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 第三章 西晋诗歌

1、第二章 西晋诗歌第一节 概 说 西晋诗歌从“人的自觉”方面看可以说进入了第三个阶段；从诗歌本身方面说则是“力柔于建安，采缛于正始”。 一、由正始入西晋，天下统一，文人们再无正始时期的政治压力，天下复归一主的政治格局，又使得他们重新追求功名成为一种现实的可能。随着短暂的十五年统一，八王之乱开始，接着出现的是大量的因政治斗争造成的残酷杀戮。文人再次陷入极度的悲剧意识之中：力求功名吧，又可能带来杀身之祸；外在环境的允许追求功名，不同于正始竹林七贤之不可求（与魏室有亲姻关系），另一方面他们又怕求功名，因为担心站错了立场、归错了队同样也会遭到杀身之祸。这种特殊的社会现实使得他们对人的价值的追求，既不同于

2、建安时期文人这方式达到，也不像竹林七贤那样的方式来体现。所以他们大多沉溺、重视现实生活，对现实生命情调之把握与体会。 二、玄学自身的发展、加强也为文人特殊之精神生活，对人之价值之现实提供了理论根据。郭象为此期玄学大家，首倡“名教即自然”以调和正始时期“名教”与“自然”之争，不仅解决了王弼、何晏以来“名教出于自然”、“越名教而任自然”，更为重要的是调和了魏晋的政治斗争。在他看来： 1，无超现实之人。他认为世上并没有什么超现实的“神人”，“神人”即“今之所谓圣人”，而“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山林之中”就正在庙堂之上。因而真正的“内圣”必是“外王”，也就在理论上调和了儒道； 2，无

3、超现实之社会。根本就没有什么超现实的理想境界；“有”是唯一的存在，“无”是不存在的，是“有”的消失。因此从社会生活看，也就意味着在现实社会之外，并没有一个超现实的世界存在，存在的社会现实就是唯一的合理的。因而人们也无须在此现实社会之外去寻求理想社会。 3，“物各有性，性各有极”。人不可惭凫企鹤，而应满足自性，追求自性的实现，而不应该追求其它的什么外在的东西。自性与个性的满足，导致人生追求的变化向着现实生活。既没有超现实的人，也没有超现实人社会，那么也就只能做一个生活于现实社会之中的现实的人了。非但如此，即使是做一个现实的人，也还只能是以其“自性”为准则，以发展“自性”为理想，以“自性”之完善为

4、最高境界。而“自性”是自然而然、与生俱来的。据此则人生之价值，也只在于自身所特有的“自性”，为其独特的存在方式。而追求功名不遂时的灰暗、颓伤便给此种存在方式和人生观蒙上一层灰暗的色彩和颓伤的情调。 三、行为方式。更为放荡不羁。从形式上看属于“越名教而任自然”之延续，从现实上看则属于“自性”、“自生”价值之表现，导致自我中心之人生观和价值观。这一时期的中坚人物有裴楷、乐广、王夷甫（衍）、庾子嵩、王安期（承）、阮瞻、卫玠、谢混、胡毋辅之等等。如其不忘情富贵：“然性奢豪，务在华侈，帷帐车服，穷极绮丽；厨膳滋味，过于王者，日食万钱，犹曰无处下箸处。”（晋书·何曾传）又世说·德行引王

5、隐晋书云：“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混、胡母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为通，次者名之为达也。”又晋书·五行志：“惠帝元康中，贵游弟子相与散发裸身之饮，对弄婢妾，逆之者伤好，非之者负讥。”晋书·王衍传：“及长妙玄言，唯谈老庄为事。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更改，世号口中雌黄。朝野翕然，谓之一世龙门矣。累居显职，后进之士，莫不景慕仿效。选举登朝，皆以为称首，矜高浮诞，遂成风俗焉。”又世说·任诞：“裴成公妇，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许，不通往前。裴从床南下，女从北下，相

6、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四、缺乏一种高远的人生境界与追求，而注重现实生活情调之体验。为此期文人生活与文学的特征之一。如世说·伤逝：“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问，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简服其言，更为之恸。”可见其已不追求超现实之圣人人格及理想境界。此为父子之情。复看朋友之情：“王衍不与敳zhu2交，敳卿之不置。衍曰：君不得为耳。敳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君。我自用我家法，卿自用卿家法。”（晋书·庾敳传）复如夫妇之情：“王安丰（戎）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

7、，谁当卿卿？遂恒听之。”（世说·惑溺） 此种生活特点导致此时诗歌的基本特征： ，长于抒发、表现现实生活情调，而无复建安、正始高远的政治情怀和功业心态。尤其是这一时期的情诗，可以说是其最高成就。若张华之情诗、潘岳之悼亡诗、张协之杂诗、左思之娇女诗等等。而且，此时的情诗，去掉了政治象征性，获得了相应的独立价值。 ，抒情方式上，多采用感物抒情，善于从生活细节方面来体味感情；节奏缓慢，无复高昂之态；写法一般平实，而不空灵，虽然缺乏力度，但大多表现得缠绵悱恻，凄婉动人。 ，表现手法上，多采用白描，意象纤细、灵巧；从而走上“析文以为妙”、“流靡发自妍”的道路。 五、“诗缘情”观念的最终建立。由先

8、秦“诗言志”向“诗缘情”的转变始于曹魏时期，与诗歌由乐府向文人化的变化同步。而其最终完成则是在西晋时期。陆机于其文赋中明确提出：“诗缘情而绮靡”。以其“缘情”，故“风云气少，儿女情长”，此刘勰所谓“力柔于建安”者是也；以其“绮靡”，故重形式之华美、词藻之艳丽，此刘勰所谓“采缛于正始”者是也。“诗缘情”标明“情”被确立为文学的本体特质，这也标志着人的自觉已经达到了对自身情感进行客观观照的程度，人的心理活动、情感变化都被当作客观对象来加以反思、把握了。从“情”的内函?来说，与曹丕典论·论文有所不同，曹力求个体之不朽，讲功名；而陆则讲情，生活讲情，文学亦讲情，以情为价值，以情为本体。 六、

