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说明:本文档由用户提供并上传,收益归属内容提供方,若内容存在侵权,请进行举报或认领
文档简介
经典诗歌中国卷胡适胡适(1891—1962),原名胡洪騂,字适之,安徽绩溪人。1910年留学美国康乃尔大学、哥伦比亚大学。1917年初在《新青年》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提出文学改良主张。1917年7月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参加编辑《新青年》,提倡白话文,并最早尝试新诗的写作。1928年后历任中国公学校长、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国民政府驻美国大使、行政院最高政治顾问、北京大学校长。一生在哲学、文学、史学、古典文学考证诸方面都有成就。一念今年在北京,住在竹竿巷。有一天,忽然由竹竿巷想到竹竿尖。竹竿尖乃是吾家村后的一座最高山的名字。因此便做了这首诗。我笑你绕太阳的地球,一日夜只打得一个回旋;我笑你绕地球的月亮儿,总不会永远团圆;我笑你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星球,总跳不出自己的轨道线;我笑你一秒钟走五十万里的无线电,总比不上我区区的心头一念。我这心头一念:才从竹竿巷,忽到竹竿尖,忽在赫贞江上,忽到凯约湖边;我若真个害刻骨的相思,便一分钟绕遍地球三千万转!鸽子云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气!有一群鸽子,在空中游戏。看他们三三两两,回环来往,夷犹如意,——忽地里,翻身映日,白羽衬青天,十分鲜丽!老鸦一我大清早起,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二天寒风紧,无枝可栖。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我不能带着鞘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也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黄小米!小诗开的花还不多;且把这一树嫩黄的新叶当作花看罢。十一,四,十,在天津刘半农刘半农(1891—1934)原名寿彭,改名复,字半农,号曲庵,江苏江阴人。早年积极投身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并一度参加《新青年》编辑工作。1920年旅欧留学,入英国伦敦大学,1921年转入法国巴黎大学专攻语音学,获法国国家文学博士学位。1925年秋回国,任北京大学国文系教授。早年诗作大多描写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和疾苦。民歌专著《瓦釜集》对民歌形式的利用,作了有益的探索。相隔一层纸屋子里拢着炉火,老爷分付开窗买水果,说“天气不冷火太热,别任它烤坏了我。”屋子外躺着一个叫化子,咬紧了牙齿对着北风喊“要死”!可怜屋外与屋里,相隔只有一层薄纸!1917年10月,北京铁匠叮当!叮当!清脆的打铁声,激动夜间沉默的空气。小门里时时闪出红光,愈显得外间黑漆漆地。我从门前经过,看见门里的铁匠。叮当!叮当!他锤子一下一上。砧上的铁,闪作血也似的光,照见他额上淋淋的汗,和他裸着的,宽阔的胸膛。我走得远了,还隐隐的听见,叮当!叮当!朋友!你该留心着这声音,他永远的在沉沉的自然界中激荡。你若回头过去,还可以看见几点火花,飞射在漆黑的地上。1919年9月,北京情歌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燕子你说些什么话?教我如何不想她?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啊!西天还有些儿残霞,教我如何不想她?1920年9月4日,伦敦。沈尹默沈尹默(1883—1971)原名君默,字秋明、瓠瓜,浙江吴兴人。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京都帝国大学。归国后历任浙江高等师范学校教员、北京大学教授、河北省教育厅长、北平大学校长、北平女子文理学院院长等职。建国后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上海市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主任等职。新文化运动时期参加过《新青年》编辑工作。月夜霜风呼呼的吹着,月光明明的照着。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1917三弦中午时候,火一样的太阳,没法去遮拦,让他直晒着长街上。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树。谁家破大门里,半院子绿茸茸细草,都浮着闪闪的金光。旁边有一段低低土墙,挡住了个弹三弦的人,却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门外坐着一个穿破衣裳的老年人,双手抱着头,他不声不响。李大钊李大钊(1889—1927)原名耆年,字寿昌,后改名大钊,字守常。河北乐亭人。1913年于北洋法政专门学校毕业后,去日本早稻田大学学政治。在东京参加留日学生总会,组织神州学社、丙辰学社。从事反袁世凯的活动。1916年回国,后历任《晨钟报》总编辑、北京大学教授,同时参与编辑《新青年》杂志。1919年与陈独秀等人创办《每周评论》,组织少年中国学会,成为五四运动的领导者之一。1920年组织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和共产主义小组。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曾任党的北方区委书记兼中国劳动组合部北方部书记。1927年被军阀张作霖逮捕后就义。山中即景一是自然的美,是美的自然;绝无人迹处,空山响流泉。二云在青山外,人在白云内。云飞人自还,尚有青山在。俞平伯俞平伯(1900—1990)原名铭衡。浙江德清人。191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文科。曾先后在上海大学、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校任教。建国后任北京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早年积极参加新文学运动,是新潮社、文学研究会、语丝社成员。1922年与朱自清、刘延陵、叶圣陶一起创办五四以来最早的诗歌刊物《诗》月刊。早年写过新诗,后从事散文创作和古典文学研究。孤山听雨——记八月一日之游云依依的在我们头上,小桦儿却早懒懒散散地傍着岸了。小青哟,和靖哟,且不要萦住游客们底凭吊;上那放鹤亭边,看葛岭底晨妆去罢。苍苍可滴的姿容,少一个初阳些微晕她。让我们都去默着,幽甜到不可说了呢。晓色更沉沉了;看云生远山,听雨来远天,飒飒的三两点雨,先打上了荷叶,一切都从静默中叫醒来。皱面的湖纹,半蹙着眉尖样的,偶然间添了——花喇喇银珠儿那番进跳。是繁弦?是急鼓?比碎玉声多几分清悄?凉随着雨生了,闷因着雷破了,翠叠的屏风烟雾似的朦胧了。有湿风到我们底衣襟上,点点滴滴的哨呀!来时的桦子横在渡头。好个风风雨雨。清冷冷的湖面。看他一领蓑衣,把没篷子的打鱼船,闲闲的划到藕花外去。雷声殷殷的送着,雨丝断了,近山绿了;只留恋的莽苍云气,正盘旋在西泠以外,极目的几点螺黛里。八,五,杭州。凄然今年九月十四日我同长环到苏州。买舟去游寒山寺。虽时值秋半,而因江南阴雨兼旬,故秋意已颇深矣。且是日雨意未消,游者阒然;瞻眺之余,顿感寥廓!人在废殿颓垣间,得闻清钟。尤动凄怆怀恋之思,低回不能自已。夫寒山一荒寺耳,而摇荡性灵至于如此。岂非情缘境生,而境随情感耶?此诗之成,殆吾之结习使然。那里有寒山!那里有拾得!那里去追寻诗人们的魂魄!只凭着七七八八,廓廓落落,将倒未倒的破屋,粘住失意的游踪,三两番的低回踯躅。明艳的凤仙花,喜欢开到荒凉的野寺;那带路的姑娘,又想染红她的指甲,向花丛去掐了一握。他俩只随随便便的,似乎就此可以过去了;但这如何能,在不可聊赖的情怀?有剥落披离的粉墙。欹斜宛转的游廊,蹭蹬的陂陀路,有风尘色的游人一双。萧萧条条的树梢头,迎那西风碎响。他们可也有悲摇落的心肠?镗然起了,嗡然远了,渐殷然散了;枫桥镇上的人,寒山寺里的僧,九月秋风下痴着的我们,都跟了沉凝的声音依依荡颤。是寒山寺的钟么?是旧时寒山寺的钟声么?九,三十,杭州暮敲罢了三声晚钟,把银的波底容,黛的山底色,都销融得黯淡了,在这冷冷的清梵音中。暗云层叠,明霞賸有一缕;但湖光已染上金色了。一缕的霞,可爱哪!更可爱的,只这一缕哪!太阳倦了,自有暮云遮着;山倦了,自有暮烟凝着;人倦了呢?我倦了呢?周作人周作人(1885—1967),原名櫆寿,后改名槐树,遐寿,字起孟、启明,号知堂。浙江绍兴人。1901年入南京江南水师学堂管轮班学习。