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玄机处处悲 -探析《长恨歌》的悲剧意义

处处玄机处处悲——探析《长恨歌》的悲剧意义

毕业论文引论王安忆曾说：“我觉得好的作品就像一座房子，里面房间再多，线索却是简单的，我们只要找到了一扇主要的门……就会顺利地走遍了所有的房间，并且发现所有的房间其实是连成一体的。”[1]在《长恨歌》中，王琦瑶的人生历程就是这样一扇主要的门，通过观察王琦瑶一生的悲剧历程，我们可以了解文章的时代背景、写作原因、社会意义等多方面的情况，但是要想深入体味《长恨歌》融入骨子里的悲，我们还需要对文章分层解析，细细体味。首先，我们要分析一下王琦瑶这个女主人公形象。一、流言中的王琦瑶在深入了解王琦瑶其人之前，我们首先要分析一下作者为什么要舍弃历史的严肃笔法而选择流言这种粗糙模糊又真假难辨的“野史”。作为王琦瑶出场的舞台呢？文章伊始，作者就用了大量笔墨来说明流言的特点：它是“典型的下三滥”，长于“暗中作祟”又“往往能够很得逞”，“有着作乱生事的本能”，“茫然地生长和繁殖”且速度“惊人”。[2]Ｐ(７)它不但是王琦瑶最后的归宿，更是她悲剧人生的始作俑者—因为它“见缝就钻”，连帷幕森严的闺房也不放过。可是它也并不是那么最大恶极，虽然是满腔满腹的哀意，并且有着“死皮赖脸”的那点韧劲，它也依然能够包裹得光滑圆润，成为熠熠夺目的珍珠，归根结底，它就是彻头彻尾的庸俗文化，它用最粗俗的方式—多数是女性的肉体与驯顺去谋求最接近真实的浪漫—飞上枝头做凤凰。它的语言是粗砺的。但是，这种庸俗往往最能正中红心，直击人们的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野心和欲望。王琦瑶那矜持的一生，在流言中反而坦率了：她被捧为沪上淑媛啦，被尊为三小姐啦等等都只是修饰，被李主任包养，被康明抛弃，被老克腊嫌弃等等才是具体的情节—作为一个弄堂里走出的小女子，她想要挤进上流社会，就必须要积累雄厚的资本，容貌、声名之类的东西都只是攀附权贵前必要的准备。就是王琦瑶被玩弄，被欺骗的经历，在小市民的眼中也是理所当然的，是非经历不可的。在流言的传播者看来，王琦瑶的名声越盛，遭遇越曲折，这种“成败变英雄”的心态是市民舆论界的主流，正是这种心态，使流言包括王琦瑶的故事广为流传甚至长盛不衰。王琦瑶的形象也就得以借助流言最大程度的还原。“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19世纪的上海，多的是这样过着同样生活、做着同样的梦的女儿，所以作者用了一个集体名词：“王琦瑶们”。她有什么共同点？她们居住在弄堂里每天早晨提着花书包从后弄出来，既见起了小市民生活的肮脏阴沉，又听多“老妈子的村话包车夫的俚语”，见惯了“隔壁大学生的狐朋狗友一日三回地来，舞女小的弟妹三日一回地来”；[2]P(9)她们跟着留声机哼唱“四季歌”，到电影院去看“乱世佳人”，每颗少女的心都自怜着，感叹着，又被各样的喧嚣所骚扰着，鼓动着；他们到照相馆去拍小照，为自己的年轻貌美骄傲着，疼惜着，又暗暗地运算着，筹谋着；她们还经常坐到偏厢房或者亭子里，孤芳自赏地，自伤自怜地把自己沉浸在感伤小说中才子佳人似的迷梦里。同时，王琦瑶又是个体的，她有着区别于其他弄堂女子的独特个性。男性的解救。母亲对父亲的驾驭很让她产生了一些关于女性尊严的设想。所以王琦瑶最大的特点是矜持，这点矜持，有一种骄傲在里面，她瞧不起女性，对于她的两个女性知己，她是时时表露出鄙夷的，既瞧不起吴佩珍的粗疏，又对蒋丽莉“不免有些起腻”。[2]P(23)她既瞧不起男性，总想掌握男性的主导权，她挑挑捡捡，单方面地把周围的男性分成“垫底儿”，负责等角色。所以她的第一次试镜失败了。那个“娇羞的，妩媚的，有憧憬又有担忧的”旧式新娘形象无疑与她事先设定的角色相差十万八千里。因为不符合王琦瑶对自己的定位，那张使她崭露头角的“可着人的心剪裁的”照片了令她失望，还有些受打击。[2]P(32)“倒是被命名为“沪上淑媛”的照片“将那可人的乖藏进心里去，把矜持做在脸上，比世人都站得高似的“最合她的心事。”[2]P(35)比世人都站得高，王琦瑶简直是把这点矜持当成是为人全部尊严，除去迟暮时对老克腊失态的哭求，她的一生都是淡淡的，看似荣辱不惊的。二、