9、审美人生态度的建立。不求功名，不求超脱；或亦求功名，亦求超脱。具体人生情调之注重与正始时期对宇宙精神之追求相结合，便构成对韵的追求：即：正始宇宙精神无、西晋个人情调精神有，两者形成寓无限（精神、本体）于有限（情调、个体），构成陶渊明、谢灵运之诗文。 西晋时期的诗歌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以傅玄、张华为代表的前期，以太康群英为代表的中期和以刘琨等人及初兴的玄言诗为代表的后期。第二节 西晋前期诗歌 一、傅 玄 傅玄（217278），字休奕，泥阳（今甘肃宁县东）。少孤贫，博学能文，举秀才，除郎中。司马炎代魏前，以玄为散骑都尉，并为谏官，迁侍中。泰始四年（268）以后，为御史中丞，迁太仆，转司隶校

10、尉。玄仕魏晋两代，在朝有刚直之声。咸宁四年卒，年六十一。曾撰傅子内外篇，并精于音乐，其子傅咸亦能诗。其诗主要特征是以乐府诗歌形式表现妇女生活内容。就其所用乐府诗歌形式方面来看，傅玄跨越正始而直追建安、上溯汉乐府；然就其题材方面而言，则直承建安、汉乐府中表现妇女题材的同类诗歌；若就其精神实质而言，则对汉乐府、建安诗歌有因有革，其因承的部分与形式、题材一道构成了一脉相连的地方，其革的部分则构成了傅玄诗歌其所以成为晋代诗歌的地方。 傅玄反映妇女题材的乐府诗大致可以分为如下几方面： 第一类是反映妇女现实生活，同情其受压迫之境遇。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豫章行·苦相篇：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男儿当门

11、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长大逃深室，藏头羞见人。垂泪适他乡，忽如雨绝云。低头和颜色，素齿结朱唇。跪拜无复数，婢妾如严宾。情合同云汉，葵藿仰阳春。心乖甚水火，百恶集其身。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昔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胡秦时相见，一绝逾参辰。此诗深得汉魏乐府诗精神，写得“音节激扬，古质健劲”。 第二类是对妇女节操德行的赞扬。如秋胡行写秋胡的负心，写秋胡妻投水的刚烈性格：“彼夫既不淑，此妇亦太刚”，并以评价说：“清浊必异流，凫凤不并翔”，显然以清、凤比秋胡妻，而以浊、凫喻秋胡。复如艳歌行歌颂罗敷拒绝使君的严正态度，但其答词“天地正厥位，愿君改其图”则有明显的

12、说教味道。复如秦休女行，则对“良女”给予了较高的赞扬：“百男何当益，不如一良女”。在傅玄这类诗歌对妇女内在道德品行的挖掘、赞扬、讴歌的同时，却也明显地表现出封建伦理的道德规鉴和晋代统治阶级加强封建教化的要求。而这一点正其时统治思想在文学领域中的表现。这类诗中有些完全模仿乐府民歌如艳歌行基本抄汉乐府民歌陌上桑原句，只于个别词句稍加改动，给后世以极消极的影响。 第三类是表现思妇的悲痛。如怨歌行·朝时篇描写被遗弃妇女的忧思和痴情，比较细腻，若“形影虽仿佛，音声寂无达”之写思妇寂寞中的想望，“情思如循环，忧来不可遏”之写思妇无尽的郁勃忧闷等等。陆时雍曾评其诗云：“傅玄得古之神。汉人朴而古，傅

13、玄精而古”（诗镜总论）虽不全对，但见其诗歌之“精”却是对的。这一类诗歌之中还有一些短章，比较起那些长篇大制来，少铺叙而多精彩，因此往往清新可读。如其吴楚歌、车遥遥篇：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则迩兮限层崖。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云无期兮风有止，思多端兮谁能理？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前诗扑朔迷离，情思恍惚，韵味隽永；后诗则用身光影的关系来比喻君所?妾的相依，表达新鲜，尤其那种进层手法的运用，更是表现出诗人对于巧思的刻意追求。而这正是所谓“精而古”者吧！ 除上述反映表现妇女题材的乐府诗歌以外，他还有一些抒发人生感慨的诗作

14、。如感情沉郁的放歌行对短暂人生的悲慨：灵龟有枯甲，神龙有腐麟。人无千岁寿，存质空相因。朝露尚移景，促哉水上尘。丘冢如履綦，不识故与新。高树来悲风，松柏垂威神。旷野何萧条！顾望无生人。但见狐狸迹，虎豹不忍闻。长啸泪雨下，太息气成云。如挽歌中对“芒芒丘墓间，松柏郁参差”、“地下无刻漏，安知夏与冬”死亡后景象的描写颇的?凄怆的况味。由人生之感叹到游仙长生，自建安以来使成惯例，诗人在云中白子高行一诗中也表现出一种游仙情怀。该诗结构上受曹植五游咏之影响。但具体写法上则实与建安、正始时代有所不同。诗前大部分铺写游仙事情，而中间则转出“我心何戚戚，思思故”一句。全诗的后半部分便围绕“俯看故乡”来展开。诗中没