1906年赴日本留学,1911年回国。1917年到北京,任北京大学教授等职。五四时期参加过新文化运动,并参与筹组文学研究会。1937年抗战爆发后,曾任伪华北教育总署督办、汪精卫南京政府国府委员、日伪华北综合调查研究所副理事长。抗战胜利后,以汉奸罪被国民党政府逮捕。1949年1月出狱。建国后居家从事翻译与写作。作品以散文为主。小河有人问,我这诗是什么体,连自己也回答不出。法国波特来尔(Baudelaire)提倡起来的散文诗,略略相象,不过他是用散文格式,现在却一行一行的分写了。内容大致仿那欧洲的俗歌;俗歌本来最要叶韵,现在却无韵。或者算不得诗,也未可知:但这是没有什么关系。一条小河,稳稳的向前流动。经过的地方,两面全是乌黑的土,生满了红的花,碧绿的叶,黄的实。一个农夫背了锄来,在小河中间筑起一道堰,下流干了;上流的水,被堰拦着,下来不得:不得前进,又不能退回,水只在堰前乱转。水要保他的生命,总须流动,便只在堰前乱转。堰下的土,逐渐淘去,成了深潭。水也不怨这堰——便只是想流动,想同从前一般,稳稳的向前流动。一日农夫又来,土堰外筑起一道石堰。土堰坍了:水冲着坚固的石堰,还只是乱转。堰外田里的稻,听着水声,皱眉说道,——“我是一株稻,是一株可怜的小草,我喜欢水来润泽我,却怕他在我身上流过。小河的水是我的好朋友,他曾经稳稳的流过我面前,我对他点头,他向我微笑,我愿他能够放出了石堰,仍然稳稳的流着,向我们微笑:曲曲折折的尽量向前流着,经过的两面地方,都变成一片锦绣。他本是我的好朋友,——只怕他如今不认识我了;他在地底里呻吟,听去虽然微细,却又如何可怕!这不像我朋友平日的声音,——被轻风搀着走上沙滩来时,快活的声音。我只怕这回出来的时候,不认识从前的朋友了,便在我身上大踏步过去:我所以正在这里忧虑。”田边的桑树,也摇头说,——“我生的高,能望见那小河,——他是我的好朋友,他送清水给我喝,使我能生肥绿的叶,紫红的桑葚。——他从前清澈的颜色,现在变了青黑;又是终年挣扎,脸上添出许多痉挛的皱纹。他只向下钻,早没工夫对了我的点头微笑,堰下的潭,深过了我的根了。我生在小河旁边,夏天晒不枯我的枝条,冬天冻不坏我的根,如今只怕我的好朋友,将我带倒在沙滩上,拌着他卷来的水草。我可怜我的好朋友,但实在也为我自己着急。”田里的草和虾蟆,听了两个的话,也都叹气,各有他们自己的心事。水只在堰前乱转;坚固的石堰,还是一毫不摇动。筑堰的人,不知到那里去了?苍蝇我们说爱,爱一切众生;但是我——却觉得不能全爱。我能爱狼和大蛇,能爱在林野背景里的猪。我不能爱那苍蝇。我憎恶他们,我诅咒他们。大小一切的苍蝇们,美和生命的破坏者,中国人的好朋友的苍蝇们啊!我诅咒你的全灭,用了人力以外的最黑最黑的魔术的力。一九二一年四月十八日康白情康白情(1898—1968),字洪章,四川安岳人。早年在北京大学求学。1918年参加少年中国学会。同年与傅斯年、罗家伦、俞平伯等组织新潮社,同时开始新诗创作。诗作题材广泛,富于激情,提倡以散文入诗,不加修饰,具有明快、朴实、自然的艺术风格。1920年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加里福尼亚大学。草儿草儿在前,鞭儿在后。那喘吁吁的耕牛,正担著犁鸢,眙着白眼,带水拖泥,在那里“一东二冬”地走着。“呼——呼……”“牛吔,你不要叹气,快犁快犁,我把草儿给你。”“呼——呼……”“牛吔,快犁快犁。你还要叹气。我把鞭儿抽你。”牛呵!人呵!草儿在前,鞭儿在后。1919年2月1日,北京窗外窗外的闲月,紧恋着窗内蜜也似的相思。相思都恼了,她还涎着脸儿在墙上相窥。回头月也恼了,一抽身儿就没了。月倒没了;相思倒觉着舍不得了。二月九日,北京江南一只是雪不大了,颜色还染得鲜艳。赭白的山,油碧的水,佛头青的胡豆。橘儿担着;驴儿赶着;蓝袄儿穿着;板桥儿给他们过着。二赤的是枫叶,黄的是茨叶,白成一片的是落叶。坡下一个绿衣绿帽的邮差撑着一把绿伞,——走着。坡上踞着一个老婆子,围着一块蓝围腰,咵咵地吹得柴响。三柳椿上拴着两条大水牛。茅屋都铺得不现草色了。一个很轻巧的老姑娘端着一个撮箕,蒙着一张花帕子。背后十来只小鹅都张着些红嘴,跟着她,叫着。颜色还染得鲜艳,只是雪不大了。二○,二,四,在沪宁路车中朱自清朱自清(1898—1948)原名朱自华,字佩弦,号秋实,江苏扬州人。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后在江苏、浙江等处任中学教师。在大学求学期间开始新诗创作,并参加新潮社、文学研究会。1922年与叶圣陶等组织中国新诗社并创办《诗》月刊。1925年任清华大学国文系教授,其创作转向散文,同时研究古典文学。1934年和郑振铎等编辑《文学季刊》,和陈望道编辑《太白》杂志。抗日战争爆发后随校南迁,任西南联大教授。小舱中的现代“洋糖百合稀饭,三个铜板一碗,那个吃的?”“竹耳扒,破费你老人家一个板;只当空手要的!”“吃面吧,那个吃饺面吧?”“潮糕要吧?开船早哩!”“行好的大先生,你可怜可怜我们娘儿俩啵——肚子饿了好两天口罗!”“梨子,一角钱五个,不甜不要钱!”“到扬州住那一家?照顾我们吧;有小房间,二角八分一天!”“看份报消消遣?”“花生、高粱酒吧?”“铜锁要吧?带一把家去送送人!”“郭郭郭郭”,一叠春画儿闪过我的眼前;卖者眼里的声音,“要吧!”“快开头了,贱卖啦,梨子,一角钱八个,那个要哩?”拥拥挤挤堆堆迭迭间,只剩了尺来宽的道儿;在溷浊而紧张的空气里,一个个畸异的人形,憧憧地赶过了——梯子上下来,梯子上上去。上去,上去!下来,下来!灰与汗涂着张张黄面孔,炯炯的有饥饿的眼光;笑的两颊,叫的口,捡点的手,更都有着异样的展开的曲线,显出努力的痕迹;就像饿了的野兽们本能地想攫着些鲜血和肉一般,他们也被什么驱迫着似的,想攫着些黯淡的铜板,白亮的角子!在他们眼里,舱里拥挤着的堆叠着的,正是些铜元和角子!——只饰着人形罢了,只饰着人形罢了。可是他们试试攫取的时候,人形们也居然反抗了;于是开始了那一番战斗!小舱变了战场,他们变了战士,我们是被看做了敌人!从他们的叫嚣里,我听出杀杀的喊呼;从他们的顾盼里,我觉出索索的颤抖;从他们的招徕里,我看出他们受伤似地挣扎;而掠夺的贪婪,对待的残酷,隐约在他们间,也正和在沙场上兵们间一样!这也是大战了哩。我,参战的一员,从小舱的一切里,这样,这样,悄然认识了那窒息着似的现代了。七,二一,镇江扬州小轮中所感。三○作于扬州细雨东风里掠过我脸边,星呀星的细雨,是春天的绒毛呢。赠友你的手像火把,你的眼像波涛,你的言语如石头,怎能使我忘记呢?你飞渡洞庭湖,你飞渡扬子江;你要建红色的天国在地上!地上是荆棘呀,地上是狐兔呀,地上是行尸呀;你将为一把快刀,披荆斩棘的快刀!你将为一声狮子吼,狐兔们披靡奔走!你将为春雷一震,让行尸们惊醒!我爱看你的骑马,在尘土里驰骋——一会儿,不见踪影!我爱看你的手杖,那铁的铁的手杖;它有颜色,有斤两,有铮铮的声响!我想你是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要吹倒那不能摇撼的黄金的王宫!那黄金的王宫!呜……吹呀!去年一个夏天大早我见着你:你何其憔悴呢?你的眼还涩着,你的发太长了!但你的血的热加倍的薰灼着!在灰泥里辗转的我,仿佛被焙炙着一般!——你如郁烈的雪茄烟,你如酽酽的白兰地,你如通红通红的辣椒,我怎能忘记你呢?四,一五,宁波作。刘大白刘大白(1880—1932),原姓金,名庆棪,字伯贞;后改姓刘,名靖裔,字清斋,别号大白,浙江绍兴人。清贡生。后留学日本,并加入同盟会。1919年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执教时,参加五四新文化运动,并写作新诗。其诗作语言明白清晰,音节整齐,韵律和谐,但带有旧诗词的痕迹。1921年任复旦大学教授。1927年以后,历任浙江大学秘书长、国民党政府教育部代理部长等职。田主来一声田主来,爸爸眉头皱不开。一声田主到,妈妈心头毕剥跳。爸爸忙扫地,妈妈忙上灶:“米在桶,酒在坛,鱼在盆,肉在篮;照例要租鸡:没有怎么办?——本来预备两只鸡:一只被贼偷,一只遭狗咬;另买又没钱,真真不得了!一阿二来!和你商量好不好?外婆给你那只老婆鸡,养到三年也太老,不如借给我,明年还你一只雄鸡能报晓!”妈妈泪一揩,阿二唇一翘:“譬如贼偷和狗咬,凭他楦得大肚饱。别说什么借和还,雄鸡雌鸡都不要。勤的饿,惰的饱,世间哪里有公道!辛苦种了一年田,田主偏来当债讨。大斗重秤十足一,额外浮收还说少。更添阿二一只鸡,也不值得再计较!贼是暗地偷,狗是背地咬,都是乘人不见到。怎像田主凶得很,明吞面抢真强盗!”妈妈手乱摇:“阿二别懊恼!小心田主听见了,明年田脚都难保!”1921年2月28日在杭州春意一只没篷的小船,被暖溶溶的春水浮著:一个短衣赤足的男子,船梢上划著;一个乱头粗服的妇人,船肚里桨著;一个红衫绿裤的小孩,被她底左手挽著。他们一前一后地划著桨著,嘈嘈杂杂地谈著,嘻嘻哈哈地笑著;小孩左回右顾地看著,痴痴憨憨地听著,咿咿哑哑地唱著;一只没篷的小船,从一划一桨一谈一笑一唱中进行著。这一船里,充满了爱,充满了生趣;不但这一船里,他们底爱,他们底生趣,更充满了船外的天空水底:这就是花柳也不如的春意!一九二三,三,二十九,在萧山舟中。邮吻刘大白我不是不能用指头儿撕,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只是缓缓地轻轻地很仔细地挑开了紫色的信唇;我知道这信唇里面,藏着她秘密的一吻。从她底很郑重的折叠里,我把那粉红色的信笺,很郑重地展开了。