王琦瑶的姐妹淘“王琦瑶和王琦瑶”之间是有着小姐妹情谊的，但这种情谊仅限于上下学路上的结伴同行。我们的女主人公—“三小姐”王琦瑶显然是不满足这种“寂寞加寂寞，无奈加无奈，彼此谁也不帮谁”的“纯粹”友谊的。（7）P(18)她需要陪衬，而且这个陪衬还要有比她高的地位，只有在“高贵的丑人”的陪衬下，她的美才能更显可贵，而她那平淡无奇的弄堂背景，她才能转化为惹人怜惜的本钱。吴偑珍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她家境不错，丑陋粗疏，并且对王琦瑶有着一种“忠实的崇拜”。[2]P(20)但是，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吴佩珍为什么会委曲自己结交一个出身平凡的朋友呢？很显然，漂亮不是原因—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是决不会骄傲于自己的丑的；精细呢？更可能，吴佩珍的家境不错，自然有人巴结逢迎。下面让我们再看一下第二次去片场之前王琦瑶对自己“想去”的意愿遮遮掩掩时，吴佩珍的心理活动。“她是大人其实还是个孩子呀”，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母亲”，是“包容一切”的。[2]P(25)由此可见，吴佩珍对王的做作并不是毫无察觉的，相反，她甚至是洞察的！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从小到大，吴佩珍周围会围绕着多少王琦瑶们啊！至于她们的目的，吴佩珍当然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在这么一群庸俗、低贱的市民同学中却出现了一个鹤立鸡群的王琦瑶。这在吴佩珍眼里是不合逻辑的，所以她要靠近王琦瑶，去观察她看透她，甚至有意无意地用名利去诱惑她。所以吴佩珍引王琦瑶去了片场，使王琦瑶初窥攀入豪门的门径。在王琦瑶试镜失败时，也甚至表现出尴尬与愧疚。此时，吴佩珍对王琦瑶的屈就，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俯视，她是以一个胜利者、上层人的身份来怜惜下层市民王琦瑶冲锋失败的。所以当王琦瑶有了一定的社会名声，成了“沪上淑媛”之后，她开始疏远王琦瑶，甚至连挂着有王琦瑶照片的照相馆也要绕道走。此时的王琦瑶，才是她真正的威胁，之前，拥有金钱的吴佩珍其实比徒有美貌的王琦瑶更加自信。

在吴佩珍离开之后，王琦瑶又是孤单的，但是她并不是一有攀交者—毕竟这可是小有名气的“沪上淑媛”。在这堆想要取代吴佩珍位置的同学当中，王琦瑶选择了蒋丽莉，她是全班家境最好的同学之一，并且家里的排场很大，这远比暴发户似的吴佩珍家更加高雅斯文。可以说，王琦瑶选择蒋丽莉已经有了明确的要利用朋友进入上流社会的野心了。但是她依然表现出招牌似的矜持。在蒋丽莉的殷殷期盼中按兵不动，又在蒋丽莉完全失望后淡淡地表示会去参加蒋丽莉的生日宴会，与蒋丽莉一起的王琦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她几乎要成为蒋家的一员，到哪里都跟着的。蒋丽莉的亲戚朋友很快都为她熟识，也是她的亲戚好友一般。[2]P(40)那么蒋丽莉又在这段友谊中得到什么了呢？我们这么发问，似乎对蒋丽莉的感情有些亵渎了，她是真正把王琦瑶当作朋友的。正如文中所说：“一样的女儿家，却是两种闺阁，便由不得怨艾之心生起欲望之心”。[2]P(9)王琦瑶对她的身份地位求之不得，她却将王琦瑶当成可以自由追求自己价值与幸福的理想的自我形象。所以，她才会不遗余力地帮助王琦瑶竞选上海小姐。当王琦瑶风光地站在舞台上里，她觉得“婚纱下面的不是王琦瑶，而是她自己，她却是不把它当梦，而是当未来”。[2]P(68)但是，打造王琦瑶成为理想中的自己并不是要王琦瑶代替她，所以当她发现王琦瑶与自己爱恋着的程先生的私照时，这段友情便被绝决地斩断了。无论是否有朋友，有着什么样的朋友，王琦瑶这场对上层社会的攻坚战都是要自己打的。虽然利用朋友达到一些目的，但对人生的整个规划依然是掌握在王琦瑶手中的。下面我们就来看女主人公这场孤独的战争。三、