15、有曹操那种永年之想，也没曹植那种恢阔的境界，更没有嵇康、阮籍那种清空超世之想，而更多的是对现实生活、对家乡故里的一种戚戚之情怀。这种写法，从诗歌渊源来说是受屈原“忽临睨夫故乡”的影响，而从思想文化的角度来说则是受到当时玄学思想由“本无”说转向“崇有”说的具体表现。另外傅玄还有一些自然天象的诗颇有特色，此类题材为他人所不太注意，如天行篇、众星诗、惊雷歌等：天行一何健。日月无高纵。百川皆赴海。三辰回泰蒙。 朗月并众星。日出擅其明。冬寒地为裂。春和草木荣。阳德虽普济。非阴亦不成。惊雷奋兮震万里。威陵宇宙兮动四海。六合不维兮谁能理。 总体上，傅玄的诗歌若从内容精神方面来看其表现妇女生活者，一则源于汉乐

16、府的精神着力于反映妇女的生活疾苦，但风骨、气质、力道上则又略逊一筹；一则源于建安尤其曹丕诗中着力于表现妇女感情的特点，但又增加了道德、品行、贞烈这些统治阶级的规鉴。换言之，在傅玄笔下女性的社会性、自然美的成分减少了，而女性的道德性成分则增加了。随着道德的沦丧，到南朝后期，女性的社会性、道德性也完全丧失，而被突现出来的则主要是性角色、其次便是随着其作为性角色而产生的自然美。傅玄表现文人精神、生死观念等人生问题方面，仍然承习建安、正始精神，表现了对人的价值观念的探索、对人的生存方式的追寻、对人的生存意义的思索，从而体现了此时仍然处于“人的自觉”时期。但另方面，在傅玄笔下的“人”无复建安的慷慨之气、

17、恢阔之境与不朽之思，更无正始时期的那种超世之想、清通之志，而更多的是留恋人生，留恋家乡故园。换言之，在如何对待人的问题上，他不像建安诗人那样追求不朽，也不像正始诗人那样追求超世，更多是追求一种即世的生活。即世观的出现，同时为出世观的出现奠定了基础。这大概就是刘勰所说的“力柔”吧！ 若从形式表现方面来看，傅玄对乐府民歌的模仿、抄习，首开后世机械模仿乐府、古诗之恶例，为形式主义风气的盛行开一法门。其诗精致处也为太康诗风“采缛”之征兆。 二、张 华 张华（232300），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县南）人。少孤贫，曾以牧羊为生。勤于学业，善为文辞，曾作鹪鹩赋为阮籍所叹赏，由此知名，为魏长史兼中书郎

18、。晋武帝代魏，拜黄门侍郎，封关内侯，以谋伐吴功封广武侯。惠帝即位，为太子少傅。后以诛楚王首谋，进侍中中书监，封壮武郡公。元康六年（296），进司空。后因拒绝参与赵王伦和孙秀的篡夺阴谋而遭杀害，时年六十九。张华有政治才干。在晋初颇负名望，晋室吏治及礼仪宪章皆为华所损益，诏诰亦多所草拟。华于晋初为文坛祭酒，位崇望高，喜奖掖文士。藏书甚富，博闻强记，著博物志等。所作诗语浅情长，但少骨力。他在诗歌发展史上正处于傅玄与太康群英之间，因而成为晋初诗风向太康诗风转变的关键性人物。今存诗32首。钟记室评其诗说：“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务为妍冶。虽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犹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诗品

19、）总观张华的诗，大约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是他的乐府诗还保留着比较浓厚的汉魏乐府精神，另一方面却又像傅玄那样包含着戒世规鉴的意味，而在形式上较之傅玄又大大地向前迈进了一步。最典型地表现他的这种特征的是其轻薄篇和游猎篇。如前者云：末世多轻薄，骄代好浮华。志意既放逸，赀财亦丰奢。被服极纤丽，肴膳尽柔嘉。童仆余梁肉，婢妾蹈绫罗。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横簪刻玳瑁，长鞭错象牙。足下金鑮bo2履，手中双莫耶。宾从焕络绎，侍御何芬葩！朝与金张期，暮宿许史家。甲第面长街，朱门赫嵯峨。苍梧竹叶清，宜城九醖醝cuo2。浮醪随觞转，素蚁自跳波。美女兴齐赵，妍唱出西巴。一顾倾城国，千金不足多。北里献奇舞，大陵奏名歌。

20、新声逾激楚，妙妓绝阳阿。玄鹤降浮云，鱏鱼跃中河。墨翟且停车，展季犹咨嗟。淳于前行酒，雍门坐相和。孟公结重关，宾客不得蹉。三雅来何迟？耳热眼中花。盘案互交错，底坐咸喧哗。簪珥或堕落，冠冕皆倾邪。酣饮终日夜，明灯继朝霞。绝缨尚不尤，安能复顾他？留连弥信宿，此欢难可过。人生若浮寄，年时忽蹉跎。促促朝露期，荣华遽几何？念此肠中悲，涕下自滂沱。但畏执法吏，礼防且切蹉。此诗所表现的正是西晋荒淫、腐朽、奢靡的社会生活。如果说傅玄的豫章行·苦相篇还只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的不幸遭遇，那么此诗则已将其笔触转向社会上层贵族。宋书·五行志载：“晋惠帝元康中，贵游子弟相与为散发倮身之饮，对弄婢妾。逆之

21、者伤好，非之者负讥。”又晋书·贾谧传：“负其骄宠，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丽，歌僮舞女，选极一时。开阁下延宾，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而诗人对此种生活所持的批评态度、对现实的讽刺意义则与傅玄并无二致。在表现形式方面，诗人大量运用典故，如“北里”、“阳阿”之舞、“大陵”、“激楚”之歌，还运用一些古代人物，如“展季”、“淳于”、“雍门”、“孟公”等等来曲写其意；另方面还大量运用了对偶句式，甚至将典故与对偶结合运用，更起到了浓烈的装饰效果，本来就比比较淡薄的讽刺意义因此而更加淡薄。但另一方面，正是由于其诗中大量运用典故、对偶、古代人物，而使其诗歌更加骈俪化、更具有装