我把她很郑重地写的,一字字一行行,一行行一字字地很郑重地读了。我不是爱那一角模糊的邮印,我不是爱那满幅精致的花纹,只是缓缓地轻轻地很仔细地揭起那绿色的邮花;我知道这邮花背后,藏着她秘密的一吻。一九二三,五,二,在绍兴。秋晚的江上归巢的鸟儿,尽管是倦了,还驮著斜阳回去。双翅一翻,把斜阳掉在江上;头白的芦苇,也妆成一瞬的红颜了。一九二三,一○,三○,在绍兴。郭沫若郭沫若(1892—1978),原名郭开贞,四川乐山人。1914年赴日本学医,回国后从事文艺运动。1918年开始新诗创作。1921年与郁达夫等组织创造社,并出版第一部诗集《女神》,对中国的新诗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成为新文学的莫基者之一。他的早年诗作形式自由活泼,风格雄奇壮美,具有浓厚的浪漫色彩,表现了五四时代的革命精神。地球,我的母亲!地球,我的母亲!天已黎明了,你把你怀中的儿来摇醒,我现在正在你背上匍行。地球,我的母亲!你背负着我在这乐园中逍遥。你还在那海洋里面,奏出些音乐来,安慰我的灵魂。地球,我的母亲!我过去,现在,未来,食的是你,衣的是你,住的是你,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报答你的深思?地球,我的母亲!从今后我不愿常在家中居处,我要常在这开旷的空气里面,对于你,表示我的孝心。地球,我的母亲!我羡慕的是你的孝子,那田地里的农人,他们是全人类的保母,你是时常地爱顾他们。地球,我的母亲!我羡慕的是你的宠子,那炭坑里的工人,他们是全人类的Prometheus,你是时常地怀抱着他们。地球,我的母亲!我想除了农工而外,一切的人都是不肖的儿孙,我也是你不肖的子孙。地球,我的母亲!我羡慕那一切的草木,我的同胞,你的儿孙,他们自由地,自主地,随分地,健康地,享受着他们的赋生。地球,我的母亲!我羡慕那一切的动物,尤其是蚯蚓——我只不羡慕那空中的飞鸟:他们离了你要在空中飞行。地球,我的母亲!我不愿在空中飞行,我也不愿坐车,乘马,著袜,穿鞋,我只愿赤裸着我的双脚,永远和你相亲。地球,我的母亲!你是我实有性的证人,我不相信你只是个梦幻泡影,我不相信我只是个妄执无明。地球,我的母亲!我们都是空桑中生出的伊尹,我不相信那缥缈的天上,还有位什么父亲。地球,我的母亲!我想宇宙中的一切的现象,都是你的化身:雷霆是你呼吸的声威,雪雨是你血液的飞腾。地球,我的母亲!我想那缥缈的天球,只不过是你化妆的明镜,那昼间的太阳,夜间的太阴,只不过是那明镜中的你自己的虚影。地球,我的母亲!我想那天空中一切的星球,只不过是我们生物的眼球的虚影;我只相信你是实有性的证明。地球,我的母亲!已往的我,只是个知识未开的婴孩,我只知道贪受着你的深恩,我不知道你的深恩,不知道报答你的深恩。地球,我的母亲!从今后我知道你的深恩,我饮一杯水,我知道那是你的乳,我的生命羹。地球,我的母亲!我听着一切的声音言笑,我知道那是你的歌,特为安慰我的灵魂。地球,我的母亲!我眼前一切的浮游生动,我知道那是你的舞,特为安慰我的灵魂。地球,我的母亲!我感觉着一切的芬芳彩色,我知道那是你给我的赠品,特为安慰我的灵魂。地球,我的母亲!我的灵魂便是你的灵魂,我要强健我的灵魂来,报答你的深恩。地球,我的母亲!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我知道你爱我你还要劳我,我要学着你劳动,永久不停!地球,我的母亲!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我要把自己的血液来养我自己,养我兄弟姐妹们。地球,我的母亲!那天上的太阳——你镜中的影,正在天空中大放光明,从今后我也要把我内在的光明来照照四表纵横。1919年12月末作天上的市街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想那缥渺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你看,那浅浅的天河,定然是不甚宽广。我想那隔河的牛女,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我想他们此刻,定然在天街闲游。不信,请看那朵流星,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1921年10月24日郑振铎郑振铎(1898—1958),福建长乐人。1921年与沈雁冰等组织文学研究会。同年到商务印书馆从事编辑工作。1923年主编《小说月报》。1931年起历任燕京大学、暨南大学等校教授,并主编《文学季刊》、《世界文库》。早年写过新诗、小说,后从事文学史研究。我是少年一我是少年!我是少年!我有如炬的眼,我有思想如泉。我有牺牲的精神,我有自由不可捐。我过不惯偶像似的流年,我看不惯奴隶的苟安。我起!我起!我欲打破一切的威权。二我是少年!我是少年!我有濆腾的热血和活泼进取的气象。我欲进前!进前!进前!我有同胞的情感,我有博爱的心田。我看见前面的光明,我欲驶破浪的大船,满载可怜的同胞,进前!进前!进前!不管它浊浪排空,狂飙肆虐,我只向光明的所在,进前!进前!进前!王统照王统照(1897—1957),原名恂如,字剑三,山东诸城人。1918年就读于北京中国大学。曾担任《中国大学学报》、《曙光》半月刊编辑。1921年初与沈雁冰等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曾主编《文学旬刊》。1922年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1934年赴英、法、德等国考察西方文学和古代艺术。次年回国,在上海主编《文学》月刊。1939年后历任暨南大学、山东大学教授。写有《山雨》、《春花》等多部小说。长城之巅丛合回抱中辉凝,雾集,绛褐色交织下群峰逶迤。要掩却这古垒残基圮倾谷底,可掷不破混沌宇宙中的残粒。是战士的血迹殷斑?是“英雄”的伟心陶铸?天风猎猎,吹起了你的裳衣、我的裳衣。倾一杯金色的酒汁向苍茫奠意,看,阴云腾飞;听,壑中回响,——在空堡上独立。哭声裂破了娇喉,砖石压折了铁臂;露骨万千人,建石几千里,——山麓上的羊鸣三只两只。这难破的“英雄”梦谜;这不尽的生力的触击;这无从解答的天地伟奇。天风猎猎,吹醒了我们的怅思!迷茫的浩荡的世界奇迹——飞影,幻画,在眼前呈露。是谁说人生未有穷期?是我在墙阴下望飞云散聚。天风猎猎,吹起了我的裳衣、你的裳衣。天空中的羊鸣三只,两只,知欲归何处?1925年3月正是江南好风景正是江南好风景:几千里的绿芜铺成血茵,流火飞弹消毁了柔梦般村镇,耻恨印记烙在每个男女的面纹,春风,吹散开多少流亡哀讯?正是江南好风景:桃花血湮没了儿女的碎身,江流中,腐尸饱涨着怨愤,火光,远方,近处高烧着红云,春风,再不肯传送燕雏清音。正是江南好风景:到处都弥满搏战尘昏,一线游丝粘不到游春人的足跟。朋友,四月天长还觉春困?你,卧在你的国土,也有你的家乡,你的知亲?正是江南好风景:遍山野一片“秋烧”春痕,谁的梦还牵含着水软山温?祭钟从高空撞动,滴血红殷,你,听清否?这钟声——可还为旧江南的春日晨昏?1938年春末冰心冰心(1900—),女,原名谢婉莹,福建长乐人。1918年进北京协和女子大学(后并入燕京大学)学医,后改学文学。1920年起发表短篇小说、小诗。1921年参加文学研究会。1923年赴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学习英国文学,同时写成《寄小读者》等散文。1926年回国后在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女子文理学院任教。抗战胜利后,东渡日本。1951年秋回国。1960年后曾任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早期诗歌多取材于童年生活,讴歌童心和母爱,文字清新,感情真挚,风格柔美而自然。繁星一繁星闪烁着——深蓝的太空,何曾听得见他们对语?沉默中微光里他们深深的互相颂赞了。一三一大海呵,那一颗星没有光?那一朵花没有香?那一次我的思潮里没有你波涛的清响?春水三三墙角的花!你孤芳自赏时,天地便小了。六四婴儿,在他颤动的啼声中有无限神秘的言语,从最初的灵魂里带来,要告诉世界。纸船——寄母亲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总是留着——留着,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从舟上抛下在海里。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的叠着,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他到的地方去。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不要惊讶他无端入梦。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求他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1923.8.27汪静之汪静之(1902—),安徽绩溪人。