王琦瑶的“开麦拉”“开麦拉”是王琦瑶与吴佩珍一起去片场时接触到的，是电影开拍时的一声呼喝。第一次去片场，王琦瑶就见识了两个拍摄场面。第一个是一个女人的死亡现场，第二个是一个穷汉打那作东的耳光。这第二场是插科打诨，打的是东家讽得却是穷汉，敏感而自尊的王琦瑶当然不会喜欢。反是，第一场中女人的死亡吸引了她，她对这一切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这一场电影演的就是一个流言；一人企图攀附权贵的女人失败了，死了。显然，电影化的流言让人信服，所以王琦瑶觉得“布景里的电灯，发出着真实的光芒”。[2]P(23)这幕戏对王琦瑶与其说是一个警诫，倒不如说一个激励。在王琦瑶眼中，上流社会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路在那里，虽然失败者很多，但总会有人走通的。王琦瑶开始意识到，“拍电影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瞬是“开麦拉”的这一瞬，之前，全是准备和铺垫，之后呢？则是永远的结束”。[2]P(25)从无心到有心，她试镜头，拍小照，直至最后半推半就地参与“上海小姐”的竞选，都是为自己的“开麦拉”做充分的准备。我们说王琦瑶这一阶段采取的策略是顺水推舟的，她虽有了角逐的野心，却没有屏中的自信。所以她维持着表面上的“不认真”，并且借娇痴和任性去讨蒋丽莉、程先生二人的保证。这种不确定在“开麦拉”之后就演变成了绝望。正是她所表露出来的委屈与伤逝之痛，如同流言中的那些凄美悲壮的结局一般，拨动了观众隐秘的心弦，才最终使她成为了“三小姐”。另外，她也通过对比赛服饰的选择，她最终确定了最适合扮演的，也最容易让人接受的角色。她把果断的红色和翠色替换成谦让、活泼的粉红、苹果绿，释稀了拼死一搏的杀伐之气。在最风光的时候，她完成了自己的形象定位：“艳和风情都是可以轻描淡写的，不足称后，却是足以给自家人享用”。[2]P(36)可以说，选美成功是社会对王琦瑶追权逐势的野心所给予的第一次明确的肯定与鼓励。漫长的过程就此结束，王琦瑶角逐权、财富的剧集终于真正的“开麦拉”。四、