22、饰性的效果，因此也更为直接地表现出太康诗风的特征。 第二是作为“人的自觉”的第三个阶段，他比起傅玄来又向前迈进了一步。如果说傅玄是由建安时代的不朽意识、正始时代的超越意识转向了即世意识，那么在张华这里所表现的则是即世与出世的矛盾意识。强烈的济世之心，本来就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固有心态和价值观念。他的很多诗歌都表现出这种思想，如其壮士篇唱道：天地相震荡，回薄不知穷。人物禀常格，有始必有终。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慷慨成素霓，啸吒起清风。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濯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独步圣明时，四海称英雄。人生的短暂催发的是

23、诗人急欲建功立业的心态，他要“骇八荒”、“曜四戎”地独步于世，要成为世上少有的“英雄”。其怀何其壮阔！其志何其宏大！这与建安时诗人的襟抱又何其相似乃耳！只不过在建安诗人笔下我们还可以看到苦难的现实生活的背影，而在这里却只有诗人的一腔豪气，而没苦难现实对于这类英雄的需要！他的四言励志诗（第九章）将这种志向追求表现得更为明显：复礼终朝，天下归仁。若金受砺，若泥在钧。进德修业，辉光日新。隰朋仰慕，予亦何人。 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回到了玄学老庄的思路上去。他也照样感叹人生的短暂，但是所引发的不是建功立业的积极心态，而是消沉避世、清虚恬淡的消极意绪：“忝荷既过任，白日已西倾。道长苦智短，责重困才轻”、“

24、负乘为我戒，夕惕坐自惊”、“自予及有识，志不在功名。虚恬窃所好，文学少所经”（答何劭诗三首之二）。其一道：吏道何其迫，窘然坐自拘。缨委为徽墨，文宪焉可逾。恬旷苦不足，烦促每有余。良朋贻新诗。示我以游娱。穆如洒清风。焕若春华敷。自昔同寮宷。于今比园庐。衰疾近辱殆。庶几并悬舆。散发重阴下，抱杖临清渠。属耳听莺鸣，流目玩倏鱼。从容养余日，取乐于桑榆。此中所表现的不繁剧务的同前述刘桢杂诗颇有相通之处，均表现出一种清虚恬淡、萧散闲旷的人生态度，而这正是玄学人生态度的反映。 因此，张华诗中的这种矛盾的人生态度，若从社会现实方面来看，是西晋政治斗争所造成的危机感、忧患感与可以进仕的矛盾现实人生的反映；而从文

25、化思想方面来看，则是传统的儒家思想与新兴的玄学思想的矛盾。这对矛盾不仅贯穿于西晋及东晋南北朝之始终，而且还由于两者的变化消长而演生出其它的诗歌题材，如典型的就是隐逸诗、玄言诗等等。更为重要的是，后者所表现的那种萧散闲旷的精神风貌对南北朝乃至于唐以后的诗歌最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成为一种最具艺术魅力、艺术韵味的审美形态。钟记室称其“风云气少”，如果概之以建安、正始诗歌的话，那么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而这一种“风云气少”的特征也正是通向太康诗坛义脉之所在。 第三是钟嵘所谓“儿女情多”的一类即情诗。张华最为著名的还是他的情诗五首。此组诗所表现的是离别后的夫妇相互思念之情。如第三首妻子对远别的丈夫的思念：清

26、风动帷帘，晨月照幽房。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襟怀拥虚景，轻衾覆空床。居欢惜夜促，在戚怨宵长。抚枕独啸叹，感慨心内伤。第五首则是丈夫对妻子的思念：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兰蕙缘清渠，繁华荫绿渚。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此诗表现之婉转低回、含蓄内敛的抒情方法显然上与傅玄的爱情诗相近，而向下又显然逗露出太康潘岳悼亡诗的发展轨迹。 总之张华的诗歌从乐府诗歌的社会现实精神的衰退、从抒情诗歌的矛盾心态的表现、从情诗的婉转低回的描绘、从典故对偶的运用、从华美的语言形式的追求等等方面都构成了由西晋初期向西晋中期太康时代演进的关键。第三节 西晋中期诗歌 经过西晋

27、初期文学的酝酿、发展，至西晋中期即以太康（280289）为中心的十余年间，文学的发展又再次进入到一个繁荣的创作时期。钟嵘在其诗品序中说：“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所谓“三张”是指张载、张协、张亢；“二陆”是指陆机、陆云；“两潘”是指潘岳、潘尼；一左则是指左思。在此八人之成就最高的则是陆机、张协、左思、潘岳四位。而“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同上）。 一、太康之英陆 机 陆机（261303），字士衡，吴郡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出身士族高门，祖逊、父抗皆为三国吴名将。少时任吴牙将。吴亡，十年不仕。后与弟陆云同入洛阳，为诗人张华所重，有

28、“伐吴之役，利获二俊”之语，陆氏兄弟声名遂大噪于时。太傅杨骏辟为祭酒。曾任太子洗马、著作郎、中书郎等职，官至平原内史，世称陆平原。晋惠帝太安二年，成都王颖率兵讨长沙王乂，以机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督兵二十馀万，兵败，宦人孟玖与将军牵秀谗其有异志，为颖所杀，年四十三岁。文学上与潘岳并称为“潘陆”，与弟并称为“二陆”。今存诗一百零四首。 陆机的诗作大致可以分为四大类：乐府诗、奉制应酬诗、拟古诗和表现自己行旅生活的诗及代言体的思妇诗。就其思想内容价值而言，奉制应酬诗最差；拟古诗其次，但拟古诗在诗歌形式方面的成绩，及其所开创的艺术风尚却值得我们给予足够的认识和关注；而其他三体的诗歌在内容方面却应该肯定

