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论文：《庄子》人物形象的再解读

摘要：《庄子》一书存在“潜文本”现象。所谓“潜文本”,指对象文本所赖以生成、潜藏于对象文本之后的先在文道畸人形象，在文本内外形成了表层文本与潜文本并行的二艺术上的反讽效果。阅读《庄子》,一方面要能入于潜文本，了解基本史实，分辨孰“是”;另一方面也要能出于潜文本，地把握《庄子》文本的立意及其复杂的思想内涵。《庄子》一书塑造了千奇百怪的人物形象，上至诸侯国有一些人物有历史原型与现实原型。在呈现人物形象的表层国早期书写中的潜文本——以屈原辞为考察中心》一文中提生成、潜藏于对象文本之后的先在文本称之为“潜文本”,两种关系并存，潜文本对对象文本的生成有巨大的塑型作用。子》人物形象的重构问题。庄子运用寓言形式与叙述视角切是被嘲讽、被批判的负面典型。这与历史上真正的孔子形象文本与表层文本在人物形象上的反差性是《庄子》文本的重历来《庄子》研究的热门话题。①学界已经注意到《庄子》人物的矛盾性与差异性，但现有成果主要集中于人物形象的采用叙事学理论对《庄子》人物形象进行再解读。通过对比“潜文本”与“表层文本”,发现两重文本的异同及其根源、《庄子》一书涉及300多个人物②,一些反复出现的、经型，这些历史原型或现实原型是《庄子》人物形象的潜文本。一些人物的表层文本形象与原型人物存在极大的人设反差，(一)孔子形象的反差孔子是《庄子》中的经典形象③,但《庄子》中的孔子与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谓也?”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语言、无形感化而达到潜移默化的教导吗?于是，常季向孔子正的孔子。真正的孔子是春秋时期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当世之时即中孔子与常季的对话来看，此处的孔子与历史上真实的孔子存在思想与立场上的差异。个观点显然不是儒家学派的生死观。真正的儒家学派重视生孔子得知马厩失火，首先问有没有伤到人而不是关注财物。这个事例很好地说明孔子对人的生命的重视。而对于鲁人物孔子“重生”,意味着他对待生死是有区别的，而此处的孔子却主张生死齐同，万物化一，二者存在思想观念上的抵其次，二者立场的不同。真实的孔子是儒家学派的权威，他既不可能站在儒家对立的立场妄自菲薄，亦不可能为道家思想张目，更不可能拜王骀为师称其为圣人。而《德充符》中言要引导天下的人跟他学习。这与真实的孔子在学派立场上尊崇道家、自叹不如的意味。的观点迥异、立场对立就是孔子人物形象的表层文本与潜文本之间的差异。历史上真实的孔子是先在于《庄子》中的孔子形象的“潜文本”,也是《庄子》中关于孔子的表层文本的进行颠覆性的改造，建构出与潜文本的人物设定大不相同的为一个全新的人物。而这个新“孔子”与潜文本的人物原型(二)畸人形象的反差是出于庄子奇幻诡谲的艺术想象。这一类人物的具体原型不有违常规。但《庄子》却为外在残缺的畸人设定了内在的美的完人在庄子笔下却往往被裁定为失德之人。的形体残缺、体态怪异：支离疏是一个形体支离不全的人，他的脸隐藏在肚脐下，和胸旁肋骨相僻。圃跂支离无唇是一个跛脚、伛背、没有嘴唇的人。銮大瘿是一个脖子上长得大如盆襄一般瘤子的人。滑介叔是在与支离叔游览丘陵荒野时左臂上忽然长了一个瘤的名字表现人物的特征是《庄子》惯用的创作技巧，此王雾解《庄子》所提的“制名寓意”①。所谓“制名寓意”,即在设定人物时，已将某种寓意负载于人物姓名之中。王骀之“骀”,陈鼓应注曰：“骀，即驽”②,其意指王骀的外形丑陋名称、形态等一系列的外部特征都暗示着他们是异于常人、不及完人的残缺畸形之人。但庄子却赋予“畸人”以内美，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是何人者也?”德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谓才全?”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哀骀它是《德充符》中的一个寓言人物。故事从鲁哀公给他做妾。哀公召来一见，果然丑骇天下，但与之相处不到一把宰相重任交给他。从外形来看，哀骀它是一个不及常人的之人”。所谓“才全”,就是不被生死穷达、富贵贤不肖、毁誉、饥渴寒暑等事物的变化、运命的流行扰乱自己本性的平和，不至于让它们侵入自己的心灵，从而使心灵安逸自得而不失怡悦的心情；使日夜不间断地随物所在，保持着春和之气，这样就能萌生出在接触外物时与时推移的心灵。