王琦瑶的日出日落从某种程度上说王琦瑶的悲剧从“开麦拉”之后才真正开始的。王琦瑶生于弄堂，长于弄堂，是背阴处的苔藓类植物。但是，她虽然渴望移居光明之处，却也不是一味的屈就。对于要依附“男性”她是有选择的。她那似乎漫长的一生，都在寻觅比较，只是随着太阳的西斜，昭华的逝去，选择标准有所不同。“太阳是屋顶上喷薄而出，坎坎坷坷的，光是打折的光，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2]P(4)这个时期的王琦瑶年轻、新鲜，积累了大量攀附权势的资本。成为“沪上淑媛”，当选“上海小姐”都是这个时期的事。如此风光自然使她野心勃勃，她是卯足了劲力争获得财富、地位的机会的。所以她舍程先生而就李主任。当然，她自始自终都不曾不爱过程先生，她依然觉得与程先生是有距离的。她早早就觉察到了中程先生的痴情，并且愿意接受程先生的温情。我们不要忘了，两人曾经在程先生的照相间有过一次随心所欲的、近乎暧昧的对话。他愿意要她当妹妹，她愿意要他当哥哥，彼此都是说说就算的样子，却表露出心底最真实的重视。客观说来，王琦瑶对程先生并不是一开始就否定的，她只是觉得为时过早，因为“程先生的痴心把王琦瑶的心抬高了。”[2](170)她希望找到一个更有权势的依靠。王琦瑶把程先生当成是“垫底的”，虽嫌轻慢，却也表露出她对程先生的信任。她坚信，无论她从多高的地方摔下，程先生都能接住她。相比之下，王琦瑶对李主任的感情就简单多了，她不爱他，却中意他身居各路要津的身份。她知道，“李主任本是不接受人的爱，他接受人的命运。他将人的命运拿过去，一一给予不同的负责。”[2]P(80)这就够了，王琦瑶正是他为自己的命运负责，她要摆脱低贱的小市民身份，获得财富与势力，她要满足她高高在上的虚荣心。不幸的是，李主任坠机身亡，他的死将王琦瑶打回原型，也结束了最美丽的朝阳时光。“午后是一日里正过到中途，是一日之希望接近尾声的等待，不耐和消沉相继而来，希望也是挣扎的希望。”[2]P(166)李主任为王琦瑶留下了一个装有金条的雕花木匣，但是王琦瑶却没有获得与美貌相匹配的社会地位，没有品味过才子佳人似的完美爱情。这时，富家公子康明逊出现了，王琦瑶是个守旧的人，康明逊是个怀旧的人，两个人可以说是天作之合。但康明逊却是二娘所生，平日在家都要战战兢兢眼观六路，更不能指望他有胆量为一个“寡妇”反抗全族了，他一开始就对王琦瑶说明了：“我怕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2]P(176)后来，果然就在家庭的压力下，全线撤退，只给王琦瑶留下一个未出世的女儿。为了掩饰未婚先孕的丑事，王琦瑶马马虎虎地找了个花花公子萨沙做了顶缸，却没料到萨沙竟也非愚钝之物，他不但洞察了她的秘密，还早早地抽身去了苏联。恰巧的是，正在王琦瑶几乎食不裹腹的时候，程先生又出现了。他依然对王琦瑶疼惜有加，给王琦瑶送昂贵的饭菜，帮她照顾婴儿。王琦瑶感激之余欲委身下嫁，但是她看透了程先生的痴心却低估了程先生的爱情。程先生先生拒绝了王琦瑶的报恩，王琦瑶再次听到有关程先生的消息，是1966年他的自杀。这个爱情的“底”，终于彻底地破了。但是，正午阳光的幻灭，却并没有完全醒悟，完全绝望。“西下的阳光，唱着悼歌似的，还是最后关头的倾说。”[2]P(300)已然迟暮的王琦瑶失去了她的青春，也失去了她的时代。但是她是拒绝承认这些的，她需要一个男性来肯定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和在那个时代中赢得风光。时髦又崇旧的年轻人老克腊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走进了他的生活。只是“王琦瑶再是美丽，终是美人迟暮，老克腊再是崇尚四十年前，心也还是一颗现在的心”[2]P(340)。他承受不起现实的真实，更无法给予王琦瑶稳定的爱情。王琦瑶终于失态，拿出那匣连女儿都未能享有的金条痛哭哀求，却依然未能阻止老克腊仓惶逃走的脚步。即使晚年凄凉，王琦瑶也依然骄傲自持，所以当她舍弃自尊也未能留住幸福时，她已经如扑火的飞蛾一样耗尽了生存的全部勇气，她其实已经在精神上死了，长脚的行凶，只是抹去她肉体的痕迹。五、

长痛不息的王琦瑶王琦瑶的故事已经结束，但是她的悲剧却并没有终结。王琦瑶的时代已经过去，薇薇们的时代才要开始。薇薇是王琦瑶的女儿，她们两人虽为母女却处处相争，争时尚，争朋友，可以说，他们之间的战争实际上是新旧两个时代庸俗文化中女性生存的碰撞与对抗。毫无疑问，时代的新生者薇薇赢了，但是她，乃至她们，比王琦瑶又有什么进步可言呢？薇薇们蔑视亲情，践踏制度，盲目追求摩登，没心没肺，不用脑子，根本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后来，薇薇去了美国，其目的也是和当初的王琦瑶如出一辙追求自以为的美好生活。可以想见，这些丧失了生活目标的薇薇们最终将导致另一场悲剧，另一场与王琦瑶殊途同归的女性悲剧。那些流言里人，和传播流言的人，都将长长久久地痛下去。

结论王安忆曾说：“要写上海，最好的代表是女性，不管有多么大的委屈。上海也给了他们好舞台，让她们伸展身手……要说上海的故事也有英雄，她们才是。”19世纪的上海是在西方经济、文化势力的疯狂入侵下催生的畸胎，作为小市民阶级中的一员，王琦瑶确实是受到鄙视和压制的。和一般小市民不同的是，王琦瑶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和绝决的行动力。她将小市民所共有的勤奋、练达、精明、琐碎都当作她孤独的抗争，却始终无法与整个等级社会和男权社会相抗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