1919年就读于屯溪安徽第一茶务学校。并作新诗。1920年入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学习。1921年和播漠华等组织晨光文学社,出版《晨光》周刊。1922年春与潘漠华组织湖畔诗社。1926年去芜湖任中学教员,不久任北伐军总政治部宣传科编纂。次年任《革命军日报》副刊及《劳工月刊》编辑。1928年至抗日战争爆发前夕,先后在上海、南京、安徽、山东等地任中学教员及建设大学、安徽大学、暨南大学教授。抗日战争爆发后任中央军校广州分校国文教员。1946年后任徐州江苏学院、复旦大学教授。1952年后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1955年去职,定居杭州。过伊家门外我冒犯了人们的指摘,一步一回头地瞟我意中人;我怎样欣慰而胆寒呵。一九二二,一,八冯雪峰冯雪峰(1903—1976),原名冯福春,浙江义乌人。1921年在杭州参加新文学团体晨光社,1922年和应修人等成立湖畔诗社,并合出白话诗集《湖畔》、《春的歌集》。1933年底到中央苏区,任瑞金中央党校教务主任、副校长。1934年参加长征。1936年春受党中央委托到上海工作,曾任中共上海办事处副主任。1941年被捕,囚于上饶集中营,在狱中作新诗数十首。1942年出狱。1943年到重庆,从事统战和文化工作。上海解放后,任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文艺工作者协会主席、鲁迅著作编刊社社长。1951年到北京,历任作协副主席、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文艺报》主编等职。除作诗外,写有杂文、论文、寓言等不少作品。落花片片的落花,尽随着流水流去。流水呀!你好好地流罢。你流到我家底门前时,请给几片我底妈;——戴在伊底头上,于是伊底白头发可以遮了一些了。请给几片我底姊;——贴在伊底两耳旁,也许伊照镜时可以开个青春的笑呵。还请你给几片那人儿,——那人儿你认识么?伊底脸上是时常有泪的。杭州,1922,3,10山里的小诗鸟儿出山去的时候,我以一片花瓣放在它嘴里,告诉那住在谷口的女郎,说山里的花已开了。米色的鹿啊,米色的鹿!黝绿的平野!我多么熟识!仿佛一个单独的银色的波浪,跳跃在沉郁的湖面,仿佛一只白鸽翻飞在碧玉似的青天,仿佛太阳光点点闪在森林的深处,仿佛初下的雪飞舞在暗夜的大野的空间。……啊,波涛起伏的丛山的海!海似的暗黑的森林!我也多么熟识!高峰和高峰竞走,相接而又相离,滚滚地泻着奔飞的河;而米色的鹿在那儿游戏。森林的尽头,连接着陡削的悬岩,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沟壑;而米色的鹿一跃就跃过!……但是,看!这也是多么好的一种景色!太阳已经上升,而大地冻着一片的雪,可是,多么美丽的荒野的雪地!多么年轻的仆倒着的尸体!他僵硬了的两手,还做着快跑的姿势,他露出的半边的脸,还浮着不能收住的青春的微笑;而冬日早晨的太阳正在照着,而终夜被逐的米色的鹿,在颤抖着,在不远的前面喘息着。……宗白华宗白华(1897—1986),原名宗之櫆,江苏常熟人。1918年毕业于上海同济德国语言学校,后主编《少年中国》月刊、《时事新报》副刊《学灯》。1920年赴德国留学,回国后历任东南大学、中央大学、南京大学、北京大学教授。二十年代初出版过《流亡小诗》,此后一直从事美学研究。夜一时间觉得我的徽躯是一颗小星,莹然万星里随着星流。一会儿又觉着我的心是一张明镜,宇宙的万星在里面灿着。瞿秋白瞿秋白(1899—1935),又名霜,江苏武进(今常州)人。1917年在北京俄文专修馆学习。1920年以《晨报》记者身份访问苏联。1923年回国后,在上海中共中央机关负责《新青年》等刊物编辑工作。历任中共临时中央常委、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委员、教育部部长。1935年2月在突围途中被国民党军队逮捕,6月18日就义。三十年代曾同鲁迅一起领导左翼文化运动。一生写有大量报告文学、杂文、文学批评等。赤潮曲赤潮澎湃,晓霞飞动,惊醒了五千余年的沉梦。远东古国四万万同胞,同声歌颂神圣的劳动。猛攻,猛攻,捶碎这帝国主义万恶丛!奋勇,奋勇,解放我殖民世界之劳工,何论黑,白,黄,无复奴隶种!从今后,福音遍天下,文明只待共产大同。看!光华万丈涌。废名废名(1901—1967),原名冯文炳,字蕴仲,湖北黄梅人。1922年就读于北京大学预科,后转入本科英国文学系,并参加语丝社。1929年大学毕业后任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讲师。抗日战争爆发后在故乡任小学教师。1946年返回北京大学任副教授、教授。1952年后任东北人民大学中文系教授、中文系主任。1963年起任吉林省文联副主席。作有多部小说。街头行到街头乃有汽车驰过,乃有邮筒寂寞。邮筒PO乃记不起汽车的号码X,乃有阿拉伯数字寂寞,汽车寂寞,大街寂寞,人类寂寞。星满天的星,颗颗说是永远的春花。东墙上海棠花影,簇簇说是永远的秋月。清晨醒来是冬夜梦中的事了。昨夜夜半的星,清洁真如明丽的网,疏而不失,春花秋月也都是的,子非鱼安知鱼?十二月十九夜深夜一枝灯,若高山流水,有身外之海。星之室是鸟林,是花,是鱼,是天上的梦,海是夜的镜子。思想是一个美人,是家,是日,是月,是灯,是炉火,炉火是墙上的树影,是冬夜的声音。1936闻一多闻一多(1899—1946),原名闻家骅、又名闯多、闻亦多,字友三,号友山,湖北浠水人。早年就读于北京清华学校。1922年赴美国留学,先后入芝加哥美术学院、科罗拉多大学美术系学习,这一时期创作了不少爱国思乡的诗歌。1925年回国,任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教务长。曾参与创办《大江》杂志,同时与徐志摩等主编北京《晨报》、副刊《诗镌》。1928年参加新月社,和徐志摩等创办《新月》杂志,后任武汉大学、青岛大学文学院院长,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抗日战争时期任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教授。1946年7月15日遭国民党特务杀害。诗作风格沉郁凝重,语言绚丽精炼,对仗工整,为开创富有民族特色的新格律诗作出了有益的贡献。同时还提出“音乐美”、“绘画美”和“建筑美”的诗歌创作主张,曾产生一定的影响。太阳吟太阳啊,剌得我心痛的太阳!又逼走了游子底一出还乡梦,又加他十二个时辰底九曲回肠!太阳啊,火一样烧着的太阳!烘干了小草尖头底露水,可烘得干游子底冷泪盈眶?太阳啊,六龙骖驾的太阳!省得我受这一天天底缓刑,就把五年当一天跑完那又何妨?太阳啊——神速的金乌——太阳!让我骑着你每日绕行地球一周,也便能天天望见一次家乡!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不是刚从我们东方来的吗?我的家乡此刻可都依然无恙?太阳啊,我家乡来的太阳!北京城里底官柳裹上一身秋了罢?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样!太阳啊,奔波不息的太阳!你也好象无家可归似的呢。啊!你我的身世一样地不堪设想太阳啊,自强不息的太阳!大宇宙许就是你的家乡罢。可能指示我我底家乡底方向?太阳啊,这不像我的山川,太阳!这里的风云另带一般颜色,这里鸟儿唱的调子格外凄凉。太阳啊,生命之火底太阳!但是谁不知你是球东半底情热,同时又是球西半底智光?太阳啊,也是我家乡底太阳!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乡,便认你为家乡也还得失相偿。太阳啊,慈光普照的太阳!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我的家乡不在地下乃在天上!忆菊(重阳前一日作)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钻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守着酒壶的菊花,陪着螯盏的菊花;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懒慵慵的江西腊哟;倒挂着一饼蜂窠似的黄心,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柔艳的尖瓣攒蕊的白菊,如同美人底拳着的手爪,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粟。檐前,阶下,篱畔,圆心底菊花;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剪秋箩似的小红菊花儿;从鹅绒到古铜色的黄菊;带紫茎的微绿色的“真菊”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儿还拥着褐色的萼被睡着觉呢。啊!自然美底总收成啊!我们祖国之秋底杰作啊!啊!东方底花,骚人逸士底花呀!那东方底诗魂陶元亮不是你的灵魂底化身罢?那祖国底登高饮酒的重九不又是你诞生底吉辰吗?