29、。 第一、乐府诗其诗中仅君子有所思行对于“甲第崇高闼，洞房结阿阁”、“邃宇列绮窗，兰室接罗幕”的“膏梁士”，作了“宴安消灵根，酖毒不可恪。无以肉食资，取笑藿与葵”的批评。在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之二表现了对“沉稼湮梁颍，流民泝荆徐，眷言怀桑梓，无乃将为鱼”的人民的关心。此外他基本上没有表现和反映民生疾苦的诗歌了。 陆机的乐府诗与稍前的傅玄和张华有着较大的区别，即在于如果说他们还有着一些汉乐府的精神、还有着一些汉乐府反映现实的内容，那么在陆机这里则几乎没有了，而更多的是注重于个人狭小有？天地。这一方面说明乐府诗从曹操到陆机已经完全文人化，完全成为文人抒发个人思想感情的抒情诗；另方面也说明此时的文人受

30、到时代风会的影响完全将其思想的触角从社会现实退缩到个人的内心精神、思想感情；而从“人的自觉”角度来看，也说明此时的文人自我意识的加强、对自我感情的体验的加深、对人生价值的认识的追求、对短暂的生命的留连。从消极的方面看，其诗歌反映社会现实的广度的确是大大地减退了，但从积极的方面看，则其诗歌表现个人内在思想感情的深度却相应地增加了。对人生生命的感慨在其诗歌中是比较普遍的。如其挽歌诗三首、王侯挽歌辞、庶人挽歌辞、驾言出北门行、齐讴行、百年歌十首等等。从其挽歌三首来看，他比起此前的阮瑀的七哀诗、傅玄、缪袭同题的挽歌诗写得更为舒展、铺写得也更为完整、详细，其所表达的感情也更为深沉阔大，从而构成了通向陶渊

31、明拟挽歌辞三首的中间过渡性阶段。如其二：重阜何崔嵬，玄庐窜其间。磅礡立四极，穹崇效苍天。测听阴沟涌，卧观天井悬。广霄何寥廓，大暮安可晨。人往有返岁，我行无归年。昔居四民宅，今托万鬼邻。昔为七尺躯，今成灰与尘。金玉昔所佩，鸿毛今不振。丰肌飨蝼蚁，妍骸永夷泯。寿堂延魑魅，虚无自相宾。蝼蚁尔何怨？魑魅我何亲？拊心痛荼毒，永叹莫为陈。复如其门有车马客行云：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念君久不归，濡迹涉江湘。投袂赴门涂，揽衣不及裳。拊膺携客泣，掩泪叙温凉。借问邦族间，恻怆论存亡。亲友多零落，旧齿皆凋丧。市朝互迁易，城阙或丘荒。坟垄日月多，松柏郁芒芒。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长？慷慨惟平生，俛仰独悲伤。在此种对人

32、生的感伤之中有着一种自觉了的人生观和民族理性精神。齐景公也是以怀抱长生之念而被后所常常提及的，但诗人则对他的那种虚幻之求抱以鄙弃的态度：“天道有迭代，人道无久盈。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爽鸠苟已徂，吾子安得停？行行将复去，长存非所营。”（齐讴行）这种思想在其叹逝赋中表现得更为明白：“伊天地之远流，纷升降而相袭。日望空以骏驱，节循虚而警立。嗟人生之短期，孰长年之能执！时飘忽其不再，老晼晚其将及。怼琼蕊之无微，恨朝霞之难挹。望汤谷以企予，惜此景之屡邰戢。悲夫！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汇集也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难故？亮造化之若兹，吾安取夫久长！”其中所表现的代代人生

33、构成人世，每一代人又转瞬而逝的思想后来为唐代的张若虚所接受并加以发展最后臻于善境，此种思想构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精神骨干，江月之恒久与人生之代换；前者所表现的“至人情”显系玄学思想的影响。尤其其中的所谓“天道”、“人道”都表现出在玄学思想的影响下文人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人在宇宙之中不过光阴之逆旅、百代之过客。正因为如此，那么人也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是消极地束手待毙，要么是积极地建功立业。也就是或进或退。也正是因为诗人那种强烈的人生苦短的感受，所以他的诗歌也就同建安、正始诗歌有着一样的精神，也正是这一点使之在精神方面与建安正始诗歌连贯起来。 第二、陆机诗中还明显地表现出进与退的矛盾思想。本来陆机可

34、以在进与退中选择一种，但由于其家世出身的缘故，同时也因为儒家传统文化的缘故，他不得不追求出仕；但由于现实的缘故，同时也因为玄学思想的缘故，他不得不力求出世。因此出与处、进与退的矛盾、消极与积极的矛盾始终缠绕着诗人。如他一方面追求及时建立功名：“迁化有常然，盛衰自相袭。靡靡年时改，冉冉老已及。行矣勉良图，使尔修名立。”（遨游出西城诗）另一方面他又追求消极的享乐：“昔为少年无忧，常怪秉烛夜游，翩翩宵征何求？于今知此有由，但为老去年遒。盛固有衰不疑，长夜冥冥无期。何不驱驰及时，聊乐永日自怡。”（董桃行）如果说这时？所表现的还只是建安以来的人生苦短的感慨，那么在下面的这些诗句中则更多的表现了现实的和文

35、化的原因。其著名的猛虎行正是表现他那种无可奈何的出世心态：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整驾肃时命，杖策将远行。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崇云临岸骇，鸣条随风吟。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人生诚未易，曷云开此衿？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前四句以孔子事写志士之节操；次四句则写人在恶林已无法选择；次四句写时光之流逝；再次四句则写自己难处于世；未四句写内心之悔与愧的矛盾心理。沈德潜古诗源卷七：“起用六字句，最见奇峭。此士衡变体。”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十：“恶木”二句，急弦二句，并得古诗风调。崇云句骇字不警，云固不知骇，又岂以临岸故骇耶