①眼光中常被认作“君子”;而不违天性、顺应自然的人，却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的畸人形象是《庄子》的表层叙畸人全德与完人失德形成了二重文本之间的人设反差，如申徒嘉与郑子产：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亦过乎!”反邪?”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③子产与申徒嘉都是伯昏无人的弟子，子产是郑国执政大臣，与申徒嘉交谈时以“执政”的高贵身份自居。他瞧不起申徒嘉，不愿与之同出入。申徒嘉告诉他，知事之无奈而能安之若命，有德的人才能做到。两人同游于“形骸之内”,当以德相交而不应以“形骸之外”的外貌来衡量人。言下之意，子产虽从学于得道者伯昏无人却不得道。作为执政大臣、当世贤反而是曾经犯下过错、没有任何功名、断足的申徒嘉能体会而不在于外在的名声与形体。这是由二重文本中的人设反差传达出的思想要义。二、寓言与视角：从潜文本到表层文本的重构对人物原型进行重构，产生了不同于原型的新形象与新故事。在新旧之间，庄子刻意设定了“人设反差”,改写了“故事情节”,作为表层文本的《庄子》得以生成。(一)文本重构的原因的表层文本的生成机制。但是，庄子为什么要改造已有原型，而不是另造新的人物呢?庄子为什么要刻意扭曲孔子形象，让这个儒家代表人物为道家学说代言呢?从潜文本到表层文本自解免也。①司马迁总结了《庄子》的创作原旨——诋訛孔子之徒，明老子之术。庄子对儒学的贬损态度在文本中屡屡可见，尊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简直罪大恶极。《渔父》篇中又斥责孔子擅饰礼乐、选人伦，了《庄子》对孔子及儒家所持的批判、否定、贬斥的态度⑥。顾文炳说：“《庄子》书一直把儒家的礼教、仁义摆在‘道’代表人物孔子为标靶，通过重塑孔子、贬损孔子、扭曲孔子，摆脱儒家圣人的原型设定，试图消解孔子作为儒家学派的权至刻意突出孔子弃儒从道的思想转变过程，以此来显示道家思想相较于儒学的高明与正确。(二)文本重构的方式基于尊道贬儒的思想立场，庄子选取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孔子对其进行人物形象的重构。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庄子》中的人物从“原型”到“艺术形象”的重构过程是艺术加工的过程，也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①的实现过程，而重构的方式是寓言的文体形式与视角置换的叙述模式。1.寓言的文体形式使用寓言是《庄子》文本的一大特点。《庄子》设有《寓言十九，藉外论之。”②所谓“藉外论之”就是借助非原有的人、物和事来论说道理。非原有的人(寓言人物)成为叙述主体，非原有的事(寓言故事)相应地承担了表达义理的文本功能。《庄子》寓言并非完全凭空虚拟，往往有一定的现实素材，这些素材就是《庄子》寓言的文本来源。对这些素材的征引、利用甚至改造就是《庄子》寓言生成的过程。过常宝认为，先秦文人强调立言“信而有征”,春秋时代的征引成为君子身份和经典著述的一个重要标志，并因此而形成一种话语传统，则策士和诸子当然也需有所征引。因此，“征引”是寓言的第一文化动因。③《庄子》寓言所征引的内容既有人物也有事件，根据义理表达的需要对人物的思想、观点、立场、心理、语言、行为进行改编，对事件的情节、人物、环境予以重新整合，重构出一个又一个全新的寓言故事。如《人间世》篇：曰：“奚之?”曰：“奚为焉?”则庶几其国有瘳乎!”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人间世》讲述了孔子与颜回谈论如何与统治者相处的故事。故事情节为颜回将要去卫国辅佐卫君，向孔子辞行，二人对话展开。颜回论说与专断的当权者相处的艰难，他指出卫君的“轻用其国”“轻用民死”,并提出了“端虚勉一”“内直外曲”“成而上比”三种方法以应对，但都被孔子一一否定。最后，孔子提出“心斋”,他解释到人间纷争的根源皆在于求名用智，只有去除求名斗智的心态，才能使心境达于空明的境地，即达于“心斋”之境才是真正的处人与自处之道。这则寓言的创作意图在于宣扬道家的“心斋”境界。故予反驳。这里的“孔子”,俨然成了道家人物。