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经学分立时代

1、六、經學分立時代自劉、石十六國并入北魏，與南朝對立，爲南北朝分立時代；而其時説經者亦有“南學”“北學”之分。此經學之又一變也。北史儒林傳序曰：“江左，周易則王輔嗣，尚書則孔安國，左傳則杜元凱；河、洛，左傳則服子慎，尚書、周易則鄭康成；詩則並主於毛公，禮則同遵於鄭氏。”案南北學派，北史數言盡之。夫學出於一，則人知依歸；道紛於歧，則反致眩惑。鄭君生當漢末，未雜玄虛之習、僞撰之書，箋注流傳，完全無缺；欲治“漢學”，舍鄭莫由。北學，易、書、詩、禮皆宗鄭氏，左傳則服子慎。鄭君注左傳未成，以與子慎，見於世説新語1。是鄭、服之學本是一家；宗服即宗鄭，學出於一也。南學則尚王輔嗣之玄虛，孔安國之僞撰，杜元凱之臆

2、解，此數家與鄭學枘鑿，亦與漢儒背馳。乃使涇、渭混流，薰、蕕同器，以致後世不得見鄭學之完全，並不得存漢學之什一，豈非談空空、覈元元者階之厲乎2！南方玄學不行於北魏，李業興對梁武帝云：“少爲書生，止習五典，素不玄學，何敢仰酬！”此北重經學不雜玄學之明證。南學之可稱者，惟晉、宋間諸儒善説禮服3。宋初雷次宗最著，與鄭君齊名，有雷、鄭之稱。當崇尚老、莊之時，而説禮謹嚴，引證詳實，有漢石渠、虎觀遺風，此則後世所不逮也。其説略見於杜佑通典。1世說新語卷二文學：“鄭玄欲注春秋傳，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說已注傳意，漢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

3、，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2詩經大雅桑柔“誰生厲階”，毛傳：“厲，惡也。”又瞻卬“維厲之階”，鄭箋：“階，所由上下也。”按階之厲猶言導之於惡也。3禮服指儀禮中之喪服傳。晉、宋諸儒説禮服之書，其目詳見隋書經籍志經部禮類。北史又云：“漢世鄭氏並爲眾經注解，服虔、何休各有所説。鄭，易、詩、書、禮、論語、孝經；虔，左氏春秋；休，公羊傳；大行於河北。”案漢儒經注，當時存者，止此三家；河北大行，可謂知所宗尚。而據北史，河、洛主服氏左傳外，不聞更有何氏公羊；且云：“公羊、穀梁多不措意。”儒林傳載習公羊春秋者止有梁祚一人；而劉蘭且排毁公羊。則此所云公羊大行，似非實錄。公羊傳何氏解詁疏二十八卷

4、，唐志不載；崇文總目始著錄稱，不著撰人名氏，或云徐彦；而徐彦亦不知何代人。近人王鳴盛謂即北史之徐遵明；以其文氣似六朝人，不似唐人所爲1。洪頤煊引疏司空掾云“若今之三府掾，三府掾，六朝時有之，至唐以後則無此稱矣；此疏爲梁、齊間舊帙無疑。2”姚範云：“隋、唐間不聞有三府掾，亦無三府之稱，意者在北齊、蕭梁之間乎？3”據此二説，則以爲徐遵明，不爲無見。惟據北史，遵明傳鄭易、尚書、三禮、服氏春秋，不聞傳何氏公羊，其弟子亦無傳公羊學者；則謂彦即遵明，尚在疑似之間。公羊疏設問答4；梁有公羊傳問九卷，荀爽問，魏安平太守徐欽答；又晉車騎將軍庾翼問，王愆期答；其書在隋並亡，或即徐疏所引。王愆期注公羊，以爲春秋制文