你不像这里的热欲的蔷薇,那微贱的紫罗兰更比不上你。你是有历史,有风俗的花。啊!四千年的华胄底名花呀!你有高超的历史,你有逸雅的风俗!啊!诗人底花呀!我想起你,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灿烂的如同你的一样;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习习的秋风啊!吹着,吹着!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秋风啊!习习的秋风啊!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一九二二,十口供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收回那一天只要命运肯放我们走!不要怕;虽然得走过一个黑洞,你大胆的走;让我掇着你的手,也不用问哪里来的一阵阴风。只记住了我今天的话,留心那一掬温存,几朵吻,留心那几炷笑,都给拾起来,没有差;——记住我的话,拾起来,还有珊瑚色的一串心跳。可怜今天苦了你——心渴望着心——那时候该让你拾,拾一个痛快,拾起我们今天损失了的黄金。那斑斓的残瓣,都是我们的爱,拾起来,戴上。你戴着爱的圆光,我们再走,管他是地狱,是天堂!也许(葬歌)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不许阳光拨你的眼帘,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撑一伞松荫庇护你睡,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死水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小珠笑一声变成大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心跳这灯光,这灯光漂白了的四壁;这贤良的桌椅朋友似的亲密;这古书的纸香一阵阵的袭来;要好的茶杯贞女一般的洁白;受哺的小儿接呷在母亲怀里,鼾声报道我大儿康健的消息……这神秘的静夜,这浑圆的和平,我喉咙里颤动着感谢的歌声。但是歌声马上又变成了诅咒,静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贿赂。谁希罕你这墙内尺方的和平!我的世界还有更辽阔的边境。这四墙既隔不断战争的喧嚣,你有什么方法禁止我的心跳?最好是让这口里塞满了沙泥,如其它只会唱着个人的休戚,最好是让这头颅给田鼠掘洞,让这一团血肉也去喂着尸虫,如果只是为了一杯酒,一本诗,静夜里钟摆摇来的一片闲适,就听不见了你们四邻的呻吟,看不见寡妇孤儿抖颤的身影,战壕里的痉挛,疯人咬着病榻,和各种惨剧在生活的磨子下。幸福!我如今不能受你的私贿,我的世界不在这尺方的墙内。听!又是一阵炮声,死神在咆哮。静夜!你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祈祷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谁的心里有尧舜的心,谁的血是荆轲聂政的血,谁是神农黄帝的遗孽。告诉我那智慧来得离奇,说是河马献来的馈礼,还告诉我这歌声的节奏,原是九苞凤凰的传授。谁告诉我戈壁的沉默,和五岳的庄严?又告诉我泰山的石霤还滴着忍耐,大江黄河又流着和谐?再告诉我,那一滴清泪是孔子吊唁死麟的伤悲?那狂笑也得告诉我才好,——庄周,淳于髡,东方朔的笑。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一句话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突然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咱们的中国!”这话教我今天怎么说?你不信铁树开花也可,那么有一句话你听着:等火山忍不住了缄默,不要发抖,伸舌头,顿脚,等到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咱们的中国!”荒村“……临准关梁园镇间一百八十里之距离,已完伞断绝人烟。汽车道两旁之村庄,所有居民,逃避一空。农民之家具木器,均以绳相连,沉于附近水塘稻田中,以避火焚。门窗俱无,中以棺材或石堵塞。一至夜间,则灯火全无。鸡犬豕等觅食野间,亦无人看守。而间有玫瑰芍药犹墙隅自开。新出稻秧,翠蔼宜人。草木无知,其斯之谓欤?”——民国十六年五月十九日《新闻报》他们都上那里去了?怎么虾蟆蹲在甑上,水瓢里开白莲;桌椅板凳在田里堰里漂着;蜘蛛的绳桥从东屋往西屋牵;门框里嵌棺材,窗棂里镶石块!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惨!镰刀让它锈着快锈成了泥,抛着整个鱼网在灰堆里烂。天呀!这样的村庄都留不住他们!玫瑰开不完,荷叶长成了伞;秧针这样尖,湖水这样绿,天这样青,鸟声像露珠样圆。这秧是怎样绿的,花儿谁叫红的?这泥里和着谁的血,谁的汗?去得这样坚决,这样的脱洒,可有什么苦衷,许了什么心愿?如今可有人告诉他们:这里猪在大路上游,鸭往猪群里攒,雄鸡踏翻了芍药,牛吃了菜——告诉他们太阳落了,牛羊不下山,一个个的黑影在岗上等着,四合的峦嶂龙蛇虎豹一般,它们望一望,打了一个寒噤,大家低下头来,再也不敢看;(这也得告诉他们)它们想起往常暮寒深了,白杨在风里颤,那时只要站在山头嚷一句,山路太险了,还有主人来搀;然后笛声送他们踏进栏门里,那稻草多么香,屋子多么暖!它们想到这里,滚下了一滴热泪,大家挤作一堆,脸偎着脸……去!去告诉它们主人,告诉他们,什么都告诉他们,什么也不要瞒!叫他们回来!叫他们回来!问他们怎么自己的牲口都不管?他们不知道牲口是和小儿一样吗?可怜的畜生它们多么没有胆!喂!你报信的人儿也上那里去了?快去告诉他们——告诉王家老三,告诉周大和他们兄弟八个,告诉临淮关一带的庄稼汉,还告诉那红脸的铁匠老李,告诉独眼龙,告诉徐半仙,告诉黄大娘和满村庄的妇女——告诉他们这许多的事,一件一件。叫他们回来,叫他们回来!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惨!天呀!这样的村庄留不住他们;这样一个桃源,瞧不见人烟!冯至冯至(1905—),原名冯承植,河北涿县人。1923年参加浅草社。1925年参与组织沉钟杜。192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德文系,后在哈尔滨第一中学、北京孔德学校任教。1930年去德国攻读文学和哲学。五年后归国,任教于上海同济大学附设高中。1939年去昆明任西南联大外文系教授。抗日战争胜利后任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教授。1951年起任该系系主任。1964年任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今属中国社会科学院)所长、中国作协副主席。早年出版的作品有诗集《昨日之歌》和《北游及其它》,语言自然,感情细腻,注意遣词用韵,旋律舒缓柔和。抗日战争后曾出版散文和小说集。我是一条小河我是一条小河,我无心由你的身边绕过——你无心把你彩霞般的影儿投入了我软软的柔波。我流过一座森林,柔波便荡荡地把那些碧翠的叶影儿裁剪成你的裙裳。我流过一座花丛,柔波便粼粼地把那些凄艳的花影儿编织成你的花冠。无奈呀,我终于流入了,流入那无情的大海——海上的风又厉,浪又狂,吹折了花冠,击碎了裙裳!我也随了海潮漂漾,漂漾到无边的地方——你那彩霞般的影儿也和幻散了的彩霞一样!一九二五南方的夜我们静静地坐在湖滨,听燕子给我们讲南方的静夜。南方的静夜已经被它们带来,夜的芦苇蒸发着浓郁的情热。——我已经感到了南方的夜间的陶醉,请你也嗅一嗅吧这芦苇中的浓味。你说大熊星总像是寒带的白熊,望去使你的全身都感到凄冷。这时的燕子轻轻地掠过水面,零乱了满湖的星影。——请你看一看吧这湖中的星象,南方的星夜便是这样的景象。你说,你疑心那边的白果松,总仿佛树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这时燕子飞上了一棵棕榈,唱出来一种热烈的歌声。——请你听一听吧燕子的歌唱,南方的林中便是这样的景象。总觉得我们不像是热带的人,我们的胸中总是秋冬般的平寂。燕子说,南方有一种珍奇的花朵,经过二十年的寂寞才开一次。——这时我胸中觉得有一朵花儿隐藏,它要在这静夜里火一样地开放!——1929十四行集(选二首)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把残壳都丢在泥里土里;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也有了千里万里的距离: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好像自身也都不能自主。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朱湘朱湘(1904—1933),字子沅,安徽太湖人。