36、？疑或是驶。”其四言体的秋胡行表露得更清楚：道虽一致，涂有万端。吉凶纷蔼，休咎之源。人鲜知命。命未易观。生亦何惜，功名所勤。当然他又何尝没有想到过出世，在其幽人赋他描写了一位脱俗超尘的“幽人”形象：“世有幽人，渔钓乎玄渚。弹云冠以辞世，披霞褐而延伫。是以物外莫得窥其奥，举世不足扬其波，劲秋不难雕其叶，芳春不能发其华。超尘冥以绝绪，岂世网之能加？”赋中所写的完全是玄学影响下的超人形象。这种精神与嵇阮非常相近，但嵇阮的那种恢廓、那种清远则不如之。而这种以玄“道”入诗的特征、形式可以说上承嵇阮，下开东晋玄言诗；而且还构成由嵇阮的超世情怀向向郭的入世之情的表征。第三，行旅诗作。陆机行旅诗歌的著名篇章是

37、赴洛道中二首。太康十年（289）陆机离开故乡吴郡前往洛阳，途中写了这两首诗，其一云： 总辔登长路，呜咽辞密亲。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悲情触物感，沈思郁缠绵。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复如其二云：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振策陟崇丘，安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cu2衔思往。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这两首诗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首先在于多用骈偶，而且工于造语，如“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

38、“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振策陟崇丘，安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其次在于写景清丽，如其“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又如“山泽”一联。再次在于表现感情极为真实自然。几者有机融合为一，形成一个完美的艺术体。尤其是前二点对其后的诗歌以极大影响。 第四，陆机还有拟古诗十四首，今存十二首，是模仿古诗十九首的作品。这类诗从内容方面来说是不足称道的。但是由于这些拟诗名重当时，也就不能不引人注意。虽然拟作不及原作的自然韵致，不及原的古质厚朴，但是由于拟作在艺术表现的诸多方面有颇多有改进、创造，而名重当时，以至对后来的诗歌发展都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陆机一方面尽量模拟原意，一方面又在字面上尽

39、量文人化，尽量求辞语之华艳，用意之工巧、装饰之雅致、对偶之工整，最后形成一种十分精美的诗歌形式。而这一点也正好适合当时文人追求绮思采藻的口味，为当时寻求一种外在的感官形式之美的审美趣味的文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文学范式，所以他的诗歌及其表现形式也便被广泛接受，以至成为此后文人创作的准绳。如其拟明月何皎皎写客子思归之情：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照之有馀暉，揽之不盈手。凉风绕曲房，寒蝉鸣高柳。踟蹰感节物，我行永已久。游宦会无成，离思难常守。陆时雍古诗镜卷九：“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老而洁，是长篇中短赋。末二语仿佛汉人。”王夫之古诗评选卷四：“平原拟古，步趋如一，然当其一致顺成，便尔独舒高调。一致则净

40、，净则文，不问创守，皆成独搆也。” 综前所述，陆机诗中所表现的对生命易失的感慨、对功名的执着追求从精神上是与建安、正始诗歌一脉相通的；但其中所表现的对人生出处、进退的看法认识则又掺杂了很多玄学的东西，而这一点既不同于正始时期，也不同于东晋时期，从而构成了两者之间的过渡桥梁。至于其所表现的出与处、进与退的矛盾则典型地表现了他那个特殊时代的现实状况，而这一点后来更多地表现为隐退，最终导致隐逸诗的大量出现，相反却没能够发展其积极入世的一面，这也是由当时的历史、文化、现实政治所决定的。另外陆机诗中所展现出来的大量对骈偶形式的追求、对工雅造语的讲究、对历史典故的运用、还有对自然景物的鲜美表现等等都对后来

41、的诗歌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就此而言，他也算得上是上承傅玄、张华而开启下代的人物和当时文风的代表了。 此外，陆机还是一个散文家和辞赋家，其最为著名的赋作是文赋，其文辞华美、句式整饰，理论也独到，是中国文论史上第一篇完整论述文学创作全过程的优秀文论；另有吊魏武帝文也甚佳，声誉甚高；又有演连珠一篇亦好。 二、潘 岳 潘岳（247300），字安仁。荥阳中牟（今河南中牟）人。少聪慧，人称“神童”，武帝时举秀才为郎，迁太尉贾充掾，兼虎贲中郎将，出为河阳令，转怀县令，并有政绩。入补尚书度支郎。惠帝时，太傅杨骏引为主簿。杨骏诛，为贾后所恶，岳险遭不测，被除名。后选为长安令。寻为著作郎，转散骑常侍，迁给事黄门

42、侍郎。永康元年，赵王司马伦辅政，孙秀诬岳与石崇谋奉淮南王司马允、齐王司马冏为乱，被杀害，年五十四。岳以姿仪丰美著称，曾与夏侯湛交善，二人皆貌美，时人谓之连璧。岳工诗善文，以善写哀诔文字著称，代表作有悼亡诗等。其赋作成就颇高，文选所录达八篇之多，数量居入选赋家之首。诗今仅存十八首。为人趋赴势利，热心功名，曾与石崇等谄事贵戚贾谧，为谧“二十四友”之首，谧与其妻每出，岳辄望尘而拜。晋书本传称其“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人品较差，所以向为文人所疵。而这种低下的品格是与其时的社会风气紧密相联的。其从子在安身论中即云：“弃本要末之徒，知进忘退之士，莫不饰才锐智，抽锋擢颖，倾侧乎势利之

43、交，驰骋乎当涂之务。朝有弹冠之朋，野有结绶之友，党与炽于前，名利扇其后。握权，则赴者鳞集；失宠，则散者瓦解；求利，则托刎颈之欢；争路，则构刻骨之隙。”其诗于世影响甚大，孙绰称：“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又钟嵘说：“陆才如海，潘才如江。”沈德潜谓“潘陆诗如剪綵为花，绝少生韵”（古诗源），陈祚明谓其“笔端繁冗，不能裁节”（采菽堂古诗选）。 潘岳之诗大至可以分为三类：即应制诗、悼亡诗、抒情写景诗。 第一，是应制诗。其关中诗十六首既是一组应制诗，同时也是一组纪实诗。该诗叙述了西晋统治者扑灭以齐万年为首的氐羌民族的起义的事件。虽然主题是歌功颂德，但也于侧面流露出对劳动人民的同