5、王指孔子，見書泰誓疏引5；兩漢人無此説，亦未可據。1王鳴盛蛾術編卷七“公羊傳疏”條：“公羊疏必徐遵明作。義疏則最善者公羊。無休則無公羊，無公羊則無春秋也。公羊無疏則堙滅，故以爲各疏之冠也。”又阮元春秋公羊傳注疏校勘記序：“王鳴盛云即北史之徐遵明，不為無見也。蓋其文章似六朝人，不似唐人所為者。”皮錫瑞所云蓋本此。2引語見讀書叢錄卷六“公羊疏”。3引語見援鶉堂筆記卷十三“經部春秋公羊傳”。按“蕭梁之間”，“間”字原文作“前”，皮錫瑞引蓋誤。4徐彥春秋公羊傳疏多用問答體，茲舉一例。如書題下云：“問曰：左氏以爲魯哀十一年，夫子自衛返魯；十二年，告老，遂作春秋；至十四年經成。不知公羊之義，孔子早晚作春秋

6、乎？答曰：公羊以爲哀公十四年獲麟之後，得端門之命，乃作春秋，至九月而止筆。春秋説具有其文。”5尚書泰誓序孔穎達正義：“春秋之王，自是當時之王，非改正之王。晉世有王愆期者，知其不可，注公羊，以爲春秋制文王指孔子，非周昌也。”北史又云：“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蓋唐初人重南輕北，故定從南學；而其實否则。説經貴約簡，不貴深蕪，自是定論；但所謂約簡者，必如漢人之持大體，玩經文，口授微言，篤守師説，乃爲至約而至精也。若唐人謂南人約簡得其英華，不過名言霏屑1，騁揮麈之清談2；屬詞尚腴，侈雕蟲之餘技3。如皇侃之論語義疏，名物制度，略而弗講，多以老、莊之旨，發爲駢儷之文，與漢人説經相去懸絶。

7、此南朝經疏之僅存於今者，即此可見一時風尚。江藩以其得自日本，疑爲足利贋鼎4；不知此等文字，非六朝以後人所能爲也。禮記疏本皇、熊二家；熊安生北學，皇侃南學。孔穎達以爲熊違經多引外義，釋經唯聚難義5，此正所謂北學深蕪者。又以皇雖章句詳正，微稍繁廣；以熊比皇，皇氏勝矣6；此則皇氏比熊爲勝，正所謂南人約簡者。而郊特牲疏云：“皇氏於此經之首，廣解天地百神用樂委曲，及諸雜禮制，繁而不要，非此經所須；又隨事曲解，無所憑據；今皆略而不載。”此又孔穎達之所謂繁廣者。説禮本宜詳實，不嫌稍繁；皇氏之解禮記，視論語義疏爲遠勝矣。南史皇侃傳，“所撰論語義、禮記義見重於世，學者傳焉。”今論語義佚而復存，禮記義略見孔疏。1

8、名言霏屑，謂名言如玉屑之霏落也。2晉王衍喜清談，常操麈尾，故後人或以“麈談”連詞。3揚雄法言吾子：“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後人因每以“雕蟲”爲治文藝之貶詞。4江藩國朝漢學師承記卷二余古農（余蕭客）傳：“皇侃論語義疏，其書出於著鉤沈之後，且為足利贋鼎。”按足利即足利學，日本人，曾用活字印刷皇侃論語義疏，見山井鼎所撰七經孟子考文凡例。江藩以皇侃論語義疏爲偽造，局限性信。5孔穎達禮記正義序：“熊則違背本經，多引外義，猶之楚而北行，馬雖疾而去逾遠矣。又欲釋經文，唯聚難義，猶治絲而棼之，手雖繁而絲益亂也。”6孔穎達禮記正義序：“皇氏雖章句詳正，微稍繁廣。又既遵鄭氏

9、，乃時乖鄭義。此是木落不歸其本，狐死不首其丘。此皆二家之弊，未爲得也。然以熊比皇，皇氏勝矣。”南史儒林傳序“宋、齊國學，時或開置，而勸課未博，建之不能十年，蓋取文具而己。是時鄉里莫或開館，公卿罕通經術。朝廷大儒，獨學而弗肯養眾；後生孤陋，擁經而無所講習。至梁武創業，深愍其弊。天監四年，乃詔開五館，建立國學，總以五經专家，置五經博士各一人。於是以平原明山賓、吳郡陸璉、吳興沈峻、建平嚴植之、會稽賀瑒補博士，各主一館。館有數百生，給其餼廩1。其射策通明經者，即除爲吏。於是懷經負笈者雲會矣。又選學生遣就會稽雲門山，受業於廬江何胤。分遣博士祭酒到州郡立學。七年，又詔皇太子宗室王侯始就學受業。武帝親屈輿駕