1919年进入清华大学,并参加清华文学社,同时在《小说月报》发表诗作。1923年加入文学研究会。曾与徐志摩等人创办《晨报》副刊《诗镌》,提倡格律新诗。1927年赴美国,在罗伦斯大学、芝加哥大学学习。1929年回国,任安徽大学外文系主任兼教授。1933年12月5日由上海乘船去南京途中投江自杀。早期诗作多以欢快笔调描摹自然风光,格调清新幽婉。1925年以后,多为愤世嫉俗之作,充满感伤沉郁之情。诗歌形式完美,章法整齐,韵调和谐,在新诗格律方面作了有益的探讨。答梦我为什么还不能放下?因为我现在漂流海中,你的情好像一粒明星垂顾我于澄静的天空,吸起我下沉的失望,令我能勇敢的前向。我为什么还不能放下?是你自家留下了爱情,他趁我不自知的梦里顽童一样搬演起戏文——我真愿长久在梦中,好同你长久的相逢!我为什么还不能放下?我们没有撒手的辰光:好像波圈越摇曳越大,虽然堤岸能加以阻防,湖边柳仍然起微颤,并且拂柔条吻水面。情随着时光增加热度,正如山的美随远增加;棕榈的绿荫更为可爱,当流浪人度过了黄沙:爱情呀,你替我回话,我怎么能把她放下?十四,五,十九采莲曲小船呀轻飘,杨柳呀风里颠摇;荷叶呀翠盖,荷花呀人样娇娆。日落,微波,金丝闪动过小河。左行,右撑,莲舟上扬起歌声。菡萏呀半开,蜂蝶呀不许轻来,绿水呀相伴,清净呀不染尘埃。溪间采莲,水珠滑走过荷钱。拍紧,拍轻,桨声应答看歌声。藕心呀丝长,羞涩呀水底深藏:不见呀蚕茧丝多呀蛹裹中央?溪头采藕,女郎要采又夷犹。波沉,波升,波上抑扬着歌声。莲蓬呀子多:两岸呀榴树婆娑,喜鹊呀喧噪,榴花呀落上新罗。溪中采蓬,耳鬓边晕着微红。风定,风生,风飔荡漾着歌声。升了呀月钩,明了呀织女牵牛;薄雾呀拂水,凉风呀飘去莲舟。花芳衣香消溶入一片苍茫;时静,时闻,虚空里袅着歌音。十四,十,二四昭君出塞琵琶呀伴我的琵琶:趁着如今人马不喧哗,只听得蹄声答答,我想凭着切肤的指甲弹出心里的嗟呀。琵琶呀伴我的琵琶:这儿没有青草发新芽,也没有花枝低桠;在敕勒川前,燕支山下,只有冰树结琼花。琵琶呀伴我的琵琶:我不敢瞧落日照平沙;雁飞过暮云之下,不能为我传达一句话到烟霭外的人家。琵琶呀伴我的琵琶:记得当初被选入京华,常对着南天悲咤;哪知道如今去朝远嫁,望昭阳又是天涯。琵琶呀伴我的琵琶:你瞧太阳落下了平沙,夜风在荒野上发,与一片马嘶声相应答,远方响动了胡笳。十五,三,二七雨景我心爱的雨景也多着呀:春夜梦回时窗前的淅沥;急雨点打上蕉叶的声音;雾一般拂着人脸的雨丝;从电光中泼下来的雷雨——但将雨时的天我最爱了。它虽然是灰色的却透明,它蕴着一种无声的期待。并且从云气中,不知哪里,飘来了一声清脆的鸟啼。扪心唯有夜半,人间世皆已入睡的时光,我才能与心相对,把人人我我细数端详。白昼为虚伪所主管,那时,心睡了,在世间我只是一个聋盲;那时,我走的道路都任随着环境主张。人声扰攘,不如这一两声狗叫汪汪——至少它不会可亲反杀,想诅咒时却满口褒扬!最可悲的是众生已把虚伪遗忘;他们忘了台下有人牵线,自家是傀儡登场,笑、啼都是环境在撮弄,并非发自他的胸膛。这一番体悟我自家不要也遗忘,……听,那邻人在呓语;他又何尝不曾梦到?只是醒来时便抛去一旁!李金髮李金髮(1900—1976),字遇安,又名淑良,广东梅县人。1919年赴法国学习雕塑艺术,并开始新诗创作。1925年回国,参加文学研究会,并创办《美育》杂志,任蔡元培秘书。后在上海美术专门学校、广州美术学校任教。1945年后被国民党政府派往驻伊朗、伊拉克使馆工作。曾长期周游各国,后定居美国纽约。早期诗作受法国象征主义影响,抒写直觉,重视艺术联想与艺术形式,诗意朦胧,语言晦涩,讲究感官刺激;后期诗歌趋于平实朴素。故乡得家人影片,长林浅水,一如往昔。余生长其问随二十年,但“牛羊下来”之生涯,既非所好。你淡白之面,增长我青春之沉湎之梦。我不再愿了,为什么总伴着,莓苔之绿色与落叶之声息来!记取晨光未散时,——日光含羞在山后,我们拉手疾跳着,践过浅草与溪流,耳语我不可信之忠告。和风的七月天红叶含泪,新秋徐步在浅渚之荇藻,沿岸的矮林——蛮野之女客长留我们之足音。呵,漂泊之年岁,带去我们之嬉笑,痛哭,独余剩这伤痕。1922温柔我以冒昧的指尖,感到你肌肤的暖气,小鹿在林里失路,仅有死叶之声息。你低微的声息,叫喊在我荒凉的心里,我,一切之征服者,折毁了盾与矛。你“眼角留情”,像屠夫的宰杀之预示;唇儿么?何消说!我宁相信你的臂儿。我相信神话的荒谬,不信妇女多情。(我本不惯比较,)但你确像小说里的牧人。我奏尽音乐之声,无以悦你耳;染了一切颜色,无以描你的美丽。1922,柏林徐志摩徐志摩(1897—1931),原名徐章蚺,浙江海宁人。1915年毕业于浙江府中学堂,后学于沪江大学、北洋大学、北京大学。1920年入英国剑桥大学研究政治经济。旅英期间,开始写作新诗。1922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1923年参加文学研究会,同时又与胡适等人成立新月社。1924年与胡适、陈源等创办《现代评论》周刊。1926年与闻一多、朱湘等创办《晨报》副刊《诗镌》周刊。1928年与胡适、梁实秋等人创办《新月》月刊。1931年初,与陈梦家等人创办《诗刊》,任主编。同年11月19日,因飞机失事遇难。诗作章法整饬,讲究意境和形象,形式富有变化。除作诗外,还写有散文、小说。雪花的快乐假若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飏,飞飏,飞飏,——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飞飏,飞飏,飞飏,——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飏,飞飏,飞飏,——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为要寻一颗明星我骑著一匹拐腿的瞎马,向著黑夜里加鞭;——向著黑夜里加鞭,我跨著一匹拐腿的瞎马。我冲入这黑绵绵的昏夜,为要寻一颗明星;——为要寻一颗明星,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累坏了,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那明星还不出现;——那明星还不出现,累坏了,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荒野里倒著一只牲口,黑夜里倒著一具尸首。——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消息雷雨暂时收敛了;双龙似的双虹,显现在雾霭中,夭矫,鲜艳,生动,——好兆!明天准是好天了。什么!又是一阵打雷,——在云外,在天外,又是一片暗淡,不见了鲜虹彩,——希望,不曾站稳,又毁了。一九二四年冬作沪杭车中匆匆匆!催催催!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催催催!是车轮还是光阴?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残诗怨谁?怨谁?这不是青天里打雷?关着;锁上;赶明儿瓷花砖上堆灰!别瞧这白石台阶光滑,赶明儿,唉,石缝里长草,石板上青青的全是莓!那廊下的青玉缸里养着鱼真凤尾,可还有谁给换水,谁给捞草,谁给喂!要不了三五天准翻著白肚鼓著眼,不浮著死,也就让冰分儿压一个扁!顶可怜是那几个红嘴绿毛的鹦哥,让娘娘教得顶乖,会跟著洞箫唱歌,真娇养惯,喂食一迟,就叫人名儿骂,现在,您叫去!就剩空院子给您答话!……一九二五年一月作变与不变树上的叶子说:“这来又变样儿了,你看,有的是抽心烂,有的是卷边焦!”“可不是,”答话的是我自己的心:它也在冷酷的西风里褪色,凋零。这时候连翩的明星爬上了树尖;“看这儿,”它们仿佛说:“有没有改变?”“看这儿,”无形中又发动了一个声音,“还不是一样鲜明?”——插话的是我的魂灵!作于一九二七年春前半夜深巷琵琶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是谁的悲思,是谁的手指,像一阵凄风,像一阵惨雨,像一阵落花,在这夜深深时,在这睡昏昏时,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徵,和着这深夜,荒街,柳梢头有残月挂,阿,半轮的残月,像是破碎的希望他,他头戴一顶开花帽,身上带着铁链条,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桥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寻梦?撑一支长蒿,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黄鹂一掠颜色飞上了树。“看,一只黄鹂!”有人说。翘着尾尖,它不作声,艳异照亮了浓密——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等候它唱,我们静着望,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它飞了,不见了,没了——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我不知道风——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轻波里依洄。