44、情和对现实苦难的反映。如其第十五章云：期民如何，荼毒于秦。师旅既加，饥馑是因。疫厉淫行，荆棘成榛。绛阳之粟，浮于渭滨。复如其七章云： 哀此黎元，无罪无辜。肝脑涂地，白骨交衢。夫行妻寡，父出子孤。俾我晋民，化为狄俘。这在潘岳的诗集中也是唯一一首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其他应制之作如为贾谧作赠陆机十一首写得极为阔大，从三皇五帝一至写到吴国和陆机的前辈，颇具气势。此外不足多论。 第二，是悼亡诗。悼亡诗三首是潘岳最享盛名的作品。如其一：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

45、如或存，回遑忡惊惕。如彼翰林鸟，林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沈沈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这一组诗作于潘岳之妻亡后，为妻服丧满一年准备返回官任时所作。首四句写春秋代谢，阴阳阻隔；次四句写难以久留，只好返回官任；再次八句写离家前于虚室之中流连彷徨，睹物思人，是全诗抒情的中心部分。表现出一种真情、苦境、细心，因为情真所以境苦，因为境苦所以心细；“仿佛”已经很苦，又加上一个“无”字，更觉其苦；写妻写其余迹、流芳更见其人雅韵风致；“怅恍或如存”表现其情思中之幻象，“周遑忡惊惕”表现自己内心精神之分裂都极为深细，但也尖巧。此种表现为后人所广泛效法。再次四

46、句以鸟、鱼作比，可说是微疵，去之悼之更深。末六句由景及情，表现其孤独之情，并结之以庄子式的解脱，似达实深。 其二则写清秋夜间，辗转不寐，思念亡妻：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展转眄枕席，长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独无李氏灵。髣髴覩尔容。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怀从中起。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上惭东门吴。下愧蒙庄子。赋诗欲言志。此志难具纪。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比起第一首来更侧重于表现一种凄凉的感情氛围。其三首则写别坟登车，告别亡妻，也十分感人：曜灵运天机。四节代迁逝。凄凄朝露

47、凝。烈烈夕风厉。奈何悼淑俪。仪容永潜翳。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改服从朝政。哀心寄私制。茵帱张故房。朔望临尔祭。尔祭讵几时。朔望忽复尽。衾裳一毁撤。千载不复引。亹亹朞月周。戚戚弥相愍。悲怀感物来。泣涕应情陨。驾言陟东阜。望坟思纡轸。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落叶委埏侧。枯荄带坟隅。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投心遵朝命。挥涕强就车。谁谓帝宫远。路极悲有余。 潘岳和陆机一样都在于辞重，而本诗则情胜于辞，辞不能没情，所以为佳。又加之能够用景物来烘托感情，以虚衬实，因而笔法虚活，自有情思流动于中。所以此诗无论在感情的注重方面，还是在辞藻、对偶句的运用方面都可以说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

48、。第三，抒怀写景诗。这方面的诗作主要有河阳县作诗二首、在怀县作诗二首和顾内诗二首。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悼亡诗也是抒情诗，抒怀诗也是抒情诗。但之所以将悼亡诗单独列出，是因为其名气特大、成就特高之故。史称其“出为河阳令，负其才而郁郁不得志”，后来转为怀县令后仍然如此。这种遭遇并没有激起他的愤恨，只是引发出他的自卑、自叹、自怜。在这些诗中景物倒是写得比较自然清新。这对后来的自然写景诗有一定的影响。如其河阳县作诗二首之二：日夕阴云起，登城望洪河。川气冒山岭，惊湍激岩阿。归鴈暎兰畤，游鱼动圆波。鸣蝉厉寒音，时菊耀秋华。引领望京室，南路在伐柯。大厦缅无觌，崇芒郁嵯峨。总总都邑人，扰扰俗化讹。依水类浮萍，寄

49、松似悬萝。朱博纠舒慢，楚风被琅邪。曲蓬何以直，托身依丛麻。黔黎竟何常，政成在民和。位同单父邑，愧无子贱歌。岂敢陋微官，但恐忝所荷。 在怀县作诗二首之二：春秋代迁逝，四运纷可喜。宠辱易不惊，恋本难为思。我来冰未泮，时暑忽隆炽。感此还期淹，叹彼年往驶。登城望郊甸，游目历朝寺。小国寡民务，终日寂无事。白水过庭激，绿槐夹门植。信美非吾土，祗搅怀归志。眷然顾巩洛，山川邈离异。愿言旋旧乡，畏此简书忌。祗奉社稷守，恪居处职司。 总之，潘岳诗中仅存的一点表现现实社会生活的内容与陆机一样，都是魏代诗歌的余绪，而这一仅存的余绪后来越来越少，以至于无；而其对感情生活的表现和注重，一方面表现出与建安、正始诗歌的联系，

50、但另一方面由于他更多地转向个人、转向内心、转向夫妻之情，既反映出西晋时代的特点，又表现出感情向男女之情的承递，以至最后变化为南朝的宫体诗。另外他对自然？景物的自然清新的描绘，将情感贯注于景物的手法，对外物的细腻刻划，还有对词语的锻炼都是应该加以注意的地方。即感情向男女之情的变化，景物的增多与情感化，语言的炼饰与对偶化。把握了这三点也就抓住了重点。 此外潘岳还有名作怀旧赋、寡妇赋、哀永逝文相当著名。这些作品都反映出他是一个善叙哀情的人。而其闲居赋、怀旧赋则抒写恬淡隐退之情，反映出其思想深受玄学影响的一面；又有西征赋甚为著名，记述去长安途中见闻感慨。 三、张 协 张协（255？307），字景阳，安