10、，釋奠於先師先聖2，申之以讌語，勞之以束帛。濟濟焉！洋洋焉！大道之行也如是。及陳武創業，時經喪亂，敦奬未遑，稍置學官，成業蓋寡。”案南朝以文學自矜，而不重經術；宋、齊及陳，皆無足觀。惟梁武起自諸生，知崇經術；崔、嚴、何、伏之徒3，前後並見升寵，四方學者靡然向風；斯蓋崇儒之效。而晚惑釋氏，尋遘亂亡，故南學仍未大昌。姚方興得舜典篇首二十八字於大頭，梁武時爲博士議駮，有漢宣、章二帝稱制臨決之風，而至今流傳。僞中之僞，是又梁武所不料也4。1給其餼廩，言公家供給其用費。儀禮聘禮鄭注：“餼猶稟也。”説文：“稟，賜穀也。”“氣，饋客芻米也。”按稟即廩字，氣即餼之本字。2禮記文王世子“凡學，春官釋奠于其先師，

11、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學者，必釋奠於先聖先師”，鄭注：“釋奠者，設薦饌酌奠而已，無迎尸如下之事。”孔疏：“釋奠，直奠置其物，無食飲酬酢之事。”3崔，崔靈恩；嚴，嚴植之；何，何佟之；伏，伏暅。4經典釋文序錄：“齊明帝建武中，吳興姚方興采馬、王之注，造孔傳舜典一篇，云於大頭買得，上之。梁武時為博士，議曰：孔序稱伏生誤合五篇，皆文相承办，因此致誤。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雖昏耄，何容合之。遂不行。”按今所傳偽古文尚書，將堯典“慎徽五典”如下分稱舜典，而於其首加姚方興偽造之“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濬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二十八字。詳可參考閻若璩古文尚書疏證及惠棟古文尚書考。東晉梅賾所獻

12、尚書孔傳，本為偽書；而姚方興所加，更為贋造，故云“偽中之偽”。北史儒林傳序“魏道武初定中原，始建都邑，便以經術爲先。立太學，置五經博士，生員千有餘人。天興二年春，增國子太學生員至三千人。明元時，改國子爲中書學，立专家博士。太武始光三年春，起太學於城東。後徵盧玄、高允等，而令州郡各舉才學，於是人才砥尚儒術。天安初，詔立鄉學。太和中，改中書學爲國子學，建明堂辟雍，尊三老五更1，又開皇子之學。及遷都洛邑，詔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劉芳、李彪諸人以經術進。宣武時，復詔營國學，樹小學於四門，大選儒生，以爲小學博士員四十人。雖黌宇未立，而經術彌顯。時天下承平，學業大盛；故燕、齊、趙、魏之間，横經著錄，不可勝

13、數；大者千餘人，小者猶數百。周文受命，雅重經典；明皇纂歷，敦尚學藝。内有崇文之觀2，外重成均之職3。徵沈重於南荆4，待熊安生以殊禮5。是以天下慕嚮，文教遠覃6。”案北朝諸君，惟魏孝文、周武帝能一變舊風，尊崇儒術。考其實效，亦未必優於蕭梁。而北學反勝於南者，由於北人俗尚樸純，未染清言之風、浮華之習，故能專宗鄭、服，不爲僞孔、王、杜所惑。此北學因此純正勝南也。焦循曰：“正始以後，人尚清談。迄晉南渡，經學盛於北方。大江以南，自宋及齊，遂不能爲儒林立傳。梁天監中，漸尚儒風，於是梁書有儒林傳，陳書嗣之，仍梁所遺也。魏儒學最隆，歷北齊、周、隋，以至唐武德、貞觀，流風不絶，故魏書儒林傳爲盛。7”1三老，衆人

14、之師也；五更，老人知五行更代之事者；見後漢書明帝紀李賢注。一說：三老五更，互言之耳，皆老人能知三德五事者也；見禮記樂記鄭注。一云：更當作叟，見禮記文王世子釋文。2周書明帝紀：“（帝）即位，集公卿如下有文學者八十餘人於麟趾殿，刊校經史。又捃採衆書，自羲、農以來，訖於魏末，敘為世譜，凡五百卷。”儒林傳所謂“內有崇文之觀”蓋指此。3成均，古代學校名，此借用。周禮春官“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之學政，而合國之子弟焉”，鄭注：“成均，五帝之學。”按周書明帝紀及北史周本紀皆無載明帝立學之事，唯有以侯莫陳崇及達奚武爲大宗伯之文，大司樂爲大宗伯之官屬，儒林傳所謂“外重成均之職”或指此。4南荊指南朝。爾雅釋山