而接受了孔子事实。鲁哀公十六年，卫庄公蒯聩入卫国，而鲁哀公十四年，《庄子·人间世》描述的这段故事是庄子根据史实生发来的致情节没有变化，但主要人物由子路换成颜回，孔子观点由儒2.视角置换的叙述模式文本的生成除寓言这一载体外，文本叙述过程中视角置换是三尺!”说说。楚国一个叫宜僚的勇士善弄丸铃，使两家的危难解除，而楚国令尹孙叔敖能安寝恬卧手执羽扇而使楚人停止兵伐。这两位都是以无为解难息兵，语言实则用不着!”楚王、孔子、孙叔敖和市南宜僚是故事的四个人物。四述者。根据申丹划分叙述视角的四个类型“无限制型视角、内视角、第一人称外视角、第三人称外视角”②,这段文字中孔子与宜僚的视角应为“内视角”,也是在故事情节中正在经所一”的叙述者。这一叙述所采用的是“无限制型视角”,即全知叙述视角。采用全知叙述视角的叙述主体应是《庄子》文本的作者，只有作者才能以全知的叙述视角接续孔子与宜言表达能力的极限了。大道是混沌同一的，而体悟大不好了。人世间最大的事物莫过于天地，天地无所求却最完一人称的叙述内容做出进一步解释。增加作为“第三方”的也提升了第一人称叙述的客观性。由“全知叙述视角”来肯的可信度。综观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孔子在《徐无鬼》中的人物情节，先被设定“孔子之楚”的情节，再文本到表层文本的重构。三、虚实与反讽：潜文本叙述的文本效应与表层文本并行，潜文本的隐含叙述与表层文本的显性论述形成了二维文本空间，二维文本空间的对立与共融产生主要体现为文本内外的虚实共生与破立之间的对比反讽。(一)文本内外的虚实共生为这些寓言人物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所发生的故事情节也往往荒诞不经、不符合基本的行为逻辑。如果我们引入潜文本视角，将《庄子》文本分为表层文本与潜文本一分为二地看，中的历史真实、物理真实所作的评判。而对于表层文本来说，所谓的虚幻恰恰是符合寓言表达的诗性真实：应用到寓言故事，这条公理从村俗人们制造寓言故事的总要适合人物和场合。这些寓言故事都是些理想的真理(idealtruths),符合村俗人民所叙述的那些人物的优点。有能给主题以应得的东西。所以如果我们对这个问题加以深思熟虑，就足以见出诗性真实(poetictruth)就是玄学的真实，而不和这种诗性真实一致的物理真实就应看作虚伪的。①以上是维柯关于古代寓言的诗性思维的论述，其中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寓言故事所表达的是符合理想的真理，寓言是一种诗性的真实。这个观点启发了我们对于《庄子》文本的重新认识。如果仅就《庄子》的表层文本看，不考虑其所存在的潜文本，那么《庄子》文本呈现的叙述维度就是单一的，它的内容完全由《庄子》的文本作者来设定。文本的孔子就是孔子，他没有与历史真实的孔子产生的反差，更不存在所谓的“重构”,《庄子》只不过是塑造了一个名曰“孔子”的人物来表达其思想观点而已。但是，从潜文本的角度出发，在了解人物与故事的历史原型之后再看，我们就会对《庄子》表层文本所描述的“孔子”“畸人”等人物形象和事件形成一种强烈的认知反差——这与事实不符，这是虚构的。倘若能够清楚地辨析潜文本与表层文本这两层文本形式，知其本源、晓其变化、明其衍生、懂其立场，便不难理解潜文本有潜文本遵循的历史真实与物理真实，表层文本有表层文本需要的诗性真实与理想真理，两层文本各有其内涵、各有其逻辑，出现了虚实“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庄子·天下》),是一种解读；而以表层文本审视潜文本，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便是为道家代言的孔子，是儒家臣服于道家的理想状态，也是一种理(二)破立之间的对比反讽按照西方叙事学理论，《庄子》文本中人物形象与历史真实的反差是一种典型的“不可靠叙述”②。申丹说：“文学意义产生于读者双重解码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是不可靠的叙述者与(读者心目中)可靠的作者之间的对照。它不仅服务于主题意义的表达，而且反映出叙述者的思维特征，因此对揭示叙述者的性格和塑造叙述者的形象有着重要作用。布思指出，在读者发现叙述者的事件叙述或价值判断不可靠时，往往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