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温存,我的迷醉。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甜美是梦里的光辉。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负心,我的伤悲。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冯乃超冯乃超(1901—1983),广东南海人,生于日本横滨侨商家庭。1923年毕业于日本第八高等学校理科,后入京都帝国大学学习。1926年起在《创造月刊》发表诗歌。1927年回国,成为创造社后期主要成员。1929年与郑伯奇等组织艺术剧社。1930年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筹建工作,后任左联第一任党团书记,1931年任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党团书记,党刊《红旗报》编辑。抗日战争爆发后,任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内的中共特支书记,并参加《抗战文艺》编辑工作。1938年倡导诗歌朗诵运动。抗日战争胜利后曾任国共谈判中共代表团顾问。1946年到香港,从事文艺界统一战线的领导工作。建国后历任人事部副部长、中山大学副校长、北京图书馆顾问等职。残烛追求柔魅的死底陶醉飞蛾扑向残烛的焰心我看着奄奄垂灭的烛火追寻过去的褪色欢欣焰光的背后有朦胧的情爱焰光的核心有青色的悲哀我愿效灯蛾的无智委身作情热火化的尘埃烛心情热尽管燃丝丝的泪绳任它缠当我的身心疲瘁后空台残柱缭绕着迷离的梦烟我看着奄奄垂灭的烛火梦幻的圆晕罩着金光的疲怠焰光的背后有朦胧的情爱焰光的核心有青色的悲哀苍黄的古月苍黄的古月地平线上泣氤氲的夜色渑露湿漫着野边有暮烟掩我心头有忧郁矗立的杉林默无言睡眠的白草梦痕湿惆怅的黄昏色渐密沉重的野烟沉重的忧郁日暮的我心浓冬将至的我心夕阳疲惫的青光幽寂给我黑色的安息黑色的安息黑色的安息人影一般沉重的负荷疲惫的心头压逼苍黄的古月地平线上泣氤氲的夜色渑露湿夕阳的面色苍白了沉重的野烟沉重的忧郁孙大雨孙大雨(1905—),原名孙铭传,字守拙,号子潜,浙江诸暨人。1922年就读于清华学校。1925年后入美国新罕布尔州达德穆学院、耶鲁大学研究院学习。1929年回国,历任武汉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北京大学、浙江大学、暨南大学、南京中央政治学校等校教授。1946—1958年任复旦大学教授。1981年起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五四时期开始写作新诗。擅长写作商籁体诗,注重格律的谨严,词藻的华丽,想象的优美。借暗示表现情调。诀绝天地竟然老朽得这么不堪!我怕世界就要吐出他最后一口气息。无怪老天要破旧,唉,白云收尽了向来的灿烂,太阳暗得像死尸的白眼一般,肥圆的山岭变幻得像一列焦瘤,没有了林木和林中啼缘的猿猴,也不再有山泉对着好鸟清谈。大风抱着几根石骨在摩娑,海潮披散了满头满背的白发,悄悄退到沙滩下独自叹息去了:就此结束了她千古的喧哗,就此也开始天地和万有的永劫。为的都是她向我道了一声诀绝!戴望舒戴望舒(1905—1950),原名戴梦鸥,浙江杭县人。早年就读于上海震旦大学。1922年开始诗歌创作。1926—1927年,和戴克崇《苏汶》编辑《璎珞》旬刊和《无轨列车》月刊。抗日战争爆发后南下香港,任《星鸟日报》、《珠江日报》、《大众日报》副刊主编。日军占领香港后破捕入狱。1949年3月到北平,任华北大学第三院研究室研究员。是三十年代“现代派”的代表诗人之一,诗作注重意境的创造和语言的锤炼,讲究节奏和音乐性,追求一种朦胧的意象,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我的记忆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它生存在破旧的粉盒上,它生存在颓垣的木莓上,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在压干的花片上,在凄暗的灯上,在平静的水上,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它在到处生存着,像我在这世界一样。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的喧嚣,但在寂寥时,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它的声音是低微的,但它的话却很长,很长,很长,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它的话是古旧的,老讲着同样的故事,它的音调是和谐的,老唱着同样的曲子,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而且还挟着眼泪,夹着太息。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时常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或是选一个大清早,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老朋友。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者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游子谣海上微风起来的时候,暗水上开遍青色的蔷薇。——游子的家园呢?篱门是蜘蛛的家,土墙是薜荔的家,枝繁叶茂的果树是鸟雀的家。游子却连乡愁也没有,他沈浮在鲸鱼海蟒间:让家园寂寞的花自开自落吧。因为海上有青色的蔷薇,游子要萦系他冷落的家园吗?还有比蔷薇更清丽的旅伴呢。清丽的小旅伴是更甜蜜的家园,游子的乡愁在那里徘徊踯躅。唔,永远沈浮在鲸鱼海蟒间吧。狱中题壁如果我死在这里,朋友啊,不要悲伤,我会永远地生存在你们的心上。你们之中的一个死了,在日本占领地的牢里,他怀着的深深仇恨,你们应该永远地记忆。当你们回来,从泥土掘起他伤损的肢体,用你们胜利的欢呼把他的灵魂高高扬起。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曝着太阳,沐着飘风:在那暗黑潮湿的土牢,这曾是他唯一的美梦。1942年4月27日萧红墓畔口占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胡也频胡也频(1903—1931),福建福州人。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1928年于上海从事编辑和出版工作。1930年在济南省立高中教书。同年回上海,参加左翼作家联盟,曾任左翼作家联盟执行委员等职务。1931年2月7日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于上海龙华。长风曲如月儿是黑夜之女王,则长风乃空间之霸主,虽不明其来去,但无形而有声。驾白云呵长征,灰尘为其先导,野鸟惊狂,红日失光,越高山如平坦。得树林或海浪的助威,有如动天的虎啸!椿与橡因之危惧,农民忧茅屋之坍倒。纵不计其起源,追其归宿,仅一刻之生存,万物皆变色,诗人应歌颂其伟大,闪电妒其神速!北京因我心未死因我心未死,复梦见这世纪的内幕:技巧是无上的光荣,恋爱须受金钱的抚摩。衣冠楚楚之人儿,全整容向权利作揖,且不消一瞬的犹豫,即能鄙视那万种贫困。友谊等于死狗,遗弃于荒邱之深壑;惟有巧言与谄笑,方是这人间之宝藏。饱醉于物质之上,吁,谁哀遍野死尸,遍地难民?哭声与笑声混合,我毒恶如是造成之人类。欲雨的天色已经是太阳出山的时候,丛立在地上的树林,尚不现一枝之影。圆天早失了边界,只是黯澹,朦胧,如一团炊烟之散漫。气压低低的,倘再遇故事中的杞人,必忧天之将崩坠。到处是一重阴郁,即在最近的屋端,亦不见乌鸦或孤雁的飞翔。呵,这欲雨的天色,如小孩子的哭脸,又如新时代的青年之苦闷。殷夫殷夫(1909—1931),原名徐柏庭、徐祖华、徐文雄。浙江象山人。曾编辑《列宁青年》。1930年春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1年1月17日遭国民党政府逮捕,2月7口在上海龙华就义。其早期诗歌多为对爱情和故乡的歌唱;参加革命后,创作了许多政治鼓动诗。节奏明快,笔力雄伟,刚健清新。别了,哥哥别了,我最亲爱的哥哥,你的来函促成了我的决心,恨的是不能握一握最后的手,再独立地向前途踏进。二十年来手足的爱和怜,二十年来的保护和抚养,请在这最后的一滴泪水里,收回吧,作为恶梦一场。你诚意的教导使我感激,你牺牲的培植使我钦佩,但这不能留住我不向你告别,我不能不向别方转变。在你的一方,哟,哥哥,有的是,安逸,功业和名号,是治者们荣赏的爵禄,或是薄纸糊成的高帽。