15、“漢南曰荊州”，故以南荊連文。5北史儒林傳：“天和三年，周、齊通好，兵部尹公正使焉。與齊人語及周禮，齊人不能對，乃令安生至賓館，與公正言，公正嗟服。還，具言之於武帝；帝大欽重之。及入鄴，帝幸其第，詔不聽拜，親執其手，引與同坐。賜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一區；并賜象笏及九鐶金帶；自餘什物稱是。”按儒林傳所謂待以殊禮，蓋指此。6覃，蔓延。爾雅釋言：“覃，延也。”7引語見焦循雕菰樓集卷十二國史儒林文苑傳議。“北方戎馬，不能屏視月之儒1；南國浮屠，不能改經天之義。2”此孔廣森以爲經學萬古不廢，歷南北朝之大亂，異端雖熾，聖教不絶也。而南北諸儒抱殘守缺，其功亦未可没焉。夫漢學重在明經，唐學重在疏注；當漢學己

16、往，唐學未來，絶續之交，諸儒倡爲義疏之學，有功於後世甚大。南如崔靈恩三禮義宗、左氏經傳義，沈文阿春秋、禮記、孝經、論語義疏，皇侃論語、禮記義，戚衮禮記義，張譏周易、尚書、毛詩、孝經、論語義，顧越喪服、毛詩、孝經、論語義，王元規春秋、孝經義記；北如劉獻之三禮大義，徐遵明春秋義章，李鉉撰定孝經、論語、毛詩、三禮義疏，沈重周禮、儀禮、禮記、毛詩、喪服經義，熊安生周禮、禮記義疏、孝經義；皆見南北史儒林傳。今自皇、熊二家見采於禮記疏外，其餘書皆亡佚。然淵源有自，唐人五經之疏未必無本於諸家者。論先河後海之義3，亦豈可忘篳路藍縷之功乎4！1“視月之儒”，語出世說新語。世說新語卷二文學：“支道林聞之，曰：北人

17、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劉孝標注：“學廣則難周，難周則識闇，故如顯處視月。學寡則易覈，易覈則智明，故如牖中窺日也。”2“經天之義”，言孔子六經大義如日月經天。此語出孔廣森戴氏遺書序，蓋謂北朝雖日事干戈，然仍不能屏去儒者；南朝雖寵信釋教，仍不能改削孔經大義。3“先河後海”語出禮記。禮記學記：“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後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謂務本。”按河爲海之源，猶南北朝義疏爲唐人義疏之源也。4“篳路藍縷”語出左傳。左傳宣公十二年：“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杜注：“篳路，柴車；藍縷，蔽衣。”謂駕柴車，服蔽衣，以開闢山林；引申爲開創之義。本文以喻經傳義疏之體由南北朝儒者開其端。北史

18、又云：“自魏末大儒徐遵明門下講鄭玄所注周易，遵明以傳盧景裕，景裕傳權會、郭茂，能言易者多余郭茂之門。河南及青、齊之間儒生多講王輔嗣所注，師訓蓋寡。齊時儒士罕傳尚書之業，徐遵明兼通之。遵明受業於屯留王聰，傳授浮陽李周仁及勃海張文敬、李鉉、河間權會，並鄭康成所注，非古文也。下里諸生，略不見孔氏注解。武平末，劉光伯、劉士元始得費甝義疏，乃留意焉。其詩、禮、春秋，尤爲當時所尚，諸生多兼通之。三禮並出遵明之門。徐傳業於熊安生，其後生能通禮經者，多是安生門人。諸生盡通小戴禮，於周、儀禮兼通者，十二三焉。通毛詩者，多余於魏朝劉獻之，其後能言詩者多余二劉之門。河北諸儒能通春秋者，並服子慎所注，亦出徐生之門。姚文安、秦道靜初亦學服氏，後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