜欢看基德的复仇悲剧，以致它在舞台上经久不衰。众所周知，基德的《西班牙悲剧》对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有过重要影响，其中复仇作为剧情的主导动机，被害者亡灵的登场，复仇者的延宕和疯癫，敌我双方的死亡，这些情节元素都出现在《哈姆莱特》中。《哈姆莱特》对塞内加-基德式复仇悲剧情节元素的大量借用，迎合了当时观众的审美期待，是其取得“票房”成功的重要因素。《哈姆莱特》当然不是完全照搬《西班牙悲剧》，莎士比亚对复仇这一情节元素的结构处理，则显出推陈出新的高妙之处。《哈姆莱特》包含三条平行且相互交错的复仇情节。哈姆莱特为父复仇是贯穿全剧的主要情节，雷欧提斯和福丁布拉斯的复仇为次要情节，是主要情节的陪衬。同时哈姆莱特又是雷欧提斯为父复仇的对象，而福丁布拉斯的父亲是被哈姆莱特的先父所杀害，三条复仇情节彼此关联，又相互对比衬托，脉络清晰，张弛有度，跌宕起伏，对普通戏剧观众有极大的吸引力。莎士比亚是语言艺术的大师，他用绚烂多彩而又质朴自然的语言创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丰富多彩的戏剧场景、千姿百态的生活画面，真实地反映了文艺复兴时期广阔的英国社会生活。《哈姆莱特》全面展示了他的语言艺术风貌。几乎所有的修辞手法莎士比亚都在他的作品中熟练使用过，这些修辞手法大大增添了他作品的魅力，使其生动有力、发人深思。例如，莎士比亚几乎在每部戏里都使用过的双关语和文字游戏，不仅达到了幽默和讽刺的效果，满足了当时观众的欣赏习惯，同时更含蓄地表达了剧中人物的好恶，丰满了人物形象。在第一场，哈姆莱特的叔叔和继父，新登基的国王克劳迪斯问哈姆莱特为什么不开心，用了“儿子”的称谓，“儿子”（son）与“太阳”（sun）发音相同。哈姆莱特的问答很意味深长。他故意将“儿子”理解为“太阳”就说“我已经在太阳里晒得太久了。”（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