只要我,答应一声说,“我进去听指示的圈套”我很容易能够获得一切,从名号直至纸帽。但你的弟弟现在饥渴,饥渴着的是永久的真理,不要荣誉,不要功建,只望向真理的王国进礼。因此机械的悲鸣扰了他的美梦,因此劳苦群众的呼号震动心灵,因此他尽日尽夜地忧愁,想做个Prothemua偷给人间以光明。真理和愤怒使他强硬,他再不怕天帝的咆哮,他要牺牲去他的生命,更不要那纸糊的高帽。这,就是你弟弟的前途,这前途满站着危崖荆棘,又有的是黑的死。和白的骨,又有的是砭人肌筋的冰雹风雪。但他决心要踏上前去,真理的伟光在地平线下闪照,死的恐怖都辟易远退,热的心火会把冰雪溶消。别了,哥哥,别了,此后各走前途,再见的机会是在,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1929,4,12。血字血液写成的大字,斜斜地躺在南京路,这个难忘的日子——润饰着一年一度……血液写成的大字,刻划着千万声的高呼,这个难忘的日子——几万个心灵暴怒……血液写成的大字,记录着冲突的经过,这个难忘的日子——狞笑着几多叛徒……五卅哟!立起来,在南京路走!把你血的光芒射到天的尽头,把你刚强的姿态投映到黄浦江口,把你洪钟般的预言震动宇宙!今日他们的天堂,他日他们的地狱,今日我们的血液写成字,异日他们的泪水可入浴。我是一个叛乱的开始,我也是历史的长子,我是海燕,我是时代的尖刺。“五”要成为报复的枷子,“卅”要成为囚禁仇敌的铁栅,“五”要分成镰刀和铁锤,“卅”要成为断铐和炮弹!……四年的血液润饰够了,两个血字不该再放光辉,千万的心音够坚决了,这个日子应该即刻消毁!让死的死去吧!让死的死去吧!他们的血并不白流,他们含笑的躺在路上,仿佛还诚恳地向我们点头。他们的血画成地图,染红了多少农村,城头。他们光荣地死去了,我们不能向他们把泪流,敌人在瞄准了,不要举起我们的手!让死的死去吧!他们的血并未白流,我们不要悲哀或叹息,漫漫的长途横在前头。走去吧,斗争中消息不要走漏,他们尽了责任,我们还要抖擞。一九二九,一一。林徽因林徽因(1903—1955)女,又名林徽音,福建闽侯人。1923年赴美国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建筑,后入耶鲁大学戏剧学院学习舞台美术。1928年回国。参与创办文艺刊物《绿》。1930年后在东北大学、燕京大学任教。建国后任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授。三十年代曾从事新诗、小说创作。诗作风格委婉细致,讲究韵律,富有音乐性。笑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边浑圆的漩涡。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风的轻歌。笑的是她惺忪的鬈发,散乱的挨着她耳朵。轻软如同花影,痒痒的甜蜜涌进了你的心窝。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云的留痕,浪的柔波。别丢掉别丢掉这一把过往的热情,现在流水似的,轻轻在幽冷的山泉底,在黑夜,在松林,叹息似的渺茫,你仍要保存着那真!一样是月明,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使人不见,梦似的挂起,你问黑夜要回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着有那回音!二十一年夏静院你说这院子深深的——美从不是现成的。这一掬静,到了夜,你算,就需要多少铺张?月圆了残,叫卖声远了,隔过老杨柳,一道墙,又转,初一?凑巧谁又在烧香,……离离落落的满院子,不定是神仙走过,仅是迷惘,像梦,……窗槛外或者是暗的,或透那么一点灯火。这掬静,院子深深的——有人也叫它做情绪——情绪,好,你指点看有不有轻风,轻得那样没有声响,吹着凉?黑的屋脊,自己的,人家的,兽似的背耸着,又像寂寞在嘶声的喊!石阶,尽管沉默,你数,多少层下去,下去,是不是还得栏杆,斜斜的双树的影去支撑?对了,角落里边还得有人低着头脸。会忘掉又会记起,——会想,——那不论——或者是船去了,一片水,或是小曲子唱得嘹亮,或是枝头粉黄一朵,记不得谁了,又向谁认错!又是多少年前,——夏夜。有人说:“今夜,天,……”(也许是秋夜)又穿过藤萝,指着一边,小声的,“你看,星子真多!”草上人描着影子;那样点头,走,又有人笑,……静,真的,你可相信这平铺的一片——不单是月光,星河,雪和萤虫也远——夜,情绪,进展的音乐,如果慢弹的手指能轻似蝉翼,你拆开来看,纷纭,那玄微的细网怎样深沉的拢住天地,又怎样交织成这细致飘渺的徬徨!邵洵美邵洵美(1906—1968),原名云龙,浙江余姚人。1924年上海南洋中学毕业后赴英国剑桥大学学习文学,次年转入法国画院学习绘画。1926年回国,在上海写诗和从事文化工作。1928年开办金屋书店,出版《金屋》月刊,创办时代图书杂志公司,出版《时代画报》、《时代漫画》、《时代文学》和《论语》等刊物。抗战胜利后,在上海重建时代印刷厂和时代书局。并复刊《论语》半月刊。建国后居家从事外国诗歌翻译。季候初见你时你给我你的心,里面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再见你时你给我你的话,说不出的是炽烈的火夏。三次见你你给我你的手,里面藏着个叶落的深秋。最后见你是我做的短梦,梦里有你还有一群冬风。何其芳何其芳(1912—1977),四川万县人。1929年后在上海中国公学、北京清华大学外文系,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1938年去延安,在鲁迅艺术学院任教,曾任文学系主任。一度随贺龙部队去晋西北和冀中革命根据地工作。1944—1947年任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新华日报》副社长等职。建国后历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以及《文学研究》和《文学评论》主编等。早在学生时代即从事诗歌创作,有诗集《预言》、《夜歌和白天的歌》等。在散文创作和文学研究方面也有不少作品。脚步你的脚步常低响在我的记忆中,在我深思的心上踏起甜蜜的凄动,有如虚阁悬琴,久失去了亲切的玉指,黄昏风过,弦弦犹颤着昔日的声息,又如白杨的落叶,飘在无言的荒郊,片片互递的叹息犹似树上的萧萧。呵,那是江南的秋夜!深秋正梦得酣熟。而又清彻,脆薄,如不胜你低抑之脚步!你是怎样偷偷的扶上曲折的阑干,怎样轻捷的跑来,楼上一灯守着夜寒,怎样带着幼稚的欢欣给我一张素纸,喊看你的新词,那第一夜你知道我写诗。一九三二年五月一日欢乐告诉我,欢乐是什么颜色?像白鸽的羽翅?燕子的红嘴?欢乐是什么声音?像一声芦笛,还是从簌簌的松声到潺潺的流水?是不是可握住的,如温情的手?可看见的,如亮着爱怜的
温馨提示
- 1. 本站所有资源如无特殊说明,都需要本地电脑安装OFFICE2007和PDF阅读器。图纸软件为CAD,CAXA,PROE,UG,SolidWorks等.压缩文件请下载最新的WinRAR软件解压。
- 2. 本站的文档不包含任何第三方提供的附件图纸等,如果需要附件,请联系上传者。文件的所有权益归上传用户所有。
- 3. 本站RAR压缩包中若带图纸,网页内容里面会有图纸预览,若没有图纸预览就没有图纸。
- 4. 未经权益所有人同意不得将文件中的内容挪作商业或盈利用途。
- 5. 人人文库网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仅对用户上传内容的表现方式做保护处理,对用户上传分享的文档内容本身不做任何修改或编辑,并不能对任何下载内容负责。
- 6. 下载文件中如有侵权或不适当内容,请与我们联系,我们立即纠正。
- 7. 本站不保证下载资源的准确性、安全性和完整性, 同时也不承担用户因使用这些下载资源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任何形式的伤害或损失。
最新文档
- 2024年度劳动合同详细协议
- 2024年夫妻共同债务分割贷款协议版B版
- 2024年家具物流配送与售后服务合同
- 2024年家政清洁服务协议专业版样本版B版
- 2024年度区块链应用研发保密协议
- 2024危险废物委托转运协议
- 2024年度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合作合同版
- 2024年个人自驾游车辆租赁协议一
- 2024年度代理出租房合作协议带眉脚
- 2024婚恋服务公司加盟协议范本版B版
- 新版一年级看图写话(教学PPT)学习课件.PPTx
- 标书密封条格式模板大全
- (完整版)药剂学简答问答题加名词解释
- 成都市基本医疗保险知识手册讲解
- 【班会】放飞心灵 释放压力教案
- 中国食物成分表最新权威完整改进版[共3页]
- 残疾学生拟定个别化教育计划
- 一生中最爱谐音粤语
- 企业所得税季度申报表A类
- 二年级英语上册 Unit4 Going about(1-3)教案 沪教牛津版
- 银行保险网点经营标准化(修改版)
评论
0/150
提交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