51、平武邑（今河北安平）人。少有隽才，入仕历官数任，曾任秘书郎、中书侍郎、河间内史等职。见天下纷乱，乃弃绝人事，屏居草泽，以吟咏自娱。永嘉初，征拜黄门侍郎，托病不就，卒于家。协工诗文，与兄载、弟亢，时号“三张”。其诗词彩华美，音韵铿锵，以杂诗十首最为后世称道。 张协诗歌最明显地表现出两方面的特征：即浓郁的出世思想与巧构的形似之言。 张协浓郁的出世思想，若从思想发展的角度来看，正是陆机的矛盾思想的进一步分化；而从思想类别来看则说明其受玄学的影响要比陆机大一些；若从他个人的身世角度来看，则是因为张协没有陆机那样显赫的家世背景，因此其仕进之心也相对要比陆机恬淡得多。据协传称，景阳“少有隽才，与载齐名。辟

52、公府掾，转秘书郎，补华阴令、征北大将军从事中郎，迁中书侍郎。转河内史，在郡清简寡欲。于时天下已乱，所在寇盗，协遂弃绝人事，屏居草泽，守道不竞，以短咏自娱。”如其杂诗十首之九写其屏居草泽道：结宇穷冈曲，耦耕幽薮阴。荒庭寂以闲，幽岫峭且深。凄风起东谷，有渰yan3，云兴貌。通淹兴南岑。虽无箕毕期，肤寸自成霖。泽雉登垄雊，寒猿拥条吟。溪壑无人迹，荒楚郁萧森。投耒循岸垂，时闻樵采音。重基可拟志，回渊可比心。养真尚无为，道胜贵陆沉。游思竹素园，寄辞翰墨林。诗人在此深山幽林之中所感觉到的不是清冷、不是寂寞、不是无聊，而是一种对心神的养怡，对玄道的追求，对翰墨的爱好。 正因为他在山水自然之中感到一种无比的自

53、在、无比的舒适、无比的轻松，所以他对自然景物也具有一种深切而细致的观察，以及对自己细腻感受的完美表达。如其杂诗十首之六写树木深秋之中的情状云：“轻风摧劲草，凝霜竦高木。密叶日夜疏，丛林森如束。”一个“疏”字、一个“束”字、一个“竦”字便表现出树木不同的情状，同时也表现出诗人十分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巧妙的描绘能力。另如其杂诗十首之三云：金风扇素节，丹霞启阴期。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寒花发黄采，秋草含绿滋。闲居玩万物，离群恋所思。案无萧氏牍，庭无贡公綦qi2,履迹。高尚遗王侯，道积自成基。至人不婴物，余风足染时。诗中用汉人典故：古有“萧朱结绶，王贡弹冠”，谓汉代萧育与朱博之交、贡禹与王吉之谊。在这一

54、首诗里，诗人将自己对景物的观察、把玩、欣赏、表现、感受，对人生的看法、对玄道的认识、都完全融合起来。从写得极为完整，情调方面极为超俗，景物方面也极为精巧。 对于张协，向来只说他“巧构形似”之言的一面，而往往忽略了他性情淡泊的一面。其实在其背后还有着诗人清简恬淡的性情。只有这两者结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张协，也只有这两者的完美结合，才能形成他对自然景物“巧构形似”表现特征。也可能同样是受了玄学的影响，也可能是由于他性格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表现对象的缘故，他的诗歌语言比起陆机、潘岳来明显地要简洁、精炼，更具一种清婉明净的风格，而不象陆机那样深芜，也不象潘岳那样平浅。钟嵘称他“文体华净，少病累”，

55、刘熙载则称赞他“练不伤气”，都是极为肯切的。 从发展的方面来看，张协诗歌之中所包含的清淡之气和玄理之思，预示了玄言诗的出现；而其对自然景物的细腻刻划则预示了自然写景诗的即将出现。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张协的诗歌正处于一个诗歌即将变化的阶段，而且在这个变化阶段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四、左 思 左思（250？305？），字太冲，齐国临淄（今山东临淄）人。出身寒微，不好交游，仕进不得志。晋武帝泰始八年（272），其妹左芬以才选入宫中，思乃移家京师，专心撰为三都赋，当代名人张华、皇甫谧、张载、刘逵、卫权等或大加称赏，或为之作序作注，一时声誉雀起，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其诗以咏史八首最为著名。

56、惠帝时，曾追随贵戚贾谧，为“二十四友”之一，谧被诛，乃隐退。齐王迥命为记室，辞不就，后迁居冀州，病卒。 如果说陆机代表了太康文学的主要倾向，那么左思则代表了当时文学的最高成就。左思今存诗十四首，其中最为著名也最为重要的是咏史八首。刘勰称他“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才略），诚哉斯言！其咏史最为完整地展现了一个被世族压抑的寒族士子痛苦心灵。 首先，他表现了自己为国建功立业的雄伟抱负和自己所追求的理想人格。如其一歌咏道：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边城苦鸣镝，羽檄飞京都。虽非甲胄士，畴昔览穰苴，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功成不受爵，

57、长揖归田庐。他的建功，并非为了名，而愿在功成之后隐身退居归田，战国时期的鲁仲连，就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和榜样。在其三中非常明白地说明了这一点： 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当世贵不羁，遭难能解纷。功成耻受赏，高节卓不群。临组不肯緤xie4,系也 ，对珪宁肯分。连玺曜前庭，比之犹浮云。 其次，他表现了自己被世族门阀所压抑而“有志不获骋”时的感情。如其二：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 ？白首不见招。定型于魏文帝时期的“九品中正制”，在长期的政治社会生活中最后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政治、用人格局，以致出身寒微而才高者